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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师的目光更亮了,而她的冷汗也快飙出来了,余光在此时瞄见戴维又有了新动作,对着她鼓起腮,眼睛瞪得大大的,好似拚命在吸气。像这种比抽象画更抽象的暗示,令韩沁有种想昏倒的冲动。
“然后,还有这些线条的轨迹,似乎像是呼吸一般的频率……”继续硬着头皮乱讲,王大师的表情却越来越兴奋,让她更为心虚。
戴维最后迅雷不及掩耳地吐了下舌,手往空处虚抓,最后朝她点点头,似乎在告诉她,他的提示结束。
“所以我觉得……”韩沁只能暗自大骂着戴维,对着王大师做出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结论,“大师的这幅画,要表达的应该是……青蛙吧?”
气氛僵凝了三秒,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她正在想着要如何道歉时,王大师突然大笑拍手,好不高兴的样子。
“没错没错,我想表达的就是青蛙!难得你这么年轻就这么有想象力,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好说好说。”韩沁干笑着,觉得背脊都凉了。
“像你这般的气质和眼光,应该常常参观画展、艺术展吧?”大师忘我的道出自己的想法。“其实艺术很容易令人沉迷,我看你就十分专注的在观看这些画作,想必相当有心得,像你对这幅青蛙就剖析得非常精准……”
十分钟之后,大师终于心满意足的离开,徒留傻眼的韩沁与没辙的戴维面面相觑。两人视线一对上,彼此皆忍不住噗哧一笑,却又碍于仍在会场,只能暗笑到肚子发疼。
“真有你的!亏你演得出青蛙。”伸出纤纤五指按着自己的腹部,韩沁觉得虽然没堵到鲍伯先生,但心情却好多了。
“那也要你有慧根啊。”戴维拍拍自己的胸,“幸好他画的不是什么海参或蛞蝓之类的东西,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演给你看。”
这番话,又让她大笑不止。
“大师若知道我根本没有任何艺术细胞,一定难过极了。我是在发呆,根本不是在看画,这幅青蛙只是刚好在我眼前而已。”
“算你狠,够坦白,这番话简直是来踢馆的。”戴维摇了摇头。她真是有话直说。
“与其说坦白,不如说现实。”她无奈地耸肩,“老实说,我对这幅画售价的兴趣还高多了。”
喔?戴维微微地靠向她耳边,故作神秘的低声透露,“就我所知,其实卖得颇贵的。”
“连这个你都知道?”这次换她意外了。“我以为你是那种怀有崇高理想死不卖画,认为金钱是亵渎艺术的人呢!”
“我没那么天真!我也是吃米长大,不是喝颜料长大的,无论是艺术创作或是推广,都需要钱啊!”他不否认这么说有些俗气,或许在某些艺术家的眼中,这么说很庸俗,然而他却认为,能够持续下去的艺术才有意义,否则光有理想而无法行动,一切就只是空谈。
“看来你满理智的。”她忽然有些庆幸,他有理想也愿意适度妥协,不是完全不能沟通的家伙。
“我可不想死后才扬名四海,其实能把画作出售也是一种让更多人注意到自己创作的方式,像王大师的画展这么成功,不就是一个好例子吗?”
诉说自己的理想时,他的双眼都发着光,这点很吸引韩沁,因为她的理想早被现实的困难给磨光了。
“你知道有许多偏远地区的孩童及学校,美术课连彩色笔都没有,只能大家共享一盒蜡笔;还有许多很有天分的孩子,画出来的图让大师都要为之惊叹,却因为没有钱,只能任由天分埋没。”他指着她背后的那幅青蛙。“这就是这些画要卖得贵的原因,越贵,孩子们受到的帮助就越多。”
“所以你也卖画帮助偏远地区的孩童吗?”她好奇。
“当然,这是我的理想,看到那些孩子高兴的样子,什么困难都会忘了。”
他隐瞒了自己画作的售价比起王大师,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那又如何?他并不觉得那有什么了不起。
“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这幅画表达的是青蛙?你不是说你也不懂?”她相当好奇,这可不是一般人能看得出来的。
“因为我也有天分啊!”想到大师对她的评价,戴维就忍不住发笑,脸上却一本正经地道:“好歹我也算走艺术这条路的,该有的品味我当然都有,而且我做画多年,对于图画的概念,也有相当程度的认识……”
“讲重点!”她无力地瞪他。
“重点就是——”他指指画作旁的木牌,“这个。”
韩沁朝着他的手望过去,入目的是“青蛙”两个大字,其下并简洁有力地解释了这幅画所要表达的意念和感觉。简而言之,画作的名牌就挂在旁边,而她居然完全没看到。
这下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和他干瞪眼许久,她最后还是被逗笑了。
“你这根本是耍人!”
