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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车子从没载过人，她是第一个。这也是头一次除了叔叔以外，有人这么紧紧地抱着他。两人的温暖相贴着，他可以感觉到她柔细的发丝缠拂过他颈间，不禁忆起两个月前她帮他上药换衣时那相似的一幕，连带地也想起了自她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味。
这一个多月里，他心里其实很矛盾。既讨厌她、排斥她，却又渴望她接近自己。尤其又发生了两人同时偷听大人们谈话的事情，他对她的感觉更复杂矛盾了。那一晚，他在她眼里看到了同情、难过，还有深深的关怀；可他的骄傲不容许他接受并回应她的善意。
虽然总对她视若无睹，甚至不给她好脸色看，但他的视线却会在不经意间搜寻着她。这种情形实在太诡异了，让他不得不与她更保持一段距离。
谁知她却是怎么赶也赶不走、吓也吓不跑；老是吃他排头，却还是不放弃地亲近他、关心他。他并不认为她是一个感觉迟钝的人，是什么原因让她这么坚持？她到底想改变什么？得到什么？
耳边冷风呼呼地吹，怎么也吹不息他起伏不定的思绪；腰间的小手依然紧缠着他，身后温暖的贴触彷佛煨融了他内心寂冷的一角，安全帽遮罩下那张惯常冷漠的俊脸，此刻不自觉地浮上一抹淡柔……
星期六，上完半天的加强辅导课，江别情立即搭车前往东区取回照相机，并将尾款付清。这一笔花费几乎用掉了她以前留下来的几万块积蓄。
下午，她一边帮忙王嫂准备晚餐，一边留意着前面客厅的动静。
今天一大早就没看见关鸿飞，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有没有带手机？她担心他收不到关叔的电话，随即又告诉自己，没问题的，一切都会很顺利。
到了傍晚，仍然没瞧见他的人影，关伯父倒是提早回来了。
一看见被布置得充满耶诞气氛的客厅，关舜贤不由得绽开了笑？心中却也不无感慨。这个家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么热闹温馨的感觉……他，似乎真的不曾好好去经营它，甚至还亲手扼杀了它原该有的欢笑与温暖。
望着摆在客厅壁炉旁的圣诞树，闪闪发亮的五彩灯泡及布满其上的可爱装饰品，他陡地想起，儿子的童年和成长过程里，竟然完全不曾有过这样的一棵树，他竟是不曾陪他度过任何节日。
“关伯父，你觉得这棵耶诞树装饰得好不好看？”江别情走到圣诞树旁，一边微笑地问他，一边忙着将几样精心包装好的小礼物放在圣诞树下。
关舜贤频频点头。“很漂亮、很温馨，看得出来你费了很多心思。”这个孩子真是有心；自从她来到关家以后，屋子里多了一股生气，感觉温暖活络多了。
“真的吗？”她的眼神晶亮，语气振奋，“希望鸿飞哥哥也会喜欢。”说着，将最后，也是最大的一份礼物小心翼翼地摆好。
“小情，你真是个懂事的好女孩。”关舜贤语带疼惜地说。“鸿飞邡孩子老是对你冷言冷语的，没想到你非但不介意，还这么用心地讨他欢心。”
江别情毫无芥蒂地笑了笑。“伯父，这没什么，我自己也喜欢热闹嘛！况且，我本来就应该和鸿飞哥哥好好相亲相爱，虽然我们不是亲兄妹，但对我来说，他就像是我的家人。家人之间，还有什么好计较、不开心的。”
关舜贤听了，感动又惭愧地直点着头。她对鸿飞的包容远比他这做父亲的来得宽大多了。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的目光转至放置在圣诞树下包装精美的礼物，心里又无端被启动了一丝情绪。“那些礼物都是你准备的吗？”
江别情微笑地点头。“其实，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不过，每个人都有份哟！”她开心地宣布着。
“真的？连我都有啊？”都这把年纪了，好像不适合再玩这种年轻人的游戏；然而，此刻他却觉得很开心，还有一些兴奋，等不及想拆开那一份属于自己的礼物。
“当然有喽！”她的笑脸显得更加灿烂了。
“那怎么好意思，伯父两手空空回来，什么也没准备呢。”
“没关系，施比受有福嘛！”她一点也不以为意地说。
关舜贤愉快地呵呵一笑。这孩子真是让人疼到心坎里去了！随后，一份显然比其它礼物大得多的礼盒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更发现她的目光一直在那上面徘徊缭绕，似是特别小心、在意。
“咦！小情，为什么那一份礼物特别大，有什么不一样吗？”他忍不住好奇地问。
