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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一分钟后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奇怪地跑到他的车窗前。
“怎么了?”
“先生——”很奇怪地看看他,再指一指车上的油表,“您的车子不需要加油。”
他愣了下,而后看上油表。
老天,油表显示:他的车油箱是满满的!
抱歉地笑笑,他缓缓地将车驶出加油站,转上单行道,直奔火车站。
在哪里等嘉嘉比较好?应该是车站出口,那么他的车最好就停在这里——最好是一眼就能看到嘉嘉的地方!绕着车站出口转了一圈,他插进出租车的行列,停下,摇下车窗,视线所及处,正是火车站的出口在所。
而此时,他偶尔扫了一眼火车站塔楼顶上的大钟,钟正鸣七下,现在,才不过是七点钟,离嘉嘉的到来,还有至少两个小时!
手扶额头,他突然低低笑了起来。
这一次,他真的是青春年少。
这一次,他完全探明,他爱那个女人,那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女人,爱得不可自拔。
两个小时,倘若在平时,或工作,或读书,或上网,总觉得很慢很慢地在陪着时钟散步。可是,今日的两小时,似乎在他只打了一个电话之后,就恍惚地到了终点。
火车隐约的汽笛声里,长途短途正在旅途的乘客似潮水一样从狭窄的车站出口涌出来。
挤在拉客的出租司机旅馆接待的人群里,他身躯绷得极紧,任凭身边的人如何的推拉搡拽,他稳稳地占据了最佳的出口位置,瞪大的眼,快速而仔细地从一张张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的脸上扫过,不放过任何一个正从地下通道上来的人影。
嘉嘉呢,嘉嘉呢?
而后,急速飞掠的视线终于寻得了落脚的地点。
挎着双肩的背包,拉着小小的旅行箱,沉寂着一张冷冷的圆脸,脚步似轻松却更似拖着万钧的重负,他望了百回千回的那个女人,正步履匆忙地朝着出口的方向踉跄似的奔过来。
“嘉——小段!”
他一下子紧贴上去,抓紧隔开出口的铁栏叹息地喊了声。
将一直抓在手心的车票交给出口的查票员复核,一双苍茫无神的眸子从他身上扫过,而后不带一点停顿地跨出窄窄的通道,女人继续步履匆忙地踉跄奔走着。
“小段!”一把推开挤在身边的男男女女,听而不闻立刻传过的不满咒骂,他急跑两步追上她,“小段!”不敢去冒失地抓她的手,他转到她的面前,迫使她停下脚步。
女人似乎很气愤有人阻了她行走的路,恨恨地咬牙,立刻往旁一转,继续赶着越来越匆忙的路。
“小段,是我,风连衡。王燕让我代她来接你。”他身形随着她转动,依然稳稳拦在了她的面前。
沉寂着的圆脸终于呆呆地抬起来,无神的眼眸视线散乱地看着他,似乎过了好久,女人才反应过来,“王燕?”
“对,王燕。”他柔声说,伸手去接她挎在臂弯的背包。她微躲闪了下,却还是被他无视她的拒绝将背包接了过去,“王燕今天不在市里,她拜托我来接你。”
“哦,哦,我知道了,谢谢啊。”她呆呆地点头,而后似是清醒过来,顿了顿,苍白的圆脸上勉强地挤出笑来,“好了,你接到我啦,告诉燕子让她放心就行了。我走了。”
“小段。”这一次,他不再犹豫,稳稳地伸手搭上她的肩,她瑟缩了下,却没有拒绝,“天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家去?”
“坐客车啊。”飘忽地笑一声,她再啊一声,“不对,好像这个时间没有客车了。啊,出租,我坐出租回去。”闪过他,她抬脚又走。
“好,坐出租。小段,来,往这边,出租在这里。”搭在微微颤抖的肩上的手没有被摆脱地随着她前行,甚至带动了她的走向。
她沉默,任他霸道的行径,一直拉在手中的小行李箱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被他再接过去。
“好了,来,把行李箱给我,我放到后座。”快步将依然苍茫失神的女人带到车子前,他先打开副驾驶位的车门,轻轻推她坐进去,再弯腰慢慢一根一根地温柔扳开她一直紧握行李竿的手里,那僵硬冰凉的手指,那紧握的力道,让他心惊心痛。该是从下了飞机这小小的行李箱便一直紧握在了手指,还是一路由四千里外的南方便一路这样地给握了回来?!