他耸耸肩,默认了她的指控。“谁叫你方才站在画前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我怕王大师的青蛙被你煮成三杯鸡,才不惜牺牲形象。看,你笑起来多么漂亮,比刚刚愁眉苦脸的样子好多了!”
韩沁芳心一悸,这才明白他的用心,原来是想逗她笑。想想,上次两人只是初见面,他看她心情不好,不也使尽全力想让她放松心情吗?思及此,一颗心不由得暖了起来。
“原本我还以为你帮了个大忙,想请你喝杯咖啡,现在我想也不必了。”她还是忍不住和他抬杠。
“别这样,我好不容易再遇见你,怎么能让你跑掉?”上回在海边没留下她的联络方式,他可是扼腕得很。
这句不知是情急还是真情流露的话,在两人淡淡的暧昧间投下了一颗大石,泛起的涟漪在彼此的心湖中激荡了一下。
彷佛有什么事实渐渐明朗,只是两人都觉得不是说破的时机。
戴维深深地望着她恬静的笑容许久,才想说些什么,却被她伸出手挡住。
“我等一下还要回去上班。”虽然她深觉可惜,可是没堵到鲍伯先生已经很失策了,工作不能再拖延下去,只能狠心中断这缘分。
“你真懂得如何打击一个男人的信心。”他轻轻一叹。
“有缘会再见面的。”如果她没有韩氏企业的包袱,没有一堆烦人的工作等着她,她一定会好好把握和他相识的缘分。
可惜,在错的时间,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人,都是遗憾。
“这样吧,下回如果我们再不期而遇,就代表这是上天的旨意,我们就约一次会如何?”戴维彷佛看出她的犹豫,却又不甘让这样的缘分错过,因此提议一切交由上天决定。
他朝她伸出手,等着她的回答。
韩沁静静的盯着他,内心几乎没有挣扎便同意了,将小手放上他的大手,“成交!”
第二章
韩沁还没来得及解决美国代理商的事,签约的东南亚公司却爆出了一个令韩氏企业措手不及的新闻。
新加坡及韩国检验出该公司生产的某项产品含有令人致癌的有毒成分,已全数禁止进口,而台湾的相关单位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也开始着手检验所有东南亚公司的商品。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甫兴东南亚公司签订代理合约的韩氏企业,这下不仅货品被扣住动弹不得,已付出的资金又拿不回来,公司也陷入周转不灵及信誉崩盘的危机。
当韩沁怀着极差的心情回到家中,已是凌晨一点钟的事。晚餐……噢不,应该说是宵夜,大概没时间也没食欲吃了,她估算着若是洗个澡再看看公文,到上班时间前,应该还能小歇片刻再开始投入那堆烦死人的工作。
心意既定,她放轻了脚步欲回房,经过父亲的书房时,不意从半阖的门扉中望见父亲和大哥不知在谈论什么。
由于他们两父子甚少凑在一起,向来是吵架居多,而且在这么晚的时间,令她不禁好奇起他们谈话的内容。
耳朵凑了过去,她屏住气息细听。
“韩沁还没有回来吗?”
“是的,爸。她应该还在处理那件事吧?毕竟美国、东南亚和台湾都有时差,谁知道货品会被检验出来……”
“你还敢说?要不是你犯下这种错误,我有必要做这种决定吗?不管台湾的检验结果如何,东南亚公司的商品是卖不出去了。你这次错误的决定,对公司伤害太大,我看韩沁再怎么样也救不了,公司的周转金更不足以度过难关……”
“那怎么办?”