“这个啊……”江别情神情微微不自在了起来。“呃……因为这份礼物……是、是要送给鸿飞哥哥的。”奇怪了，她怎么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喔，原来你偏心呀！”关舜贤好兴致地取笑她。
她愕愣了下，旋即忙摇头又摆手，红着脸慌张地解释：“伯、伯父，我不是偏心啦！那是因为……因为这不只是一份圣诞礼物，也是一份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这回换成关舜贤愣住了，脑筋很快地转了下，随即懊恼地蹙眉。是了，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号，正好是鸿飞的生日。瞧他，多糊涂，竟然忘了！不，应该说是……他从来没记得过。
唉！禹能说得没错，他这个做父亲的真是太糟糕了，一直以来只会严厉地要求儿子、责备儿子，却不曾给过他什么。这么多年来，他只看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缺憾，并为此所困，完全忽略了自己唯一的孩子。
感伤又惭愧地摇头苦笑着，他自嘲地叹道：“小情，伯父还真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哪，鸿飞他……从来不曾收过我送的生日礼物。”
“伯父，你别这么说。”江别情赶紧站起身定到他身边安慰他。“我想……你只是太忙了，鸿飞哥哥应该能体谅的。”
望着她担心的脸孔，关舜贤收起伤感自责的表情，拍拍她的手，柔声说：“我没事，只是在自我反省罢了。好了，我也该上去换个衣服了。”
目送他上楼，看着他略微佝偻的背影，江别情很不忍心。她看得出来伯父是真的有心想改善和鸿飞哥哥之间的父子关系。或许他真的有所疏忽，但并不表示他一点也不关心；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工作上又太忙碌了，所以一直无法突破目前的情况。
这么一想，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帮伯父的忙。缓缓地转过身，她望着圣诞树下那份装着新款单眼照相机、并经过她精心包装的大礼盒，心里顿时生起了一个主意。还好她多准备了一份礼物，原本那是要送给自己的；不过，现在为了关伯父，也只好移作它用了。
半小时后，时针指向七，一切已准备就绪，餐桌上也摆上了丰盛的耶诞大餐，只剩下唯一的主角尚未现身。
江别情坐在饭厅里紧张地等待着，直到前面客厅传来开门的声音。
她赶紧起身跑向客厅，一看见果真是开鸿飞，立即绽开欣喜的笑脸。
“鸿……”习惯的称呼就要脱口，她赶紧煞住。“你回来了啊，圣诞快乐！我们正等着你一起吃大餐呢！”
关鸿飞微微皱起眉。“叔叔人呢？我今天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临时决定回来过圣诞，人已经到了吗？”
江别情飞快地转了下心思。如果现在就跟他说实话，他肯定不是掉头就走，要不就是回自己房间甩上门不理人。权衡之下，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谎。
“嗯……我也有接到他的电话，他说已经出了机场，可是路上塞车塞得很厉害，要我们先用饭，别等他了。”
“是呀，少爷，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做耶诞大餐呢，你可要捧捧场。”王嫂也在一旁帮腔。“来来来，赶快过来吧，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关鸿飞挑了一下眉，而后不置可否地走进饭厅。江别情跟在后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可当关鸿飞看见关舜贤也在座时，脸色陡地一沉，转身就要走出饭厅。
江别情忙挡住他的去路，赶紧说：“关叔叔说，耶诞大餐要一家人吃才有意思，是他要伯父也空下时间回来一起过节，你也不想让关叔失望吧？”老天！别看她说谎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心里其实紧张得要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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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状，江别情感激地在心里歌颂了句“哈里路亚”，随后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王嫂也手脚俐落地在每个人的盘子上放进已切割好的火鸡肉，一边忍不住感动地笑语：“真好！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吃饭，感觉好温馨呀，这才像个家嘛！”
