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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宿野外索性便点起一堆篝火彻夜长谈。彼此间虽早已无话不谈,但每当寄风与浅提及西岐与姜子牙之事,姜惑皆有意回避。姐弟两人心知有因,却不便追问。
三人吃了数日的山果野味,浅和姜惑还罢了,寄风却腻烦起来,整日闹着要去酒楼大块朵颐,姜惑与浅哭笑不得,只好就近找到一座小县城。
入得县城中,忽见每家每户的门前墙上都用朱砂写着几个大字:“小子,朝歌第四找你比剑,有种不要逃!”语气虽然杀气腾腾,字里行间中却透着一股调侃的味道。
寄风奇道:“那个闻笑笑不是自称朝歌剑法第四么?难道是她……找大哥?”说到最后一句时,脸上神情已是十分懊悔,心想这段时间眼看姐姐与姜惑大有情投意合之势,自己却偏偏多事要来县城中寻酒楼,若是被闻笑笑横插一足,姐姐必然“大事不妙”。
事实上在寄风心里,闻笑笑无论姿容、品行、本事都和姐姐浅相差甚远,但不知怎么,一想到闻笑笑在所有人面前都可以毫无顾忌地表现出对姜惑的欣赏之情时,他就隐隐觉得浅“前途”堪忧。
这一路寄风动辄大发感慨,姜惑与浅早已见怪不怪,明知他语中所指,皆不理不睬。浅脸上又露出那略含揶揄的笑意:“可能真的是闻姑娘找来了,可她又不留地址,我们又到何处与她会面啊?”
一旁的寄风抱头苦笑:“惨了惨了,姐姐竟然越变越笨了。”
姜惑沉吟道:“闻姑娘虽然行事张扬,但亦非不讲情理。以朱砂留字,语气又如此隐晦,应该另有别情,依我想来恐怕是借此发出某种警告。”
浅点点头:“这个分析很有道理,嘻嘻,看来还是姜少侠了解她的心思。”虽然经过这一路行程,彼此早已十分熟悉,她却一直坚持称呼姜惑“姜少侠”,似乎有意拉开两人的距离。
寄风仰天长叹:“为何就无人了解我的心思?”浅忍不住顺手轻敲寄风一记,似笑非笑望着姜惑:“只要闻姑娘在方圆百里之内,我都有方法找到她。只是不知道姜少侠是否真想见到她?”
姜惑被浅的眼神瞧得心中一阵狂跳,强自镇定道:“就怕是她遇见什么危险,我们还是……咳咳,先联系到她再说吧。”又期期艾艾地补充道,“毕竟她曾救我一命,岂能不顾?”话方出口,才醒悟这一句实是画蛇添足。浅望着姜惑的眼神里忽闪过一丝亮光,似要穿透他的心思,随即别过头去,笑吟吟地道:“嗯,救命之恩自当涌泉以报。我这就替姜少侠找她出来。”
寄风忽大叫一声:“唉,早知道那天让哪吒把姜大哥身上先捅出一个窟窿再让姐姐救他……”姜惑与浅再也忍俊不禁,齐声大笑起来。
浅收住笑,肃容闭目,口中默吟,这一次并不见任何鸟禽飞来,也不知她用何方法探知闻笑笑下落,忽然睁眼吐出几个字:“闻姑娘在东南方,十五里。”又略微迟疑道,“还有两个人在北方三十里处,不知是否与闻姑娘有关?”
姜惑心忖周围百里何止闻笑笑一人,浅既然特意提及这两人,必有怪异之处:“这两个是什么人?”
“是两名道士,一男一女,法力高深,仿佛在寻找着什么……”说到这里,浅的脸色忽然变了,眼里闪过一丝惧意,仿佛见到了极可怕的东西,“在北方五十里处,还有一柄剑……”
“什么?”寄风奇道,“什么叫有一柄剑?是一个持剑的人吗?”
“我看不清楚,只能看到那一柄剑。”浅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颇为艰难地一字一句道,“一柄极有杀气的剑!”