“我已经联络好了,恰巧对方也有意愿,我决定把她们两姐妹嫁到向家和凌家去,至少还能换点资金回来……”
韩沁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什么可怕的消息,全身血液都冰冻起来,脑际有一瞬间的空白。
如果她没听错,父亲似乎想与他人联姻,用她与妹妹换取周转的金钱。
只因为她挽救不了这次哥哥犯的错误,只因为公司缺钱,她和小语的一生就这么被别人决定,连一点抗议或反对的机会也没有?
韩沁忍住破门而入的冲动,继续听着这对自私的父兄,究竟要将她们出卖到什么程度才甘愿。
“爸,韩沁是嫁入向家,韩语到凌家吗?”
“没错。这两家是我精心考量过,再加上对方的长子也都未婚又没对象,才能够谈得成。”
“我不懂。向家的业务与我们又无关……”
“向家的向成家具是国内数一数二的进出口家具公司,我们没碰过这类领域,而且向成家具现在是由向家那个没用的老太婆把持,长子向擎只在旗下一家小小的关系企业当家具设计师。若韩沁嫁过去,依她的能力,说不定能替我们吃下向成家具,扩大我们的据点和业务范围……”
“那凌家呢?他们恰好与向家相反,和我们的业务范围几乎一样,凌家的老头还在掌权,韩语那傻丫头又不像韩沁那么精明,不怕被他们倒打一耙?”
“凌家的凌威企业虽然跟我们韩氏企业一样,做各式用品的进出口贸易,但我要的只是他们的资金援助。你想想,他们将资金注在我们韩氏企业,代表他们自己的资金减少,战力自然大大减弱。何况韩语那傻蛋越傻越好,免得反过来被凌威企业利用了。”
“但是,韩沁与韩语会这么容易屈服吗?”
听到这里,门外的韩沁冷冷一笑。不错,她可不是坐以待毙的小可怜,她不会让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如此顺遂。
而且,乍听父兄几乎是卖女儿般欲将她们出嫁,她竟没有一丝惊恐或害怕,仿佛早有心理准备自己的价值会被利用殆尽似的。只是,她做牛做马还比不上一个没用的儿子以及公司的利益,失望与怨怼不免产生。
“韩语傻兮兮的,根本不用考虑她会反对,至于韩沁……”
韩闵文的话冰冷冷地透入韩沁的耳中,令她警戒起来。
“韩沁的弱点只有一个,就是笨蛋韩语。只要我们控制了韩语,还怕她不屈服吗?”
“爸,你说的真有道理!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哈哈,我早就想把韩沁嫁出去了,待在公司里老坏我的事……”
坏他的事?少了她,他别把公司搞垮就好。韩沁讥讽又悲哀的想,她与妹妹应是逃不过这次了。不过她一向懂得化危机为转机,这也是一个让她们姐妹逃离这个自私又功利的家庭的机会。
只是她的人生、她的爱情,这辈子大约不必再妄想了,那不是她享受得起的奢侈品。
思绪至此,她不由得从公事包中掏出大卫替她画的素描。这是她在这阵子痛苦的日子中唯一的慰藉,想起两人相谈甚欢的时光,那种心头微微悸动的感觉,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两手突然抓紧画纸,横了心想撕了素描,却在轻颤之中下不了手。
再见了,她美妙的邂逅。至少,让她留个纪念吧?
落寞的背影慢慢远离,而书房中,仍传来韩闵文得意的算计声——
“向家那里已经谈定,我会再打电话给凌威企业的董事长,好好讨论一下韩语和凌煜炜的婚事……”
“……那就这么谈定了,煜炜和你们小女儿韩语的婚事,就定在下个月……什么?资金?这个好说,我们改天出来吃个饭,谈谈小犬与令嫒婚礼的细节,再来慢慢讨论这些事……”
凌煜炜踏入家门,赫然听到父亲凌富贵的电话内容,内心突然警铃大响。
下意识地摸摸手中的素描簿,方才又过盛一幅韩沁肖像的那种愉悦心情全没了。他对她印象之深,早已不需要看到她,也能描绘出她的轮廓。如果父亲电话中传达的讯息他没有误解的话,那他整本簿子画满了对她的留恋,也于事无补。
终于,父亲的电话结束,他质疑地挑眉问道:“爸,如果我没听错,你刚才谈的,似乎是我的婚事?”
