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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随玉如墨走进包厢,看到和楼下众人同样在发呆的南向晚和一旁垂首不语的江轻楼,颇有兴味地又瞥了几眼玉如墨——
只见他镇定自若地坐到自己对面,眼中没有任何混乱的神采,安静平和地好象他面对的只是任何的阿猫阿狗而已。
“公子念过佛家的《心经》?”她忍不住取笑,只因为他是第一个在面对她惊世容貌之时还可以这么冷静的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我没有佛家的慧根。”他冷淡的表情里还有一丝厌恶的味道。“姑娘不是玉阳国人吧?”
“不是。”她撩起秀发,“我若是玉阳国的人,只怕早做了玉阳的王后。”
玉如墨一愣:“为什么?”
她坦白得近乎大胆:“因为我不相信还有哪个女人能比我美。也不相信玉阳王会有眼无珠去选别的女人。”
他静静地问:“你以为一国之君选后只重视容貌?”
“容貌当然是第一,也免不了家世和才学,而这些我都不缺乏。”她是一个极度自信的女人。
“哼,做王的女人有什么好的?”他鄙夷她的幼稚想法。“就算是这些你都有了,也未必能做王后。”同时,还发现她话里的重点:家世。“你是谁?”
她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想岔开话题,“你叫的什么吃的?店小二还没送来吗?”
“你叫什么?”他根本不理会她的顾左右而言他,直指主题。
“我……”她斟酌着,眼珠一转,“婴姬。”
“婴姬?这是你的名字?”
“是啊。”她用手指沾了一下他杯中的茶水,在桌面上写下这两个字,笑问道:“是不是很妩媚的名字?”
他皱起眉,不记得一朝三国中有哪位贵族重臣和她同姓,明显她在说谎,或者是隐瞒了一部分关键的真相。
不过她碰了他的茶杯,倒是提醒了他刚才忘记的礼节——“姑娘请用茶。”
她又笑了,灿烂的笑只是因为在笑话他,笑他的无礼,笑他这句话有多么奇怪,“没有杯子,我怎么喝茶?”
桌上本来就只有三个杯子,这三个男人一人一个,让她用什么?而旁边虽然有多余的桌子和茶杯,但是她既然是被他“邀请”上来的,茶杯总应该由他去拿才对吧?
但他却没有被她笑得不好意思,说了句“抱歉”之后扬声说道:“小二,麻烦拿个干净的杯子过来。”
“这点事就不麻烦小二了吧,”她叹口气,自己起身去拿茶杯,抓过茶壶来给自己斟茶,“公子是看不到我面前没有杯子,还是故意要劳烦我自己动手?”
他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俊逸的五官没有一丝的抖动,淡淡地说:“抱歉,因为我看不见。”
她所有的动作都停在原地,充满戏谑的眼神全都凝固在他的脸上——
他的那双眼睛上——
看不见?他是说他是个瞎子?这个刚才从楼上飞身跃下,拦住了要自杀的那名大汉,又把她领到茶桌旁的男人,是个瞎子?
她本能地伸出纤纤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想看他是不是真的看不到。
他持起茶杯,冷冷道:“不用试了,现在你应该能明白我为什么敢叫你上来喝茶了吧?”
他的意思是,因为他看不到,不会被她的美色所惑,所以才能把她叫到自己的面前来,这样平静地“对视”?
但是,“既然你看不到,怎么知道我的手掌在动?”她追问。
“你的手掌会带出风。”即使那双眼睛空幻如雾,但他的眉宇间还是凝炼起嘲讽地寒意。
“这还真是有意思。这么说来,刚才我写的名字你也一定没看到咯?”
她垂下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从茶杯后面看他,虽然已经知道他看不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人的眼睛不像是一般的盲人那样空洞无味,反而在空幻的背后有种慑人心的深邃和飘缈。
“我的名字是婴孩的婴字,女臣之姬。”多费口舌再给他介绍一次吧。
不过他对她的名字还是没有特别的反应。
店小二低着头捧着菜来到桌前,头都不敢抬,托菜盘的手一直在颤抖,菜盘和托盘发出连续的震动之声。
婴姬似乎是故意,很“不合时宜”的冲他一笑,柔声说:“多谢小二哥。”
这一声嘤咛低语让店小二顿时酥了骨头,手软盘翻,玉如墨出手如电将餐盘抄住,摆放上桌。
“姑娘最好还是少开尊口。”他将餐盘推到她面前。因为自己只点了面而没有点菜,显然这两盘菜都是她的。
她瞥了眼菜盘,“你点的是什么?”
