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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冷血-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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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庙里布满蛛网的石板地上,有两个人。
  五个人长相完全不一样。
  人本来有眼睛、鼻子、耳朵、手脚四肢,大体上都差不多一样。
  可是这五人却令人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
  有的极高,有的极矮,有的极胖,有的极瘦,有个还一条腿长一条腿短。 有人眼睛深陷,眉骨高耸;有人一口金牙,肤黑如炭;有人四平八稳,象一口铁箱子;有人一脸聪明,满脸黄髯;有人长着一对狗眼,整个人看去象一堆破布多于象一个人。 这么样的五个人,看去似来自世上五个最极端的部落。
  五个人都很丑——尤其冷血见过那美丽女子之后,看到这五人,就觉得分外触目惊心的丑!
  但这五个人要在一起,却又让人觉得他们很匹配、很谐和。
  因为他们都有一点相似。
  那就是神情。
  他们都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无事可为也无可不可的样子。
  谁都能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五人眉宇间都流露出一点稚气和志气。
  但在神情上,这绝对是: 五个懒人。
  冷血一向很勤奋。
  他朝也练武,晚也练武。
  ——他认为一个人的成功在于天分和勤奋。
  这时候的他,当然是不知道幸运的重要。
  可是他并不讨厌懒人。
  他倒觉得做人很有福气。
  ——一个勤奋的人根本就懒不下来,但一个天生的懒人,却可以在一些变动、逼迫小刺激下,说不定有一天会勤奋起来。
  他一向都很羡慕懒人。
  ——他自己就懒不下来。
  他正要走过去,就听到这五人中其中一个象兔子一样竖起了耳朵,然后说了一句: “狗腿子来了。”
  于是,有人打呵欠,有人打瞌睡,有人吐唾沫,有人去撒尿,有人在放屁。 ——狗腿子?
  (谁是狗腿子?)
  (——难道是我!)
  冷血忙看了看自己的脚。
  ——那明明是一双人脚。
  “你们好。”
  没有人理他。
  “你们早。”
  有人低声嘀咕:“现在还早?”
  冷血也知道这时候还说“早”,实在说不过去。
  但他旨在有人回应他。
  ——有人应他就好问话。
  “敢问……”
  话未说完,那一脸聪明的人又猛向地上吐了一口痰:“我一看就知道你是狗腿子!有什么好问的!这儿都给你们搜刮清光了,好人全给你们搞到夭寿了,闺女全给你们糟塌了,你还待怎地?”
  冷血没料一上来就给他喷了一脸,怔了一怔,还未发话,那个长着狗眼的瘦子走过来,向他团团的嗅了嗅,嗅了又嗅,才肯定的说:“我闻出来了,你确是狗腿子。” 冷血剑眉一轩。
  那眼陷眉高的矮子马上就说:“可动怒了?来吧,干上一场,最好不过,咱们不怕!” 他说话象说对联,每两个字一顿,语音卷滑溜丢,但发腔却似唱耍调一样,甚为古怪。 冷血强抑住了气:“什么是狗腿子?”
  那有一双狗眼的人翻着眼望了他一会儿,又端详了他一番,再打量了他一阵,才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那一脸聪明相的人已抢着答:“当然是假的。不信你自己去问问他。” 狗眼瘦子凑前去,又嗅了嗅冷血的衣襟,几乎还要把鼻子凑到冷血腰畔的剑去闻闻,然后退了一步,问:“你是公差?”
  冷血坦言无讳:“是。”
  狗眼汉子又猛退一步,一脸聪明的人已叫了起来:“那你还不承认自已是狗腿子!” 冷血这才恍悟。
  “原来官差就是狗腿子啊!”他忙说,“我快要是了,但还要办成一件案子才是——现在还不是。”
  有双狗眼的汉子还是说:“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道?”
  “有什么真的假的?”冷血反问:“你们很恨官差吧?为什么要叫做狗腿子?” “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残民恣欲、狂征暴敛、欺善怕恶、作威作福……”那黑脸金牙的汉子悲愤的道,“这种人不叫狗腿子,能叫什么!”
  那满脸聪明的汉子又答了他:“可以叫爪牙、鹰犬、奴才、走狗、乌龟王八蛋!” 这时,那四平八稳的人忽然说话了。
  他一说话,其他四人都静了下来。
  他的人象一座铁馒头。
  他的声音也象是金铁交鸣,掷地有声,句甸有力。
  “你是来这里办案的?”
  “是。”
  “什么案?”
  冷血一时不知要不要回答。
  ——他们是敌是友?