姜惑道:“先找到闻姑娘再说吧。”认准方向,正要朝东南方行去。浅忽然上前一步拉住他:“不要去。”
“为什么?”姜惑不解,寄风也不明白一向神态淡然的姐姐为何突然这么紧张,如临大敌。
浅渐渐平静下来:“我刚才所用之术名为‘辨机’,乃是异人族九大秘术之一,可驱使地底一种名唤‘蛸蜉’的神虫察探四周状况。‘蛸蜉’通灵,可令施术者如若亲见……”
寄风夸张地大叫道:“哇!‘辨机’之术乃是我异人族不传之秘,只有心思最细致的女子方可修习,与‘蛸蜉’通灵,连我都不会,姐姐你对姜大哥真是太好了……”但望着浅凝重异常的神情,终于不敢再继续开玩笑。
浅的话语犹若梦呓,喃喃念道:“血红、深蓝、烈火、冰雹……我只能看到那柄剑上带着的凶光戾气,根本无法探知持剑者的面貌,甚至连这柄剑的形状都看不清楚……姜大哥,我们还是快快离开这里吧。”情急之下,连她自己也未察觉对姜惑变了称呼。
姜惑慌忙道:“既然如此,我们快去找到闻姑娘,免得她……”忽觉失言,勉强笑道,“何况我们三人合力,又何惧什么凶光戾气?”
浅微怔一下,低眉垂目,轻笑道:“是我想得太多了,走吧。”当先往东南方行去。寄风怯怯地望一眼姜惑,沮丧地随浅而去,一路上叹息声足可惊天动地。
三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行出十余里后,已远远望见一个白衣人坐在山顶上,待离得近了,白衣人亦看到了三人,大呼小叫着由山顶上直冲而来,正是闻笑笑。闻笑笑一身男装,头束金冠,腰佩长剑,喜滋滋地一把拉住姜惑的手:“姜大哥,我找你找得好苦。”面上带笑,眼中却泛起了一丝泪光。
姜惑与闻笑笑久别重逢,十分欢喜,任她拉住自己不放:“你不是杀气腾腾地要比剑吗?”一旁的寄风连声冷哼,浅却是静立一边,含笑看着两人毫不避讳地亲热。
闻笑笑道:“我知道你来了西岐,沿途打听你们的去向,一路向北寻来,只怕错过,所以每到一处都在城里留字,还好总算让我找到了你……”说到这里,满脸委屈,扁着小嘴,几乎哭了出来。
姜惑看闻笑笑满面风尘,脸孔也消瘦了几分,想必这一路也吃了不少的苦,见她言语间对自己真情流露,心头涌起一分感动:“就算你不来,日后我也会去朝歌找你。”
闻笑笑变色道:“我就是怕你回朝歌,所以才来找你。”
“哦,怎么回事?”
“我师父和八位圣剑士要联合起来杀你!”
姜惑一怔,仅凭宇文乾泽与盖天华两人联手,恐怕就难以匹敌,若再加上其余七位圣剑士,自己绝无半分胜机:“我如何得罪了他们,竟要合九人之力取我性命?你不要着急,慢慢道来。”
原来当日僻静山一别,闻笑笑与宇文乾泽率五百黄门家将直取朝歌,迫闻仲班师退兵。到了朝歌附近,一众家将化整为零散入山野小村中,闻笑笑、宇文乾泽则大摇大摆与几十名旋风营骑士回到朝歌中。
闻笑笑提心吊胆,满以为会被闻仲责问,几日内乖乖守在家中不敢出门,准备了一套辩解之词。谁知闻仲回朝歌后忙于谏君朝政、安抚军民,只字不提武成王反叛之事,闻笑笑才渐渐放下心来。
太师闻仲何等精明,事实上那日追袭黄门家将时已查觉姜惑的调虎离山之计,因念及武成王昔日功劳,有意放他一马,所以也不再追究。
宇文乾泽却是整日心事重重,有一天忽央闻笑笑请盖天华入府。原来他的身份只不过是太师府清客,平日又深藏不露,根本没有机会见到住于皇宫之中的圣剑士,又不愿夜闯皇宫引起误会,所以便求助于闻笑笑。闻笑笑从不知师父与圣剑士有何关系,大觉好奇,一面找人通报盖天华,一面暗中留意。
闻笑笑继续道:“我本以为盖剑士事务繁忙,谁知他当晚就应约来见。我就多留个心眼,故意安排他们在府中听涛阁相会。我知道爷爷在听涛阁中暗藏机关,正好那日爷爷巡城未归,我就去他书房中偷听到了师父和盖剑士的对话。这一听我才明白,原来师父特意找来盖剑士,竟然是要谈论姜大哥。不知为何,他们都说你像一个姓祁的仇人,而且师父对姜大哥的印象很不好,反倒是盖剑士替你说了些好话。但后来盖剑士提到你身怀什么‘行雷珠’之时,师父就说你极有可能就是他们所要找的那个人,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姜惑身体一震:“你可听清楚了?他们说的确实是‘行雷珠’吗?”
