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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生下来的第一个记忆是什么?”
面对唐突的问句,扣着散发酒气的醉人儿,姚彩衫感觉得出这后头有话。
“我不记得了。”他随口应着。
其实只是借这个问题要带出后话,季清澄颔首。
“我可记得很清楚。”她勾超了嘴角,似笑,却又不是笑,“是声音,一声凄厉哀绝的尖叫声音,直到我长大懂事了,才知道,那是我出世时,我娘的惨叫声。”
这难得的坦承并没有解开姚彩衫内心的疑惑。
“这和你是男子有什么关系?”
季清澄脑子好昏。
“怎么会无关,我娘发现我是女孩,才会尖叫呀!”她顿了顿,胸口一胀,有话不吐不快。“巴蜀虽是王土,却是由当地世袭的上司代为统治,而咱们那儿的上司有一种不成文的权利,叫作初夜权。”
季清澄挣脱了姚彩衫过于惊愕的手指,醉得不分东西南北,高低抑扬地放声唱了起来,而后回过头来。
“你听不懂吧?”她放任地摸着那英俊的容颜,想起了离家的那日,又笑了,“我讲给你听吧。”
她望着姚彩衫复杂而深沉的双眼,敛起笑容。
“天无柄,地无环,上司有个初夜权,谁家姑娘要出嫁,他要先睡头三晚;阿姐阿妹哪个愿,恨不生做男儿身,腿如马,手如鹰,东南西北任意行。”
“我娘当年也是这个权利的受害者,每个姑娘在出嫁前,都要受一遭这个污辱,在成亲后,我听家里的人说,她一直无法和我爹同房,直到五年后,才生下我大哥,而后,当我出生时,她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我爹怕再刺激我娘,随即将我抱走,然后对外宣称我娘生了个男孩,我娘的心病才好了些。打小,她为我穿衣裳的时候,总对我说,我是男孩就好了,就不用害怕了。”
“渐懂人事,我方明白,当我哭闹着自己和哥哥不同时,她为什么总哭着说我是男孩,两个弟弟因为我,差一点也在怀胎之初,就被我娘害怕又怀上女孩,种种自残的举动给害死。”
“我娘的痛苦没有维持太久,生清澈时,血崩不止,但她在死前,不看也不抱刚出生的清澈,只把我叫到跟前,要我跪下发毒誓。”
季清澄笑望着愕然不能言语的姚彩衫。
说实话,一个酒醉的人居然还能分辨他人的心境,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好笑经验。
“她要我发誓这一生都以男儿身活下去,若有违誓,我最心爱的家人,全都将因我违誓不得好死。”
醉意一口气全涌了上来,季清澄好晕好晕,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的开口,“我好后悔,儿时的我不该嚷着要上京的,爷爷也不会因为我端茶给热晕的老先生喝而应下婚事,要不是咱们家的男儿都订了汉人女子为妻,我爹娘也不会用这当成挡箭牌,这才是错,你要我怎能不娶妻?我是男儿,你没资格……”
季清澄醉话还没说完,就软倒在姚彩衫怀里。
当人儿醉倒后,姚彩衫终于放任自己露出万般痛苦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将她送上床,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麟德三年元月十五日,沽饮阁内。
仅十天不到,人事全非。
楚小南在那之后随即宣布要抛绣球招亲,事情的演变已经无人控制得住。
乐逍遥和姚衣衣、季清澄和姚尔尔的婚事,也火速进行着。
长安城里轰动着元月十五要喝谁家喜酒,而沽饮阁和京醉楼所有人都疯了,卯足劲办喜事,互别苗头。
可是这一切纷纷乱乱,和姚彩衫已无关系。
有苦难言无声斜倚绣床,心海潮起潮落掀起轩然大波,脸上反而不知该做何表情来呼应。
累了,可能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算是我求求你饶了我吧!
弄不清楚为何一介男儿心情可以这么的委屈,他只是不愿见这姻缘大事发展至离谱失控,可是他总在最关键时刻竭尽全心用错了力,促成情势愈演愈烈。
“娃娃亲,娃娃情,当年一叶茶,谁是谁郎君?”姚彩衫闷闷的哼着,说不清究竟为何而气闷。
那个人儿一句“没资格”阻挡了他所有的心情,找不到出口的热流依旧不能止息片刻,连睡了,梦里也是她冷漠的面容写满无动于衷。
或许,不能放着不管这个念头一动,便已注定要无力回天了吧!
