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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在那些小眼睛的眈眈注视下,她鼓足勇气,暂时拋开自己有惧高症,离地一公尺就会想尖叫的毛病,使出吃奶力气地攀到树身上,踩着一根不甚牢靠的细枝,慢慢地爬到能构到羽毛球的高度——
悲剧,就在眨眼间发生。
承受不住她重量的细枝发出哀鸣,喀地一声断裂。她靠着求生的本能,火速地抱住最靠近自己的大树干,整个人横勾悬在上头。
就这样……该要纵身跳下,让自己摔个狗吃屎?或是该抱着这根树干天荒地老直到白头?晓旸还在犹豫当中。
“老师,你等着,我去叫人来救你!”一名好心的小女孩,大概看穿她进退不得的困境,自告奋勇地说。
不过,那也是五分钟前的事了。
晓旸的双手逐渐麻痹,早知道今天会有这种悲惨的遭遇,起码换上母亲大人指示的球鞋,而不是好面子地穿这双矮跟黑皮鞋,感觉它们随时要弃自己而去……老天爷,要是这回她风晓旸大难不死,下次她保证一定不会再违背母亲大人的交代了。
呜呜……不行了,双手已经没有知觉了……呜呼……再见啦,这短短二十三年的青春人生……哀哉……
“柴老师,就是她!你快点救救她!”
突地,晓旸睁开重燃希望的大眼,拚命地回头往下看,只见一名高大男子正仰起脖子看着她。
看?别光是看啊!快想想办法!晓旸挤出笑容说:“你、你好。”
“你好。”对方竟也老实地回话。
好?看到我这副模样,谁也知道我不好啊!晓旸滴下一颗汗珠,微笑地说:“不麻烦的话,能不能请你找个梯子给我,好让我下去?”
高大男子思索了一下。“不麻烦。不过你为什么不自己下来就好?这高度并不很高,你放开手跳下来的话,三秒钟就可以解决了。”
解决?是要我解决自己的小命是吧?要不是顾忌对方是自己以后的“同事”,不愿口出恶言的话,她早就破口大骂了!死要戴着“淑女”面具的她,继续抽搐着唇微笑道:“我、我不敢,因为我有惧高症。”
男人无法理解地把眉头攒紧。“你有惧高症,却爬树?”
有谁规定惧高症患者不许爬树的?……好吧,我在强词夺理。晓旸眨眨眼,气虚地央求道:“能不能先让我下去,我们再慢慢谈?”
男人把唇抿紧,摊开双手。“你就下来吧。”
“啊?”那、那双手是什么意思?他该不会是要她就这么……
“我保证会接住你,你就下来吧。”
保证?你是开保险公司的啊万一没接住我,你打算怎么赔我一条小命?开什么玩笑,我死也不往下跳!晓旸用一双瞠大的眼,死命地摇头。
“跳下来!”男人颇具威严的低沉嗓音号令着。
鬼才会跳!晓旸撇开头,装作没听到。
“堂堂一名成年人,这样挂在树上,成何体统?你快点跳下来,不然等会儿全校师生都会在这儿看你的笑话了。”蹙眉,男人用训斥顽童的口吻说。
笑话就笑话,总比要我摔死来得好!晓旸忘记不过几分钟前,她因为麻痹的手撑不住,差一点就自动投降的事了。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往下跳的!
“数到三,你不下来的话,就等着站在校长室门前罚站。”
晓旸恼红了脸,忿忿地对下面的人说:“我不是小学生,那种可笑的手段威胁不了我!”
“你若是我教的学生,现在已经乖乖跳下来了。连我的学生都没有你这么可笑,明明手都酸得发抖了,还攀着那根笨树枝不放!快下来,马上就要到早自习的时间了,我没有空看你在上面耍冷!”
晓旸一咬唇。该死的,这家伙真不给人面子!虽然他说得不无道理……
男人扬高眉头,再次摊开双手说:“最后机会,你跳不跳?”
“你、你……你真的会接住我?”
忽然,男人咧开唇一笑。晓旸意外地发现他笑起来还挺……不赖的!
不是长得很英俊,不过五官端正,眉是眉、鼻是鼻,黑眼清澈明亮,丰唇在微笑的时候很有男子气概……
一顿,晓旸怒斥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管这家伙长什么德行?
