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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将养着,直到昨天晌午,他说好就好了,比生病之前还精神两分!”
何当归点点头:“病好了是好事,我也为他开心,现在我只想弄清楚他的失忆症是怎么一回事,弄清楚后我就要回家去了。”
“回家?”熠彤大吃一惊,“奶奶你人都已嫁进来,还要回哪个家?”
“我现在算是‘嫁’进来的吗?”
熠彤犹豫一下,转身推门而入,当先走进那个阴森森的院落里,然后招呼何当归也进去坐。何当归只迈步进去走两下,就脚下哧溜打滑,差一点跌倒,扶着墙站好,才发现这间院子的一砖一瓦一木一石都沾满了湿滑的苔藓,几乎无地立足。熠彤告罪一声,又回来扶她,弯腰献上了一臂。
这样的情景倒有两分熟悉,当年做何嫔的时候,就有太监这么扶她。这么一想,再瞧这座老院子的格局,真的跟当年宁王府的那座院落有点相似,只是更大些。她的手搭在熠彤的臂上,一步一步地被搀着走进堂中,一路四下打量着每一间闭合的屋宇门窗。不知道为什么,这院子给她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走进来就从春天变回冬天似的。
走进正堂落座,熠彤去茶水间忙活一阵,端上茶与茶点,她略动一动就放下,示意他有话快说。
熠彤张口就把她说愣了:“小的怀疑这个公子不是整个儿的公子,而是个‘一半’的公子。昨天公子睡醒后,很兴奋地在园子里走来走去,说很久没见过这么别致的园林山石了,今日非大开眼界不可。小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跟着他在园子里面乱溜达,他最后进了这个老院子,脚下一打滑掉进井里,再爬上来的时候,人比刚睡醒时更怪异了。”
何当归伸头,透过陈旧的窗纸缝隙,看一眼后院没砌青砖井栏的古井,又问:“他摔坏脑子了?是所有人都不认得,还是独独忘了我一个?”
“爷他只不认识奶奶你了,”熠彤通知了她这个不幸的消息,详说道,“晚些天睡觉的时候,他问自己有无妻室,让叫过来服侍他就寝。小人告诉他,目前还没有,不过第二天就要娶进门一个了,是他的心上人何小姐。还将上回你落在这里的刻着你小像的匕首给他看,他看一眼就拿开了,说这不是个小妹妹吗,怎能娶来当妻子。”
何当归听完后凉凉一笑,只不言语。
熠彤接下来的话则更惊悚了:“爷还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他自言自语地说:‘三年前真好,不像建文二年天天打仗,改天我就挂印封金,饮马江湖去。’小人听不懂就多问了一句,他就跟我开玩笑说,‘熠彤,我不是你现在的公子,而是你三年后的公子。以后我就是你的新主子,你别跟别人说,我只告诉你一个亲信之人。’小人不知所以,嘿然一笑作罢。”
“……”三年后的孟瑄,一个不认识她的孟瑄。
“还有,请看看这个。”熠彤从袖笼中取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来,是她从陆江北那儿得的那把,上次遗落在清园了。熠彤缓缓抽下刀鞘露出刀身,先给她看一眼正面,还是她的十岁小像,半身像。她正不解其意时,他又一转刀身,给她看了一眼背面。
背面也刻着个小像,全身像,是个两三岁的娃娃像,看眉目轮廓,依稀是……
“这个是公子的小像,”熠彤道,“这可真是咄咄怪事,此匕首自从被我拾获之后,从未离身,想着下次见你时还给你。每日睡前无事就玩一回,背面的刀身光滑如镜,什么小像都没有,就在昨天夜里我再掏出看的时候,一个公子三岁的小像就这么凭空冒出来了。我一开始当是熠迢恶作剧刻上去的,可是,这个小像竟是个活的!他还会说话呢,看!”熠彤用指尖戳一戳刀上小人的脸。没什么反应,也不会说话。
何当归以为自己遇着疯子了,晴天白日里跟她说这些疯言,她刚要拂袖离去,余光却瞟见那刀上的小人儿眨了眨眼睛。她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定睛细瞧时,小人虽然没再有眨眼的动作,但他的表情跟先前的有了些细微的差别,先前是呆板而严肃的,“疑似眨眼”之后,他的小嘴微微撅起,有点生气的样子。
“瞧吧瞧吧!”熠彤如获至宝地戳了戳小人,“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疯了,现在又多了一个人看见,我可分辩了清白了!好姑娘你去跟熠迢说说,公子的魂儿有一半进了这匕首里了,我再没猜错!”