姚彩衫有些失笑,好奇自个儿怎么事已至此,还能如此心烦意乱的胡思乱想。
可是若不嘲弄一下自个儿,他好怕他会再做出什么天大的蠢事来……纵使已经不可能再更错了。
那人要娶自个儿的亲二姐呢!这是菩萨系的无情姻缘线,菩萨咒的神旨娃娃亲,茶树移之则不生,他又没分到她的半片茶叶!
一叶茶,只不过是区区一叶茶,竟成如斯奢望灼痛心房……
“娃娃亲,娃娃情,今日一叶茶,蝴蝶梦迷君!”姚彩衫强颜欢笑,扯着声音低吟,给了这长年流传在京师里的讥笑童歌一个答案。
只不知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有资格再这么笑着胡说八道去逗那人开开心。
在听完她的往事之后,他只能心痛的将所有感觉都埋葬。
或许,季清澄也曾经心痛的埋葬所有女儿心愿吧!
他没资格去要求她恢复女儿身嫁给自己。
是,他突然懂了,那种想要将她拥入怀里,心头炸开的心情是什么了,在不知道她是女儿身前无法接受的违和感,此刻变成最甜蜜的痛。
因为,他永远不可能拥抱女儿身的她,不可能在最靠近她的地方,看见听闻她所感受到的一切,去体验世事的欢喜和悲伤,人生的短暂和无尽。
在世人的眼中,这神旨娃娃亲和自己无关,现实的残酷,让他虽然长大了,心情却亦如儿时的无助。
在这一天,他必须闭嘴,别说是观礼祝福,他怕自己只要看到那个人一眼就会失控,整个人爆炸开来。
他不甘愿,真的不能甘愿!
“哟哟,大少爷,在想什么呀?”
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眼前的男子魅笑着问。
正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姚彩衫扫了眼笑说着的来人,而后又低下头,两家交好,这人要不惊动任何人溜进沽饮阁并不难。
“不要你管。”姚彩衫淡淡的道。
千不该万不该,乐逍遥不该答应姚衣衣的胡乱要求。
乐逍遥不以为意,笑得邪魅。
“别因为心上人不要你,就拿我出气嘛!”
闻言,某件荒唐事闪过脑海,姚彩衫冷冷抬起眼。
“你知道清澄是女儿身,对吧?”
乐逍遥懒得否认,知道否认不过,等下还要承认,否则他也不用多跑一趟。
“知道,打一会面,你们这些人都当她是男子,只有我注意到她身段怪,那时就怀疑了。”
该怎么说呢?季清澄无女儿的扭捏,但是他并没有错过她昙花一现的娇媚姿态。
乐逍遥看着气愤之后又无以为继的姚彩衫,心头潮涌。
“怎么,你就要这样安安静静地看她娶你二姐?”他笑吟吟地问。
姚彩衫别开了脸。
这很孬,他知道,可是他无能为力。
“我不会看的。”
乐逍遥还怕他用情不到这个程度呢,灿笑着。
“又不是不看,这事就不会成真。”他偎近了只靠最后一股意志在支撑着的男子耳际,“你纵使不看,婚礼之后,你们永远都会有关系,你永远得叫她一声『姐夫』。”
像被特定字眼触动,姚彩衫猛地一震。
他曾经多么想要的关系,现在变成一头猛鬼,扑了上来。
“既定事实……”
乐逍遥微微一笑。
“是啊,这既定事实会跟着你一辈子,她娶了姚尔尔,你这生就逃无可逃了,真不知道,你能不能开开心心地唤她一声姐——”
“别开玩笑了!”
乐逍遥微笑,“做不到对吧?”
姚彩衫想撕裂眼前逍遥男子。
但是他也不能否认,才被煽动一下,就已然决裂的内心,有多么想望那个清秀人儿,只不过……
“我究竟该怎么做?又不能逼她恢复女儿身!”姚彩衫艰难地恨道。
乐逍遥闻言,魅眸一荡。
“我是不知道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过……”他望着姚彩衫晶灿的眼眸,难得的决定给好友一个痛快,“她都能当男子,你也没啥好顾忌的,是吧?”
那似问非问直指某个可能性,姚彩衫倒抽了一口大气。
不过,相较于失去她,其实真的没有任何事情值得被考虑了。
正当他要起身时,却被硬按回床铺,他不禁虎眸一瞪。
“逍遥,你干什么,再不放手,别怪我不客气!”
