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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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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他从未开口过问,但她看上去,年纪约莫也有二十了,早已过了一般女子出阁的芳龄……他无声地再将视线往下挪移,注视着她那只跛了的右脚,隐隐约约的心疼,又再次在他的胸臆里凭添了些许,他想,或许这就是她至今尚未嫁人的原因。
  当灶台上那锅炖肉的香气充满了整间厨房时,沐策定眼数了数她忙碌的成果。
  “今儿个菜色这么丰盛?”不是还有小半个月才过年吗?
  “鱼汤是给你补骨头收伤口的,炖兔肉是希望你胃口变佳多吃些好长肉的。”
  苏默头也没回地向他解释,“角落边的参汤,是给你补气的。”
  自心底深处骤然升起的感激,顿时将沐策的心房充填得饱饱满满的,他有些承受不起地别开了目光,转首投向窗外在雪势中不见身影的远山,不再投映在她总是为他辛苦的背影上。
  苏默忙了一会儿,转身见他呆愣在窗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遂自一旁煎药专用的小炉上为他倒了一碗参汤,待碗身不那么烫手后,才拉过他掌心要他捧着慢慢喝。
  “暖暖手。”
  沐策低下头看着这碗由多年老参久熬而成的参汤,色泽金黄莹莹如蜜,虽是固元补气,却也一眼即可看出此物价高难得,可苏默却像是不要钱似的,总是日日熬给他当水喝。
  “下回开窗前,记得先添件衣裳。”她去房里找来一仵花婶亲手为他缝制的大衣披在他的肩上,再顺手替他掩上身后的窗扇,“你的身子还没大好,尤其是浑身上下的骨头,可半点也受不得寒气。”
  “我……”他犹豫地启口,可话到了嘴边,却反而不知该怎表达才是。
  “嗯?”
  “没什么。”
  “咱们来做今日的功课吧。”她端来一只大铜盆,在盆中兑好了烫脚用的热水,然后拉过一张小凳坐在他的面前,脱去他的鞋袜撩高他的裤管。
  沐策看着她熟练地在膝上置了一张干净的布巾,将他泡热了的一脚搁在上头,擦干了水珠后,拿起那一大盒她也不知加了什么配方的药膏,仔细按压着他脚底的穴道,而后一双小手由下而上,缓慢游移至他酸疼的膝盖替他推拿,一点一滴的,舒缓了这三年来总在冬夜里折腾着他的疼痛。
  一开始,他还会拒绝她这等过于亲昵的举措,可她总是满口的医者父母心,说既是父母,那还能对他起什么心思?等到时日一久,他也就渐渐习惯成自然,那个曾留在嘴里的“不”字,看在她如此期望他恢复健康的份上,也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疼不?”在他额上冒出颗颗细汗时,她抬起头来柔声问着。
  “还好。”
  “会疼就说,别装闷葫芦忍着啊。”她放下他的脚浸回热水里,再捞起另一只来。
  “知道了。”
  “今早起来时花婶有没有给你扎针?”苏默一贯地问着,很怕那个忘性大的花婶今日又落下了。
  “扎了,她没忘。”
  “昨儿夜里没听见你咳,胸骨还疼吗?”两脚都推拿过一回后,她打湿两条方巾,热烘烘地敷在他的膝盖上。
  他这才想起她就睡在他的隔壁房,“好多了,睡前有照你的吩咐用热巾敷过再睡。”
  答完这些她每日必定会问的话后,他俩便不再言语。沐策不语地看着她,那目光看得是如此认真专注,这让她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
  “你怎一直盯着我瞧?”她抬首望进他那双写满了疑惑的眼眸。
  “有些话,我想问问。”他闷在腹里已经很久了。
  她很大方,“问吧。”
  “为何要救我?”
  “想救就救了。”这算什么问题?她是个医者,难道要她见死不救?
