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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算是回答。
刘海蟾道:“你应该告诉你的同伴。”
“我不想让他们伤心。”
“但他们三天后还是会知道的。”他说。
我沉默了片刻,强忍着无限的悲伤,故作笑容,解释着:“我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一切,但这确实是事实,他们迟早会知道的。我需要一点时间先让自己正视这一切,才可以心平气和地告诉他们。”泪水在我的眼眶里转动,我仰起脸,硬是没有让它落下。
刘海蟾不再说一句话。
“也许这样还好些。”白朴道:“如今,关于你的事情千万莫传入江湖,否则,只怕你将命在旦夕。”
“我已经是死过几次的人了,还怕再死吗?”我凛然而言。
“你可知道你的病情?”智仁关切地问。
我点了点头,老实地告诉他道:“四年多前,亏得一尘大师金针救了我一命,如今只不过是旧病复发罢了。”
“哦?他说你这是何病?”智仁不失为一位医者,对此很感兴趣。
我没有什么可以隐瞒,将我所知道地尽数讲给了他。
“如此说来,你是病与毒相克相依,无法根除了?”智仁喃喃地说着,刘海蟾与白朴也面色悱然。
“反正我也是要死的人,如今多活了四年多,已经心满意足了。”我故作潇洒地答道。
“不,如果有一种功夫可以保持那病与毒的平衡,你便有救。”智仁忽然说道,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白朴。白朴与刘海蟾相互望着,不由得低下头去。我情景不经叫我想起了空山寺里三世家的东方闪烁、慕容致情和南宫长胜那神秘的表情,难道这天下当真有这样的一门功夫?
第十二章少林寺(七)
这一天晚上,我是与白朴和刘海蟾在同一间客房里安卧的,智仁也陪在此间,他们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如今只围绕着我讨论着救治。也许是我这个绿林帮主事关重大,才引起了他们如此热心。但我可以感觉到,智仁之所以关心,是为了明月禅师的嘱托,他完全相信我便是那个飞龙的化身;刘海蟾的目的再明白不过,他掌握了我的性格,非要我对他感激涕零,好让我在适当的时候拜他为师;而白朴却有着一种超乎这两个人的热情,从他看我的眼神,从他抚摸我的手掌,从他心痛怜惜的话语,我都可以感到他那慈父一般的关怀,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我如此好,难道我真是他义子的儿子吗?
智仁还是那句话:“除了一尘大师的金针之外,如今无人可以救他。”他说着想了想又道:“不过这也要全靠他自己,吾等三人的真气贯注在他的体内,与他自身的真气尚未融合,相互对抗才会令他全身瘫痪,除了施针之外,他还需要自行吐纳,运转真气,将正邪两种功力相互融合,方可暂保无碍。”
“贫道也觉得奇怪。”刘海蟾却道:“这小子内功实在邪门,正邪兼容,却被他揉和得如此协调,只怕老头子也未有这份能耐。”
“这并不奇怪。”白朴道:“得了母体的胎运功,再鲁笨的人也承受得起天魔星功。”
刘海蟾一愣,询问地看着白朴,白朴始觉得自己有些多嘴,不再言语。
“不管秋少侠所学何功,这份忍耐却实实叫老衲佩服。”智仁道:“少侠从小经受折磨,能够坚强地活到现在,也算是个奇迹了。老衲受老友相托,无以为报,今日倒想将本门内功心法传授于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连忙推脱:“多谢前辈垂青,只是以我的现状,练任何功夫也不管用了,更不敢糟蹋了大师的绝技。”
“这哪是什么绝技,只不过是少林入门的练气口诀,言简意深,少侠聪颖过人,自能领悟,老衲认为会于少侠有些帮助。”智仁诚恳地说道:“再说,依老衲的感觉,少侠此刻只是小有挫折,将来定能鹏飞万里,威震武林。”
经他再三劝说,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背下了他教的口诀。嘴里念着口诀,心里却在感叹。这少林方丈果然名不虚传,为人宽宏大量,修养精深,我不由得有些愧疚,当即道:“大师,我糊里糊涂救下三生和尚却害了智圆大师,令我悔恨终生,若有朝一日不死,我一定生擒三生交与方丈处置。”
“少侠说哪里话来,老衲前已言过不与少侠为难,少侠这份心意老衲领了,但少林派的事还是少林人来管的好,不敢有劳少侠。”智仁也不知是谦逊,还是在警告我,我只能会意地点了点头。
提到三生和尚,刘海蟾不由得问道:“那三生是七杀门藏于少林的奸细,方丈为何早未察觉?”