何当归一把夺走匕首,托在掌心里细看,又拿指尖反复地戳戳点点,小人的像却凝固在了那个生气的表情上。
“他昨晚还会说话呢,”熠彤介绍道,“你按一按他的肚皮,他就开口说话了。声音就是我家公子小时候的奶娃娃腔儿,可有趣了。”
何当归依言按了一下,孟瑄小人并没有说话,而她却突然信了熠彤之言,这小人昨晚可能真的说过话,因为刀上小人的表情似乎又有了点儿细微变化,眼角的线绷得不那么紧了。于是她问:“那,他昨晚都说了什么?”
☆、第477章 真正男人轮廓
更新时间:2013…12…31
熠彤答道:“这个么,小公子说的话可怪了,什么离心归、什么朱什么权,不过当时他说话的声音极细小,我也没听清楚多少,还以为是个小小的玩物把戏,可拿到灯底下一瞧,嗬,那小娃娃不就是我家公子?我联系白日里公子的奇怪举止,再联系这个能口吐人言的小公子画像,心中登时冒出了一个惊人的念头:公子失忆,独独不记得您一人,是因为他的魂魄钻进了这匕首里面一半!”
何当归闻言,面上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奇怪,腾地站起来,复又坐回去。“”
熠彤继续道:“我猜那魂魄,就是他跌井里那一下给摔走了,本来合该摔死的,可公子的人禁摔,所以只摔掉一点魂魄,‘嗖’地钻进了我佩戴的匕首中。”熠彤满面神往地推断到这里,并问,“你觉得我想的有道理吗?小像眨眼,您也亲见过了吧?您不会再像熠迢那样笑话我了吧?”
何当归抓起匕首和刀鞘,还刀入鞘,收进了怀中,只是问:“熠迢知道多少?除了他,你还跟什么人讲过此事?孟瑄本人知道这个吗?”
熠彤待要说话,孟瑄本人已经大步一迈走进院里来,诧异道:“这里是个坟场,你带她来这里做什么?回头把人家吓哭了。”
熠彤和何当归对视一眼,双双缄默,见孟瑄又追问,还以为何当归要住这里,最后熠彤扯谎说:“我扛那顶轿子到这里没了力气,就放下轿子进来喝口茶。这里曾是个坟场,我怎么不知道?”说着紧张地笑了两声。
“我猜着是坟场,”孟瑄随口答道,“后院那口枯井中有几副残缺的骸骨,再往下挖只怕还有。”
而何当归听熠彤这样子扯谎,基本可以肯定一件事,那就是眼前这个孟瑄还不知道匕首小像能说话,于是微微松一口气。她抬眼打量院子里负手而立的孟瑄,才短短月余工夫不见,他竟完全脱去了脂粉稚气,有了真正男人的硬朗轮廓。刚才在受突袭的山谷里,在烟熏火燎之间,距离也远,不曾看得真切,现在多走近两步才发现,他的身量比上次分别时足足抽高了一尺半,肩宽脊厚也增了两分。单看身量,他现在分明就是个十八九岁的成年男子!
怎么可能?一个人怎么可能一个月里成长了三岁?还是说他是个……
她又走进他两步,仔细端详他面上小麦色的肌肤,毛孔和肌理都是原版真人没错,可见他的脸是真的,既然脸是真的那他就是真孟瑄……抑或如熠彤所臆想的那样,他只是孟瑄的“一部分”。
孟瑄低头看着那个越走越近的少女,面上略露出点诧异之色,最后他恍然大悟了:“噢……我想起你了,你是扬州罗家的那位表小姐,很会下棋的那一位。”他转头跟熠彤确认,“她叫何当归?没错,就是这个名字……”
何当归索性再上前两步,走进他的怀里轻嗅,这个味道,还是孟瑄的青茶气息,是一捧在雨后时,用雨水沏出来的雪顶含翠的气味。此时,她与他的胸口距离不过两拳,头再往前凑两分,她就能依偎进他怀里了。再向前半步,她缓缓往前歪去……
“呵,你长高了,”孟瑄轻柔地拍了拍只到他胸口高的她的脑门儿,微笑道,“不知棋艺有没有退步。”
她后退两步,缓缓走出了他的怀抱,也微笑回道:“人都是日益进步的,哪儿有退步的道理。倒是想请教一句,七公子你家在京城,投军又投在北方,为什么不在这两地购置宅院、安家立户,却要大老远巴巴来扬州买地盖园子?”难道不是因为扬州城里有个我吗?你是神思撞邪,身不由己,还是对我的情意不够深,随随便便就忘掉了?
