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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家可归之人,算是略做补偿。家父也因此身受重创,在下近日就会带他回江南,永不再涉足与白马寺有关的任何恩怨,大师多保重。”又转头对阿清道,“姑娘……今后姑娘若有任何差遣,在下义不容辞。告辞!”向三人再拱拱手,径直去了。
阿清看着他的身影转过一处山石,消失不见,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怅然若失的感觉。耳边听小靳道:“这个萧小毛龟,倒跟他老子大不相同。”道曾道:“你知道什么。他的修为之高,远超过他的父亲了。只可惜也是执著之人,勘不破红尘劫数,就看他的造化如何了……”
当天下午,阿清等三人到了湖边一处渔村,寻了处客栈落脚。道曾精神愈加萎靡,早早睡了。小靳却不知为何觉得心绪不宁,一直睡不着,起身在院子里四处走走。眼见月色蒙眬,周围一圈光晕,心道:“看这个天气,明日怕是要起大风。唉,能把和尚弄到哪里去呢?他的身份这么特殊,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护得住他?”他自从寺里出来后,历经磨难,所想所感已不再懵懂单纯,只觉人生在世,实在太多无奈与不由自主。见旁边有个小石桌,便坐下发呆,渐渐地睡意上来,可是仍不想回屋里面对道曾,闭了眼略打个盹。
迷糊间隐约听见有个人走了过来,小靳也懒得理睬。那人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终于停在身前,低声道:“你累了,去睡吧。”小靳睁开眼,茫然地看着他,突然道:“阿清,你知不知道,我很累?”阿清在她面前蹲下,道:“我知道呀,所以叫你快去睡一下。”
小靳摇头道:“我不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做……我怎么能保护他呢?世道这么乱七八糟,终究……还是逃脱不了的。”阿清一双手摸了上来,捧起他的脸,说道:“小靳,你可以做到很多事的。你瞧,我不也一个人这么过来了吗?”
小靳看着阿清,只觉她的眼睛不再亮得逼人,忍不住将脑袋伸过去,抵住她的额头。阿清闭上眼,任他就这么靠着自己。两人一时都没有话说,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了对方,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的纷乱心思,似乎也透过那接触的暖暖的一点,慢慢渗出体外,消失不见了。
过了良久,阿清轻轻抬起头,道:“小靳,我要走了。”小靳揉揉眼睛,打个哈欠,点头道:“我早料到了。你这个人死心眼,一定会回到你族人那里去的。你走吧,你要走的路,可跟我大不相同呀。”
阿清道:“你呢?你和道曾回江南去吧。我师父就这么一个孩子,我……我希望你能带他走,带他远离这里,平平安安过最后一段日子。他想瞒着我,可是我知道他的内伤……已经非常严重了。”
小靳点点头,看看阿清,又摇摇头。阿清见他眼神扑朔,问道:“你想说什么?你说啊,难道还有不能讲的事么?”小靳在她注视下迟疑了半天,终于狠狠抹把僵硬的脸,道:“妈的,我、我是想问,还……还能见面么?”
阿清嘴角微翘,露出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她牵起小靳的手,那碧色的眸子幽幽发亮,柔声道:“你记不记得你以前曾经说过,如果没死的话,一定来找我。我现在把这话还给你,你好好地活着,好不好?你答应我!”
已经是秋天了,却并没有如何的秋高气爽。一连半个月,天地间不是雨沥沥,就是雾蒙蒙,没有一天见得到日头。地比翻过的田还烂,到处是泥塘、水洼,简直叫人不知从何下脚。
小靳牵着驮道曾的骡子,艰难地行走在淮水边上。小靳每走一步,都像是要把自己用力从土里拉出来一般费力,兼之浑身被雨水泥浆浸透,刺骨冰寒,若非体内的内息够强,真不知能否坚持下去。
但是道曾已昏迷了两天,期间只断断续续醒来几次。这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小靳把能吃的都给了道曾,可今天早上也终于吃完了。“妈的!”他恼火地想:“这欺穷的老天爷,就是不肯放过我吗?”
接近傍晚时分,雨总算停了一歇。小靳拉着骡子爬上一座小丘。这小丘其实是淮水旁一处陡峭的悬崖,全是裸露的岩石,虽然被雨浸湿了更冷,但总好过泥塘。小靳便系了骡子,找了一块被风吹过稍微干燥一点的地方,让道曾躺下。
他跑到崖顶四处看看,淮水上茫茫一片,天连着河,阴云压着白水。四周一片死寂,看不出任何活物的影子。“***,”小靳禁不住搔着脑袋骂道,“全他妈冲到海里去了吗?”
