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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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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半死半残的身子,也再不必清醒地面对那永无歇停的折磨,在他身后,人间之事已了,他只须放松了身子,漫步跨过死生之界……
  忽然间,某种温热热的触感停栖在他冰冷的面颊上,拖回了他远走的神智,意识模模糊糊的他微蹙着眉,感觉似是有人正摸着他的脸庞,而在他身下,则又再次传来了马车那辗过碎石所造成的震动。
  将他半抱在怀里的来者,不停的以巾帕拭去他嘴里冒出来的血沫,并抬高了他的上半身以防他呛血回流至肺中,那双温柔的手,似是看出了他的需要般,徐徐轻抚着他因疼痛而不断抽搐的四肢。他微微动了动,挣扎地想睁眼看清来者究竟是何人,和接下来他将面对的,又将是死抑或是生。
  “别动,你伤得很重。”属于女子的绵软音调,轻轻在沭策的耳畔响起,适时地制止住了他加重伤势的举措。
  与自家小姐一块坐在车后头帮忙的花婶,在又湿透了一条巾帕后,忍不住扬声向坐在前头赶车的自家夫君催促。
  “老头子,动作快点,人都快没气啦!”这些血都是打哪儿冒来的呀?这小子是打算吐光所有的血不成?
  忙得一头大汗的花叔应着,“我这下是在赶了吗?”真是的,山路歪歪曲曲地扭着,活像一条蜿蜒在山脊上的小蛇,天色又暗得就快不见五指,这能教他快到哪去?
  “忍忍啊。”苏默将沐策置在怀中,俯身在他耳边说着,“就快到家了,你再忍忍。”
  家?他哪还有家……
  吹拂在他耳际的温热气息,瞬间揉散了他的神智,也抽光了他的力气,他的颈子略略朝旁一歪,又再次投向昏迷的拥抱中。
  不知过了多久后,再次苏醒的沐策,隐约地听见在这干燥暖融的屋里讨论的人声,且音量愈来愈大也愈来愈吵。他勉强辨认着声音的来源,就在方才,那个曾在车上安慰他的女子,似乎正忙着在屋子里指挥着,又是命人添炭火,又是询问厨房里的热水烧好了没。
  喉间极度焦渴,沐策忍不住伸舌轻舔干燥龟裂的唇瓣,不想这么一动,浓浓的血腥气味顿时充斥在他的口鼻间,呛得他忍不住又再咳出几缕犹哽在喉间的血泡。
  屋内细细碎碎的人声霎时远去,许多人影朝他俯探过来,那几双自四处伸向他的掌心,有的忙托高他的后颈替他擦去嘴边的血丝,有的侧托着他的身子,在他身后规律地轻拍着,还有一双和暖的小手,则撩开他腕间的衣袖,小心地替他诊起了脉。
  “如何?”将人小心放躺回去后,花叔凑至苏默的身旁问。
  “这乱七八糟的……”苏默将眉心揽得紧紧的,“简直存心不让人活。”也不知他究竟得罪了何人,竟下这种狠手把他害成这般。
  眼前的这人,看上去也就只拖着一副摇摇欲坠的残破身躯而已,没想到这脉象一探,她却发现在他的身子里还一毒接着一毒窜来窜去,光是数数就有四种,谁晓得她探不出来的还有几种?
  她的目光再落至他略带扭曲的四肢,与那凹陷了的胸骨上,登时投向他的目光,更是掺加上了些许的不忍与怜悯。
  有这么折腾人的吗?他到底是犯了何罪、自何处出来的?单单坐在这儿定眼朝他一瞧,灯火下,他的十根指头差不多全断了,手脚的筋脉也明显遭人给挑了,在他胸口明显的几枚脚印下,也不知他的胸骨总共断了几根,更别提他那两个膝盖,是谁残忍得敲断了他的膝盖骨刑求的?
  花叔在她面色愈来愈凝重时,心急地提醒她。
  “小姐,还是先把药灌下去吧?”瞧瞧他,气若游丝的,胸口都几乎快不见起伏,身子也僵得都快摸不到脉了,再这么拖下去,只怕下一刻人就没了。
  “行,就先灌下去顶着。”
  三人联手合力将一大碗热腾腾的续命汤药给灌至沐策的腹里后,苏默起身去屋里寻来更多的蜡烛,并对手捧着一盒金针等待已久的花婶吩咐。
  “花婶,麻烦你过来给他扎几针。”眼下这景况,他们也没工夫先去解那不知有几种的慢性毒了,总之先把人拉回来要紧。
  花叔一边小心翼翼压着沭策的身子不让他动,一边去移来已点亮的烛火好让自家妻子下针。
  “接下来呢?”
