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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后,我关在房里想了整整一天。我想象自己选择不同道路后的不同人生,最后发现,有你在旁,我每天粗茶淡饭也是心甘情愿,遗憾会有,但更多的是快乐;没有你,纵我拥有锦绣河山纵听天下人每日山呼万岁,这里,”他拉过她的手轻轻按在心口,“还是空的。那样的我……得不偿失,你可否明白?”
她感到自己的呼吸停滞了,真挚而温柔的倾诉让她无地自容,这才是他真正的想法,这才是他放弃唾手可得皇位的真正理由?他向他们的感情让步,他割舍了寻常人最难割舍的滔天权势。她呢?她做了什么?不负责任地逃离,妄白揣度地谋划着阴险狡诈的伎俩,还自以为可以
云淡风轻,与他两不相欠,王琚说她糊涂,何止糊涂,简苴是差劲,好差劲!一声哽咽终于溢出,“对不起,我总是没好好对你,我总是那么自私,那么一厢情愿,我好过分……对不起。”
她鲜见的脆弱总是让他慌了手脚,撩起衣袖仔细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的脸, “乖,别哭别哭……你对我很好很好,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想要我好,这么多年来你吃的苦绝对比我多,我也很愧疚的……唉,怎么还是流个不停?要不这样,咱们算扯平好不好?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以后我们离开京城,重新开始。”
“重新一开始?”她似乎被选四个字迷住了,忘了愧疚,忘了流泪,瞪大了通红的眼睛注视他。
“是啊,我当我的都料匠,你经营你的振衣庄,我们做一对有点平凡但又不会太平凡的平民夫妻。你说可好?”几乎是不经过思考的,这些话就自然而然地流泻了出来,原来这就是他内心深处的真正想望啊。发现这个事实,他开心地笑了。第一缕晨曦透过门缝照进间小屋,在他俊朗的脸上洒下一片动人光晕。
元桑痴了,为他们的美好将来,为他比任何时候都动人的笑容。
“……好。”还有什么理由说不呢?
他开心地牵起她的手,“我们回家。”
“等等。”两个字让他的心又提到了半天高,她真是生来折磨他的吧。
“怎么了吗?”
“你的姬妾们……怎么样了?”
他放松下来,他的桑,似乎在任何时候都能一下子想上许多事情——虽然很麻烦,但是他喜欢。“那些个祸水,都已经被心甘情愿的人领走了。”说着还挤了挤眼,“你知道的,就跟翠幄一样。”
她了解地点头,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说的,真的都是心里话?你真的不要江山社稷,你真的不要中兴大唐,你真的不要万民景仰?”
怎么话题又回到这里了?他看起来很像是在说谎的样子吗?无奈他对她总有用不完的耐性,“绝对真心,相信我好吗?你说的那些都教三郎去料理吧,我早已不管了。做不成皂帝,我还可以是刘濯,是振衣庄的姑爷,大明宫外的三郎——什么都不是。”
“那好。”她神色白若地指指小几上的药盅,用平淡不过的语气说道:“那东西有剧毒,是给你们家三弟吃的。还有,你姑母准备明天起兵造反。”
先天二年(公元713年)七月,太平公主谋反,李隆基先发制人出兵平叛,势力得以巩固发展,数日后,太上皇归政于皇帝,避居西宫。
“我们这样会不会很对不起王琚?利用完了,就踢开一边,眼睁睁看他被皇帝留在身边当差。”王琚根本就不喜欢官场的,但自从上回他在门外大叫大嚷后,皇帝忽然对他重视得一塌糊涂,一口咬定他是治国平天下的奇才,死活不旨放人,最后竟然将留下他当做准许他俩出京的交换条件。
“没关系,算是他报恩好了。”成器丝毫没有愧疚感。
“什么呀,我抓着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挂名夫妻,耽误了人家的大好年华,这点就可以跟当年我救他的恩情抵消了。”
“你那边抵消了,还有我这边啊。”他得意洋洋地宣布。
“你?你什么时候有恩于他了?”他们俩也就在扬州见了两三次面,哪来的时间施恩?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王琚在……”他掐指算了算,“嗯,神龙二年二三月间失踪过一段时间吧。”
“咦?你怎么知道?”当时她到处派人去找都不见王琚踪影,结果两个月后他完好无缺地回来,到现在还不知道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那时候他和驸马都尉王同皎合谋刺杀武三思失手被擒,王同皎被杀,我救了他出来。”
她讶异得合不拢嘴。“你不是在说梦话吧?王琚好好待在扬州怎么会认识什么驸马,还跑来京城杀人?”