  ——他有任务在身,该不该透露?
  ——他本是过来查问的,结果,此际却似是给人审问。
  那一脸聪明的汉于又嘀咕道:“一定又是弄个什么名目,来挖点油水进贡大将军了。” 那铁镌般的汉子横目瞪了他一眼。
  那聪明相的汉子连忙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下去了。
  “大将军?”冷血颇为震动,“你们有大将军的消息?”
  但见五条汉子,互觑一眼。
  那眼睛深陷眉骨壁耸的汉子说:“是吧?都是一丘之貉,都不是好人!” 那黑脸金牙汉满脸敌意的说:“依是来投靠大将军的吧?”
  “投靠?”冷血冷笑:“你们说的大将军是惊怖大将军吧?”
  那四四方方,四平八稳的汉子长吸了一口气。
  他一吸气,连冷血都觉得自己呼吸都急促了一些。
  只听这铁镌般的汉子一个字一个字审慎的、沉重的、有力的、认真的问:“你是大将军的什么人?”
  冷血看着他们各自徐徐立起,从散漫不羁但逐渐转而凝重戒备的脸色,一股豪气上冲,一时之间,再没有什么顾虑,就算惊怖大将军在他面前,他也尽说无碍: “我是他什么人?告诉你,我就是来拿他归案的人!”
  “真的?”黑脸金牙汉子立即态度全然不同。
  “你的话可当真?”狗眼汉子也有一张狗脸,此际他的眼神已温驯多了。 “你?就凭你?”陷目高眉汉子仍是不信,“你会是他的对手?”
  然后三个人都问那四平八稳十六定的汉子:“他说的话可是真的?” 四平八稳的铁汉隔了好久,也看了冷血好久好久,又皱着没有眉毛的双眉好久好久好久,才沉声道:“我看是真的。”
  “是不是!我早就说了,我一看他就不象是坏人,你们早先都不信!”那一脸聪明的汉子紧接着忙不迭的说:“喂,你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你来老庙干什么?你怎么听说咱们‘五人帮’的鼎鼎大名的?”
  冷血忍笑反问他:“聪明的你,还用得着问我吗?”
  这“聪明的你”四字,可把这一脸聪明的汉子登时说得敌意全消、威风大振,高兴得重逾泰山、开心得轻若鸿毛。
  十六、残狠若此
  “果然,果然!”满脸聪敏的汉子道,“他果然是好人!咱们‘五人帮’这般出名,神鬼皆知!他只不过是人,当然早就如雷贯耳,慕名而来了。”
  那位精铁打造般的人比较实事求是;问:“你要抓大将军?”
  冷血昂然道:“如果他真的犯罪,给我查到证据,我就要抓。”
  陷目空眉的人间:“你是什么身分?就凭区区一个公差,能拿惊怖大将军?” 冷血伸手自衣襟想掏出“平乱玦”,却发现襟内的玉玦不翼而飞!
  冷血此惊非同小可。
  却见那狗眼汉子悠悠然、施施然的掏出一扬,用两根手指拎着红线幔着玉玦摇啊摇的,又用鼻子嗅嗅,闻闻,然后反过来,荡过去,看了半晌,边说:“你找的是这个?” 冷血怒道:“还来!”
  狗眼汉子说:“这东西在我手里,谁说是你的!”
  冷血愤然道:“你用这种下三滥的偷盗术,卑鄙!”
  狗眼汉子连黄色胡子都激动得扬了起来:“什么卑鄙!我能把你贴身的事物不知不觉的取走,这就是我的本领,你的失败!‘下三滥’有什么不好?‘下三滥’的手法,我光明正大的用,做的是光明磊落的事,当的是光宗耀祖的事,那又有什么不可?” 冷血忽然记起清瘦上人告诉过他的话,江湖上有一个门派就叫做“下三滥”何家,鸡鸣狗盗、偷窃骗盗、跳梁越货,无一不通、无一不精。他们这门的人,技法虽然难登大雅之堂,但为人倒是正派,决不可因他们只擅小技而小觑之。
  冷血当下长吸了一口气,道:“你是‘下三滥’何家的人?”
  狗眼汉子鼻子一搐,道:“我叫阿里,我远从西南流落此地,不关何家的事,你想恁地?”
  冷血坦然道:“你确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我面前取走我身上之物,这点,我是败了,毫无怨言。”
  狗目汉子这才展了笑颜,得意洋洋的道:“小子,算你从善如流,怕了大爷!” 冷血摇头:“对你的盗技,我佩服;但我不怕你。这玉玦对我很重要,请还来。” 铁般的大汉道:“你刚才就是说……凭这玉玦,可抓拿大将军?”