  “脱了他的衣裳。”苏默脚下一步也不停的往外走,“我这就去配副药顺便煎了,你们将他能洗能擦的地方先清干净,记得仔细点别碰着伤口了。”
  拖着不快的脚步前去厨房煎药后,不过一会儿,苏默端着一碗药再次踏进客房时,她诧异地看着站在床前的花家夫妇,似正与床上的那名病患僵持着。
  “怎还都愣着不动手?”
  花婶为难地指着床上不肯配合的伤患,“姑娘,他……”
  “醒了?”苏默走上前,意外地发现沐策在灌下那碗汤药后居然就醒了过来。
  “这下怎么办?”花叔很不忍心地低下头,看着沐策以断了的指掌揪紧身上的衣裳不让他们脱去。
  “照样动手。”苏默下手的动作俐落得很,剥橘子似的,三两下便扯落那件破得只堪堪算是挂在他身上的囚衣。
  半清醒的沐策乏力地启口,“你……”
  “听话,配合点。”她淡淡地说着,拿过巾帕在热水里打湿了后,便开始擦洗起他胸前那不知多久前留下来的血迹印子。
  “别——”眼看面前的陌生女子,如此不顾名声闺誉,一双手就这么放肆地在他身上纵横着,他不禁想找回那件被她扔至身后的囚衣。
  “得看看你的伤况才行。”大略擦去那些脏一污和血印后,她示意花婶和她一块半翻起他的身子,想一并擦擦后头的背部,可她的目光方触及他的背部,身旁的花婶当下即忍不住红了眼眶。
  数不清算不尽的陈旧鞭伤,密密麻麻地遍布了他整个背部,直教人不忍目睹。在那已泛白的旧伤上头,还有着近来新添的鞭痕,强大的力道撕裂了皮肤将肌肉外露而出,深红色的腐肉,张牙舞爪似的翻掀开来,化脓汩流而出的血水,腥臭得几令人掩鼻。
  一室的沉默中,那错纵复杂的鞭伤,不知怎地,缓缓勾撩起三人眼底闪闪烁烁的怒火……
  对于这些伤痕的来龙去脉。
  他们三人无从想像,也无法猜测,因为,这怎会是寻常人所能忍受的疼?那伤是一刀刀往心尖上刺下去的痛啊,可躺在他们面前的这位陌生客,却是从头到尾都没喊上一声疼也不道一声痛,他甚至,就连吭也没吭过一声。
  沐策奋力挣开她们躺了回去,嘶哑地道:“姑娘,男女授受不……”
  “医者父母心,这儿没男女,只有父母。”苏默很快即抹去那份盘横在胸臆间酸楚的感觉,重新振作了起来,“况且在这月黑风高、杳无人迹的山头,谁有闲工夫来这与你讨论礼教的问题?”
  花叔也吸着鼻子在一旁应和,“就是就是,咱们口风紧得很,不会有人知道你跟哪个男男女女亲不亲的。”
  在沐策看似仍不愿配合时,苏默索性捧过他的脸庞,紧盯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着。
  “据咱们三个大致看过、摸过一回后,你浑身上下的筋脉已断得七七八八,骨头也断了大半,你还身中数毒。倘若就这么拖着不接不治,日后你就算侥幸不死,这辈子也定成了个废人。”
  花婶接口轻哄着他,“所以啦,你乖乖的,闭上眼睡个好觉,待咱们缝缝补补,再修上一修就成了。”
  “缝缝……补补?”沐策听得发昏的神智当下回笼了一半,忍不住对她瞪大了眼。
  “细节而已,别太在意。”花婶摆摆手,趁他一个不注意,顺手就将他的鞋袜给脱了个干净。
  “我真能留在这?”
  她顿了顿,突以一种深沉诡谲的目光看了他好一会儿。
  “当然可以,家中不差一双筷子的。”
  第1章(2)
  救人如救火,苏默也不管不顾躺在那儿的伤患意愿,迳自下达着指示。
  “花叔,扒了他的裤子,瞧瞧他腿上是否也有伤。”那件只遮到了膝盖的裤子实在是太碍眼了,她可不想事后漏了哪些伤处。
  “你们……”动弹不得,只能任人鱼肉的沐策,犹想阻止已挽起两袖向他靠过来的花叔。
  “没事,大叔我就瞧瞧,不然我家小姐怎知该如何对症下药?”花叔客气地对他笑笑,在屋里另两个女人齐转过身去时,动作飞快地脱了他的裤子,细心地对他又摸又瞧了个遍,再将一旁备好的厚被盖妥在发抖的他身上。
  走上前告知伤况后,花叔即和另两个女人围成一个圈圈,交头接耳地讨论了起来,而这一讨论,就是两盏茶的工夫,这让等了好一会儿的沐策,忍不住对着他们三人的背影而生出了颗疑心来。
  “你们……到底会不会?”怎么他愈听,就愈觉得好像很不妥当?这三人,他们该不会是冒牌大夫,或是只是对医术有些许涉猎的外行人而已?