“是啊。”关舜贤也笑了，带着暖意的眸光望着自己的儿子。“我好像花太多时间在公司里了，从今天起得改改了，以后天天回来跟你们一起吃晚饭。”
“真的吗？那太好了！”江别情开心地笑着，转而望向关鸿飞说：“一个人吃饭其实真的很孤单呢。关大哥，以后你也准时回来吃晚饭好不好？”这个称呼他应该还可以接受吧？
很可惜，人家并不鸟她，径自吃着自己盘里的食物，反应很冷淡，像是与己无关似，一点表示都没有。
气氛沉寂了一会儿，关舜贤清了清喉咙，再次试着和儿子攀谈。“鸿飞，明年就要考大学了，你心里有什么打算，想过要念什么学校、什么科系吗？”
关鸿飞微勾唇角，吊儿郎当地哼笑着。“你看我这种烂成绩，考得上大学吗？”
关舜贤不以为忤，微笑地说：“我相信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只要你有心，肯好好用功，要考上一所好大学并不难。”
“哈！这真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冷诮的言语让饭厅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度。“你不是认为我已经无药可救了吗？我以为你已经对我死了心呢。”
面对儿子的存心挑衅，关舜贤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动怒开骂，只是神情灰沉了些，眼底还透着一丝疲惫。
“我知道你对摄影很有兴趣，之前反对，是因为怕你荒废了功课。但是，如果你能顺利考取大学，我不会阻止你玩相机，你可以兼顾你的兴趣。”他委婉地说，试着讨好自己的儿子。只要能让他向上、让他开心，他愿意多给他一些空间。
关鸿飞嘴角扬着讥笑。“你以为我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
气氛登时冷到最高点。
江别情看着面色微微发白的关舜贤，心里不忍，想开口帮着劝几句，关鸿飞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她愣住了。
只见他放下刀叉，拿起餐巾纸抹了下嘴，而后站起身、推开椅子，扬起手指轻点了下额角，语带轻佻地说：“你们慢用吧，我已经吃饱了，恕不奉陪。”
“等等！”她的脚赶在她脑子运作前做出了反应，再次挡住他的去路。“关大哥，你……你不等关叔叔了吗？”
回应她的，是他莫测高深的注视。好一会，才听见他开口说话。“没关系，等叔叔回来了，王嫂会叫我一声的。”说着，目光移向王嫂，而后者也只能干干地挤出笑脸。
“那……”江别情一时计穷，急得说不出话来。但当他侧身准备绕过她离开时，她不知打哪生出一股勇气，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关大哥，起码我们先拆礼物吧。”她的语气急促中带着一丝恳求。望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她好怕他会拒绝，然后拂袖离去。
终于，他挑了挑眉，淡淡勾唇一笑，没说一句话地率先往客厅走去。
江别情匆匆转身看向主位。“关伯父……”
关舜贤哪会不明白她的用心，立刻二话不说地起身配合。他不能让小情精心为儿子准备的礼物送不出去，那可是她的一份心意。
所有人移到客厅后，江别情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自己为其他人准备的礼物逐一送了出去。“王嫂，这是给你和王伯伯的。”
“给、给我的？”王嫂惊讶又开心地。
拆开礼物，里头是一对可爱的老公公老婆婆陶偶，正玻Р＇眼对她笑着，她不由得窝心地揣在怀里。“谢谢你，情小姐，送我这么温馨可爱的礼物。”
跟着，江别情又送出第二样礼物。“关伯父，这是给你的，祝你圣诞快乐！”
关舜贤微笑地接过，拆开后，一只精致实用的古董手表呈现眼前，他微微惊讶地张大了眼。“这只手表……”
“这只手表是爸爸的收藏品之一。”江别情接口道。“也是我唯一保留下来的。伯父，我把它送给你，相信爸爸也会同意的。”