“我从不食言。”他坚定的口气,颇有说服力。
就信他一次吧?
晓旸战战兢兢地咽下一口气,做了个深呼吸后,闭上双眼说:“我、我要跳喽,你要把我接住喔!”
“来吧!”
冲着这一声,晓旸生平头一遭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他人的手上——放开那根救命的树干,放任自己的身体往下坠落。
短暂又似永恒的一秒。
咚!她紧闭着眼,依然能感觉到强劲冲击的力道袭来,但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么痛……一双可靠的臂膀、一具坚硬而不失柔软的躯体,将她拥住,牢牢的、紧紧的。扑通、扑通的稳定心跳,就在她耳边响着。
“瞧,没你想象的可怕吧?”
同样低沉的声音,这回温柔许多地在她耳边响起。
晓旸胸臆中满是感动,抬起泛着泪光的感激小脸,此刻这男人在她眼中有如伟大的天神般,教人景仰、教人爱慕、教人无比的……
无视她正陶醉于脱离险境的澎湃喜悦,那双手臂松开,男人顶着一张严肃且无表情的臭脸,不客气地说:“现在我可以请问你,你是谁,跑到我们校内的树上吊单杠的理由吗?”
登时,晓旸那盈眶的热泪,全被一道刮过后背的冷风给呼呼吹冷,吹得一乾二净。
那双擦了又擦,光亮得可以当镜子照的皮鞋,现在满是泥沙。
打理得整整齐齐,以发夹束在脑后的长鬈发,像是被狂风吹过般凌乱不堪。草绿色套装的裙襬上,沾着青草屑与树叶,而腿上的丝袜绽线开了个大破洞。这就是风晓旸头一次和同事面对面时,凄惨无比的模样。
原先计划要神采奕奕,给人良好第一印象的晓旸,有股冲动想“鬼哭神号”一番。
到底自己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付她?
撇开这可怕的外表不说,现在全职员室内的同事,都晓得她一早来所发生的糗事了……
弄出这么大的骚动,要隐瞒也是不可能的吧?总之,那个自称“柴壬虎”、“本校教师”的“救命恩人”,把她带到保健室后就消失了。
其实和严重受挫的自尊相比,她身上的伤根本不值一提。
先是保健室女老师一边强忍着窃笑,一边替她手、脚上的小擦伤上了药,还嘱咐她下次要“小心点,不要再去爬树”。
接着便是她从保健室走回教职员室的一路上,不少在走廊上嬉戏的小朋友,都指指点点地笑着。
“那个新来的女老师好好笑喔,挂在树上下不来耶!”
“我知道,是柴老师救她的,羞羞脸!”
“那么矮的树,我用跳的就可以自己跳下来了!”
呜……晓旸握着拳头,恨不能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算了。竟被小学生当笑话看,唉,往后她还怎么做人哟!可悲的是自己还无法反驳。对,她真是太笨了,事前为什么没想到世界上还有一种好用的攀爬道具,叫做“梯子”?!
惨的还在后头。
当她一脚跨进教职员室时,里面大大小小二、三十道目光全都朝她投射过来。她胀红着脸,无比尴尬地走到教务主任面前,迎接她的又是一阵笑。
“啊哈哈哈……”
头顶秃得剩几根细发的教务主任,上下端详过晓旸的惨状后,玻鹦⌒〉难劬Γ桶厮担骸跋衷诘哪昵崛耸翟诰Τ渑姘。∠裎艺獍涯昙停退阋辉缦肜磁朗鳎裁荒欠萘ζU媪钊讼勰桨。
晓旸抽搐着脸颊,自我解嘲地说:“哪里,能在进入弘桃的第一天,就把自己弄得声名大噪,我也始料未及。我保证,下次要发泄充沛的精力时,不会再去爬树当猴子了,请主任放心。”
“呵呵,幸好人平安无事,这是不幸中的大幸。风老师,早上的意外就把它忘记吧,现在开始你要好好地展露自己的实力,我期待你会有好表现。加油!”拍拍晓旸的肩膀,脾气满温和的教务主任,转头向着其它教职员介绍她,并指引晓旸到自己的座位上。
办公室内并没有什么隔间,仅有以高、中、低年级分成三排成列的十张老旧办公桌。晓旸是接任某一位因生产而离职的女老师职缺,不但接收了她留下的办公桌,也接下了她手上升上小六的那班学生的导师职务。
她椅子都还没坐热,身旁一名女老师便亲切地靠过来说:“风老师,要不要我把备用的丝袜借你?”