闻笑笑肯定地点点头:“他们说的许多话我都听不明白,什么‘遇水则变,潜风而藏’,什么‘十珠裂合,雷动九天’,但我确实听到盖剑士提到过‘行雷珠’和一个叫皇甫坤远的名字,师父怀疑你杀了皇甫坤远才得到了行雷珠,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姜惑从怀中掏出小婉赠他的隐珠,喃喃道:“难道此物真是行雷珠么?”闻笑笑惊道:“咦,师父也有这个东西,除了形状稍有不同,色泽质地和姜大哥的完全一样。奇怪,这东西一点儿也不像珠子。”
刹那间姜惑恍然大悟:行雷珠是水系法术的天敌,所以遇水生出变化,产生了隐形效果。但不知何故行雷珠分裂为数个碎片,因此才有“十珠裂合,雷动九天”之说,而自己这枚隐珠正是其中之一。怪不得那日在圣剑士居所中,明明发现了破界宝物的存在,却无法确定具体方位,那是因为每一名圣剑士身上都藏有一枚“隐珠”,法力微弱令自己无从察觉,只有八人齐聚后方才令自己生出强大的感应。而宇文乾泽既然也身怀此物,加上他剑术高强不在盖天华之下,极有可能就是那另八名圣剑士之一,而那个皇甫坤远多半也是其中之一,至于义妹小婉如何得到这枚隐珠,随着小婉的身死,已经成为了永远的秘密……
姜惑想通原委,大感头痛,要想凭自身之力分别从这九名绝世剑客手中夺回行雷珠,几乎是无法解决的难题。
闻笑笑继续道:“最后师父终于说服了盖剑士,两人达成一致,欲杀姜大哥。盖剑士对你推崇备至,说你武功高强几乎不在他之下,必须要联合另七名剑士才制得住你,第二日便要会同其余圣剑士请纣王准行……我听了这个消息后再也按捺不住,只怕你被他们糊里糊涂杀了,干脆不告而别,给爷爷留了封信,就慌忙离开朝歌出来找你了。这一路上我怕盖剑士他们也在四处寻你,所以留字时十分隐讳,幸好今天终于见到了姜大哥,有我在你身边,师父总会留些情面吧……”
姜惑微微摇头,试观宇文乾泽和圣剑八子的行事,一旦有了主见极难动摇,既然决心杀了自己,决不会因任何事情手下留情。
闻笑笑看姜惑不动声色,急得使劲摇他的手:“你这人真不怕死啊?真拿你没办法……”
“能得圣剑士与你师父如此看重,死也足可自豪了。”姜惑笑着安慰闻笑笑,“何况这里毕竟是西岐之地,圣剑士虽强,恐怕也不敢太过张扬。”
浅静静听完闻笑笑的叙述,方才开口:“圣剑八子身为皇室重臣,竟会为姜少侠一人请君辞行,只怕是势在必得。还是暂时避其锋芒为好。”
闻笑笑附和道:“浅姐姐说得有理。依我看姜大哥还是先到什么偏远的地方躲上几年,我师父他们一时找不到你,也就不了了之……”她知道姜惑性格好强,一面说一面偷看姜惑脸色,只恐他生气。姜惑神色不变,浅却把闻笑笑的神情瞧在眼里,若有所思。
寄风不服气地道:“哼,圣剑八子虽然好大名头,我们也未必会输给他们。”话虽如此,眉头却是紧皱不解,深知实是惹来了天大的麻烦。
姜惑一挑剑眉,拍拍寄风的肩膀:“兄弟,你想不想父母?”
寄风一怔,立刻明白了姜惑的意思,跳脚大叫:“我们是好兄弟,生死都在一处,姜大哥不要撇下我。”
姜惑肃容道:“大哥并不是怕连累你。但你离家多年,确实也应该回去看看,以免父母牵挂。我正好也有云游四海寻找宝物的打算,不如暂别,日后有缘,我们重在此地相见!”
寄风见姜惑面色坚定,知他心意已决,一时六神无主,望向浅:“姐姐,你快劝劝姜大哥啊。”
浅却对寄风柔声道:“你相信你姜大哥的本事吗?他既然说日后会与你相见,就一定不会骗你!”