终于将她的手指从行李箱上松解了下来,与她关好车门,将行李箱放到后备箱,转到驾驶座开门进去,系好安全带,而后又松开,微侧过身,转向那个依然呆呆的女人。
忍不住地一声长长而无声的叹息从心底划过。
“小段,我帮你将安全带系上。”先轻轻地告之他接下来的动作,再慢慢地以不惊吓她的动作探长手臂拉过安全带仔细地与她扣好。
她依然呆呆的,不言不语。
自在车站出口说了那么一两句后,她便再也没有说过任何的话语,任他推她上车,任他掰开她的手指拿走她的行李箱,任他与她系上安全带,便似一个没有了能量的机器人偶一般的,她一动不动地任他说话任他自行开车出了车站,任他自己寻找着她要回家的方向。
向来无情是上苍。
不管人间的或喜或悲,那或晴或阴或风或雨的天幕,永远固执地走着自己的路,不肯分一点点的心给尘世间需要抚慰的可怜人,任你哭泣嚎啕,任你黯然伤神,它,只淡淡地冷漠地走着自己的路。
今夜的天幕也是如此,幽蓝到天地几乎合一的夜色,遥远闪烁的星辰,甚至有微微的秋日凉风从车窗边擦隙而过。
寂静的车窗之内,却是黯然沉默到了极致的伤心极痛。
手稳稳地把在方向盘上,他双眼平视前方,轻微的涡轮转动声随着微微的颤动从车厢底部从座椅传来,心,是轻微到可以忽略却又清晰十分的点点刺痛。
那个呆呆的女人,在无声地哭泣,在僵硬地颤抖,在狠狠地咬紧了嘴唇,在逼迫自己不许崩溃。
叹息,再次似针尖戳进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处。
伸手,以不被发觉的轻柔将头顶的车灯渐渐调黄,调暗,调灰,终至一片浅浅的暗,与车窗外的夜色幽蓝再也无法分辨。
偶尔相向急速驶过的夜车,雾灯快速地从车窗扫过,眼角的顺势一瞥,让他知道,隐忍了一路的泪,在默默的暗色里,终于有了流下的理由。
这个有着爽朗笑容、谈起动漫就眉飞色舞的女人,这个常常不自觉将心思写在小动作上的女人,这个总是隐在幕后不肯被人注目的女人,这个总是在功成之后毫不犹豫地举身而退的女人,这个让他尚未见面却已不自觉地心动了的女人啊,却是如斯固执、在外人面前隐忍着一切私人的情绪,一点点的哀恸,都不被允许泄于人前。
手摸索着寻到CD放置盒,凭着直觉抽出一盘送进车上的CD机里,将音响调至最低,车内再几秒钟的寂寞后,黯然沉默的暗色被淡淡的古雅的笛子长箫渐渐吹散。
很舒缓很淡然的曲子,没有大起大落的金戈铁马,没有荡气回肠的高山流水,没有缠绵悱恻的儿女情长,有的,只是淡淡的笛箫相合,轻然似叹。
低低的抽泣,便也随着这轻然若叹,慢慢溶进暗色的夜。
“我们,都走在长长的路上,路有无数的分支岔道。”他轻轻地开口,声音似有似无,随着笛子长箫的轻然若叹慢慢沉浸在暗色的小小空间里。
“和我们一路同行的,从最初的家人,街邻,再到儿时的同学,朋友,师长……还有无数的陌生人,都有可能只与我们短短地一次擦身而过,从此便头也不回地走上另一条岔路。
“人生的路,到处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岔道,说不上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的哪一时哪一分哪一秒,伴我们共行了很久的同学朋友师长,甚至是亲爱的家人,随时会离开我们走上另一条路。
“我们当然舍不得。可是,或许那边的风景会更美丽、更适合他们,会有未知的另一种幸福在等待着他们。他们可能走得慢条斯理、提前给了我们告别的时间或者给了我们某种暗示,好让我们有心理准备。这样的话,我们虽然很难过,可是还是能够顺理成章地接受下来,然后偶尔地想念起另一条长路上的他们——不知道过得好不好?路上是否有风雨?旅程是否愉快?
“而有时候,明明我们只是短短的放开手揉了揉眼睛,明明前一秒还在一路共行的人怎么就已经走到另一条路上?我们如何舍得?如何不受伤?甚至觉得受到了深深的背弃!好生气、好恨,好想去抓他回来身边!