  冷血道:“不错。”
  空眉陷目的汉子道:“我倒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
  冷血道:“这是御赐‘平乱玦’,可先斩后奏,自行除奸去恶。”
  此语一出,人人都“哦”了一声,都凄过去看那在狗目汉子手中摇摇荡荡的平乱玦。七嘴八舌的道:“看不出来还挺管用的哦!”
  冷血不耐烦了起来:“还来。”
  狗目汉子倒对这玉玦大为好奇了起来,道:“急什么?一会儿再还不行么?” 冷血道:“你能轻易取走我身上之物,但我也能夺回你手中之物。” 达句话使在场五人都笑了起来。
  狗目汉子阿里笑得象一头用腿掸蚤子的狗:“哇!你敢跟我们‘下三滥’的人比偷技,真是大开我耳界……”
  话未说完,剑光一闪。
  剑光穿过深目空眉汉子,掠过黑肤金牙汉子,擦过一脸聪明的汉子,经过如铁桶一般的汉子身侧,然后定在阿里的咽喉上。
  阿里象是给人点了穴道般的定在那里。
  剑尖所渗透出来的寒意已使他喉头间冒起了鸡皮。
  然后冷血伸手。
  伸出另一只没有握剑的手。
  在他手里拿回了平乱玦。
  “啸”的一声,剑不见了。
  剑已到冷血腰畔。
  那剑看去仍似一柄废铁,使你不敢相信刚才是它发出来夺目惊世的光芒。
  阿里摸摸咽喉,正想说些什么,挽回点面子,忽然一阵昏眩,天摇地动,幸好那黑面金牙的汉子及时扶住了他,那犬眼汉子却夸张地“啊”了一声。
  那一脸聪明的汉子说:“他晕过去了。”
  那铁山般的大汉向冷血道:“贵姓大名?”
  冷血道:“我姓冷。”
  铁汉说:“你抓大将军应去危城,来老渠干什么?”
  “对,”黑面金牙汉也说:“你来老庙找我们做什么?”
  “我是想向你们请教一件事。”
  “什么事?”
  “刚才在前驿看见一男一女,给人架着出城,身上大半袒裸,伤痕累累,这倒底是怎么回事?这儿的执吏乡团,可以随便滥用私刑么?”
  五人面面相顾,那铁汉道:“你倒是问着了大将军的好事!”
  那聪明汉子也说:“你倒是问对了人。”
  这时阿里也已苏醒过来了,铁汉把冷血请入庙里,并一一介绍连他自己在内的五人: 狗目汉子是阿里,从母姓何。
  一脸聪明相的人是二转子。
  陷目凸眉的叫侬指乙。
  黑肤金齿的是但巴旺。
  这铁镌般的大汉叫耶律银冲。
  “幸会幸会。”冷血坦言,“名字都有点怪。”
  但巴旺说:“我们都是不同地方的人,分别来自徭族、回疆、大辽、女真、京师,有的是还在襁褓时就来了,有的是上一代迁居过来,有的是才来没几年,但臭味相投,一样潦倒,所以都窝在这里,成了好朋友。”
  二转子问其他四人:“蓉嫂和鸡叔的事,要不要告诉他?”
  侬指乙没意见。
  但巴旺和阿里都说:“无碍。”
  耶律银冲道:“说吧。”
  “我看他也不是坏人。大将军的糗事,我巴不得向天下人都说!”二转子转向冷血:“告诉你吧,那年轻女子是蓉嫂,老汉是鸡叔。鸡叔是卖鸡的,年纪大了,待蓉嫂就象他的女儿。以前鸡叔病倒的时候,蓉嫂曾经服侍照料过他。蓉嫂就住在鸡叔隔壁。蓉嫂是年轻的小寡妇,颇有姿色,人也很好,就是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有一次,她上老渠卖莱,就这样惹了大祸,真去他妈那个巴子的!”
  二转子突然咒骂了起来,气忿得一时说不下去。
  冷血不明白这蓉嫂和鸡叔有何不妥。
  侬指乙替二转子接了下去:“是这样的,蓉嫂上老渠,不巧也不幸的让惊怖大将军遇上了,也看上了,要她当他第三十七个妾侍。蓉嫂说什么都不肯。大将军着地保符老近跟专给大将军找门路的淫媒霍闪婆向她说亲去,蓉嫂却不贪恋富贵,誓死不从。她说:‘我决不嫁人!’符老近百劝不听,早已动了气,霍闪婆却嘲笑她说:‘我就不信你三贞九烈!’蓉嫂很气,鸡叔刚好来找她,就把符老近轰走。”
  冷血忽然问:“符老近是不是有着鱼一般的嘴唇?”