他走回来,想到前面看看有没有村落,忽地一惊,只见道曾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正合十默念着什么。小靳惊喜地道:“喂,和尚,原来你还没死透啊!”道曾睁开眼,咧嘴一笑:“是呀,真是辛苦你了。”
小靳道:“什么辛苦不辛苦!没死就好,我们已经过了淮水,再往南就是安寿县了,呵呵,走得很快吧?”道曾道:“真快。安寿……我们五年前曾来过呢。你还记得吧,小靳?”
小靳在崖边扯了些草,拿来喂骡子,一面道:“怎么不记得?说起来就是气,那次多好的机会,我们提着脑袋给人家治好了瘟疫,别人把你当菩萨一样供着,那么大的庙宇请我们留下当住持,嘿,你倒好,不仅不答应,连人家送盘缠都不要。真是……想起来我就牙根痒!”
道曾笑道:“你跟我闹了一个多月才罢休呢。小小年纪,哪有那么多算计?”小靳道:“是啊,我就是小人一个,怎么样!”道曾咳着笑了一阵,又道:“我们……离开东平多久了?”
小靳道:“快一个月了吧?不晓得阿清那个木头脑袋,现在到了襄城没有。”道曾掐指算了算,满有把握地道:“应该早到了。她武功很高,你不用担心。”
小靳道:“我才不担心呢。你担心担心你自己吧!瞧你脸还是白得发青……你在这里等着啊,我去拾些柴火烧火,给你暖暖身子。”刚走两步,忽听道曾叫道:“小靳!”声音中隐隐有些焦急。小靳一愣,头也不回地道:“怎么?”只听道曾在身后嘿嘿笑道:“其实我跟你都是孤儿吧。我想是吧……咳咳……我想……”
小靳回头见他又咳出些血来,忙上前替他抹去,道:“别说。孤儿又怎么了,谁也别想欺负得了老子。老子不去招惹他们,已经很客气了。其实你做和尚这么久了,他妈的这身臭皮囊还没看开?谁生下来的不都一样?”
道曾突然咬牙道:“我不是和尚,我不是!”他猛地一把将小靳推倒在地,自己往后面的石头上靠去,只觉心中火烫得快要熔化了,而身体却越来越冷,冷得快要跟背上的岩石一样。
“我……我不是和尚!我只是生在和尚庙里,难……咳咳……难道就要注定做和尚吗?我……我六根不净,我……我心中更是无有一时静过,又怎么会是和尚呢!咳咳……咳咳咳……我恨!我恨!我恨谁呢?我……我不恨爹,他是谁?他跟我有关吗?没有,没有!我不知道他!我……我恨娘,为什么要抛弃我!我更恨我师父,为什么……为什么要教我这些……这些乱七八糟的道理,这些……这些叫我做人难,做鬼更难的道理!我……我十岁那年知道事实时,为什么不干脆就死了!我恨……我恨啊!”他胸中几乎憋出血来,想要猛力挥打什么,然而手足间已找不到一丝力气,甚至连腰也软了,靠着岩石慢慢向下滑落。
小靳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任他骂完,方疲惫地道:“别说了。别说了……你要真的恨,也不会活到今天了。”道曾喘息了半天,艰难地叹了口气,点点头闭了眼不再说话。又过了好一会儿,小靳以为他已经睡着,正要转身去寻些柴来,忽听道曾道:“小靳,多拾一些吧。难为你了。”
小靳不耐烦地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多废话?有闲工夫说,不如多养点神,好好调理调……”突然浑身一震,全身顿时冰凉,一时连气也透不过来了。
只听道曾静静地道:“你还记得收化你父母兄弟,还有林哀师叔么?把我也化了吧。带我……带我到昆仑山去吧,小靳,我……我想……我想和娘亲……”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良久良久,一阵岚风刮上崖顶,带来一片冷冷的水气,吹得小靳浑身一激灵。他僵硬地回过身去,见到的是一张熟悉而凝固的浅浅的笑脸。
“和尚……”小靳喃喃地道,“我可不是孤儿。从来都不是……你他妈的也不是,知不知道?”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