“他的叔叔当过凤阁侍郎,被武三思害死。”事过境迁,说到武三思,他已经不会感受到曾经的切齿仇恨了。
她恍然大悟外加惊异万分。“原来王琚还是官宦子弟。诶?怎么我‘捡’回去的人出身都这么特别?”
他宠溺地点点她的鼻子。“是你独具慧眼啊。”
她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自己“捡到”的第一个人。“不知道云起姐怎么样了?”在那个天寒地冻的地方,她的一片深情,可有了结果?
“对了,琏儿呢?”准许他们离开的条件之二,刘晋认祖归宗,改名李琏。
“他?哪里有好酒哪里有他,谁管得住?”元桑说得理所当然。
成器尤奈地摇摇头,这几日教子失败的经验告诉他,那小于已经是酒虫一条,完全没救了。
元桑忽然专注地看着他。试探性地问道:“我们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
“是啊。亲王随意出京,那是犯律法的,自然不能昭告天下。”
“我是说,你都不跟家里人打个招呼?”皇帝不是说还要饯行什么的?他们明天就跑掉可以吗?
“我留了封信在四弟那里,他会转告大家的。”几个弟弟小孩心性,到时恐怕又玩个没完没了,他可不奉陪。
“那……太上皇呢?”
成器不语,低头将韶华管收进衣箧拿出来又放进去,再拿出来,做出一副很繁忙的样子。
元桑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你不去跟他道个别吗?这一去,我们很久都不会再回长安。”老人家听说身体不太好,还有几年很难说的。她没有把话说白,相信他也想得到。
依旧是沉默。
她有点生气了。“怎么说他也是你父亲!”
他终于有了反应。“你有一个很好的爹爹,所以你才会看重父子亲情。在我而言,却宁愿没有他这个父亲。你不要逼我,我不会去的。”
当他用这种斩钉截铁的口气说话,她知道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也罢,他不去,做媳妇的总要见一见公公吧。
虽经丧妹之痛,但将朝政全部交与儿子后,太上皇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好了很多。
“你就是成器的媳妇?”虽然不够貌美,但也不至于粗鄙不文,勉强能接受吧。
“是。臣媳与成器不日将远游,特来向父皇辞行。”
昏花的双眼向门边张望。“他——不来?”
“成器忙着处理府里的事,托臣媳转致问候。”
“是啊,是朕妄想了。他怎么会来见朕呢?”他哀伤地笑笑,挑了下身旁琵琶的弦,发出一个怆侧的音,在空荡荡的宫殿中回旋。
“朕从来就没懂过那孩子。小时候他就老成得不像个孩子,也懂得收敛,隆基他们都绕着他转。他从来都比朕强,朕有时候甚至有些嫉妒他。后来……”苍老的脸上闪过深刻的痛楚,“刘皇后过世后,他就痴了……朕对不起他们。他失踪了,朕想那也好,他的情形时时刻刻提醒朕曾经做过的事……后来他又回来,病也全好了,但整个人还是很怪,就像……对了,就像风一样捉摸不定,你永远都猜不到他究竟在想什么。不瞒你说。当时钟绍京他们曾经暗地里联名上书要求立成器为太子,被朕拒绝了。大唐需要隆基那样精力旺盛、野心勃勃的皇上,而不是一阵来去不定的风。朕基于这个考虑才立隆基,所以,你去劝劝他不要怪朕,好吗?”
“是。”元桑口中应着,心里却有止不住的失望升上来。成器说得没错,太上皇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父亲,竟然真的从小到大都没懂过自己的孩子,他甚至一厢情愿地以为成器对他的疏离,只是因为性格怪异和后来立储的事,看着他老迈凄凉的样子,自己竟无法释出什么同情。
本来以为可以让他们父子俩的关系得些改善的,现在看来既不可能,也无必要了。这二人永远都不可能谈到一块儿的,随他们去吧。并不能奢望全天下的父亲都能像她爹爹一样待自己的孩子。恐怕她的这位公公本身,也从未体验过不带任何利害关系的纯粹亲情吧。皇室中的所谓骨肉至亲之间,只要能够相安无事,也便足够了。
公式化地寒暄几句后,她告辞出来。成器一直在殿外候着。宽广的天地间只傲立着一个人的挺拔身躯,手持韶华管,含笑凝视她。
这是她出色的夫婿,一辈子的良人。
她加快脚步迎向张开的手臂,迎向幸福的未来。
尾声
开元初年,宋王府。
“你说,咱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帮他掩护?”坐在花厅的主位上,身着黄袍的年轻人不是很认真地抱怨着,顺便向场中某位舞娘抛去一个媚眼。
“少来。把不能带进宫的美人全安置在这里,自己负责享受,让皇兄背黑锅,您不是也乐得很?”他是狡兔三窟,受尽美人恩,外面却都传宋王贪花好色,蓄妾上百,夜夜笙歌,天知道他那忠贞的像条狗似的大皇兄有多冤。
李隆基笑睇一眼四弟,“嗳,这种事你我心知肚明就好了,何必戳穿呢?朕这样努力不懈地败坏皇兄的声誉,也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相信他在京城啊。”很用心良苦的呢,“对了,他们现在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皇嫂生意做到哪里,皇兄房子就造到哪里,所到之处都掀起一股抢衣饰、抢都料匠的风潮。据上个月琏儿捎来的信里说,他们已经到了交州……”
“山东那个胶州?”
