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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方胜结-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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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纱后静了一阵,脚步声响起,一道白影越过重重绯纱走出来,黑发高束,腰坠玉结。
  “时间差不多了,康妈妈准备好没?”
  “哎,姑娘,我早就准备开场了。”阁外响起一声嗲呼,软娇娇酥得人心醉。
  娇嗲来自一位徐娘半老的女人,眉角笑起来有些细纹,却不失美态。身着玉碧色春衫,头戴珠玉,首饰玉镯,若不看脸,身段纤细得仿如少女一般,一眼看去,只觉满身的风流。
  以康妈妈这个年纪,加之原本就是青楼老鸨,什么人心丑态没见过。然而,她望向楼阁的瞳孔深处竟藏着一丝莫名的颤意。她永远记得一年前,自己是如何被百里新语将计就计再就计给“教训”了;她也深知,百里新语平静起来虽然无害的,可她脾气怪。就算一只凶猛的老虎,顺着它的毛抚摩,总有那么一刻温顺,但百里新语不是,她阴晴不定,心情好时会咬人,心情不好时……
  白影倚上楼栏,冲阁外那道珠光宝气的身影轻佻一笑,“玩去吧。”
  “丁冬……丁丁……冬……”
  喧闹的厅中响起忽忽悠悠的琴音,像一根细丝在空中蜿蜒,荧荧闪亮,无形间擒住所有人的耳朵。
  突然,厅内一阵风吹过,琴声错错如雨,隐隐脚步声从二楼帘后传来。
  “呵呵,今天没客人吗,怎么如此安静?”柔柔的笑声响起,说话之人似用手捂住嘴,声音模糊含混。但这一句,已让厅内所有宾客屏住呼吸。
  人未到,语先笑。
  易季布停下剥橙的手,惊觉胸口一闷,才知自己与宾客一般屏住了气息。
  “黄花梦,一夜香,过重阳。”娇慵软语如黄莺初啼,纱帘掀起,楼梯上缓缓走出一人。乌发以白纱束高,素面雅颜,裙层簌簌双分,素白靴时隐时现,步步莲花,“烟火楼欢迎各位光临。”
  厅内死静,随后一片高呼。
  百里新语置若罔闻,走下一阶,“啪”地弹开手中折扇,横举于胸,立即,厅内片刻安静下来。
  对自己造成的效果很满意,她轻笑开口:“想必各位都知道,今日除了歌舞,烟火楼今晚将推出一台新戏……”看了眼身后的康妈妈,“戏名本该康妈妈来报,今日……我特意请了位客人,就由我来报吧。”提裙下三阶,媚眼望向易季布,“今日一出——尸魔三戏唐三藏。”
  她眼角一扫,无数艳羡的视线齐刷刷向易季布的方向射来,他微微一怔,脸即刻红成一片。
  百里新语又说了些什么,他无心听入耳,厅内喧闹一片,直到歌舞开始,酒菜上桌,他的脸还是红的。
  一声清咳入耳,身边坐下一道白影。
  为他倒了酒,折扇在手中转一圈,“啪”地弹开,招回他的神志。
  “易公子不喜欢歌舞?”
  闻名已久的女子坐在他身边,单手倚桌,黑眸似嘲似讽地看着他,白纱裙绽开一地,柔柔……如画。
  似乎每次见到她,眼前就像一幅幅画在飞啊……
  掀帘而出时,如画;举扇横胸时,如画;媚眼斜飞时,如画。就连随意一个坐姿,也像画中走出的工笔瓷人一般……
  好……好矫揉造作的人。易季布暗暗想着,表情微怔。
  “易公子想什么?”
  “啊?不,没什么……多谢百里姑娘……”
  “谢我什么?”
  “这酒宴……”
  “易公子从大都来。”这句是肯定的。
  易季布来此地时间不长,除了官衙里几个脸熟的,并未向人提过自己来处,听她如此肯定,粗粗猜测,以她在此地的财势,想必皮知州也要卖她几分薄面,她知道他的来处也不稀奇。
  “是,在下……”
  “易公子,你我一见如故,就不必客气,你叫我新语,我叫你季布吧。”两指夹起细长酒杯,送到唇边轻抿一口后,她举杯敬他。
  他一怔,不明白两人何时“一见如故”。眼光在玉容上绕过一圈,他垂眸。
  她是风月场的老板,为人放诞风流,几句话便与人一见如故,风流不羁的随意性子表露无疑。今晚这一宴,希望不是鸿门宴……
  “季布,你从大都来,大都有皇帝,必定有许多有趣的事,介不介意讲些给我听?”