  “就算我来路不明?”救起他的那一日,想必她定也发现那两副手铐和脚镖了。
  “你一直很介意这事?”她拍拍伯的膝盖,没想到他这个该好好养病的病人,脑袋竟那么不安分,没事还想东想西想那么多。
  “是如此。”长年培养出来的疑心,让他即使再怎么感谢她对他的恩情,他却不能告诉自己可以放下怀疑,全然地去相信这份善意。
  苏默沉吟了一会儿,以布巾擦去手上的药膏,起身走至厨房的小碗柜前拉开其中一只抽屉,取出一封两个月前收到的来信。
  “这儿有封信,你瞧瞧。”她将信递给他,接着又坐回他的面前,拿起药膏继续未完的工作。
  看完全信后,为信中内容大为震惊的沐策,抽回还搁在她膝上的一脚霍然站起,但早有准备的苏默,很快地即伸出两掌把他给压回原位坐下。
  “别乱动,不治好来,你是想在日后像我一样当个跛子吗?”就知道他会有这种反应。
  沐策一把捉住她的皓腕,神色森然地眯细了一双眼。
  “你如何知晓我是何人?”
  “三年多前,我曾在云京的大街上见过你一面。”她不慌不忙地拉开他那一根根用力过度的手指。
  他的声音顿时再添几分冷意,“如此说来,你是刻意救我?”
  “非也。”苏默小心地避开他那盯得人浑身发毛的目光,“那日救你时,一开始我并未认出你来,因此我并非是刻意救你,直到你的脸消肿了,这才认出你是何人。因我不知你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所以才写了封家信去问问嫁至云京的家姐,而这,便是回信。”
  他身在此处之事,既然她的亲人已知情,那么她的亲人是否会告知他人,或是不经意透露给与他此案有关之人……
  看出他八成在想些什么的苏默,直接截断他脑中的想法,“放心,在信中我就是随口一问,并未说出你在此地,我没打算将你供出来的。”
  沭策沉默地看着她在说完这话后,便又十指节奏有致地在他膝上按着。
  “你图什么?”这些年来,看遍了朝中生态与京中人情冷暖后,他不得不这么问,也难以阻止自己将人性的品格,再次阴险地放在天秤上来衡量。
  “别自抬身价了。”苏默没好气地赏他一记白眼,“本姑娘有屋有田且银钱不缺,再者,你有罪无罪,那也与我无关,我不过就是半路经过,再顺手救了你而已。”
  真只是这样?
  “不信?”她看着他眉心千千结的模样,“那就等着日久见人心吧。话说回来,你一个被革了功名,还被诛了九族的流刑之徒,又能让我图些什么呢?”
  他明显地放松了身子,“这话说的也是……”如今的他,无势无钱无利,即使榨干了他也生不出什么油水,她的确是没法在他身上得什么好处。
  “好了,别再多想,把参汤喝完后躺着歇歇,我去柴房拿些柴火来添。”
  “姑娘。”沐策轻唤住收拾好铜盆正要走的她。
  她侧过芳颊,“嗯?”
  他总觉得他必须说清楚,“我非刻意私逃,是押囚宫们见我病重,故将我弃之等死。”
  “我知道。”苏默点点头,并没有说破他其实不是被弃之等死,而是遭人踹断了胸骨欲置于死地。
  “留我在这,日后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对于这些救了他一命的恩人,他并不希望住在山顶与世无争的他们,将可能会因他的缘故,进而打搅了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
  苏默好笑地道:“能添早添了,荒山野岭的,哪来的麻烦?你安心住着养伤就是。”
  第2章(1)
  “马养大了可以拉,鸡养肥了可以杀,人养壮了嘛……”
  当苏默的话尾一落,与她同处在一屋内的花氏夫妻,也随之移过不怀好意的目光,不说不动地直盯着沭策猛瞧。
  背后突然泛过的阵阵寒意,令沐策的身子抖了抖,他有些不安地看向突有此言的苏默。
  当初是谁说家中不差一双筷子的?
  也才过了一个冬日而已,怎么这话就全都走调变了样?
  “我去修后院鸡棚的棚架。”他冷静的站起,决定先逃出这三张看似对他张大的虎口再说。
  迎面漫舞而来的融融东风,早已取代了冷冽的霜雪,在今年大地翮然回春,风暖花开的时分。沐策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简单地修好最近漏雨的棚架,沐策以袖拭去了额上的汗水,想去厨房烧壶水解解渴,却没想,一脚踏进厨房就见到一个时辰前遗在厅里的苏默,窝在药炉旁打起了瞌睡,在她的手上,还拿着那柄用来扬风的小蒲扇。
  泛着白烟的药炉,咕噜噜的响声并没有将苏默吵醒,他凝视着她眼底下明显的暗影,想起了这大半年来,她是如何地为他辛苦奔忙、如何细心地照顾着他的,同时他亦想起,一个近来总让他在夜里辗转难以入眠的问题。
  他还能在这儿待上多久?
