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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王顶是一座孤峰,到了这里我们才知道,根本就没有路通到峰上,它的四面都是笔直的悬崖峭壁,甚至连草都不长,根本无法攀爰。
“禹王神剑此中藏,不是飞龙莫来闯,金弓金箭金丝链,穿透迷雾见霞光。”我展开这张白帛画,念着这首诗,细看着画上那条笔直通到半崖上去的路,那不是路,那是一条线,一条令人琢磨的线。我望向这座孤峰,并看不到顶,半山腰便被云雾遮掩着,是了,那座叫禹王穴的洞就在那云雾间了,画上反映得一清二楚。
“我要去取禹王剑了。”我说着卷走了画帛,随手递给了身边的灵儿。
“你怎么去?”她不解地问我。
我笑了笑,答道:“自然是用金弓金箭金丝链了。”说着取过金龙筋,一头绑在自己的腰上,绑得牢牢的,然后将另一端系到震天箭的尾部,也系得很牢。
“你这是要……”灵儿仿佛有些明白,却又说不出来。
“我要把我自己射过去。”我告诉她。已经举起了震天弓,上上了震天箭,对准了那云雾缭绕的半崖。
“你这怎么能行?”灵儿叫了起来:“你又不知道洞就在那里,万一……”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她怕说出口。
“不会有事!”我安慰她道:“我是飞龙,一定可以好好地回来。”
说着,弓已经拉开,拉成了满月,锰地一松手,那箭已“嗖”地带着嘹唳的晚鸣飞了出去,金龙筋也猛然抖直,我身体一震,也飞了起来,好似被火箭拉着一般,直扑向云雾中,隐隐听到灵儿在下面的呼喊。
几乎是转瞬之间,我已接近了禹王顶的那座半崖,穿过了云雾,对面的怪石绝壁呼啸着向我扑来,我无法躲开地向它们撞去。
震天箭已经接近了石壁,忽听得“喀喇喇”一声响,那金箭扎直去,竟然穿透了整块绝壁,那里出现了一个斗大的窟窿,不容我细想,我已随着那根金龙筋飞入了窟窿中,原来这里是一个洞底,里面宽敞得可以容纳上百人,那金箭还在向前飞着,一头钻入了洞顶的崖石中,直没了进去。由于惯性,我也向金箭没入的地方撞去,幸亏眼疾手快,还紧抓在手的金弓往上一顶,那弓顶到了洞顶,我没有撞上,又跌落下来,被金龙筋拉住,悬在了半空,摆了几摆,总算停住了。
我这才注意这个洞底,里面本是一团漆黑,由于那个穿透的窟窿,光线射了进来,我可以看清地面就在我的脚下约十多米处。当直解开金龙筋,身子一飘已然落地。
“禹王神剑就在这个洞中!”我心中想着,一抬头才发现自己是站在一处很大的神龛之下。这里有神龛,就说明曾经有人来过。那龛上供的是什么呢?我丢下金弓,纵自上了对面的一块巨岩。那龛上供奉的即不是佛像,也不是神道,借着微弱的光线,我看到了一柄剑,一柄只露着剑柄的剑,而那剑身已深深地插入了岩石中。
“这一定就是禹王神剑了。”我思忖着,腾空一跃,又上了神龛之上,不假思索便已抓住了那把剑柄,不知怎的,马上就有一股电流传遍了我的全身,我浑身一震,喊了声:“起!”,并没有费很大力气,那剑已拔了出来。不容我细看,跟着传来了“轰隆隆”的轰鸣,我顿觉地在动,山在摇,仿佛又在经历一次火山爆了。
我来不及细想,飞身下了神龛,向洞外蹿去,我的身后已有石头在滚滚落下,刚出了洞口,整个禹王顶便瘫塌了下来。若晚了一步,只怕我今生今世都再莫想出来了。
我只觉眼前蓦然一亮,一阵刺眼的眩晕使我不得不闭上了眼睛,同时这身体也飞坠下去,我这才想起那洞是在半崖上,洞外就是悬崖。我一出洞便等于是在跳崖。
但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容不得人有一丝思索的余地。
就在我要粉身碎骨的刹那,阳光射到了我手中的剑上,这剑立刻光华四射起来,一种说不出的怒气突然便涌上了心头,也不知从哪来的力量,我猛然大叫一声,飞蹿了起来,就好象是我已不是一个人,而成了一条龙,一条愤怒的飞龙。那剑在半空中舞了起来……
“幻影飞龙!”我听到许多人都在失声呼叫,但我仍然在空中盘旋,浑似忘了自己身处何方……
我的脚下一实,我也蓦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已安全落地,正落在刚才射箭的那块平地上,正落在灵儿的身边。