关舜贤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眼眶微感湿润，心里着实感动又羞愧。若薇把女儿教得这么好，而他呢？儿子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也是他一手造成的。
“最后这份礼物是要送给关大哥的。”江别情将一份看似书本的礼物递出去。
关鸿飞无可无不可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是日本知名作家村上春树的作品《世界末日与冷酷异境》一书。
他皱了皱眉头，斜睨她一眼，撇嘴笑道：“你也太抬举我了，这种书我哪看得懂。你还不如送我一本女明星的裸体写真集，我对那个比较有兴趣。”
江别情顿时满脸通红，赶紧转移话题说：“伯父，你不是也有礼物要送给关大哥吗？”说着，将最大最显眼的那份礼物递交给关舜贤。
关舜贤愣了一瞬，随即明白她的用意。方才他还在纳闷为什么小情送给鸿飞的礼物变了，原来……唉，这孩子实在太善良了。
虽然心里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做，可眼前的情况，还有小情殷切鼓励的眼神……箭在弦上，他没得选择地接过礼物。
“嗯哼……鸿飞，”他困难地启齿。“爸爸从来没送过你生日礼物，也不知道该买什么好……你看看……喜不喜欢。”
关鸿飞却是冷着脸不发一语地注视着他，好一会儿后才伸手接过，一旁屏息以待的江别情与王嫂这才放松下来，心想，他接受了礼物，就表示父子间对立的情况大有改善的可能。
“关大哥，拆开礼物看看呀。”她在一旁敲边鼓，想让气氛更自在融洽些。
关鸿飞轻垂下眼，唇边漾着一丝诡冷笑意，依言拆开包装——
一打开的剎那，他无法自己地愣了下，眼里闪现一抹不可置信。透明的防潮箱里装着一台Nikon单眼相机和基本镜头配备。
而关舜贤也愣住了，完全没想到小情送给鸿飞的礼物是相机。这份礼物非但价格昂贵，对鸿飞而言，更具有特别的意义，他……好像捡了一个现成的大便宜。
随即，关鸿飞回过神来。“好个意外的惊喜。”
他的眼眸仍旧低垂，嗓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来。然而，客厅里的气流彷佛有了些微变化，一股隐隐的不安蛰伏着，等着伺机而动。
“关大哥，你……你不喜欢吗？”江别情心弦无端地拉紧。
关鸿飞倏然抬起眼，凌厉冷锐的眼神直射向自己的父亲，冷冷地说：
“现在才想要收买人心，不觉太晚了吗？你认为我会很稀罕这份礼物吗？还是期待看到我一脸感动涕零的模样？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一点也不想要你送的东西！”说完，看也没再看相机一眼，站起身就要离开。
江别情愣了一会儿，随即赶紧捧起相机盒抢在他上楼前挡住他。“关大哥，这是伯父的一番心意，你别……别拒绝好不好？”她带着希冀的眼神瞅着他。
“少啰嗦，这不开你的事！”他一脸阴森地瞪了她一眼。
怎么会不关她的事！这可是她几乎花掉了所有积蓄、又苦思许久才想到的礼物呀！如果他不接受，那这份礼物就失去它存在的意义了。
江别情心里慌急，又不能说出事实，只能拚命挤脑汁想办法说服他接受这份礼物。“关大哥，你就收下吧，前些日子你的相机不是摔坏了吗？我知道你很需要一台新相机，为什么还要拒绝伯父的好意？”
闻言，冷锐的眸缓缓玻稹！霸词悄愀龅闹饕庋剑一瓜胨邓趺椿嵬蝗豢狭恕！彼底牛浜吡松�
“关大哥……”他的表情看起来愈来愈吓人了。
“叔叔的事也是你一手安排的吧？”他突然冒出一句。“这种无聊的事也只有你才做得出来，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骗我吗？”
“我……”她完全傻住！原来……他已经看出来了。
还来不及回神过来，他突然逼近的怒颜再度震骇住她的心神，叛逆的眉眼狠狠地瞪视着她，脱口便是似刀剑般伤人的话语：
“我告诉你，我最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是又爱多管闲事的人了！什么一片好意，全是狗屎！别以为你能改变、拯救什么，我已经受够了你的鸡婆！”
说完，往前跨了一步，并伸手推开她。这一推，教她冷不防踉鎗了下，手里捧着的相机盒也因此摔落地板，发出响亮的声音，震得客厅里的人都骇了一跳。王嫂差点惊呼出声，赶紧用手摀住了嘴。
江别情整个人都呆住了，原本红润的脸蛋瞬间刷白，方才那声巨响震痛了她的耳膜，也震痛了她的心。除了双亲过世时，她还不曾有过这么难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