智仁长叹了一口气,道:“当年前任方丈本不欲收留于他,奈何他苦苦哀求,但因他相貌凶恶,又来历不明,方丈只让他作了个火头僧。二十余年,他也兢兢业业,从未曾发觉有过越轨之举,谁知他原来是为了探究那麒麟角之秘……”
“凤凰翎,麒麟角,乃天下两件凶悍的暗器,世人只知凤凰翎为崆峒山收藏,而麒麟角的下落却鲜为人知,他又是如何知晓会藏在少林寺?”刘海蟾疑惑不解。
“七杀门耳目众多,总会知个凤毛麟爪,这也不奇怪。”白朴道:“只是此人藏于寺中如此多年,隐忍不动,也是个奇迹。”
“这也许是天意吧。”智仁无可奈何地道:“年前,本寺藏经阁险招大火,全寺僧众入阁救火抢书,自然他也去了,这三生或许从那时偶然在阁中发现了此秘,却千不该万不该,竟又让他偷学了大摔碑手,虽说还未得精纯,但已经为祸非浅了。”
“哦?”刘海蟾和白朴都经不住问道:“他盗走了那绝技吗?”
智仁摇了摇头,很是安心地答着:“尚还庆幸,他在搬运书籍时,只偷看了几页,那书已被寺中长老重新收回,并未丢失。”
“如此倒是幸事。”白朴长出了口气。刘海蟾也跟着点了点头。
“不过,”智仁又道:“那日丢失麒麟角的藏经阁却被翻了个狼籍不堪,这三生肯定是在找那本书,却没有找到。”
三个人还要说下去,寺里忽然骚动起来,这深更半夜的,声音却越来越大。这三人都是一怔,刚推开门去,火光从西北角冲天而起,有人在大喊着:“着火了!救火呀!快救火!”接着寺里的钟鼓齐鸣,人声鼎沸。
“不好,是藏经阁!”智仁方丈一跺脚,再顾不得待客之礼,飞身抢步而出。刘海蟾只怔了怔,也疾步追了出去。只有白朴左右为难地回头看着我,又看着远处的火光,他似乎放心不下我,又想去为智仁助一臂之力。
“前辈尽管去吧,我不会有事的。”我看透了他的心思。
“这或许是有人来偷书,或许是声东击西之计,目的是为了你。不然藏经阁如此重地,怎会无缘无故又如此巧合地着火呢?”白朴焦虑地道。
我暗自钦佩此人心思敏捷,同时也不能因为我而锁住他的自由,笑了笑,劝道:“在这少林寺里,还会有谁敢对我不利呢?再说这世人又有几个人不知道我的武功厉害?又有几个人能想到我已成了废人?”
他点了点头,关心地说:“好,老夫这就去看一看,你且在此安歇,莫出一声。”他说着吹灭了灯,带上了门。我听着他走远,一个人睁着眼卧在黑暗里。
寺庙里乱糟糟成了一片,人们都在忙着救火,谁还会在乎我这个将近半死的人呢?蓦然间,我闻到了一股沁人的花香,紧接着门“吱”地开了,一条黑影敏捷得象是一只猫蹿到了我的床前。“谁?”我不由得喊了一声,他已经摸到了我的嘴巴,捂着我的嘴把我抱了起来,又箭一样地跃出了门,上了屋顶。我看到西北方向果然火光冲天,人们都向那里汇集,而我却随着这个黑影风一般地刮出了少林寺,也不知道是在向哪个方向奔去,便昏昏地睡去了。
第十三章躺在棺材里的旅程(一)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破旧的茅草屋里,阳光照在我的脸上,一如那一次在那座破庙中,我的面前站着的也是那个破庙中的九命黑狼,只是少了他的那条能吃人的狗。
“你醒了。”见我睁开眼睛,独孤庆问道,他强装出平静的样子,我依然从他抽动了一下的脸上看出他的激动,他一定盯了我很久,此刻却扭过脸去,避开我的目光。
“你怎么知道我在少林寺?”我问他。
“相思野龙被扣在少林寺,只一天便传遍了洛阳城,吾恰巧在那里。”
“所以你要把我救出来?”