  如今他的身子大致上都好了,再这么继续待在恩人的家中长住下去,是否也太不要脸面了些?
  “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不知何时已醒来的苏默,看他像尊木人瞪着地板动也不动,便拉了拉他的衣袖要他醒醒。
  “在想……”他沉吟了一会儿,“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
  苏默沉默了半晌,替他倒了碗他喝惯了的参汤摆在小桌上。
  “想走了?”她说着说着就拉过他的手,“先过来让我摸摸。”
  他摊平掌心搁在桌面上,不解地看着她面上的郁色。
  她松开长指,“表面上是好个九成了,只是你遭罪的时间太过长久,若是不好好调理,怕是日后有苦头吃了。”
  “多谢三姑娘有心。”不想积欠的人情愈欠愈多,拖在这儿的时间愈耗愈久,沐策下定了决心。
  “下山后,你打算上哪去?”苏默不急着拦他,反而想先摸清楚他的心思。
  他平静地道:“我想回京看看。”
  三年多来,他没机会去为已死的父亲上炷香,也还未将他们的尸骨自管家安排的地点迁出,带回故里安葬。如今邀天之幸他已脱离桎梏算是个自由身了,为了那些一直以来悬在心上之事,他还是得寻个机会冒险回京去将它办妥。
  “在云京,你可还有能正大光明与你见面的故交旧友?可有安全落脚的去处?”苏默颇现实地一一指出他没说出口的心事,“官府可知你未死也并未远赴雪漠流刑?你又可有把握,一旦返回京中将不被任何人认出来,不会再被押进牢里不见天日的关上几年?”陛下若是以为他真死了,那自是皆大欢喜,可若是他流年不利,又再次一个不走运……
  沐策缓慢地抬起头来,不发一语地静看着这个总是照顾着他,也处处在为他设想的姑娘。
  “我想,我所问之事,你不是从没想过,你亦知答案是什么。”她淡淡一笑,搬过凳子在他的身边落坐,“好了,别急着编排理由来搪塞我,来来来,在你做出任何决定前,咱们先坐下一块算算。”
  “算什么?”
  “你初到这儿时,又伤又病,身子一整个虚垮颓败,一脚都踏进阎王老爷他家院子里去采花了,倘若不是我日日拿着老参吊着你的一条命,你以为,今日你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儿?”
  原来是……算帐了?
  沐策没想到救命恩人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满心担忧着他的未来和安危,下一刻即开始跟他拨起算盘。
  她两掌一拍,“好吧,姑且不说当时你情况着实凶险,救你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你喝掉我六盒百年老参的事也就罢了。”
  “只是?”
  “只是你想想,这半年来,你吃的喝的用的,皆是自我家药舘里取来的上等药材,还有花婶光是为了皮厚的你就扎坏了两盒造价不菲的金针,花叔更是为了你的骨头,上天下地的四处去找可敷和可吃的难得奇药。”她扳起指头一件件地算给他听,“咱们一家子,养你就像养盆娇贵的小花似的,日日夜夜辛勤灌溉照料着,就生怕你会有个什么不妥。”
  沐策竖着眉心,等着听她到底还有什么后文没说完。
  她再客客气气地笑着,“当然,以上说的这些,莫说谈钱着实俗气了点,单算上咱们这片一心为你的心意,便足无法估量的了。”
  “积欠的银财,在下日后自然会全数还清。”就算不用她说,他也早就打算涌泉回报他们这几位身怀高义的恩人了。
  “都说谈钱太俗了……”她蹙着新月般的柳眉,像是对他这话不是很满意似的。
  他有些被她搞胡涂了,“那……不知三姑娘究竟意欲为何?”
  “咳咳,你知道,这座桃花山山顶上,就只住了咱们一家子。”她先是很含蓄地小小提示了他一下。
  他听得云里雾里的,“然后?”
  “咱们家很缺人手的。”她再朝他眨眨眼,乌溜溜的明眸里,闪动着一丝狡黠。
  “所以?”
  “所以你若真有心报答我们,那就从了我的心思,应了吧。”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句话就是放在这节骨眼上头来用的。
  沐策好脾气地撩着性子再问:“能否请三姑娘再明示一点?”