  他又一怔,诧异对上一双水眸。果然是鸿门宴……
  “怎么,没什么趣事可讲?”
  他摇头,“在下……不善言辞。”
  “不善言辞没关系,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她懒懒一笑。
  有些话,不是想怎么说就能说出口的啊。他暗忖。
  “我这请求让季布很为难?”
  “也不……不是……”
  “算了。”她挥手,眸子在他脸上转一圈,垂下,“观舞吧。”
  “谢谢……”他虚应,试图将心思放在歌舞上。
  楼下琴音柔荡,歌声带些异族曲调,如雀跃水,听得人心头软软的,犹如糖块在火焰中化成浓稠的乳浆,黏得心尖又沉又闷,想要找个宣泄的出口。
  “……荣华富贵啊飞呀飞,世上的人啊追呀追……荣华富贵啊飞呀飞,何不停下歇一歇……”
  荣华富贵啊飞呀飞,世上的人啊追呀追……这是什么词,听起来好怪异。易季布探头,见十名红衣女子在台上轻歌曼舞,似要将毕生光华尽数绽放……
  歌起,舞飞,弦颤。这曲子弹得沉缓,时而柔蜜如小桥流水,时而豪气如对月当歌,勾得宾客怜意四射,恨不能将台上美人搂在怀中宠个够。在易季布眼中,这曲却散发着堕落而……绝望的气息……
  骇然回头,他看向身边如画般慵懒的女子。她……
  “季布喜欢这歌吗?”
  他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微笑,“这曲缥缈,词,填得……微妙。”
  “我填的。”百里新语挑起一块鱼肉塞进嘴里。
  这答案与他心中所想相差不远。易季布扯动嘴角,看她细嚼慢咽,他没动筷子,一一扫过菜色后,斟酌半晌,才迟疑地挤出一句:“在下……听闻百里姑娘好食炙焦馒头……”
  “对,就是这盘。”
  “在下……听闻百里姑娘爱吃火斋郎糖葫芦?”
  “对,做开味菜最好,季布不尝尝?”
  “在下……听闻百里姑娘对清风楼的江鱼玉叶……情有独钟?”
  “没错没错。”百里新语愉快拍手,“烟火楼的厨子全是清风楼引过来的,为了几个厨子,宗宗差点跟我翻脸……哪,这盘是银丝冷淘,你手边是一碗柏叶点翠汤。”
  依她之言瞥向手边,汤汁纯白,面上漂浮几许翠绿柏叶丝,果然鲜翠欲滴。
  盛情难却的目光下,他捏起汤勺小啜一口,的确鲜美。
  “百里姑娘……”这些菜色根本是为她自己准备的吧?
  “嗯?”
  她……她竟然为他夹菜?看得他一句话呛在喉管里,吞也不是咽也不是。半晌,狠下心道,“在下想请教姑娘……为何起火之后,非要等姑娘到后才能灭火?”
  “我高兴。”
  “姑娘行事……未免太任性了些。”
  “我的事,轮得到你管?”她轻扯讽笑。
  霎时一怔,他飞快掩去,换上从容的表情,“抱歉。如此说来,在下……交浅言深了,还望百里姑娘海涵。”
  “嗯……”她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自顾着为他夹一筷银丝冷淘,并亲手送到他嘴边。脸上挂着散漫的笑,看他茫然张口,咽下肚后才醒悟到什么而脸红,眸中懒漫之意更深。
  “呃……那个……百里姑娘……在下冒犯了……”
  第2章(2)
  他冒犯?
  他、冒、犯?