“大哥!”灵儿紧紧抓住我,似乎生怕我从此消失了一样。
我也握紧了她,心中虽有万语千言,汇到嘴里只说出了一句话:“我说过我会好好地回来,我怎么能舍得丢下你!”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那么靠紧我,那么充满爱恋地望着我。
我举起了手中的这把剑。有谁知道,禹王剑竟然是一把青铜剑,没有光华也没有异彩,就是那么普普通通,毫不起眼。剑长二尺七寸,剑柄就是剑柄,只容人能够握住,不带一点装饰;剑身上倒是刻着奇怪的纹章图案神秘庄严,两刃薄如细线,锋利无比。剑体通身青绿,上面布满锈斑!整把剑显得古朴隶穆,握在手中,便给人一种神奇的力量。
老头子望着这把剑,点了点头,缓缓地道:“据传当年禹铸九鼎而定天下,在这九鼎之外,用剩余的铜汁便铸成了这把剑,此剑斩妖除魔,吸尽了死者的精血,故而极富灵性,若是人用之得当,则威力无比,可开天辟地;否则便会自戕于此剑下。”
我的目光紧凝着这把剑,不知怎的,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怨气。
月清就在我的身后,他颂了声佛号,转到我的面前,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此剑虽说是禹王神剑,可惜已被怨气缭绕,早已失却了往日的光彩。”
“小师父莫又成了相剑师了?”一枝梅在旁边揶喻着。
我却点了点头,道:“他说得不错,禹王便是以此剑冤杀了一条神龙,自然会有怨气!”我说着猛然举剑一挥,直砍向身边一块很大的岩石,“喀啦啦”一声,竟将那块岩石一砍两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自从我取出禹王剑经后,天就开始下雨,从早到晚没完没了。时值秋未,应该是秋高气爽,睛和日丽,今年的天气确实太反常了。
一路上,道路泥泞难行,处处又河水上涨洪水泛滥,许多地方又淹成了沼海泽国,我们整整花了六日六夜,车船并用,才赶到了巫山。沿途看着大片的良田被淹,成熟的稻谷还在田中飘浮,黎民百姓流离失所,我的心就仿佛是被人揪起,恨不能马上赶到巫山,赶紧斩断那道怨气。
与我一起赶到巫山的还有灵儿、一枝梅、月清和尚和老头子,而项冲、丁哥儿、王不安、娇儿、东方太保、海妹、崔域雄伯侄与独狐庆等人因为有伤虽没有与我去禹王顶取剑,但早在我们之前,就已到了巫山,等在这里。
也是奇怪,别处阴雨连绵,而巫山却一派睛天,但走进山中,顿觉阴云惨惨,浓雾漫漫,仿佛是处在了冥间地府。直到登上了仙女峰,才霍然开朗,天高地阔,一片明丽。
一条大江从西向东横穿巫山而过,江水奔腾怒吼,似万马千军,汇聚一峡,从瞿塘而来,向西陵而去。巫峡曲折幽深,立于江岸的巫山十二峰,好似十二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在云雾间时隐时现,让人流连忘返。
从神女峰上远眺,但见云海茫茫,烟尘弥漫,尤其是西北方向,袅袅而起,一丝淡淡的烟雾越众而出,升腾起来,缭绕成了一片浓云,缓缓向四周散去。那云越远越黑,越远越密,隐隐可以听到电闪雷鸣的轰响。
“在那里!那股怨气在那里!”丁哥儿叫了起来。
“那里一定是怨气的出口。”灵儿也肯定道。
我仔细地望着那股淡淡的烟雾,却发现它越来越浓了,升腾起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我不由得又望望天空,红日还未至中天,只怕过不了多久,日蚀就要发生了。
“走,到那里去!”我说了一声,率先冲下了神女峰,奔西北而去。
第三章神龙怨(除却巫山不是云)(二)
也不知奔了多久,神女峰已经被我远远地抛到了身后,我已处在了一处高千仞的绝崖之上,崖下便是湍急咆哮的长江,浑浊的江水打着漩窝一路滚过。我抛下一片红叶,转眼已被卷到了江底。
“这是忘忧崖!”月清和尚在我身后告诉我:“不管任何人有任何烦忧,只要从这个崖上跳下去,就会永远忘掉烦忧,所以它叫作忘忧崖。”
这是一个绝险之地,却取了个如此动听的名字,果然有它的道理。只是跳下去后,不仅是烦忧,便是欢乐也一并忘掉了,为什么没有人取名叫作忘欢崖呢?