“没错。”凌富贵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态度一迳闲适。
他知道自己有办法说服儿子,在商场闯荡那么多年,怎么会压不住这个艺术家儿子。
“你不认为在擅自决定这种事之前,应该先得到我的同意吗?”他没有直接发火已经很客气了。
“你为什么不说,我找得到你吗?”儿子的放浪个性,常常是一出门就一整个月失联找不到人,到处拓展他的艺术事业,凌富贵早已放弃要他接手公司的打算。“和韩氏企业联姻对我们大有,你没有反对的理由。”
“不,我反对。这是我的人生,我有权利自己决定!”凌煜炜不悦地抬高了音量,他认为没有人能决定另一个人的未来。
尤其婚姻是多么神圣、多么浪漫的事,他的对象一定要自己找,否则和一个自己不爱又没感觉的女人过一生,想到就觉得极度恐怖,这种利益联姻,他不权无法接受,也觉得亵渎了爱情的美好。
“你的人生难道不是我们凌威企业用钱堆砌起来的?没有公司,你以为你怎样长大的?你有什么条件在那里画你的画、做你想做的事?”凌富贵冷冷的反问他。
“自从我决定走艺术这条路后,我吃的用的,全都是用我自己赚的,没有拿凌威企业一毛钱!”他往桌上一敲,砰的一声巨响,借此表达他的不满与怒气。
“是,你没有拿凌威企业一毛钱,但你拍卖艺术品举办展览,发起艺文活动,难道不是透过凌威文教基金会来进行?而基金的管理人,不是你老子我吗?”
当初儿子大声疾呼要成立文教基金会,凌富贵原本不太赞同,然而想不到儿子弄得有声有色,他便自告奋勇将基金会的管理权接过来,其实就是相屋可以用来牵制儿子,只是没想到会用在这个地方。
“如果不是你有需要,你以为我有这个兴趣去搞这些东西?那些赚多少钱?”他没说出口的是,儿子的画作还有他办的活动颇受欢迎,再加上基金会的成功,美化了凌威企业的形象,所以他也才愿意继续帮他,否则他根本没有鼓励儿子走艺术这条路的意思,那简直是浪费赚钱的时间。
凌煜炜几乎被父亲顶得哑口无言。基金会的所得大部分是用来帮助抚植偏远地区孩童的艺术发展,除此之外才是基金会员工还有他的薪资,其实他的经济情况,不会比一般上班族好多少。
对他而言,这是做善事,但父亲永远不认同。商人的眼中永远只有利益,而这种态度与他的理想大相迳庭,所以他不愿接下家业,那完全不是他的兴趣,更违背他的原则。
“那不完全是为了我自己!我和你说过,基金会的收入,大部分是用在慈善用途……”他急着辩解。
“所以那也需要钱,对吧?你不愿接下凌威企业的棒子,那我只好另辟途径赚钱,否则你有什么贡献?我告诉你,若是影响公司营运,你要卖画还有办活动将会是难上加难,基金会绝对是第一个收起来的,届时生活都成了问题,什么理想都不用谈了!”
他知道父亲在威胁他,这不仅是扼杀他的理想,更是断了他的艺术家之路。虽然基金会的经费有限,但长时间以来也照顾及协助了好一部分的艺术有天分、有渴望的孩子,如果少了这份收入,他便只能看着他们失望,看着他们的人生少了颜色与想像力。
屈服,是他唯一的路吗?
凌煜炜只能愤怒悲哀的妥协,他似乎别无选择。紧握着手中的素描簿,他很遗憾与韩沁的缘分,似乎只有短短两面之缘,而他的人生早已注定走向别一条路。
再见了,他美妙的邂逅,至少,和她的回忆就让他当成纪念吧……
父子俩怒目相对许久,最后,凌煜炜硬生生忍下这口气,压住脾气问道:“我的对象是谁?”
“是韩氏企业的么女韩语。听说她个性单纯天真,就快从大学毕业了,所以你不用担心会娶到一个难搞的老婆。如果入门的是大女儿,她自信又有能力,依她的条件,摆在韩氏企业是可惜了,不过听说韩闵文把她嫁到向成家俱,所以万般考量之下……”
“爸,我不在乎娶的是寒雨还是寒风……”
“韩风是哥哥!你可别给我乱来!”
“我管他哥哥还是妹妹!总之,我答应这椿婚事,但婚后的事我自己处理,基金会的运作也必须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