  “是。”但巴旺和阿里都说:“你见过他?”
  二转子已依复正常,把话说下去:“不久,蓉嫂就病倒了。鸡叔好心,过去替她煮粥、煎药。不料,符老近和霍闪婆等一涌而入,把鸡叔扎个结实,毒打一番,霍闪婆找几条汉子尽情凌辱蓉嫂,用指甲刮抓她的险,一面说:‘我看你三贞九烈!你有本事不吃大将军的敬酒,就挨罚到底吧!’符老近说:‘抓奸要捉光屁股的!’那几个没长人性的家伙,就三扒两扒如狼似虎的剥鸡叔和蓉搜的裤子……”
  说到这里,二转子又激动得说不下去了。
  侬指乙又只好替他接话:“蓉嫂拼命挣扎,打断了三根肋骨,直是咯血,也不让人扒开裤子。霍闪婆恶向胆边生,把灶上一锅沸粥,往蓉嫂下身一泼,趁蓉嫂痛得满地惨叫打滚,便着人连皮带肉的撕去她的裤子,这时,蓉嫂已满腿燎泡,皮肉皆烂,霍闪婆还把一煲冒着热气的药,灌入她的私处……”说到这里,连侬指乙也说不下去了。
  二转子悲愤的道:“鸡叔拼命挣扎,想救蓉嫂,结果连睾丸也给人踢爆了,还给人灌热粥,让他痖了声音。两人给折磨了几天,今天才押到危城去判罪。”
  说了这段话之后,大家都静默了下来。
  冷血听到自己体内血液煮沸的声音。
  他心里正操渲着一支复仇大军。
  他睚眦欲裂的问:“危城人不算少,地不算小,就没一个人出来救救他俩?” 五人都垂下了头。
  冷血咬牙切齿道:“他们残狠若此,偌大的危城,就没一个人出来说话?” 好一会儿,侬指乙才尖声道:“弥知不知道,谁得罪惊怖大将军,都没好下场?” 冷血火遮了眼:“我就不信他能只手遮天!这样的案子呈上去,难道县衙不会查个清楚?”
  “老弟,”耶律银冲轻咳一声,缓缓的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象这种伤天害理、草菅人命的事,在这里,一个月怕有个十七八宗。这地头也当然有人趋炎附势,跟他们声息相应。这里算是好的了,过去,早阳村和搏虎镇,就因为人们起来反抗他,他一个请奏圣上,说是暴民动乱、造反叛变,朝廷立即派人助他屠村,血洗干净,抢掳一空,他权大势大,你能奈他何?在这儿,大家都忍惯了,受惯了,也没办法。那天,他们一下子就把鸡叔和蓉嫂整治得死去活来,待我们知道的时候,他们俩已给押到危城衙里,难道我们还胆敢去劫牢不成?那可是滔天大罪啊!”
  “这事是当场一个本要助纣为虐的小兄弟传出来的。”侬指乙补充,“他当时看,好难过,但又能做什么?他觉得说出来会舒服一些。我们听了也气愤,可是能做什么?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
  阿里又在抓痒了,就象一条狗的动作一样:“象我们这种人,能干什么?有什么可以让我们干的!不如聚在一起,打发光阴还鬼愿好了。”
  冷血忽自齿缝里一字一句的问:“你们说的都是真的?”
  “有什么真的假的,”二转子用鼻子嗤道,“惊怖大将军好事多为,欲盖昭彰?难矣!在这儿是妇孺皆知,他也仗势掌权,照样明目张胆、胡作妄为——如此猖狂,还有什么真的假的!”
  冷血霍然而起:“好!我找他查证去。”
  耶律银冲道:“我劝你不要去。”
  阿里也说:“对对对,我也是这样想。”
  但巴旺亦道:“你不要去。”
  冷血说道:“为什么?”
  耶律银冲道:“敌我悬殊,实力相距太远,惊怖大将军党羽遍市朝野,你犯不着惹他。”
  阿里说:“对对对,你太年轻,不要冲动。”
  但巴旺说:“多少人惹过他,都没好下场,我不想你是下一个。”
  侬指乙阴阳怪气的说:“你以为我们‘五人帮’就不想为民除害吗?可是不自量力,以卵击石的事,我们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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