不会错的,那丝丝的雾气就是从忘忧崖下升腾起来的,现在它还在升腾,直冲云霄,那雾气伴着水气,弥漫在整个崖上,使人看不清崖底。
“劈开忘忧崖,斩断仇与怨!”月清朗朗地告诉我。
丁哥儿却笑了起来:“月清啊,你说什么鬼话?这不是木头,也不是敌人,这是一座山,一座山崖!”
月清并不理会他,接着道:“连劈三剑,一气呵成,绝不能有稍许的失误和怠懈,一剑劈开长江水,一剑劈开忘忧崖,一剑斩断冲天怨气。”
“你是不是在说笑话?”丁哥儿又叫了起来:“劈开山崖不算,怎么?还要劈开长江水?你难道不知道抽刀断水水更流吗?”
“贫僧并非说笑。”月清一本正经地道:“这条江就是他劈出来的,这座巫山也是他劈开的。”
丁哥儿愣住了,他忽然想起了他的大哥是飞龙传人,是正宗的飞龙传人。
“那么,这一切全部完成之后呢?”灵儿一直在看着我,到这时才突然问道。
月清也看了我一眼,眼神中露出了无限的凄凉与悲伤,他是一个出家人,出家人不应该有这些的,但他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感情。
“如果他做到了,天就会晴,水就会退,黎民百姓就平安了。”月清道。
“那么他又怎么样呢?”灵儿又问。
“他……”月清忽然声音有些沙哑,他面对着崖畔的大江,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地道:“他也会解脱,从此从这个世上消失。”
大家都呆住了。
“你不是说他不会死吧?”丁哥儿不相信地再问了一声。
“阿弥陀佛!”月清沉沉地道:“生死如过往烟尘,施主又何必放在心上!”
“不行!”丁哥儿叫了起来:“大哥,你不能听他的,他在害你!”
“若他不如此,他更要灰飞烟灭,永无轮回了。”月清的话很是平淡,却不容人不信。
智仁长老与我说的,也正是月清此时说的,难道智仁也曾与月清说过吗?
一个人若有了信心,还有什么作不到的呢?秋月浑也许是皇甫寂寞,但我还是我。我清楚地记得我因何而来,为何而来。此刻,五台山老和尚的话我还没有忘记,我是来此消解冤孽的,现在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我不能功亏于匮。
但我舍不得,确实舍不得。我舍不得与我生死与共的爱人,更舍不得同我出生入死的朋友。
“你必须舍得。”我的理智告诉我:“为了天下众生,你要舍得;为了你自己,你也要舍得。”
理智与感情有的时候就是那么矛盾,矛盾得成了尖锐的对立。
但这个时候,已经不容我再犹豫了。
“日蚀就要开始了!”月清幽幽地道。
我的心一横,举起了禹王神剑,走向悬崖之畔。
“大哥!”“阿浑!”丁哥儿喊了起来,灵儿喊了起来,老头子喊了起来,所有的人都喊了起来。
我回过头,向他们笑了笑道:“不用对我留恋,我早就是个该死的人,没有死,只是为了要等到今天。”我说着长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地道:“其实,富贵在天,生死有命,死又何惧?只要活着能顶天立地,死了也就不会遗憾了。”
他们在点头,我看到丁哥儿在哭,灵儿在哭,老头子也在哭。
我的心如同刀绞,这绝不是荆轲那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心情,而是交织着爱和恨、交织着欢乐与痛苦的无奈、无言的苦涩。
笑!我还能笑!从容地笑!但这笑也是这般无奈、无言的苦涩。
我重新转回头,脚步坚毅,举起剑来,大喝一声,猛然跃起,一剑劈将下来。原以为会山崩地裂,谁知只听到“喀”的一声后,便再无任何动静。我一愣,举目看去,禹王剑落下这处,只将崖畔的岩石砍开了一条裂缝。
“怎么会这样?”我大惊之下,连连劈下,剑剑使尽全力,但剑剑也只在山崖上劈开一条裂口。我呼呼喘着气,呆呆地望着手中的宝剑,心中一片冰冷。
所有的人也呆住了。
日蚀已经开始了,圆圆的太阳已经缺了个口,仿佛是一块饼被人咬了一口似的。
“难道这把剑是假的?”一枝梅不由得问出了口。
我心中一沉,看那股烟雾愈加浓了,升腾的速度也加快了起来。如果这真是一把假剑,便是我有视死如归的决心,也将无能为力。
“这不是假剑,这的确是真正的禹王剑。”月清和尚肯定地道。
“不错,它确实是禹王剑。”老头子也点着头。
“那为什么会这样?”一枝梅问道:“它在这里怎么连石头都劈不开?”