乐逍遥绽笑,“我想你应该还没忘记你侵犯过我,欠我一个人情……”确定姚彩衫脸色变得难看,不得不颔首后,想起了那张倔强的容颜,或许再过不久就要抛绣球了,他时间不多,笑着说了下去:“无论你有多迫不及持,你也得先处理完姚衣衣和姚尔尔再去抢亲啊!”
说得有理,姐姐们的事情不了结,他也不安稳。
他的要求和自己不谋而合,姚彩衫不需要想,直接点头,达成共识的两个男人,背影是佛阻杀佛,神挡灭神的毅然果决。
第十章
安邑坊大街上万头攒动,等着开宴喝喜酒的长安酒客,按捺不住的鼓噪声此起彼落,然后,沽饮阁的大门先开了。
姚衣衣的盖头早掉在半途,她不管,动作明快,翻身上马。
“驾”的一声,她狠狠抽了一鞭。
波丝雪蹄马全力向前冲刺,她在一瞬间突破了人群,扬尘而去,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接着,是京醉楼的大门开了,穿着大红椿茶绸衣的华自芳一脸坚决,英气逼人,傲不驯礼,趁沽饮阁大门敞开之际,冒雪不请自入。
一阁一楼的大门紧接着合上。
怎么一回事?怎么要嫁的新娘子跑了,不是新郎的人又登门而入,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呀?
在大风雪中望眼欲穿,等着美酒的长安酒徒们看得目瞪口呆,对于事情发展看得一头雾水,不能解读。
正愣着,随即沽饮阁的门又开了,丝竹奏乐,锣鼓齐敲,喜庆声响,而京醉楼的门仿佛呼应般,跟着打开。
季清澄郑重地步向沽饮阁。
今儿个是她的大喜之日,一反常态,她穿着汉族的新郎衣袍,压根没料到会成亲,所以她没准备苗族的喜袍。
其实也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
看着正门全部大开,上首端坐着姚家的长辈,没去多想他们神情为何有异,季清澄一踏进沽饮阁,站定在主婚人位置的男子,穿着和他相仿的新郎袍,诡异地出声。
“来人啊!关门!”
乐逍遥大喊一声,转瞬间,沽饮阁的大门被姚家家丁封上,季家下人们全被挡在门外,季清澄还没能反应过来,往后一退,硬撞上某物,而后她便被人紧紧抱个满怀。
她被逼得回眸,迎上了有着一对虎眸的主人。
“姚彩衫,你在干什么?!”
姚彩衫一脱平时的孩子气,笑容很是潇洒不羁,散发让人印象强烈的男子气概。
“来嫁人呀!”
嫁人?他在说什么?
季清澄还在想,几步开外,乐逍遥叹气之声大作。
“哪有娇羞的新娘子不等媒人牵,就自个儿跑出来的!”
姚彩衫一笑,顾盼多情。
“我等不及了,所以就不等了!”他牢牢扫着季清澄,转头扬声唤道:“华自芳,二姐,你们可以出来了。”
季清澄动弹不得,见应他的呼唤,穿着大红椿茶绸衣的华自芳,和他护着出来的姚尔尔,小小人儿已经哭得快要断气,但仍如丝萝攀着华自芳不放,而自己的仆妇全被拒在门外,正拍门呐喊,她自然感到事态有异。
“放开我,姚彩衫,你做什么,快放开——”
依言被放开的同时,季清澄看清姚彩衫穿了什么,瞬间失去了言语能力。
姚彩衫单扣着她的右腕,迫近她。
“做什么?我不是说过了,我来嫁人。”
红色女孩儿的衣裙,被乱七八糟的套在高头大马的姚彩衫身上,醒目异常,可不久前还带些孩子气的容颜,此刻却诡异得俊俏而难以逼视,满溢着男人味。
确认了什么是重要,什么是不重要的,放手一搏后,便不再被世俗常理所束缚的洒脱姿态。
他的视线如张最柔情的网,被捕住的季清澄想要逃脱,却不可能。
“别胡闹,说什么要嫁人的。”她别开了脸不看,生硬说道。
都到这种地步了,才不会轻易让她逃掉。姚彩衫弯腰,迎视那对明显动摇了的双眼。
“胡闹?你能娶妻,我就能嫁人!”
胡闹?!