他点了点头,没有应答。
“于是,你就声东击西,在少林寺放火?”我几乎是在愤怒地斥责。
他惊讶地重新望着我,奇怪我不应该生这么大的气。
“我是自愿留在那里的。”我放缓了语调,身他说着:“我的病发作了,这也不必瞒你,反正你也知道。”
“那不是吾放的火。”他一字一板地说道。
“那又是谁?”我经不住又问了一句。他望着我皱了皱眉头,我明白他是责怪我不信任他,忙解释着:“我是说,你看到是谁放的火?”
“你怎会知道吾会看到?”他问。
我笑了笑道:“你既然要救我,必定早已伏在了附近,以你的目力,谁也不能逃过。”
他点了点头,道:“是那个在鹦鹉山庄你我都见过的蒙面人。”
“他?”我一愣,那个黑影几乎要从我的记忆中忘掉了,如今又重新回到脑海中。“怎么又是他?”我自言自语,忽然又想起回到大洪山的那个晚上,不也有一个黑影在偷听我和吉灵儿讲话吗?如今想起来了,那是同一个人,这个人的身形我似曾见过,他又是谁呢?
“不要去管他了。”独孤庆干脆地道:“你我也要起程了。”
“起程?你要带我去哪里?”我忙问。
他的嘴角在微微上翘,连那朵月季花似乎也在微笑,非常骄傲地道:“吾说过要帮你治好病,吾已找到了一个人,他一定可以医你。”
“谁?”我一怔。
“吾已经探访过,那位救你的一尘大师尚有一位传人,如今在幽州空山寺,他一定可以救你。”他说着,显得很得意。
“你说得是月清和尚?”
“正是。”
我却说不出是忧是喜,内心里多的只是一份苦涩。
我仿佛又回到了一个多月前的情景,再次与独孤庆一起旅行,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往事的重复,所不同的是上一次往南,这一次是向北;上一次我面对的是一个强大又危险的人物,这一次却是一个体贴又放心的朋友;还有一个显著不同,这一回少了一条狗,却多了许多的人情味。
但我的病情却出奇地恶化了,用智仁的话来说,我根本就不宜行动,哪里经受得起长途旅行。第一日下来,我的头部已经僵硬,脖子也转不开了,只能一动不动地伏在独孤庆的背上,随他摆布。所幸的是这双眼睛还睁得开,这嘴巴还能说话,但舌头有些发麻。我知道迟早有一天,我又会象被月清和尚救起前那样,成为一个活死人。
我尽量少说话,但有些话不得不说:“独孤大哥,有件事还要办妥。”我的声音微弱,仿佛蚊子一样在他耳边嗡响。
“什么事?”他边走边问。
“灵儿还在等我,你要告诉她,不要再让他们误会了智仁大师。”
“吾自有安排。”他满有信心地道:“绿林帮如今可称得是天下第一大帮,眼线众多,到前面的县城便可以找到传话的。到时吾让他们告诉你的灵儿,就说你和吾在一起,要到北方去办点事。”
当他说到“你的灵儿”时,我有些脸热,好在他看不到我的表情。想了一想,我又担忧地道:“就怕别人不相信你。”
“吾如今得绿林帮副帮主,谁敢不信。”他倒颇为生气。
我不再言语,趴在他的背上,头昏昏沉沉,只想睡觉。
我们来到了这座县城里,在一处小茶馆里落下歇脚,许多人都纷纷打量着我们。这是个小小的县城,人们也不认得骇人听闻的九命黑狼,更不认得我这个相思野龙,他们是被独孤庆那奇特的装束所吸引,而更多的人却把目光盯在了我的脸上。
“你的脸可以吸引任何一个人,这却是一个麻烦。”独孤庆抱起我靠在了一处墙边坐下,沉思着。看来他要为我着想了,如果想顺利地赶到幽州,只能不去引人注意,但他的装扮可以换,我的脸却怎么换呢?