“是因为怨气!”月清和尚无奈地答道:“贫僧曾经说过,此剑被怨气缠绕,失去了就有的光华。”
“难道这就没有办法消除吗?”我急忙问道。
他没答话,只是目光深邃地望着天空,又望了望我,然后意味深长地盯在了灵儿的身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有!”他只答了一声。
“什么办法?”丁哥儿忙问。
“我知道!”灵儿忽然按过话去,她的眼睛里满含着泪水。
“你知道?”我们都是一愣。
灵儿没有马上回答,走到了我的身边,从我手中接过了禹王剑,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忽然抬起头来哀怨地看着我。哦!这眼神我是如此熟悉,我的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个梦境:将军死在自己心爱的夫人手下,而那夫人不正是用这种眼神在看着他,用穿心匕首穿透了自己的心脏吗?
我没有想到,这个梦境竟会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谁也没有想到,灵儿会这样做:她竟用这把禹王剑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出乎意料了,我怔在那里,竟似呆了一般。
她倒了下去,就那么望着我倒了下去……
“灵儿!”我蓦然惊醒,一把抱住了她,只觉得这天地已经不存在了。
“为什么?你这是为什么?”我嘶心裂腹地喊着,泪水如雨般滚落下来。
她紧紧抓住了我的手,嘴里在喊着我的名字:“浑……阿浑!原谅我!我要先去了!”
“不!不!”我大声喊着,想要去护她的心脉,但她那里已经开始冰冷了。
“浑……”她叫着我,喃喃地说着:“我不能没有你,你不要怪我,你走了,我也活不下去,就让你先送一送我吧!”
“你傻!你真傻!”我紧紧把她搂在怀中,任她的血沾上我的身体,我只恨不能和她融化在一起,哪怕是一起化成烟尘,化成云雾,化成水!
“我是不是你最爱的?”她低低地问。
“是!”我使劲地点着头。
“我们是夫妻,是吗?”她又问。
“是的!”我悲泣地答着:“是命里注定的夫妻!”
她笑了,艰难地笑了,然后又缓缓地道:“那一世,是我负了你;这一世,我……我要补上!”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我之间,没有谁负谁的,你永远是我的好妻子!”我回答着。
“我们下一世还作夫妻,好不好?”她恳求着问我。
“一定!我们一定还是夫妻!”我肯定地告诉她。
她的笑越发美丽了,她用她最后的力气告诉我:“我……我听说化解怨气,要……用他最心爱人的血,所以,我……我怕你阻拦,我……我骗了你,原……原谅我!”她笑着闭上了眼睛,手依然紧握着我的手,根本就是舍不得松开。
我愣住了,整颗心已经被她带走。
天空的太阳已被遮住了半边,忘忧崖下的怨气越来越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月清和尚的声音也充满了悲哀:“她曾经问过贫僧,怎样可以化解剑上的怨气,当时贫僧也未多想,告诉她两种办法,一个是用怨者自己的血,一个是用怨者最爱之人的血,只有这两种血可以洗清怨气,没想到她怕阿浑流血,竟不惜牺牲自己!”
所有的人都黯然无语,所有的人都黯然落泪。
我站起身来,盯视着月清,忽然就明白了,嗄声问道:“你不仅是我的兄长,你还是明月禅师转世,对吗?智仁方丈曾告诉我,说在关键时刻,你会出现指点迷津的。”
月清并没有回答。
天渐渐暗了下来,太阳很快就要被全部遮住,那忘忧崖下已经传来了轰轰地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