熠彤是孟瑄心腹中的心腹,自然再清楚不过他原本是为了何当归才置产业于此,大约是见她在罗家的际遇不顺,才另给她安了一个家。
可孟瑄却彷如并没有失去这段记忆一般,理所当然地说:“姑娘有所不知,我三年前在山海关做了一梦,梦中与一扬州籍贯的女子结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将此梦讲给几位兄长听,他们都笑我痴妄,我却时时不能或忘,只因那个梦境实在太过真实了。所以,我算得上是一路寻梦至此地,最后决定在这里安家立业,找寻那梦中女子。”
“呵呵呵。”何当归干笑几声,站的离他更远一些,“这么说,那我岂不是嫁错门儿了,公子你既有良配人选,怎么又会跟我家里议上亲了,这多坑人哪,呵呵。”
孟瑄满面都是歉意,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清凉的日光在他的面上投出了眼睫与鼻梁的长长阴影,双重的阴影交叠在一处,让他的面容显得更有立体感。他垂睫作出思索状,仿佛要想一个又不用娶他不喜欢的女子、又不会亏待了人家姑娘的法子……大哥孟贤、九弟孟琳、十一弟孟瑜,谁最喜爱精通棋艺的才女来着?
旁边儿的熠彤只急得干瞪眼,做什么鬼梦、又寻什么梦里妖女?公子啊公子,你心里面夜夜仰望的那一轮小月亮,如今就降落到你的眼前了,你怎么却不认得了呢?要是你能一直这样不认得下去,此事也就罢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可就怕你今日三魂七魄缺少一魂一魄,只说不认得她,几句话气走了她,来日你魂魄归位,又不知要费多少力气才能哄好这位。
“何当归那丫头是我见过最小心眼儿的人,得罪一回记仇记好几年,一个叫人完全没辙的丫头……”这可是你当初托下巴出神时,喃喃自语出来的话。公子呀公子,真真急煞我也。
正在孟瑄苦思着处置何当归的办法、熠彤苦思着劝和二人的良策的时候,“呱呱呱!”一只人头那么大的乌鸦倏然落在何当归的肩头上,鸟身沉重、爪子又利、她脚底下的地面又一片湿滑,一下就让她失去平衡往前倒去。孟瑄疾步上前扶她,她心中憋着一气,就不让他扶。走开!去扶你梦里的仙女儿去吧,来理我做什么!
她得有气量、得体谅他,谁规定的?不能恼他失忆,还不能恼一回他做梦梦见别的女子,把她忘了,却独记得那个人么?
于是她强行转身,偏让自己倒向另一方向,他的手臂还是原路探过来……扶倒是将她扶稳当了,可是……他的手抓的地方,却是她胸前柔柔弱弱的……
生平首次接触如此美好奇妙的触感,让他微有怔愣,手臂也忘了收回去,直到她面红耳赤地用力推开他,他才回神道歉,并迅速地拿定了个主意,说:“熠彤,给何小姐安排个干净舒适的院落,以后她就是我的妾了,要好生对待,别委屈着她。”
熠彤先松一口气,转而又把个心捏起来,摇首并摆手地说:“公子你糊涂了,她舅舅跟咱们媒来媒往地互通了十几遭,早就议定了何小姐做侧妻。三公子还许诺廖小姐,说来年就把何小姐扶正。怎么现在反又降格成妾了?”熠彤对着孟瑄猛打眼色,几乎打到眼肌抽了筋,乖乖嘞~~公子你于其他事上都跟明镜儿似的,怎么就对何小姐的事上老犯糊涂?从前就是迷恋过了头,现在就是她嫁过来,你又背弃婚约了。真叫人悬着一颗心哪。
孟瑄沉吟一刻,向何当归诚挚道歉说:“对不住,娶侧妻的事,得等我问过梦姑才行,她是正妻,我不能褫权。”
“那,纳妾没问题吗?”何当归咨询。
“这,我也不清楚。”孟瑄苦恼地做了个孩子气的表情,让她依稀又看到了上次分别时的少年孟瑄,但见他的眉尖鼓起又平复,最后说,“既然做了,就必定要负责任,姑娘你若肯做瑄的妾,瑄必好生待你;倘若不能,你就在我的兄弟中挑一个,瑄必倾力玉成你的心愿。”顿一顿又补充道,“我的一兄二弟,不日就要来扬州,他们个个才高八斗、人品贵重,是我的数倍。你现在心中暂时拿不准主意的话,等见了他们再说不迟。”
