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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他知道虫子是怎样染上疾病的。”
“那倒有可能,我说他是森林里最阴险狡猾的动物。”
男孩子不再吭声了。渡鸦不管他有没有把话说完便转过头去侧耳凝听。“你听,”
他说道,“猎狗卡尔就在近处。他一听到草蛇窝囊废死了,一定要高兴得跳起来。”男
孩子也把头转过来对着有声音传过来的方向侧耳细听。“他正在同大雁们说话哩,”他
说道。
“是呀,他一定是打足精神硬支撑着跑到湖边来打听麋鹿灰皮子的消息的。”
男孩子和渡鸦都跳下了石头,朝向湖岸边走过去。所有的大雁都已经从水里上了岸,
正站在那儿同一条上了年岁的猎狗谈话。那条猎狗瘦骨嶙峋,虚弱无力,看样子似乎随
时都会倒在地上死去的。
“那就是卡尔,”渡鸦巴塔基向男孩子介绍说,“让他先听听大雁们对他讲些什么,
然后我们再告诉他那条草蛇已经死啦。”
他们很快就走到了大雁阿卡和猎狗卡尔的身边,阿卡正向卡尔说话:“去年我们春
季飞行的时候,”那只领头的老雁阿卡说道,“有一天早晨,亚克西、卡克西和我一起
飞出去。我们从达拉那省的锡利延湖飞过达拉那省和赫尔辛兰省交界处的大森林。我们
俯视下去,别什么的东西也望不见,只见墨绿色的树冠,树梢间还有厚厚的积雪。河流
仍旧冻着冰,只有一两个地方露出了黑色的罅隙,靠河岸边有些地方积雪已经融化。我
们几乎没有见到什么村落和农庄,只见到几个灰蒙蒙的小木棚,那些是夏天牧羊人的居
所,冬天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森林里一条条运送木材的小路蜿蜒曲折,河边岸上堆积
着大堆大堆的木材。
“就在我们平平稳稳翱翔之时,我们看到了有三个猎人在森林中穿行。他们脚蹬滑
雪板,手里用绳子牵着猎狗,腰带上插着刀子,但是却没有背猎枪。积雪有一层坚硬的
冰壳,所以他们没有顺着林间小路七拐八弯,而是笔直朝前滑行。看样子,他们心里明
白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们正在寻找的目标。
“我们大雁飞翔在高空之中,整个森林都在我们身下清晰可见。我们看到猎人之后,
就存心要弄清楚他们究竟打算干什么。我们便来回盘旋,从树木缝中窥探下去。我们终
于看到在一处茂密的灌木丛中有些像是长满了苔藓的大石头一样的东西。不过那些东西
不见得是石头,因为上面没有积雪覆盖。
“我们赶紧往下飞,栖落在灌木丛中。那时这三块大石头动起来了。原来是躺在森
林阴暗处的三只麋鹿,一只公的,两只母的。在我们降落下来的时候,那只公鹿站起身,
迎上前来。这是我们见到过的最雄壮魁梧、最健美漂亮的麋鹿,当他发现把他从美梦中
惊醒过来的只是几只微不足道的大雁,他又躺下身去了。
“‘不行呵,老伯,不要躺下去睡觉,’我央求他说,‘快逃跑,跑得要尽量快!
森林里来了猎人,他们直奔你藏身的地方来啦!’
