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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分的。那时单位还过得去;公司盖了一幢宿舍楼;分给他们厂里两套二居室。老厂长提出让大家评选;说谁最有资格分房就给谁。选来选去;最终他夺得第一名。老厂长后来把房钥匙交给他手里时;还在语重心长地嘱咐:“德明;你可要记住;这都是你自己干出来的;你可要保持住这份荣誉啊……”
他记住老厂长的话;每天埋头苦干;一直让劳模的称号挂在他的脖子上。可后来;老厂长一退休;上面派来了新厂长;提出要改革;首先是机构精简;捣腾了一阵;机构没简多少;倒是把老厂长的一班人全换了下来。他察觉气氛有点不对;还是一如既往地埋头苦干;想只要工作好;总会得到领导的肯定。可不久;一些章程也变了;比如选劳模评先进;不光只是生产第一线的工人;还要从干部里挑选。哪个车间产值完成得好;厂里就把哪个车间主任评上了劳模。自那以后;劳模就跟他无缘了。他心里多少有点委屈;却不敢流露;多年的教育已让他习惯于服从;认为领导总是对的。何况工会主席也找他谈过心;肯定他在工作上的成绩;但比起车间主任所起的作用和影响;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要他继续好好干;争取提干的那一天。他当时听得舒服;等转过身;又觉得不对劲;那车间主任除了会巴结领导;就是人模狗样地对他们指手划脚;没干一点正事;又怎么能评上劳模?
坏事情才刚刚开始。不久;上面提出资产重组;要把他们厂并到一家合资企业去;但几百号人的安置成了问题。那个企业声称人员已满;除了留下一小部分人;其余的人员只能回家。照说他年纪不到四十五;又是生产骨干;理应被留下来。但厂里已经闹得不可开交;有人为此打得头破血流;还住进了医院。他一向守规矩;又有劳模的帽子戴着;也习惯了礼让三分;结果当然是跟大部分人一样被打发回了家。
在家里呆了几天;他才感觉事情的严重性。老婆胖眯比他先下了岗;生活无着;加上年龄已过三十五;人又粗笨;难得找份差事。儿子已上中学;学习费用又高;更是家里的一大负担。现在他也下了岗;正是半大不小的年龄;又不会别的手艺;这日子以后可怎么过?一直是他操心这个家;胖眯没心没肺的;跟她说也没得用。跟父母也不能说;只能给两老平添烦恼;让他们跟着担忧。儿子就更说不得;学习压力已够大了;还能让他分心?据说现在伢们在学校里都比试着呢。谁家里有钱;谁的爸爸是当官的;儿子不比;人家还跟他比呢。做父母的本是平常百姓;现在又都下了岗;不是给儿子丢脸么?夜里愁得睡不着觉;白天还得呕闷气。几天下来;一头乌黑的头发转眼间变得雪白;连他自己都看得闹心;赶忙买回一袋染发剂染黑了。
那天他实在憋不住;就去了老厂长家里。他进厂时老厂长还是车间主任;也是他的师傅。二十年过去;两人的关系已如同父子一般。听说他下了岗;老厂长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皱着眉不吭声;半晌才说:“我们都过时了;就由着人家闹腾吧。只是这么多人弄得没饭碗;总是不正常……”后来又安慰他;没有过不去的坎;总会有事做的。过了一个星期;老厂长就打电话来;说丽娜有个朋友开了家门窗厂;还需要人手。丽娜是老厂长的独生女儿;父女之间却长期不和。丽娜学习不用心;爱花俏;后来发展到早恋。老厂长管理职工有一套;可一回到家里就没耐性了;气急了;便免不了打骂。丽娜自小被宠坏了;又是个倔性子;对老厂长的过激做法不但起不到震慑作用;反而产生了逆反心理;于是父女间的战争也是步步升级。后来丽娜大学没考上去了深圳;老厂长为此心脏病都气发了;险些送命。孙德明心里一翻腾;老厂长便觉出了;说丽娜入秋就回来了;还买了房子。他以为丽娜要结婚了;便说;好哇;这下您就放心了。老厂长就只是叹气。孙德明心里又打起了鼓。丽娜去深圳近十年;现在差不多也有三十了吧。