“不是,是天下最南的那个交州。据说皇嫂还想去南洋看一看……”
“南洋?不行不行,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桑儿这么弱的身体怎么受得了?”呜呜呜,元桑是他无往不利的光辉情史中水远的痛!
“喂喂,您说话还是小心点为妙。被皇兄知道您还那么叫皇嫂,又有的您受的了。”上回口没遮拦的后是皇城之中所有宫殿房舍的屋顶,非常“凑巧”地在雨季全部年久失修,并且所有工匠都“凑巧”告病回家休养,权倾当世的皇帝与他的嫔妃人臣们愣是在凄风苦雨中湿嗒嗒黏呼呼地同舟共济了一个月。
提起这个李隆基就一脸苦相,“皇嫂早就是他的人了,抢不过,让朕过过干瘾还不行吗?”
“看皇兄的意思,恐怕不行。”李隆范毫不同情地说。他这位皇帝哥哥,什么都好就是人太风流,伤尽天下女人心,他就这么吃点瘪,简直已经是大大的宽容,“还有,琏儿还让我转告您,原则上他是不想接受什么册封的,如果盛情难却的话,他想知道封地可不可以在酒泉?”
李隆基闻言怪叫起来:“盛情难却?朕说了要封他了吗?这个人小鬼大的家伙!他要酒泉干吗?”
“因为那里的美酒足可以让他喝到饱喝到死。”
李隆基瞠目以对。
皇室之中,怎么会出这么一家子怪胎的,谁行行好来告诉他?
后记
不夸张地说,这是某阙到现在为止写得最用心的一篇文,但是用心的方向好像出了一点点的偏差,以至于使它向“异常拙劣的历史小说”这个诡异定位无限趋近。
而夸张的是,本来这个故事的发生地点是设定在某邻国的古代,后来因为找不到比较全面具体的材料而放弃,然后偷天换日成稍微熟悉一点的唐代。
可惜也只是“稍微”熟悉一点而已,所以虽然也算找了不少书来看,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出现一些(或者很多?) 白烂的地方,大家多担待,笑。
还是来尽某所能地说明一下有些内容。(友情提醒:以下均为废话,如有睡着,纯属正常)
王维(N年前的最爱,心……)的《息夫人》被安排提前几年出现目的:为了体现男主角贞节烈男的形象——孟《本事诗》上提到这件事的时候称我们的男主角为“宁王宪”,说明事实上这家伙玄宗开元年间还在那里花天酒地,完全不符合一个纯情男主角应具备的技能和资历,所以大笔一挥,改了它。
算盘、飞钱的出现,古代建筑井的改良;叠石造景艺术的兴起和繁荣都提前了一些时候。目的:为了突出伟大男主角的不凡之处,现在回头看都觉得异常不爽——如此“超人”级别的角色估计以后都不会在某阙的笔下出现,所以虽然塑造得不太成功,也算是绝唱啊啊啊……
李成器的正妻,正史上只称“元氏”、“元妃”。根据当时的门阀观念,能嫁给亲王做妃子的元氏,大概也只能出在太原那个北魏传下来的古老士族了。刚巧太平公主派去暗算李隆基的宫女也姓元,为了节省角色起见,就把这俩人合一起给个扬州的籍贯,大家不要介
意,圣人因时而化嘛,干笑。
本来两人的感情是打算处理得很精神很古典的。但是为了不耽误李琏(也就是《饮中八仙歌》里那个叫“恨不移封向酒泉”的汝阳王同志……大心)的出生时间,迫不得已让他们提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典型的先有魏文再有魏武,厚厚。其实饮中八仙里面我对那位崔宗之GG更有邪念,因此也安排了他爸崔日用同志友情客串某路人甲,左右看,肯定没有人发现的呢。
是为后记。不知道有没有暴露某阙不学无术考据癖花痴等种种陋习,再次逃跑ing……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