“可是,他却笑着朝你挥挥手,告诉你:他被那边的风景迷住了,所以想要走一段一个人的旅程。他还会朝你调皮地眨眨眼,要你记得大家一起走过的快乐,要你知道——他只是独自去旅行了,总有一天,我们和他会在某一天的某一条长路重逢。我们,总有和他们重逢的一天的……”
轻然若叹的笛箫相合慢慢奏出了淡淡的尾音,他的轻轻一叹,也悄悄地消散在了暗色的空间里。
黯然寂寞的夜色,幽幽蓝蓝的落寞,似乎重新笼罩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
只有轻微的涡轮转动声随着微微的颤动,依旧从车厢底部从座椅传来,让他知道,回家的旅程依然在继续,他和她,还奔走在回家的方向。
“明明前一天晚上还在同我哈哈笑,问我十一回不回来,问我还记不记得她的生日,问我要买给她的生日蛋糕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兑现。”
哑哑的,干涩的,低低的,却含着颤抖的笑,慢慢从寂寞的幽蓝的夜色里似水一般地缓缓荡漾开。
他不言语,只静静地听她低低地说,低低地笑。沉稳的双手将方向盘一转,悄悄地停在了路边。
“明明刚刚送她上了车,同她挥了手,她笑呵呵的那句‘嘉儿’还在。
“明明她正扳着腿坐在炕头上,瞪着眼朝着我招手要我陪她打牌。
“明明还正在电话里朝我妈抱怨,说‘你还不管管嘉儿,我为了给她介绍对象的事都愁死啦!’”明明我刚从三轮车上把她背下来,她拍着我肩膀夸‘还是我嘉儿力气大啊!’“明明说好了,等我攒够了钱就包一辆大旅行车拉着所有所有的人去到处旅行,她要做团长,我要扛着小旗子做导游,弟弟负责拍照,叔叔负责买门票。
“明明都说好了她新买的那一套楼房有我的一间,等妈妈不要我了她就接受流浪的可怜小孩。
“明明都说好了等我结婚的时候她一定要一起坐花车,还要穿比我还漂亮的旗袍。
“明明都说好了……明明都说好了……明明都说好了……”
第5章(2)
哑哑的,再也无声,颤抖的笑被低低的哭泣渐渐取代。
“我还没有住过那间属于我的房子,我还没有攒够去旅游的钱,我还没有陪她打上多少次的牌,我还没有穿旗袍坐花车,我还没有买生日蛋糕给她!我还没有去给她过生日啊!我甚至还没有同她说一句再见!我什么也没有为她做过,她怎么一点也不等等我!她怎么说走就走,连一句话都不留下!她常常说我们段家啊是长寿之家,人人都会活到八十以上,个个都是长寿星!可她才七十五,七十五啊,怎么就这么走了!我接受不了!我真的接受不了!明明才和我通过话,要我十一回来去给她过生日!怎么说走就走,怎么——”
一口气憋在胸腔,她紧握的手狠狠捂住胸口,尖锐的刺痛逼她不得不弯下腰,喉口紧缩,她张口欲呕。
“慢慢吸气,慢慢吸气。”他手忙脚乱地松开她的安全带,手顿了顿,扶住她颤抖不停的肩,轻轻拍打,轻轻抚下她的背,缓缓与她顺气。
“我真的接受不了,接受不了……”用力地摇头,光线恰从窗口掠过,串串的泪水似夏日的雨,顺着苍白的脸颊滚滚淌下。
“不哭,不哭啊。”他只依旧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背,什么抚慰的话语也不说一字。此刻,这个刚刚经历了亲人骤逝之痛的女人,需要的不是任何的安慰,积累了一路的哀恸可以不再顾忌所有地倾泻,对她,才是最好。
“明明……明明……”低低的哭泣蓦然转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低垂的头猛地撞向车窗,发出沉闷的好大一声声响,甚至连停滞的车身都微微颤栗了起来!
他大惊,什么也不再想,只迅速地伸手将她扯进怀里,用力地抱住她,不许她再如此的下去。
“嘉嘉!嘉嘉!”他一迭声地急切喊她,“不许这样!你想让老姑姑还为你操心是不是?!