若是胡闹,那他也没必要在婚礼前,告知爷爷奶奶爹和娘这个天大而难以消化的消息,害得他们四位老人家到现在还在努力理解,有孕在身的大女儿是要飞奔到心上人身边,二女儿则是要嫁给站在一旁帮忙温柔拭泪的男子,而独生子则要去嫁人,还有原本认定的二女婿竟然是女儿身。
他们之所以没有阻止,就是因为他再三说明并且保证,这个骇人听闻的结局绝对会是三个子女的幸福,而这份幸福,亦是当初他们去向菩萨求来的。
季清澄闻言,失去了逃的力气。
原因很简单明了,不容怀疑不是吗?他要来嫁的人,不就是她吗?
“我要娶的是姚尔尔。”
“想都别想!”
不需要思考的两把男声,异口同声响起,相仿的情节重演,不由得莞尔,姚彩衫心里有数是谁说那句话,他将心思放在尚顽强抵抗的女子身上。
说服她,将她扣在自己怀里,是他唯一的渴望。
“你季清澄若要娶妻,我姚彩衫嫁你为妻,你想都别想娶别人进门,就算是我的亲姐姐也一样,我不会让的!”姚彩衫笃定地道。
季清澄怎能不感到震惊,理智还在努力挣扎,心却不由自主地崩落。
和情意一并涌出的是无边怒气,她狠瞪眼前男子。
为什么他不能放过她呢?
“你真心喜欢男儿?”她不知道自己介意什么,但这一回不为诬指,打从心底疑问。
姚彩衫柔柔地笑了,伸手摘了季清澄的新郎帽。
“我喜欢女子,货真价实的女子。”
季清澄挑衅地扬眸,“那你放开我,去寻找你心目中的女子呀!你应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但是绝对不包括我!”
姚彩衫拿自己和她没办法般,无奈地摇摇头,大手没有放开她的手腕,劲道却轻了些。
“可是在我的心目中,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款款吐诉着情衷,姚彩衫也觉得自己很傻,可是他只要她。“我能娶的人儿有千千万万,但让我想嫁的,全天下就只有你一人。”
唯有触碰得到的幸福,才能唤作幸福,这世界上太多不合理的事情,他不能全部改变,只好舍弃掉一些,去换取他所要的。
若是不当男子能得到她,那太值得了!
“若是先前没有发现,那我或许还是不会有这份心,可在知道后,我就不由自主倾心于你,很没道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心情居然会这么剧烈的转变。”
姚彩衫的态度坚毅不容错认,季清澄怎么会不认得这种强烈的心情……和自己相同的强烈悸动,他的情意指向自己。
只是……
“太傻了,你这么做太傻了,你应该可以过着更简单、更轻松的人生。”季清澄努力过了,但声音还是压不住哽咽着说道。
姚彩衫的眸光,温润得笔墨难以形容。
“你不就常骂我傻嘛!要在这种紧要关头,我突然聪明起来,那我就不像我啦!”
听着天真的语调,季清澄已然失守了。
唉,她挡不住了。
“你着了魔了。”她吐出最后的挣扎。
姚彩衫一脸“你终于明白了吧”的清爽笑容。
“所以,你就娶我为妻吧!夫君,让我成为你的妻,你的人,这一生,唯一能有资格握你的手的妻。”
这局务必要各归各位,才能各得各的幸福,姚彩衫倾身偎在季清澄耳边,“我不要『蒙顶石花』,我只要你搁在胸口的『蝉冀』,不需要黄金万两,只要给我一片茶叶,无论未来有多少困难,我都能为了你而面对。”
他的言语有着魔力,今她也着了魔。
季清澄不能言语,颤着手将怀中一个小小纸包取了出来,她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她带着“蝉冀”。
或许只有命运能解释吧!
她不再保留,忐忑地将茶叶交给大喜过望的男子。
“娃娃亲,娃娃情,当年一叶茶,愿是你郎君。”季清澄低吟着,干脆地放弃了抗拒,面对姚彩衫,什么抗拒都是多余的,她早该明白,打从第一眼认出他就该明白,和她注定相守的人就是他。
男子二话不说,笑着连人带茶抱进怀里,抒了一口满足的长叹。
“娃娃亲,娃娃情,今日一叶茶,尊汝是郎君。”姚彩衫坦荡地回应。
被姚彩衫的气味弄得酩酊大醉,季清澄什么都不再想了。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