我不知道独孤庆想出了什么主意,他离开时是皱着眉头的,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想出什么办法。“你暂且等一等,吾去找传信人,这里不会有危险。”他说着回望了一下四周,便走开了。
绿林帮在所辖的各州各县都会有一个秘密的据点,或者是堂而皇之的财主宅地,或者是掩人耳目的商家店铺,还或许是不被注意的寺庙庵堂,对于传一个话,那是十分容易的。
我靠着墙闭上眼睛细细回忆着我的遭遇,有过欢喜,有过悲伤;有过风光,有过惨境。可谓是经历了大悲,又经历了大喜,如今剩下这将死的躯干,却能叫一个冷酷的魔头为我效力,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屋来,又是兴奋,又是惊惧地喊道:“张兄,你知道我方才碰到了谁?”
“谁?”一个人在问道。
“是独孤庆,一定是他,一丝不错。”那冲进来的人惶惶地说着,嘘嘘地喘着粗气。
我一愣,睁开眼睛看去,隔着两张桌子坐着两个年青人,都佩着剑,但面目猥亵,倒似是两个泼皮,这店里的茶客一见两个都纷纷退席离去,好象要避瘟疫。看来,这两个人果然是地头蛇了。
“独孤庆?”那个姓张的想了想,半天才问道:“可是小翠常常想的那一个?”
“不是他还有谁?就是那个表面上正经,背地里偷情的。”第一个人嘻笑着道:“我一眼便认出了他,啊,当时我非常害怕他看我一眼,忙低头溜了过来,还好,他没有看到我,不过他确实是一表人材,只是……”他的话咽住了,再也说不出来了,因为独孤庆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脸上毫无表情,一双狼一样的眼睛冷酷如刀地直射向他,这两个泼皮不由得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
“是谁说吾偷情的?”独孤庆平静地问,这种平静给人以畏惧,绝不亚于他的愤怒,甚至更回骇人。
“是……是……是小翠!”那泼皮颤声回答。
“小翠是谁?”独孤庆嗓音低沉,但威严,不容人不回答。
“她是……是开封……是开封万花楼的妓女。”
独孤庆的眉头拧在了一起,话音仍然平静:“她怎么知晓?”
“是……是浪荡者说的。”那泼皮连忙回答:“你知道,每一个女人都喜欢淳于烈,他可以和任何一个女人好,他有好本钱,他……”
“你也是小翠的狎客?”独孤庆打断了他的话。
“是……是……我们只是前些日子偶尔乐了一乐。”
“那你们就再乐一乐吧!”独孤庆冷冷地说着,吐出了血红的月季花,当花瓣片片落下的时候,地上已然多了两具尸体。
我颤抖起来,又一次看到了九命黑狼杀人:一朵美丽的月季花,两条活生生的生命。
“你是不是又在责备吾了?”这条英俊的狼却解释着:“这种绕舌之徒,不杀留着是祸害。”
我说不出话来,只有用愤怒的眼睛来看着他,他却视而不见,轻轻地抱起我走出了门,那门口已然停着一辆人力的木板车,车上却稳稳地放着一个足可容纳两个人的厚皮白底棺材。我一愣,讽刺地道:“九命黑狼这一回却有了良心,杀了人还为他们准备了棺材。”
我的声音细小,但话语尖刻。他却一笑,淡淡地道:“不,这是给你准备的。”
我一下子呆了。
“你不要多心,方才吾路过棺材铺,才想出这个主意。”他道:“你躺在里面又舒适又安稳,不怕颠簸,又不会让人看到你。”
“你为什么不弄辆马车呢?”我气愤异常,但说出的话没力得很,宛如在和他商议。
“这个……”独孤庆有些尴尬,半天才嗫嚅地道:“吾……吾不喜欢马。”
我一怔,陡然间明白过来,这个身怀“流星飞渡”绝世轻功的人,竟然不会骑马,这真是我发现的一个最大的秘密,原来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人也有短处。
“你可以雇个车夫!”我又道。
“吾不喜欢陌生人。”
我有些无奈,孤独者终究还是孤独的,他始终不能去和别人相处,哪怕是一个毫不起眼的车夫。只是不知道这是因为他的高傲,还是因为他过于胆怯,不敢去面对世人。
“不过你放心,吾的速度绝不次于马车。”他非常自信地道。
“那也不能让我睡棺材呀?”我简直要气炸了肺,微弱地说出了这句话。
“只有这东西才不会有人来偷。”他在说,似乎没有把握保护好我,生怕别人把我掳去一般。这也难怪,路途遥远,谁也不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