  “医术?”苏默回过头,将他面上的怀疑看得清清楚楚。
  沐策虚弱地朝她点点头。
  “没瞧见我们正在参详吗?”苏默睐他一眼,回过头去接着与他们热烈交流,
  “继续继续。”
  围绕在床边的火烛,将他们三人的身影,长长地拖拉至远处的墙面上。沐策找出所剩不多的力气,勾动手指,不死心地拉着苏默的衣袖。
  苏默不得不先安安他的心,“我们三人虽习过数年医术,只是,我们得分工才能照顾你。”
  “分工?”
  “是啊是啊,就像我,我就只会接骨。”花叔漾着一张大大的笑脸,趴在他面前乐呵呵地向他解释。
  苏默举起一掌,“我会诊脉配药。”
  “我会绣花。”花婶补上令沐策心房顿时急跳了两下的最后一句。
  当下某两人有默契地齐齐打在花婶的后脑杓上。
  花婶捂着脑袋瓜,委委屈屈地改口,“我会缝筋缝伤口……”
  大致上讨论完毕后,他们三人即各自回屋去找来等一下会派上用场的工具,并另铺了张床,垫上干净的布巾后再合力抱着沐策上去躺好。
  当花叔花婶还在房里四下来来去去忙着准备东西时,苏默取来先前已熬好待凉的麻沸汤,一匙一匙地喂至他的嘴里。
  “我……不想死……”对于他们的医术还是不能全然信任的沐策,困难的吞咽药汤之余,努力睁开肿胀的双眼,试着想从她身上得到一些能让他安心的保证。
  “我们不会让你死的。”苏默以巾帕拭去自他嘴角流下的药汁,“你放心,绝不会。”
  “真的?”
  “嗯,我保证。”她沉稳地点点头,再把剩下的药给喂完。
  排山倒海的睡意缓缓席卷而来,喝完最后一滴药汤的沐策,在她要起身离开时,掌心悄悄地攥紧了她的衣袖一角。
  “别忘了……你答应的……”
  “对,我答应你的,待你醒来后,便会觉得好多了。”苏默伸手拂去他额边的一络发丝,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沉重得快要张不开的双眼。
  “别灭灯……”
  苏默低首再次看了着他掌腕上明显的锁铐痕迹,而后体贴地颔首。
  “知道了。”她的指尖,如春风般地拂过他的眼帘,“知道了,安心睡吧。”
  随着远山的轮廓经风雪妆缀得蒙胧模糊,风姿绰约的隆冬,正式宣布摆驾人间。
  说起来,沐策在这座名唤为桃花山的山顶,已待了快四个月的时间,这些日子来,沐策不但自鬼门关前走了一回,身子也大致上都复元了,此外,他还大抵弄清楚了这一家子恩人的概况。
  “唉,救了你一命,鸡棚里的一窝鸡就一只只都糟了殃,想想你也真是罪过罪过。”
  用过午饭后,苏默前来客房收拾沐策所用碗盘,却忽地对着桌上那一大碗被沐策喝得涓滴不剩的鸡汤汤碗,淡淡地说出她的感慨。
  花叔毫不迟疑地附和,“是啊是啊,以前那窝鸡咱们都舍不得吃呢。”
  “哪像现下,全都专用来为你这难得的客人养病补身子。”站在床边替他掖着被角的花婶,头点得可勤快了。
  沐策默然地接受他们轮番的言语攻势,半晌,他只淡淡地问。
  “鸡肉呢?”
  “嗯?”他们皆没料到他会有此一句。
  “日日我所喝的皆是鸡汤,鸡肉呢?”他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一张张毫不心虚的脸庞,“都进了谁的五脏?”他们也不去找面镜子照照,瞧瞧他们,一个个都吃得嘴角泛油兼带光,气色好得有若春回人间似的。
  说时迟,那时快,当下在场的某三人,纷纷扬手指向其他人忙着栽赃。
  “……”他算是逐渐看清这些救命恩人的本性了。
  “咳咳。”苏默掩饰地别过脸伪装忙碌,“趁着今儿个雪势不大,该办事的办事去,别都挤在屋里凑热闹。”
  “知道了。”某对夫妻欢快地应着。
  原本热闹不已的家中,在花家夫妇出了门后,一下子就显得安静清寂了许多,安静的屋子里,就只剩下跛了一脚的苏默,拖着脚步在屋里来来去去的声音。
  “睡不着?”收好碗盘要走的苏默,肴着他犹在床畔坐着的姿势。
  他微微苦笑,“都躺一早了。”
  “那就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吧。”
  怎么活动?