她回来对厂长肯定是个安慰。可厂长的口气里;似乎感觉不出轻松。难道她在深圳混得不好;或者感情上又受了挫折?正呆想着;老厂长已经在催了;说那家是私营厂;工资不多;只八百元;按数量额外加点提成;就问他愿不愿意?此时他已饥不择食;还有什么不愿意的。从此就干上了。他文化程度不高;学什么活计倒上手得快;不长时间;就成为厂里揽活最多的人。但累死累活地干;收入总在千元左右徘徊;没多少增长。他家的日子也勉强处在温饱阶段。要紧的是;儿子一天天长大;已经读上高中;学习负担重;费用也花得惊人;几乎每个星期都要交上几十上百不知什么名目的钱。儿子不说;他也懒得问;反正也不是儿子一个人交;问多了只能让儿子不耐烦;以为他交不起钱。苦恼的是;儿子现在个子长了;模样变了;整个人也让他感到陌生;说话文绉绉的;还特瞧不起人;当爸爸的一说话;做儿子的就提出反驳;指出他话里的谬误;笑他没读过书。他就辩解;说我怎么没读过书了?儿子说你读书还会下岗;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什么地步?”他气得叫起来。
“做被人使唤;随叫随到的活呀。”儿子歪着头说。
他瞪起眼珠子:“瞧不起老子;你现在还是老子养着呢。”
儿子咕哢道:“过这种下里巴人的生活;还好意思说。”
他气得直抖:“你有本事以后强过老子;老子倒要看一看。”
儿子鼻子一哼:“你放心;我以后决不会过你们这种生活。除非我死。”
这话像一记重拳;顿时把他给击倒了;他已没有还击的气力。恨儿子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命运悲哀。其实他也好强过;上学时一直是好学生;尤其作文写得棒;但父亲不让他学文;说自己就是吃了文章的亏;再不能让他走这条路。结果高考失利。后来他去了部队;也是一名好战士。再到工厂;更是年年得先进当劳模。儿子也是遗传了他的傲气。但自从下岗;他就变了不少;知道有些事扛不过命。他已经过了最好的年华;只能这样了;无法更改。除非天上掉个大馅饼砸到他头顶上;可他哪有那个福气呢?只能指望儿子了;但愿那小子的命比他好。
孙德明缩着身子一路想着。雪还在下;被风一搅和;便像细纱似的往人身上扑。他的头发和脸颊都挂上了雪花;不时还飞到脖子里面;凉飕飕地侵人。自从被儿子点了软肋;孙德明又像矮了一截。他现在有些害怕进锦绣豪园;他进了那些有钱人的家;心里就有一种落差;像是在佐证儿子带着鄙视数落他的话。但他又不能不去。锦绣豪园是全市的明星楼盘;一期二期都卖得不错;入住率也高;第三期已经到封顶阶段;据说已经卖了八成;门窗之类的活计又被他的老板黄运鸿揽到手中。这家厂的门窗做得一般;时常出些毛病;也成了孙德明干活的主要地点。孙德明整天在几个小区里忙得团团转;别人还眼红他;以为做维修散淡;工钱也比在厂里活络。有的就想挤走他来干维修。他倒不怕别人嚷嚷;维修看似简单;却比在生产线上一条龙做成品要麻烦得多。何况质量本身也不过关;维修起来有时要花上一件成品几倍的功夫;一般人是拿不下来的。但没想到;昨天他突然被黄老板叫到厂里;黄老板指着向滑子对他说:“你那里事多;一个人怕不够;明天老向就去你那。你要带好他;出了差错我可要找你。”他心里老大不愿意;知道向滑子不是做事的人;只因他是黄老板的小舅子;在厂里吊儿郎当;老板也拿他没办法。现在向滑子要干维修;一个人的活两个人来干;干得好没事;干不好老板就只会说他。但他不敢违抗老板;自己只是个打工的;老板要你做一天;你就有一天的工钱;不要你做你就得滚蛋。不像以前在自己厂里可以耍几下性子;领导也不好把你怎么样。现在他只能点头答应;别无选择。
二
走在雪地里自然没有平路上畅快。到锦绣豪园门口时已到八点半;昨天与向滑子约好在小区旁边的中百超市门口等候。下雪出行的人不多;超市的门上垂着长条的半透明帘子;仿佛关着门;越发显得冷清。偶尔有一两个人进出;把帘子甩得啪啪直响;也将里面的热气散了些出来;把地面弄得稀湿一片。孙德明断定向滑子不会早到;或许下雪把他封在家里了。经过福利彩票门口;见吴顺正猴着身子坐在电暖器前取暖。老吴瞧见孙德明;忙招呼他进去坐坐。