“‘谢谢关照,大婶,’那只麋鹿含含糊糊地回答说,似乎讲着话就要睡着了一样,
‘不过我们知道,在这个季节是不准偷猎麋鹿的,所以我们可以放心,那些猎人们是来
打狐狸的吧。’
“‘森林里遍地都有狐狸的脚印,可是猎人们偏偏不追着这些脚印走。你相信我一
句吧,他们知道你们躺在这儿,大伯。现在他们就是来宰杀你们的。他们根本不带猎枪,
只带了长矛和刀子,因为在这个季节禁止狩猎,他们是不敢开枪的。’
“公鹿仍旧从容不迫地躺着,不过母鹿骚动不安起来。‘也许事情正像大雁们所说
的那样哩,’她们说道并且从地上爬了起来。
“‘静静地给我躺下!’公鹿喝道,‘猎人是不会到这片灌木丛里来的,这你们知
道。’
“我们束手无策,暗暗叫苦,只好重新飞回天空。不过我们这几只大雁都不肯走远,
只在原处盘旋,想要看看麋鹿们的下场如何。
“我们几乎还没有升高到我们平时飞行的高度,就只见那只公鹿从灌木丛中奔了出
来。他嗅了嗅四周的气味,就笔直朝向猎人们来的方向迎了上去。他大步流星地往前疾
走,顾不得脚蹄下把散落在地面的枯枝干权踩得劈啪作响。在他面前出现了一大片空荡
荡的沼泽地,他就跑了过去,站在空旷的沼泽地中央,四周一点也没有可以挡掉视线、
使别人看不到他的屏障。
“那只公鹿就这样站在那里等着。直到猎人来到森林边上,他才转过身来,放开四
蹄,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狂奔过去,但这时他走的恰恰同方才来的方向完全相反。猎人们
把狗放开,他们自己也全力蹬动滑雪板,风驰电掣地追赶过来。
“公鹿把头往后一仰,紧贴到脊背上,四蹄如飞,拼命狂奔,四只蹄子刨起的雪花
如同濛濛细雨般在他周围扬撒开来。猎人和猎狗不多一会儿便远远被抛在后面。这时候
他忽然又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存心等他们迫上来。待到他们进入视野之后,他又重新
放开四蹄奔跑起来。我们这些大雁看到这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打算把猎人从母鹿藏
身的地方引开去。我们的心中一股敬意油然而生,想想看,他宁可自己去冒生命危险来
使得鹿群中的伙伴安然无恙。我们当中哪一个都不肯离开那里,非要看个水落石出不可。
“这样的追逐捕猎持续了两三个小时。我们不免暗暗纳闷起来,为什么猎人不带着
猎枪就来追逐麋鹿?他们难道真的相信自己能够追得上像这头麋鹿那样的善跑能手?
“可是我们看到那只麋鹿逃避躲闪的速度愈来愈慢了。他往积雪里落下脚去的时候
愈来愈小心翼翼。而他提起脚来的时候,可以看见雪地上的脚印四周染上了斑斑血渍。
“到了这时候我们才明白过来,为什么猎人那么不厌其烦地耐着性子。原来他们盘
算好了,积雪会助他们一臂之力的。麋鹿身体很重,每迈出一步,他的脚都陷进积雪的
底,积雪面上那层冰壳就会像锋利的刀刃一样割破他的脚,他的腿毛被刮掉,皮上被划
出一道道血口,所以他的脚每次落地都要捱受痛彻心肺的苦楚。
“猎人和猎狗身体都很轻,他们可以在冰面上动作自如地走动,所以紧追麋鹿不舍。
那只麋鹿逃呀、逃呀,可是脚步愈来愈蹒跚和踉跄。他大口大口地喘息不止。这不仅是
因为他要忍受巨大的痛楚,而且在深雪中长时间奔跑也确实使他疲惫不堪了。
“后来,麋鹿终于失去了耐心。他停住脚步,等着猎人和猎狗靠近他身边再同他们
作最后的殊死较量。他站在那里等候的时候,眼睛朝天空扫了一下。当他看到我们这几
只大雁在他头顶上盘旋飞翔的时候,他大声高喊道:‘且不要走开,大雁们,等到一切
结束了你们再飞走。下次你们飞到考尔莫顿的时候,请找一下猎狗卡尔,告诉他说他的
朋友灰皮子死得十分壮烈。’
大雁阿卡讲到这里的时候,那条年岁很大的猎狗霍地朝她窜近了两步。“麋鹿灰皮
子生得正直,死得壮烈,”他叹息道,“他了解我,他知道我是一只坚强的狗,我会为
他英勇无畏的死去而欣慰。现在请告诉我……”
他竖起尾巴,昂起脑袋,似乎要做出英勇无畏和豪情满怀的姿态,可惜力不从心又
趴下去了。
“卡尔,卡尔,”森林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喊叫声。
那只老猎狗霍地从地上爬起身来。“那是主人在叫我,”他说道,“我要毫不犹豫