  “咱们家缺长工。”她嘿嘿一笑,再也不拐弯抹角掖藏着最终目的。
  他愣了愣,满心错愕地看着她那有如春花般的笑脸。
  “长工?”他没听错?
  “劳烦你,明日起请正式上工以肉偿债。”苏默收去所有笑容,在他的措手不及下,重重一锤定谳。
  “……”
  为了报恩,十一岁乡试夺下桂榜、十五岁会试占据会元鳌头、二十岁殿试有幸受到皇帝的青睐,堂堂开国以来唯一连中三元,且文武双全的沐策,在救命恩人强烈的要求下,搁下了往日的荣光与一身的功夫,认分地委下身段,改行当起了苏三姑娘家新上任的……长工。
  就在前些天,他按着苏默的指示,扛着锄头把后院田地里的土壤都翻松后,花叔下山去找来了位农人,教授了他关于播种、育苗、移枝与嫁接等方面的基本知识,好让他赶在春日日光正好的时节,将那些该种的全都种入屋后那一大片原本荒芜着的田中。
  生平头一回务农的沐策,在农夫的协助指导下,慢慢地打理出两处有点像样的菜圃,但他就连停下来歇歇的时间也没有,花叔又马不停蹄地带着他去了后山上的果园,指着那一大片看似一望无际的粉色桃花花海告诉他,适也是他这名长工的工作范围。
  就这样,沐策他那副曾经躺了半年的身子,一日日地,逐渐在曝晒的日光下,恢复了从前该有的模样。整整一个月下来,他一身松软已久的肌肉变得结实了,手脚的灵敏度也渐渐找回来了,就连他以为早已被各种慢性毒给毒毁的内力,似乎也正无声地蓄回他的丹田之中。
  而那三名刻意指使他来工作的恩人,在他的日日挥洒汗水中,面上的笑容,好像也变得比以前更加开怀灿烂了些……
  这日沐策白果园中除完草回来,正坐在厅中喝着茶水稍事歇息的时候,花叔不知从外头哪儿抱来一窝不知名的蛋,兴奋地叫他们全都过来瞧瞧。
  就在大伙在桌前仔细打量着这窝颜色颇怪的蛋时,苏默只是不感兴趣地远坐厅内一隅,不多久后,博得了大伙心中对这窝蛋的好感,花叔即进一步地向苏默请求,看能不能就把这些蛋留下来,岂料她仅是扬起纤纤一指,叫他哪儿抱回来的就给她哪儿放回去。
  花叔失望地垮下了老脸,“为何不行?”
  “也不知那是什么玩意儿,谁会养?”好奇是一回事,但责任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这些蛋还来路不明。
  “可、可是……”
  “没有可是。”她的语气活像敷衍个孩子般。
  花叔眼巴巴地望着她,“小姐,它们没了爹娘,好可怜的……”
  “你自个儿看着办吧。”爱养就让他去养,她可不帮忙。
  “小沐子……”花叔可怜兮兮地转向看起来好像比较有同情心的沭策。
  别叫他小沐子……
  沐策理智地问:“花叔,你可知这是何蛋、该怎么孵、又该孵多久?”
  “不知道……”他呐呐地,“小姐……”
  苏默轻摇螓首,“别问我,我也不懂。”
  “咱们之中,可有人知道该如何抱蛋?”沐策再投下一个眼下必须先行解决的问题。
  众人面面相观,好半天也没人能从肚子里翻出个答案来。
  “不如……咱们就送去给后院的母鸡试试?”花婶好不容易寻思出一个看似可行的主意。
  抱着勇于尝试的心态,三人兴匆匆地拖着苏默联袂去了后院,然而就在一盏茶不到的时间后,踏进新修好鸡栅里的四人,即有难同当地一块遭生气的母鸡们给嘴啄出来。
  望着伤痕累累的众人,坐回厅中的沭策,只好祭出一条下下策。
  “既是如此,那这窝蛋就由人来抱吧,但问题是——”
  苏默顿时眼中精光一闪,“谁来?”
  坐在厅中的四人,各怀鬼胎地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电光石火间,他们各自起身往后大退一步,扬手分别指向四个不同的方位。
  “……”原来大家都忙着陷害别人啊。
  日渐被他们同化的沭策清清嗓子,“咳,这窝蛋,是谁发现抱来的?”
  三道凌厉的视线,转瞬间全都将火力集中至花叔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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