“谢……谢谢。请问,你是?”讶异地张大眼睛,晓旸绽开微笑。
“简芬芳,很土气的名字吧?我现在是六三的导师,专科是国语。你的专科是社会对吧?我们班的社会科以后也是你上的,请多多指教。”
“不,我才是,要请你多多指教。”
拉开抽屉,取出一双崭新未拆封的丝袜,长得很秀气的女老师边笑着说:“平常我都会多放个几双在这儿。你之后就会发现教这些活泼过动的小学生有很多意外,会让你老是弄破丝袜。”
原来是隔壁班的班导啊!感激地接下丝袜后,晓旸庆幸自己真是来到了一间好学校,同事们都这么亲切……除了那个叫柴壬虎的家伙以外。话说回来,怎么不见那家伙的人影呢?
“那个……请问一下,柴……老师的办公桌,不在这儿吗?”晓旸张望着。
简芬芳笑笑说:“你说壬虎啊?他今天负责早自习的巡逻工作,现在不在位子上。他就坐我们前面再前面的那个位子,是五二的班导。”
壬虎?好亲热的叫法。晓旸心想这儿的工作气氛似乎非常的“家族”?男、女老师都直呼其名咧!不晓得那个高头大马的柴老师是教什么的?该不会是体育吧?
晓旸想象那家伙有如魔鬼体育老师一样,斥令孩子们罚跑操场的模样,不由得莞尔……还真合适。
但,当她追问简芬芳这个问题时,得到的却是和预想截然不同的答案。
“数学”?!
简芬芳眨眨眼,爽快地回答说:“嗯,他可是大的数学高材生,从应用数理系毕业后,还在一间科技公司工作过一段日子,后来才转任教职的。”
唔!输了!居然听到自己高攀也攀不上的第一学府名号。本以为体能输给柴壬虎,好歹自己脑袋还略胜一筹的,想不到……人外有人,那个看似四肢发达的家伙居然连头脑也非常发达呢!
晓旸暗自一吐舌。糟糕!竟犯了最恶劣的毛病——以貌取人。
好吧,我承认自己很黑心,谁叫那家伙看光我的糗态,我只是想找一点平衡点呀!……这真是愚蠢,不管那家伙教体育或数学,老实说都与我无关啦!晓旸气愤地摇摇头,决定不再去思考有关柴壬虎的事。
“啊,我知道了!”简芬芳低呼着。
“知道什么?”晓旸头一歪。
“你会问起柴老师的事,该不会是因为早上被他救了之后,对他一见钟情吧?”
双手合掌,简芬芳甜笑着说。
“什么?!”晓旸双眼圆睁。
“英雄救美人,不是非常浪漫的事吗?呵呵,没关系的,要是你想打探任何和壬虎有关的事,都可以问我喔!”
晓旸头顶冒出N条黑线。“你误会了,简老师,我一点儿都没有那个意思。”
“嗳?”
晓旸无比客气地微笑着说:“我很感激柴老师救我下来没错,不过……对于那种无时无刻都端起老师面孔教训人,个性一板一眼的人,我恐怕会招架不住。所以,谢谢你的好心,我想是用不着了。”
简芬芳啊地张开嘴。
以为她没听清楚,晓旸索性说得更明白。“柴老师绝对不会是我中意的类型。”
“那真是个好消息。”突兀地,从晓旸身后传来冰冷的低沉声音,说道:“因为对一名会攀在树上,自己下不来的胡涂女教师,我也敬谢不敏。”
不……会……吧?
晓旸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恰巧望进柴壬虎严肃的黑眸中。他扬起一眉,盯着她们说:“以后两位老师要谈论有关我的话题时,大可在我面前说,听到你们这样私下讨论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失陪了。”
现在晓旸百分之百的肯定,自己和柴壬虎的八字犯冲!
等等,该不会这家伙是属虎的吧?
母亲大人曾说,属羊与属虎的人天生不对盘,属羊的人注定要被属虎的人吃得死死的,还说什么羊儿和老虎在一起,注定是“羊入虎口”!