地跟他去了。我看见他已经在枪里装上了弹药。这是我跟着他最后一次走进森林。多谢
啦,大雁,我已经知道了我想知道的一切,现在我可以死得瞑目啦。”
23.美丽的花园
四月二十四日 星期日
第二天,大雁们朝北飞过瑟姆兰省。男孩子骑在鹅背上俯视下面的景色,自己遐想
起来,他觉得这里的景色同他早先见到的地方不同。这个省里没有像斯康耐省和东耶特
兰省那样一望平畴的原野,也没有像斯莫兰省那样连绵不绝的森林地带,而是七拼八凑,
杂乱无章。“这个地方似乎是把一个大湖、一条大河、一座大森林和一座大山统统剁成
碎块,然后再拌一拌,就这么乱七八糟地摊在地上。”男孩子这样想道,因为他人眼所
见的全是小小的峡谷、小小的湖泊、小小的山丘和小小的丛林。没有哪样东西是像模像
样地摊开摆好。只要哪块平原稍为开阔一些,就会有一个丘陵挡住了它的去路。倘若哪
个丘陵要蜿蜒延伸成一条山脉,就会被平原截断抹平。一个湖泊刚刚展开一些就马上被
阻滞成一条窄窄的河流,而河流刚流得不太远就又开阔起来变成了一个小湖。大雁们飞
到离海岸很近的地方,男孩子能够一眼望见大海。他看到,甚至连大海也没有能够把辽
阔的海面铺开摊好,而是被许许多多的岛屿分割得狼藉不堪,而那些海岛却哪个也没有
长足变大就被海洋围住了。地面上的景色扑朔迷离,变化莫测,忽而针叶林,忽而阔叶
林;耕地旁边就是沼泽地;贵族庄园毗邻着农夫的农舍。
房屋前面一个人都没有,田地里也没有人在干活,可是大路小径上行人络绎不断。
他们从考尔莫顿丛林地带的农舍里走出来,身穿黑色衣裳,手持书本和手帕。“唔,今
天大概是星期天。”男孩子想道,便骑在鹅背上,饶有兴味地注视起这些上教堂去的人
们。在两三个地方,他看到坐着车到教堂去结婚的新婚夫妇,身边前呼后拥跟着一大群
人;在另外一个地方,他看到一支殡葬队伍,寂静悲哀地在路上缓缓行走。他看到贵族
人家的华丽轿车,农民的四轮大车,也看到湖里舟揖徐驶,全都朝向教堂进发。
男孩子骑在鹅背上飞过了比尔克岬湾教堂,又飞过了贝特奈教堂、布拉克斯塔教堂
和瓦德斯桥教堂,然后飞向舍了厄教堂和佛罗达教堂。一路上经过的地方都是教堂钟声
长鸣,钟声响彻九霄,嘹亮悦耳,余音如缕,不绝于耳,整个朗朗晴空似乎都充满了铿
锵悠扬的钟声。
“唔,看来有一件事情是可以放心的,”男孩子想道,“那就是在这块土地上,无
论我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得到这响亮的钟声。”他想到这里精神为之一振,心里也踏实
多了,因为尽管他如今正过着另外一个世界的生活,只要教堂钟声用它那铿锵宏亮的嗓
音在召唤他回来,他就不会迷失方向。
他们飞进了瑟姆兰有很长一段路之后,男孩子忽然看见地面上有个黑点在紧紧追逐
他们投下的影子。他起初以为那是一条狗,若不是那个黑点一直紧随不舍跟着他们,他
就不会去留神他。那个黑点急冲冲奔过开阔地,穿越过森林,纵跳过壕沟,爬过农庄围
墙,大有决计不让任何东西阻挡他前进的势头。
“看样子大概是狐狸斯密尔又追上来了。”男孩子说道,“不过无论如何,我们飞
得快,很快就会把他抛在后面的。”
听了这句话之后,大雁们便用足力气以最高速度飞行,而且只要狐狸还在视野之内
就不减缓速度。在狐狸再也不能够看见他们的时候,大雁蓦地掉转身来拐了一个大弯朝
向西南飞去,几乎像是他们打算飞回到东耶特兰省去。“不管怎么说,那谅必是狐狸斯
密尔,”男孩子想道,“因为连阿卡都绕道改变了方向,走了另外一条路线。”
那一天快到傍晚的时分,大雁飞过瑟姆兰省的一个名叫大尤尔屿的古老庄园。这幢
宏伟壮观的高大住宅四周有枝盛叶茂的树木环抱,四周是景色优美的园林,在住宅前面
是大尤尔屿湖,湖里岬角众多,岸上士丘起伏。这个庄园的外观古朴庄重,令人倾倒。
男孩子从庄园上空飞过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而且纳闷起来,在经过一天飞行劳累之
后,不是栖息在潮湿的沼泽地或者浮冰上,而是在这样一个地方过夜,这滋味究竟如何。
可是这只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想法而已。大雁们并没有在那座庄园降落,而是落
在庄园北面的一块林间草地上。那里地面上蓄满了积水,只有三三两两的草墩露在水面
上。那地方几乎是男孩子在这次长途旅行中碰到的最糟糕的过夜之地。