寄风万万料不到浅也会如此说,一时口不择言:“姐姐你怎么能就这样把姜大哥让给闻姑娘?”姜惑偷望闻笑笑一眼,心中好不尴尬。
浅漠然斥道:“你胡说什么?姐姐想要的谁也夺不走,但姐姐不想要的谁也无法强塞给我。”
姜惑心中莫名地一痛,低头不敢正视浅的表情,闻笑笑却咬牙道:“我不管,除非你把我杀了,反正别想赶走我。”
姜惑大笑:“闻姑娘剑法高强,小弟打不过你,便听你的吧。”这一句话出口,忽然轻松起来,有一种对浅反击的快意。
寄风看着三人各异的表情,心头郁闷至极,脸色涨得通红,忽然大叫一声,转身疾奔。浅一把没拉住他,正要去追,忽然有些不舍起来,似乎这一去就再难与眼前这桀骜不羁的男子重遇。
姜惑叹道:“浅姑娘应知我苦衷,好好劝劝寄风吧。你放心,任何人想取我性命都不容易,圣剑士亦不例外。”
浅不语,流转的眼波落在闻笑笑紧拉着姜惑的手上,一时竟有些茫然,闻笑笑连忙放开手,气氛顿时微妙起来。三人各怀情愫,相对无语,也不知过了多久,浅忽然一声惊叫:“哎呀,不好,弟弟是往北边去的,那柄剑……”匆匆朝寄风离去的方向追去。
姜惑豪气大生:“我倒要看看那柄剑有何厉害,也算是给兄弟饯行。”带着闻笑笑随浅而行,又低声给闻笑笑解释了一番。
独息之剑
三人怕寄风遇险,一路往北疾行。走出几十里路,地势越来越高,但见前方已是崇山峻岭,茂林森森,遮天蔽日,怪石嶙峋,变生奇幻,竟踏入荒山之中。
忽听前方山谷中隐有打斗之声,循声赶去,赫然见到寄风正与一位头戴道冠、手持长剑的道士斗得不可开交,旁边还有一位道装女子袖手观战。那道士武功不俗,道法玄通,宝剑时时喷出火光来,寄风左支右绌,仅仗着小巧身法勉强闪避,根本无法近那道士身畔。
姜惑大喝一声:“兄弟莫慌,大哥来了。”抢前几步,宝剑出鞘,挡在寄风面前。
四目相交,姜惑与那道士齐齐一怔,原来这位道士正是在恩州驿遇到的南极仙翁座下弟子崇林子。姜惑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先转脸朝那旁边观战的女子望去,目光接触到一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眸、盈盈如花的面庞,果然是他念念难忘的青妍。
“小……”青妍的容貌与记忆中的小婉别无二致,姜惑几乎脱口喊出小婉的名字。此刻,姜惑又想到已然香销玉殒的义妹小婉,心头一窒。
“原来你还没死啊?”乍见到姜惑,青妍惊喜交集,随即又想到姜惑那偷偷一吻,一抹嫣红飞快地掠上白皙的脸颊,立刻垂目望地,面色端严。姜惑想不到能在这里重遇青妍,心情大畅,笑嘻嘻地道:“有道是‘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小弟罪孽深重,岂敢轻易死掉。”青妍听他“罪孽深重”分明语含双关,咬着嘴唇板起脸孔,再也不望姜惑一眼。
崇林子收剑退后,对姜惑拱手道:“那日师妹误伤姜兄,实令小弟心中不安,幸好姜兄吉人天相,身体无恙,如今总算可松一口气了。”
姜惑听崇林子的语气中虽还隐含一分敌意,但脸上如释重负的欣慰神情亦非作伪,喜他为人正直,心地善良。指着寄风道:“我这兄弟一向行事鲁莽,若有得罪崇道兄之处,还请原谅。”
寄风满脸不服,正要开口,浅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姜大哥当你是自家人,才会自承不是。”寄风顿觉气平。
崇林子道:“这位兄台匆匆行来,只因见他身佩师妹的宝剑,所以我才拦住发问。谁知一言不和争执起来。”
姜惑恍然大悟,原来他把从青妍手中夺来的宝剑送给了寄风,却被崇林子认出来。想必寄风刚才赌了一肚子气,正愁找不到人发火,即使如崇林子这样的好脾气,也受不了寄风的蛮不讲理。
青妍从乍见姜惑的惊喜中恢复过来,上前施礼,端容道:“姜兄身中师门至宝‘冰魂弹’,竟可不治而愈,足见高明。小妹的宝剑乃是师父亲赐,不敢有损,可否归还?”
姜惑见青妍神情不冷不热,似乎还略有恼怒,猜想她会不会是生气自己把她的宝剑送人,一时期期艾艾不知如何解释。浅与闻笑笑同时醒悟过来青妍的身份,浅的面上又现出那高深莫测的微笑,低低对寄风说了几句话,大概是劝他把宝剑还给青妍。
闻笑笑却是上上下下地把青妍打量了一番,忽然开口道:“姐姐生得这么美,又何必出家修道?”
青妍淡然道:“小妹虽然自幼随师父入山修道,但仍是俗家身份,只是为免行走江湖不便,所以才着道装。”
闻笑笑瞧一眼浅,又望望青妍,忽然掩口笑道:“我一向只佩服姜大哥的武功,却不知他最厉害的竟是看人的眼光。”
青妍冰雪聪明,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