在熠彤提心吊胆的注视下,何当归垂头浅笑了,半晌后轻轻道:“公子你是好意,我却不能答应。虽然我识字少,但也读过几篇圣人文章,岂不知为人有礼义廉耻,为女子有三从四德。既然我糊里糊涂听信什么‘冲喜’之言上了你家的花轿,又遭遇了方才之事,就没有再转投别人和重选夫婿的道理。否则,不论是为妻为妾还是为丫头,总要跟公子你做一家人,那就既对公子您的兄弟心中有愧,又跟你抹不开面子。日久天长的,还不如削发当姑子去自在一些。”
孟瑄除了抱歉,也无法说出更多安慰人的话来,又吩咐熠彤两句何小姐的安置问题,就告辞离去了。他走之后,熠彤张张口,本该喊一声“何姨娘”,但心里略感别扭,最后只是喊回“何小姐、何姑娘”罢了。还好,总算有惊无险地让公子娶了她,算是对另一半的公子有个交代了。哪天他魂思归位的时候,好歹喜欢的人到手了。
这样想着,熠彤又安慰何当归:“姑娘总算是嫁进来了,过两天他就想起来了也说不定,离这儿不远有座‘水谦居’,姑娘暂且在那里住几日,等他好了,你就能回‘不沥堂’了。”大概在他看来,这门亲做得还是很圆满的一次,对何当归而言,也只是院子换了个小号的。
何当归面无表情地叮咛他:“匕首和小像的事,再不可对第三人讲起,不论你曾经对熠迢说过什么,等他再问时,你只说上次是你吃烧酒烧花眼睛,产生了一些幻觉。”
熠彤垂头应是,然后补充一句:“咱们现在站的这座老宅,是旧时盖园子的地基,当时从地底下起出一尊女娲娘娘像来。借着她的慈悲,姑娘你早晚能有出头之日,因此,盼您事事以公子为重,毕竟万物都循着一个否极泰来的路子行进,只是需宁耐时日。”
“我省得了,去水谦居瞧瞧吧。”
一时住毕水谦居,一座比茗阁略小些的临水楼榭,胜在清净无尘,很贴合她的心境。而嫁妆与送嫁时吓晕过去的苏子,都被熙熙攘攘的送进了水谦居。她略作清点,心中蓦然一沉,所有箱笼只少了一件,却是她现在最想要的一件,不是盛放金银的,也不是搁着华美嫁衣的,而是一个细藤盖的老书箱。里面的医书倒都罢了,她如今关心的是另一本前两日随手丢进里面的书。
“还有个两尺见方的编藤书箱,可见着了?”何当归问。大约是遇袭时着火的那一个箱子,难道被丢在彼处了?
搬运的嬷嬷答道:“噢,那箱子倒是随大车一起送来了,不过已烧毁了大半,熠公子担心姑娘见了伤心,就让把书箱丢掉,改日再置办了好的送来。”原话是说这位太小心眼,见了箱子一准会恼。
“丢哪儿了?”
“焚化炉那边,被抬去烧了。”嬷嬷答道。
何当归心里有点儿恼意,就算东西坏了损了,全不经别人同意就擅自处置也太无礼了吧,这熠彤怎么办事的!匆匆提花嫁裙、抬银绣鞋,飞速奔至那嬷嬷说的地方,撞上的人却不是熠彤,而是从上回起就跟她不大友睦的熠迢。双方是在没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撞着,彼此的面容都有点僵硬,因何当归的身份降级了,熠迢也不跟她行礼了,略一颔首就走开了。
他方一转身,何当归就没头苍蝇似的撞进焚化炉,要找到那本对她很重要很重要的书。她的书?她的书!哪一本是她的书?
“危险你!”熠迢惊叫出声。
“呀!”她惊呼出声。
☆、第478章 红豆牛乳枫露
更新时间:2013…12…31
何当归见焚化炉的明火已熄灭,才胆大妄为地探进上半身去找她的书箱,可入手处的闷烟灰烬竟然比烈焰还灼人,这是她大意之下根本没考虑到的问题。一眼看见她的书箱,焦心之余不及多想,伸过去的左手掌心传来一阵剧痛,然后痛到麻木,她才省味过来,自己这是自寻死路的做法,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焚化炉是危险勿近的地方。
鼻端是刺鼻的燃烧气味,好像她披散的头发也点着了一些,她只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灰败气馁之余,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