  “扑哧”一笑,百里新语忍俊不禁。怎么看也是她在调戏他才对啊,这人……蓦然回首找不到,放在眼前倒乐趣多多。不过……
  看一眼那张呆板的脸,她叹气,放下牙筷,捞起腰上的绳结把玩。
  收集美丽东西是她的嗜好。秉承着随时随地“要美得像一幅画儿”这一原则,她出现时,要么命人撒花,要么命琴师弹琴,这叫背景渲染。静静不动的时候,也要把自己弄得像一幅画儿般模样。
  她要美美的,特别是在“这儿”,她就是要自己美美的。
  要美,一定要美……总之,把矫揉造作发挥到极致就没错了。这是她在这儿唯一的……微渺而不足道的……乐趣啊……
  今日请他来,可是她整夜未眠想出来的乐趣。虽然目前这乐趣有点难度,但难度越高,乐趣就越大。
  “这结……很精致。”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赞美,收回恍惚渺茫的视线,她目无焦距地一笑,“谢谢。”
  那是用紫桃色细绳编织的结饰,四四方方,正好有她的手掌大小。紫桃色衬在掌心之中,格外显眼。
  方胜结,结方胜。方胜平安,一帆风顺。
  只是,她的帆歪了,不怎么风顺……
  眸星由恍然慢慢聚出亮点,她回神,适巧舞曲停下,宾客等候新戏上演,厅中出现短暂的喧闹。
  两人都不再说话,他是不知该说什么,她则不知在想什么。偶一转头,迎上斜对面投来的视线,百里新语嘴一撇,头痛看着华服公子冲身边客人说了句,离席向她的方向走来。
  纱外响起邦宁的阻拦声,没什么效果,帘纱被人挑开,华服公子笑嘻嘻地走进来。
  “新语,我的客人对你很有兴趣啊!”华服公子冲百里新语一笑,转看易季布,丝毫不觉得惊讶,“易大人,能在烟火楼见到你,是宗某的荣幸。”
  “宗盛道,我今天有客人。”
  “新语,崔老板远道而来,也是我邀到烟火楼观戏,你就给分薄面我,向他敬杯酒。远远就好!”宗盛道冲不远处隔间的男子颔首。
  百里新语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眼眸一眯,“他身边的女人是谁?宗盛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坐在他身边的书童是女人。男人身边伴个女书童,有什么猫腻,哼!”这种把戏有什么好玩,那女人以为自己长得多么潘安呢。
  “财多者,奇怪嗜好也多……”觉得有些影射自己,宗盛道立即闭嘴。
  “走啦,别惹我赶人。”百里新语皱眉,“我不舒服,自己的客人自己搞定。”
  “新语……”
  宗盛道挂着笑还想说什么,百里新语却身子一软,直接卧扑入易季布怀里,惹得两人同时僵硬。
  她就这么倒进男人怀里……
  “咳咳,我还有些低烧,宗宗,不送、不送!”弱不禁风地咳一声,她挥挥手,脸上全无羞色。
  “新……”
  “宗公子,姑娘前些天染了风寒,今天刚有些起色,你就别惹姑娘不快了。”娇音初啼,身着白底蓝纹儒裙的女子掀帘而入,走到易季布身边,福福一拜,“千福见过易大人。”
  馨香的身子卧在腿上,易季布不敢乱动。闻千福所言,才觉怀中的身子的确比寻常人体温要高。原来,她眼中的迷茫、她颊上的樱红、她大胆的举止,皆因生病而起。
  小心移动身子,让自己的腿从桌下移出,让她卧得舒服些。百里新语突然一阵猛咳,小手揪住他的衣襟,五指关节泛白,腮上飞起异样的酡红。
  她咳得难受,他想也没想,一手扶背一手勾腿,将她抱在怀里,冲千福道:“送百里姑娘回去休息。”
  突兀的举止让千福一呆,随即醒神,掀起帘,引他向内院走去。
  百里新语没发话,邦宁也不敢从易季布手中接下她。她的心思一向难以琢磨,天知道!
  离开前,易季布无意侧头,对上一道盎然阴沉的目光。
  崔文启?
  易季布此时不会知道,正因为这一眼,惹来了日后不必要的麻烦。
  麻烦不大,也不会要人命,只不过,让他难以招架。
  穿过重重回廊,将百里新语抱入内院香阁,轻轻置于软榻上,易季布充分表现出谦谦君子的尔雅之风——非礼勿视。
  此外,二话不说,一句“多谢百里姑娘今日款待”,抱拳就走。
  他离开后,阁内静悄悄的。
  一阵剧烈咳嗽后,百里新语挥手示意千福出去。
  千福微叹,转身时,忍不住问了句:“姑娘,你这次又玩得什么味儿?”
  白影翻转身,给她一个柔柔的美背,笑声沙哑,“玩……”
  几个字虽含糊不清,千福仍然受了惊吓,转身大叫:“什么?”
  “你没听错。呵呵……出去吧,我睡会儿……嗯,头晕……”
  “头晕还喝酒!”千福折回榻边为她拉好薄被。三月的天,入夜仍是寒凉。
  确定她从肩到脚都包好了,千福才放下幔帐,掩门出阁。院中,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正等着她,准确些,是等着她的答案。高个的是邦宁,烟火楼护卫总管;矮个的是位年约二十左右的少年,全身散发着介于青年和少年转变期的澎湃朝气。少年精灵俊俏,肤白又灵敏。他比烟火楼任何一人都早跟在百里新语身边,故极得她的宠爱……呃,千万不能误会,只是很单纯……纯纯的宠爱而已。
  少年叫王寻儿。
  “新语姐这次想干什么?”拉过千福,少年撒娇般地摇晃她的肩。
  千福脸色难看,被寻儿摇了半晌,才挤出一句:“她要……”
  “什么?”寻儿的反应与前一刻的她如出一辙,“玩以——身——相——许?”