他在雄鹅背上又坐了半晌,不知道他该怎么办才好。后来他连窜带蹦从一个草墩跳
到另一个草墩,一直跑到坚实的土地上,并且朝着那座古老的庄园方向奔过去。
那天晚上,大尤尔屿庄园的一家伯农农舍里,有几个人恰好围坐在炉火旁边聊天。
他们天南海北无所不谈,讲到了教堂里布道的情况,开春时困地里的活计和天气的好坏
等等。到了后来找不出更多话题而静默下来的时候,伯农的老妈妈讲起了鬼故事。
大家知道,在这个国度里,别处没有一个地方像瑟姆兰省那样有那么多的大庄园和
鬼故事啦。那个老奶奶年轻的时候曾经在许多大户人家当过女佣,见识过许多稀奇古怪
的事情,所以她可以滔滔不绝地从晚上一直讲到天亮。她讲得那样绘声绘色,生龙活现,
大家都听得人神,几乎以为她讲的都是真人真事了。她讲着讲着,蓦地收住话头,问问
大家是不是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于是大家都惊恐得打了一个寒噤。“你们难道真的
没有听到动静?有个东西在屋子里转来荡去,”她诡谲地说道。可是,大家什么也没有
听出来。
老奶奶一口气讲了埃立克斯伯格、维比霍尔姆、尤里塔和拉格曼屿以及其他许多地
方的故事。有人问有没有听说过大尤尔屿也发生过这类怪事。“噢,是呀,不是一点没
有。”老奶奶说道。大家马上就想听听他们自己庄园里发生过什么怪事。
于是老奶奶娓娓道来。她说,从前在大尤尔屿北面的一个山坡上坐落着一幢宅邸。
那山坡上长满了参天古树,而宅邸前面是一个很美丽的花园。那时有个名叫卡尔先生的
人主管着瑟姆兰省,他有一回路过这里,住在那幢宅邸里。他吃饱喝足之后就走进花园
里,在那里伫立了很久,观赏大尤尔屿湖和它美丽的湖岸一带的湖光山色。他看得心旷
神怡,心想这般美景除了瑟姆兰之外在别的地方岂能看到,就在这时候,他听得身后有
人深深长叹一声。他回过头来一看,是个上了年纪的打散工的雇工,双手倚着铁锨站着。
“是你在这儿长吁短叹?”卡尔先生问道,“你为什么要叹气?”
“我这样日日夜夜在这里拼命干活,哪能不叹气呀?”那个雇工回答说。
卡尔先生脾气暴戾,不喜欢听手底下人叫苦抱怨。“嘿,要是我能够来到瑟姆兰省,
在我有生之年一直干刨土地的活计,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那么但愿大人您能如愿以偿,”那个雇工回答说。
不过,后来人们说,卡尔先生就是因为许了这个愿,结果死后埋葬人土了都不得安
宁,他每天晚上都要以幽灵出现,到大尤尔屿去,在他的花园里挥锨刨土。是呀,如今
宅邸早就没有啦,花园也没有啦。在那边早先是宅邸花园的地方,现在是长满森林的山
坡地,平平常常和别处没有什么两样。可是有人在漆黑的深夜从森林里走过的话,他碰
巧还能看到那个花园。
老奶奶讲到这里,停住了话音,眼睛瞄向屋里的一个晦暗角落。“难道那边不是有
个东西在动吗?”她大惊小怪地问道。
“噢,那不是的,妈妈,您只管往下讲吧!”儿媳妇说道,“我昨天看见,老鼠在
那角落里打了个大洞。我手上要做的事情太多,忘掉把它堵上了。您说说有人看见那座
花园没有。”
“好哇,我讲给你听,”老奶奶说道,“我自己的父亲就曾经亲眼目睹过一回。有
一年夏天夜里,他步行穿过森林,蓦地看见身边有一堵很高的花园围墙,而且从围墙上
看过去还可隐隐约约见到不少最为名贵的树木,那些树上繁花和硕果把枝条压得垂到墙
外。父亲放慢脚步走过去,想看看这个花园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时候,围墙上突
然有一扇大门豁然打开了,一个园丁出来问他想不想见识见识他的花园。那个人就像其
他园丁一样,身上扎着大围裙,手里拿着大铁锨。父亲正要跟着他走进去的时候,他瞅
了一下那个园丁的脸。父亲一下认出了蓬松在前额上的那绺卷发和一撮山羊胡子。那不
是别人,正是卡尔先生,因为父亲曾经在他受雇干活的那些大庄园看到家家都挂着他的
肖像画……”
讲到这里话头又刹住了。那是因为炉火里有根柴火发出了劈啪声,火苗窜得很高,
火星溅到了地板上。在片刻间,屋里所有的角落都被映得通亮。老奶奶似乎觉得自己看
到在老鼠洞旁边有个小人儿的影子,他坐在那里出神地听讲故事,这一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