“这和姑娘无关吧?”他不知道她问这个是想做什么。
“不知道是你点的好吃,还是我点的好吃。”她还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小二已经把面送上来了。
玉如墨去端面碗,却被她抢先一步拉到自己面前,用筷子挑了几根放进嘴里,“嗯,味道真特别,这是什么面?”
“??面。”他手扶着桌面,眉心隐隐都是怒气,“姑娘可否把我的东西换给我?”
“我没吃过这种面,这是用什么做的?”她还绕有兴味地继续提问。
“荞麦面和高梁面。”他单掌一招,那个面碗如有生命般滑向他面前。
没想到她的动作也奇快,手掌一抱面碗,再度拉回到自己身边,“我拿我的菜和你换这碗面,好不好?”
“为什么?”他蹙紧眉头,只觉得这个女人是成心在和自己过不去。
“我很喜欢这碗面的味道,就好象……”她想了很久,“另一种日子。”
“另一种日子?”他不明白她的话。
“不是高墙绿瓦,不是锦衣玉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是一种让我畅想了许多年的日子。”
玉如墨眉梢一挑,“你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和你差不多咯。”捕捉到他脸上的戒备之色,婴姬含笑道:“不用太紧张,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出门有随从,门口那几辆豪华马车也是你的吧?这样的公子哥当然不会是寻常百姓,也不可能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住这种小店,吃这种贫苦人才会吃的面食,想来你一定和我一样畅想过自由的日子。”
她幽幽地说:“也许你也曾和我一样,坐在窗边,看着,哦不,听着鸟儿的歌唱,羡慕过它们可以?翔于四海之上,任意来去。也许你也曾和我一样,把最精美的糕点丢入水中,让那些和自己同样被圈在池子里的鱼儿分享自己寂寞的日日夜夜。也许你也曾……尝试着在身边寻找可以谈心的知己,但是最终还是选择封闭自己的心,远离人群,用一张假面具来?装自己。也许……”
倏然,玉如墨长身而起,压低声音,从喉咙深处逼出一句:“交浅言深乃是人生的大忌,姑娘谨记。轻楼,向晚!”他喝出属下的名字,“我们回房用饭。”
“是。”江轻楼先找回了神智,叫过店小二询问了客房的位置。
“姑娘慢用。”玉如墨神情冷肃,大步离开饭桌。
婴姬媚眼如丝,掠过他的背影,淡淡一笑,细细地品味起那碗得来不易的面条。
第二章
“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的女子,美到惊天动地?”客房中,南向晚啧啧赞叹着,真难为他清醒得还算早,已不是刚才那副痴痴呆呆的表情了。
“若是以前有人和我说这样一个女人,我肯定死也不信。”
“她是祸水。”江轻楼简洁地总结。
玉如墨点头:“她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左右别人的生死,就是有十万雄兵在她面前,只怕也抵不过她的微微一笑。”
“我信。”南向晚也跟着点头,“看刚刚楼下的动静就知道了,谁能在她面前拿着刀剑?就是杀只蚂蚁,被她轻声呵斥两句都会觉得自己生不如死,活的罪孽。”
“要抓她吗?”江玉楼握住刀柄,看着玉如墨。
玉如墨摆摆手,“现在还不用动她,她突然出现在我玉阳国到底是为什么,你们能想到么?”
“想不到。”南向晚答得爽快,“该不会是想用美色来亡我们玉阳国吧?”
玉如墨幽幽一笑:“不觉得她很像一个人吗?”
“像一个人?”南向晚困惑地看着他,“难道你曾经见过这么美的女人?”说完他又自觉说走了嘴。玉如墨失明多年,不可能凭借容貌辨认出任何人。“像什么人?”
“见之一面,不语三日。”玉如墨淡淡地念出这八个字,“难道你们不曾听说过这句话吗?”
南向晚恍然大悟:“您是说,圣朝第一美女令狐媚?”