  “你没听错。”千福揉揉额角。
  “千福,你是说……新语姐四天前坐在露阶上发了一夜呆,深思熟虑了整个晚上,甚至染了风寒当有趣,半咳不咳听得人嗓子眼痒痒的,就是为了……为了……”
  千福悲惨地点头,“寻儿你也知道,她就喜欢这种半熬不稠的调调,要她喝药只喝一半,非得把病拖在琴弦上,还说……”抹了把眼角,她语气悲凉,“还说偶尔咳一咳,人才精神……要装病美人,也不必装成真的啊……”
  无语问苍天哪,为什么他们会有这么个……主子?
  “不——会——吧——”
  院内的吼叫声传入二楼,拉上薄被蒙住脑袋,百里新语嘟哝:“鬼叫什么?”
  这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有什么不对?他很英勇胆大地从火里“救”了她,不是吗?
  “这种”地方的人都喜欢“以身相许”的调调,近来无聊,她随便钓条鱼打发时间也好。
  蹬蹬软被,百里新语合眼养神,脑中却浮出一张呆板的脸……该死的,他这个样子要她怎么玩以身相许啊?
  两天后,易季布终于见识到百里新语的“手段了得”。
  她的荒诞风流不必说,根本是每个眼神、每个动作皆写着“我很风流”……很风流的一幅画儿。
  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皆给她三分薄面,他原以为除了权财利害之外,这些人或许是她的入幕之宾……嗯,这个……不是他龌龊,身为风月场所的老板,他有此猜测也算正常。然而——
  隔了两日,他巡城时路经自大街,想顺便道谢,探问她的风寒好了没。
  白天的烟火楼不营生,在石狮边徘徊半晌,恰巧邦宁从侧门出来,见了他后,脸色怪异。他未及开口,邦宁身后跳出一个少年,绕着他转了三四圈,眼光盯得他颈后生寒。随后,少年急匆匆跑进侧门,留邦宁与他眼对眼。
  礼貌几句,他本想离开,邦宁亦未挽留,那少年风一般地跑出来,拉他进了烟火楼,直说“新语姐有请”。
  回想起来,若他那天没经过自大街,没走进烟火楼,便不会有日后的流言了。可惜,他进去了。
  烟火楼内,淡香漂浮,真是……那个……后悔莫及啊……
  厅上根本一团乱。
  两旁,婢女护卫分立,表情很难形容;中间,粗麻绳吊着十多个……男人……嗯,个个眼神皆可拿去杀人。角落的垂帘后,似乎也吊着一人,正“呜呜”挣扎,偶尔传来布帛撕裂声……听起来很可怕。
  引路的少年冲厅内娇笑的女子招手,她回眸一笑,笑得他遍体生寒。
  “易大人,想知道怎么回事?”走在易季布身边,少年的声音很轻,瞥了眼呆板的脸,冷笑,“听说这姓崔的是河南江北省的霸主,哼,人哪,以为自己有点权势,站得高了点,天下人就都得仰他鼻息过日子。仗着人多功夫高,居然跑来烟火楼抢人,要新语姐随他去河南……”
  少年说得不屑,易季布前后连贯,终于明白事情的缘由。
  那个……怎么说呢……这种情况应该是龙游浅水,虎落平阳。
  崔文启心高气傲,当日一面,惊百里新语为天人,竟起了收藏之心。今日见百里新语同意随他回河南,心头大喜,松了戒备,百里新语临行前要求与众姐妹以酒拜别,让崔文启的人也喝了一杯……
  一杯下肚,天翻地覆。
  酒里下了麻药,还是很够分量的麻药,麻得崔家武功高强的那群护卫个个像粽子一样吊在厅内。帘后“呜呜”叫的……是崔文启的书童。他记得那书童是女子装扮,百里新语竟然命护卫撕了书童的衣物……阿弥陀佛,这分明就是淫邪所为,迷奸良家妇女。身为朝廷命官,他怎能不管?
  “哈,对付不听话的小丫头,康妈妈的手段多着呢。崔公子,我不对付你,只要把你吊在那儿,找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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