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停顿了下,紧抵胸口的手突然狠狠地扯上他的外套,湿漉漉的脸贴上来,哭,继续着,泪水与颤抖一起埋进了他的胸。
“嘉嘉,乖啊,不要哭,不要哭了。老姑姑走得那么安详,这其实何尝不是我们为人晚辈的福气?难道你真的要等她老人家在病榻上受苦折磨,等我们做好心理准备了再走才好?乖啊,不哭了,不哭了,不要让她老人家走得不安心,不要她老人家再为你担心。不哭了,不哭了。”
他任她躲在自己胸前呜呜地哀泣,任她将痛到极点的颤抖送到他的心里。
“你怎么……怎么这么说!”冷硬的手指狠狠扯住他的外套,她抬头,暗色的空间里她的眼睛却明亮得让他心惊,“我老姑姑明明……明明……明明好结实的!五一我还和她一起爬山去给爷爷上坟!我爷爷就她这么一个妹妹,爷爷才不过走了半年,怎么,怎么……怎么她说走也就走了!我接受不了,实在接受不了啊!”
“她没有走,她只是出门去旅行了。”他将她的脸轻柔地按回他的怀里,手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背,慢慢地说,“老姑姑会一直在你心里,说啊,笑啊,逗你开心啊……她哪里也不会去,只会好好地待在你的心里。”
她怔怔地听他说,怔怔地摇头。
“可我再也不能和她一起逛街一起游玩了,再也不能在电话里听到她的声音了,再也不能敲她的门大声喊‘老姑姑我来了’,再也不能……再也不能……再也不能喊我老姑姑……我老姑姑……”
她喃喃地抽泣,一直一直摇着头。
他不再出声,静静听她说,听她哭,听她一声一声低低地呼喊。
没有经历过最亲爱的亲人的骤逝之痛的人,永远无法对这份深深的哀恸感同身受。
他,所能做的,只有提供一个可以依靠的胸膛,一双可以抚慰颤抖的手,一份让她能够不用顾忌所有的倾泻悲痛的安静。
其他的,说得再如何的动听,再如何的感同身受,也,只是多余。
她或许感受了他这一份无言的体贴,也许什么也视而不见,却安心地埋在他温暖的胸口,轻轻地述说,轻轻地抽泣,轻轻地流泪。
最终,她轻轻地睡去。
他拥着她依然轻轻颤抖的肩背,轻柔地以不惊扰她的力道将座椅放低,将她轻轻放置其中。
拥在她肩上的手不忍放开,咬牙,他却还是放开。
下一刻,她却轻轻抓住了他的手指。
他立刻身体猛震了下,呆呆地望向她。
幽幽蓝蓝的暗色空间里,他看不清她的表情,敏锐的触觉却知道她正在望着他!
“风……”她哑哑开口,似乎依然在睡梦中,冰凉的手,却紧抓着他的。
“是,我是风连衡。”他轻柔地应一声。
“风连衡。”叹也似的一声长息,冰凉的手动了动,他的心一跳,以为她要放开,但,她却是将他的手指抓得更紧。
“是、是我。”他轻柔地再应,心如鼓擂。
“为什么……”低低的问语,轻荡荡飘荡在密闭的空间,“为什么会是你呢,风连衡?”
他只低首仔细地听。
“为什么今天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呢,风连衡。”她低低哑哑的,暗色里,从车窗不断掠过的忽闪光线里,他只看到她模糊地扬起脸庞,泪水静静滑落下圆圆的脸,“为什么让我可以放心地没有顾忌地嚎啕大哭的人,偏偏是你呢,风连衡?”
他静静望着她一直流一直流的泪,慢慢回答:“是我不好吗?我也可以是你的朋友啊。”
“哦,对哦,朋友。”她似乎根本不在乎他是否会给出答案,却在听到他的回答后哑哑一笑,怔怔地仰着脸,神思缥缈,“朋友,朋友是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啊。”
“是,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朋友。”他应和着,手被她冰凉的手握得生疼,生疼的,却似乎又是他的心。顿了下,试探地将另一只手握上她那冰凉的手指,他慢慢地轻柔地哄劝:“好啦,你累啦,合上眼,休息一会儿,休息一会儿。”
她似乎听到了他的哄劝,似乎也无声地应了声,而后忽闪过车窗的光线里,他看到她慢慢地闭上了一直流泪的眼睛。
长长的叹息再次从心底无声滑过。
移开手,他试探着将被她紧握的另一只手也抽出来,想脱下外套与她盖上。
手指刚一动,她却像是受到惊吓一般地猛地动了下,下意识地将他的手指握得更紧。
“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