“令狐媚刚刚前往金城国。”江轻楼说出自己知道的情报。
“嗯,我知道,只是……”玉如墨疑问道:“世上除了令狐媚,难道真的会有第二个女人有这等的美貌吗?”
南向晚说:“不如我派人跟着这个婴姬,看看她都和什么人来往。”
“嗯,这件事还是归轻楼负责。”玉如墨暂且将婴姬的事情放下,“明天午时能否赶到紫玉府?”
“如无意外,应该可以。”江轻楼答道。
“那好,赶了一天的路,你们也累了。先去休息吧。”玉如墨摆手,两人告退。
这间客房和玉如墨王宫中寝室有些相似,桌、椅、床,陈设简单明了,只是房间比起王宫自然要小了许多,所以他只是走了两步就摸到了窗棂。
“也许你也曾和我一样,坐在窗边,听着鸟儿的歌唱,羡慕过它们可以?翔于四海之上,任意来去……”那撩人心魄的声音忽然在脑海中回响。
真想不到,只是初见面而已,这个女人竟然可以看透他的心。
还记得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的心上,让他震惊又恐惧。一直以来,有黑暗作掩护,他自以为自己是安全的,被人轻易撕开衣服,看透心计,这种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夜凉如冰,他听到房檐处还有滴滴嗒嗒的水声。何时起,居然又下起了蒙蒙细雨?
就在此时,隔壁传来一阵急促的对话,他虽然不是刻意去听,但是墙板太薄,那声音穿墙而过,钻入他的耳朵里。
“你是谁?为什么进我的房间?”
“姑娘,在下,在下自从今天在客栈见到姑娘,就对您一见钟情,实在是情难自禁,所以……”
“所以就半夜摸到我的房里来,想干什么?”
“别无他求,只盼能一亲芳泽。”
“哼,又是一个臭男人。”
“这是黄金百两,是我毕生的积蓄,姑娘……”
似乎隔壁的椅子被人拉倒,接着听到婴姬的怒叱之声:“你若是再不出去,别怪我不客气!”
“只要能一亲芳泽,在下可以立刻去赴死。”
“那你现在就去死吧!”
低斥之后,那个男人惨呼一声,不知道被婴姬用什么办法惩治,脚步踉跄着跑了出去。
玉如墨蹙起眉梢,刚刚想走向自己的床榻,忽然又听到隔壁轻呼一声:“啊!”
这叫声短促而急迫,是婴姬的声音,接着就无声无息。
他沉寂片刻,抽步转身走出客房,直接来到隔壁的门前,一掌将门打开。
“你还好吗?”
他站在那里,静静地聆听,房内悠悠传来她的声音:“你来做什么?难道你也要像那些臭男人一样欺负我?”
听到她的声音有点不对,他迈步走进去,“刚才那个人伤了你?”
“他的刀已经出鞘,放在桌上忘了拿走。我去端茶杯的时候不小心割到了手。”她吸吮着手上的伤口。
玉如墨冷冷地说:“既然姑娘没事在下就告辞了。”
“你等等!”她霍然起身,几步来到他面前,“你来,是为了看我?”
他面无表情:“我不希望姑娘加害别人,但是也不会坐视姑娘被人加害。”
“那还真要多谢你的好心。”她轻哼道:“不过不是坐视,而是坐听吧?”
玉如墨说:“请让开路,在下要回房睡了。”
“能不能留下来陪我说一会儿话?”她悄悄地拉住他的袖口,摇摆了几下。那哀求的妩媚之音竟如有魔力一般,勾住了他的脚步不能前行。
他皱紧眉,“姑娘难道不怕我是坏人?”
“在你面前我是安全的。”她轻声叹道:“我实在是受够了那些男人肉欲色迷的眼神,好象我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他们急于分食的美味。”
“姑娘如果不喜欢这样被人对待,完全可以避免。”他提了一个建议:“戴上面纱或者是宽帽,可以把你的惊世美貌遮挡起来。”
“欲盖弥彰,欲遮难掩。”她依旧在叹气,“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我也不用一路躲避,过着逃亡一样的生活。”
“你现在,是在躲避吗?”他忍不住冷笑,“我倒觉得姑娘的为人行事非常招摇,似乎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你是谁。”
“是吗?”她想了想,“也许我其实是想让,让那个人知道,不受他的控制我也可以过得很好吧。可惜,不能如愿。”
那个人?他心底有困惑,但是没有问出口,“夜已深,姑娘该休息了,我想任何一个正人君子都不会在深夜留步姑娘的房间,请姑娘让路,不要坏了在下的名声。”
她仰起脸,明知他看不到,还是直视他的眼睛,一笑:“你是怕自己被我诱惑?”