难道……
瞪着柴壬虎掉头离去的背影,晓旸狐疑地抬起一眉。
“抱歉,好象是我多嘴误事了。”简芬芳赔罪地苦笑说:“平常壬虎也不是火气那么大的人,对于这种闲话他竟然这么认真,害我吓了一跳。其实,我很少看他讲话这么不留余地的。你可不要见怪喔!”
一耸肩,晓旸笑笑,表示自己一点儿也不介意。
管他是肖虎、肖猪、肖牛或肖狗的,要是把母亲大人的“铁口直断”一一当真,那自己这只“小羊”还能活到今日吗?不、不、不,她绝不会让那种早八百年前就该被唾弃的说法给左右的。
即使柴壬虎真是属虎的,她这只小羊的气势也绝不会输给他的,哼!
第二章
宽敞的教室内,十五张课桌椅被摆放成圆圈状。坐在中央的晓旸把课本合上,对着一双双专注的小眼睛说:“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边为止。现在是每天的短剧时间,今天轮到哪一组表演啦?”
“有!”兴奋地举起胖胖的小手,班上体格最粗壮的男生嚷着:“老师,是我……”
“很好。邵友强,你们那一组要表演什么?”
“等会儿老师看了就知道啦!”
拉着两个小朋友,搬了两张桌椅放在中间,两名小男生和一名小女生就展开对话了——
“偶是阿强,全世界的老女人都爱我,我最英俊潇洒!”扬起胖胖肥肥的小指,劭友强嗲声嗲气地一开口,全场的小朋友就哄堂大笑。
“呸呸呸!你这没良心的负心汉,我要和你分手啦!”小女生哭哭啼啼地拿着铅笔充当的麦克风哭诉。
“分手就分手,反正我可以再找别的女人!”
“后,就素这样啦!他一直在外头花心,一直对我始乱终弃啦!大家评评理,这样公不公平?”
“请问一下,阿丽,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和这种小男人在一起?”
“偶素不后悔啦,可是他这样子粉没良心、粉恶劣。”
“你说谁没良心啊?”
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起架来,班上的小朋友们个个都笑得乐不可支,但晓旸可就笑不太出来了。
“卡!”她举起一手说:“老师有疑问。”
停下闹剧的表演,邵友强笑嘻嘻地说:“什么疑问啊?”
“老师记得,我要求每一组去准备一出有关新闻时事的短剧。不管你们是要演抢劫、酒醉肇事或立法院的吵架都可以,可是老师看不出来今天你们这一组的表演,和时事有什么关系?”
“老师,你真落伍!现在最红的新闻就是他们啊!”邵友强理直气壮地插着腰说:“我家里的大人都在看他们吵架耶!从这台转到另一台,都是他们。我阿爸最喜欢的就是一边看、一边跟着骂。”
唉,晓旸知道小朋友说的并没有什么不对,他们只是单纯的依照老师的要求,把自己所见、所闻的演出来而已。可是正因为“单纯”,从他们角度所呈现的往往是更“赤裸”、“可怕”的真相。
“好吧,那……看了这则新闻,谁有什么感想要说吗?”虽然自己教的是社会,但晓旸觉得它并不代表念念过去的历史事件就好。她希望透过这些日常新闻小短剧,能带动小朋友发表自己意见的风潮。
毕竟这些孩子都小六了,很快就要上国中,进入青少年最危险的时期。如果没有养成用自己脑袋思考的习惯,往后也不知该怎么去判断对、错、好、坏。
所以晓旸从不主动发表自己的看法,她一定会先让小朋友们说出自己的想法,以免孩子们察言观色后,说出大人想听的话,而不是他们真正的感受。
“有!”邵友强马上就跳出来说:“我以后要效法小镇,娶年纪大的女人,这样就可以上很多电视,红遍全台湾!”
晓旸苦笑。“有人的想法和邵友强一样吗?”
“我觉得不好。”班长彭嘉玲摇头说。
“为什么不好呢?”
“因为……会被人家笑老少配啊!”小女孩皱起眉头说:“还会被人骂疯子。就算能上电视,我也觉得不好。”
“可以出名,有什么不好?”邵友强反驳说。
“我爸爸赚很多钱,也很出名,可是不会被人骂疯子,也不会被笑。我要像我爸爸一样,读很多书,去美国留学,然后回来就做总经理!”戴着眼镜的刘国伟,抬起下巴回道。
“去美国了不起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