  他的身子尚未完全复元,腿脚也都还无力着,加上外头大雪覆山已有数日,那一地看似蓬松松的厚雪,一脚踩下去,可是会直抵人大腿腿根,他这行动不便之人可不想再给她多添麻烦。
  苏默朝他笑了笑,熟练地将他的一条臂膀搭在她肩上,就像做过几百回似的,直接半扶半托地让他站起,领着他一路走向她常待的厨房。
  将他在厨房一角的小床上安顿好后,她将一大盆蒸好放凉的栗子递给他要他剥壳。
  “来帮帮忙吧,咱们今晚吃栗子饭。”花叔说过了,他那接好的指头得勤加动动,才能早日恢复原有的状态。
  沐策拈起一颗表面光滑的甜栗,按她的话活动起已接回指骨的十根长指,方剥开的栗壳泛着淡淡的甜香,无声地混合进厨房里各式的香气中。
  花了点时间才剥完一盆栗子的他,看着苏默站在灶台前的身影,恍然地忆起,数月前他们三人是如何合力将他这条命给救回来的。
  也不知他们三人是否曾拜过什么世外高人为师,当初她说他们分工合作才能治好他的伤,实际上也确是如此。
  当初狱卒奉命废去他一身的武功,故刻意挑断的筋脉,已被手艺高明的花婶接了起来,她还刮去他背后的腐肉,缝合好鞭伤所造成的伤口,花叔则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才将他身上所有骨断骨裂的地方接回,并在口中叨叨念着伤筋动骨一百天,强押着他在床上结结实实地躺了三个月,而苏默,她最后还是查清楚了他身上总共中几种毒,为了这五种效果不同的慢性毒,每日他一睁眼,就可瞧见苏默手捧着一只药碗站在他的床前,每日在他即将闭眼入睡前,站在他床前的,也定还是捧着另一碗不同汤药的她。
  浓郁的药香,日日充斥在这座位在山顶上的宅子里,花叔三不五时拿着自制的伤药往他的身上敷,花婶天天都笑咪咪地拿着金针往他的身上扎,家中负责掌杓的苏默,更是巴不得他能多生出两个胃袋似的,动不动就拿食物往他的嘴里塞。
  经历过三年的黑牢生涯,他本以为他的手脚就注定得废了,可经过他们的妙手回春后,身上该好的地方,渐渐地有了起色;该长肉的地万,终于不再瘦骨嶙峋,风一吹就跑;他的面色也不再蜡黄,经过上等药材的滋润后,现下时不时还能在他颊上浮出两朵健康的红晕。
  聆听着炉灶里柴火烧得正旺的,沐策自窗口向外看去,与暖气相融的厨房相较下,寒风剖面的外头,山林中的雪势出乎意料的大,乱琼碎玉染白了群山,天际也灰茫茫的迷蒙成一片。
  也不知那对花氏夫妇现下驾车走到哪儿了……这几日来,他们俩每日都忙着下山采买吃食,以免再过阵子大雪封山后,他们一家四口会饿死在这座山头上。
  他掉过头来,灶前的苏默已清理好花叔一早去山潭里钓来的鱼儿,准备再次给他熬鱼汤收收伤口。望着她那道他已然熟悉的背影,他不禁细细地在脑海里回想起那些关于她的事来。
  自认识她起,他就听家中另两人一个叫她小姐,一个喊她三姑娘。听花叔说,他们夫妻俩是这位苏三姑娘家中的下仆,自从开药材店的苏老爷举家迁至云京后,他们两人就留下来与三姑娘一块住在这座桃花山山顶上相依为命。
  只是,为何苏家会独留下她一人,而不携她一块进京呢?
  站在灶台前的苏默,今日又将她那一头长发编成了一串发辫,搁在她的身后不让它妨碍她做事。灶台底下炉内的火苗,照亮了她那张虽是不施半点脂粉,可总给人种幽艳感的美丽脸庞。
  虽然他从未开口过问,但她看上去,年纪约莫也有二十了,早已过了一般女子出阁的芳龄……他无声地再将视线往下挪移,注视着她那只跛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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