他勾起唇角,“姑娘认为只要你愿意,天下男人都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我没有这个意思。”
“但是白天里你说的话已经证明你有这份自信。”他当然记得这个女人居然狂妄地自称可以做玉阳王后,只因为他,玉阳王,不会“有眼无珠”,无视她的美貌。
忍不住,要挫败一下她的锐气,“你可知道,为什么我能不被姑娘诱惑?”
“因为……”她动了动唇,总不好真的说是因为他看不见吧?这么说会不会伤到他?
“因为我早已心有所属。”他有点遗憾看不到她此时失落的表情,虽然看不到,但是听她的声音已不如之前的骄傲。
“哦?是吗?那,还真要恭喜那个女子。”
“人人都说我的未婚妻是美女,但是我的心眼看到的是她的温婉娴静,贤良淑贞,这是一个女人所应具备的美德。”
他冷冷地问:“姑娘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的男子对姑娘有非分之念么?”
她静默了一会儿,“你是讽刺我不守妇道,所以才给了别人这么多不轨的机会?”
“姑娘是个聪明人。”这样的评价就是肯定了她的回答。
她今生大概还没有被人如此轻贱过,秀眉拢聚,本来想怒,但是对视上他幽邃的眸子,又深吸口气,将所有的怒气收起,既然他说话这么刻薄,她又何妨干脆就做一个骄傲的女子?
“公子看不到我的容貌,所以才对我如此评价。难道能让十万雄兵弃甲败退的微微一笑真的就只是来自一个不知廉耻得狐媚女子吗?我为公子遗憾。”
原来刚才他们说的话也被她听了去。他静静地反击:“美丽往往和丑陋是一对双生子,所以我从来不遗憾自己看不到。”
“哦?”她玩味着他的话,“你是不是觉得,『不看』就可以逃避所有的丑陋了?”
“起码我不用面对,也就可以让自己快乐。”
“哈,你这是在自欺欺人。”她在他的眼中想搜寻一丝一毫的情绪,但是那里永远死寂如湖水,波澜不兴。
“我只欺骗自己,并没有伤害到别人。所以你再怎么讽刺,也都刺不到我心里。”
他已洞察她的想法,抽身要走,冷不防撞到门旁的桌角,让他在吃痛之余陡然变得尴尬。
但是她没有笑他,拉紧了他的衣袖,在他耳畔柔声说:“何必总是做出一副刚强大度的表情来,偶尔遇到困难软弱一下其实也是很可爱的。”
“你说什么?”他薄怒抽回袖子,反被她又拉住了胳膊。
“旁边还有个烛台,若踫倒了就要出大麻烦,不如我送公子回房。”她扶着他,眼波比声音还要轻柔。
他怔了怔,面色一沉,甩开她的手,“不必。”迅速地走回自己的客房。
她摊开手掌,掌上空空的,朱唇却含着笑:“就不信你真的有这么讨厌我。”
月光忽暗,像是也不敢碰触她的艳容,躲避到乌云深处去了。
所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便当是如此。
其实她心中对自己的评价并没有他所认定地那般张狂,只是与那些总是色迷迷地痴望着她的眼睛相比,她很希望他的眼睛里能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若是他能看到她,是不是真的会像现在这样冷漠,无动于衷呢?很好奇,要怎样做,才能撩动那个人的神情。
已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他了,却还不知他叫什么,有点吃亏哦。
“向晚,粟县的稻收报告为何一直没有送过来,你知道吗?”玉如墨坐在马车中,开口问身边之人。
虽然南向晚和江轻楼都是玉如墨的贴身扈从,不过出门在外的时候多是南向晚陪在车内与玉如墨一起做简单的国事处理,江轻楼骑马在外,以侧安全。
此时南向晚翻了翻面前的公文,“哦,在这里了。原来是和王大人的奏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