吴顺以前跟他在一个厂里;下岗后贩了一段时间的服装;赚了些钱;曾鼓捣孙德明跟他一起做生意;孙德明胆子小;没敢去。过段时间吴顺看养猪赚钱;又把赚来的钱全投到养猪;结果一场猪瘟全赔了进去;从此吴顺就像萎缩了的茄子;一直打不起精神。近半年;才搞起了福利彩票。孙德明每次到锦绣豪园来;就会在他这聊一会;顺便买上十元的福彩;也是照顾一下吴顺的生意;没指望中什么奖。买的时间长了;倒是成了一件事;他不记得;吴顺就会提醒他买。
“买了总是机会;说不到哪天真中了个什么;你就不用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地被人使唤了。”吴顺总想勾他上瘾。
他听了只是笑笑;知道不过是让他心里舒服。那中奖率可是几十万分之一;据说都是运气;他的运气一直不咋地;那朵祥云怎会落到他的头上?但买了也是让心里有点平衡;那奖票揣在衣兜里;也像有了一份底气;好像真揣着十万八万似的。机会不管有多少;总比没有要好。特别是走进锦绣豪园这样的地方。
他在吴顺这里抽完了一根烟;还不见向滑子的踪影。吴顺便催他买奖票。他掏出十元钱;报了一个号码;老吴说你真把儿子的生日报到底了?他笑而不答。老吴没再说什么;飞快地按了号;然后把奖票交给他说:“下个星期三开奖;记着呐。”
他不想再等向滑子了;把烟屁股捻灭;又背起工具包往前走。锦绣豪园门口有两个保安正忙着铲雪。保安都认识他;挥挥手示意放行。
里面一派银装素裹;高的树木;低的灌木都像被浇上了一层鲜奶冰淇淋;美得像童话中的仙境。有几位正拿着数码相机在雪地里摆姿势拍照。看到他过来;便招呼:“孙师傅;来帮忙照张合影。”他接过相机;对准欢呼“茄子”的几位按了几下快门。对方要他来两张;他笑着摆了摆手;就径直走到23栋;按了两下301的门铃。
里面传出一个略带鼻音的女声:“谁呀?”
他答一句:“我姓孙;老板要我来修你家的纱门……”还未说完;只听哐的一声;门开了。他上了楼;看301的门虚掩着;他还是敲了两下。
“进来吧。”女人在里面叫道。
屋里开着空调;热气直往外冒;他赶紧关上了门。一下瞥见衣钩上挂着件土黄色西服;想那女人可能就是……
“怎不进来呢?”女人又在叫。
“有鞋套吗?”他望着光洁的木地板不敢伸脚。
“在鞋柜上放着呢;自己拿吧。”女人应道。
他环视了一下;见玄关左边的鞋柜上摆着一个用过的果篮;里面放着几枝干花和结成球状的蓝色鞋套。
“纱门在哪里?”他嗡声嗡气地问。
女人在卧室里懒懒地答:“就在这;你进来吧。”
他走到卧室门口;见女人穿着丝棉睡衣斜躺在零乱的被褥上;黄褐色的卷发蓬蓬地纷披下来;几乎把一张轮廓精致的脸遮了半边;眼神散淡着;气色白中带黄;显出几分病态的憔悴。他怔了怔;觉得女人的模样有几分熟;那眉眼间的神态;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太熟悉不过了。他怔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你是丽娜?”
“你是……”
“我以前是新华工具厂的……”
“哦……你就是我家老爷子让介绍做事的那位呀;一说就想起来了;上过光荣榜的;以前进厂就看到你的照片。”丽娜露出一丝微笑;但马上又收住了;她似乎并不想联系与父亲有关的任何事。
“你怎么也住到这里?”
她迟疑了一下说:“老黄帮我买的房。”
孙德明听得一愣;这房子是她自己买的?记得这家刚入住时;黄老板曾叫他来换过一次纱窗;说装修时灰尘太大;也不好清洗;就把纱面全换了。当时他以为是老板新买的房子。进门时瞧见黄老板的衣服;心里还在诧异;不相信怕老婆的黄老板真会如此潇洒。现在才知道;黄老板住的是丽娜的房子。
丽娜似乎看出他的疑惑;轻轻一笑说:“奇怪是不是?”
孙德明不好回答;转过话题问:“再不去深圳了?”
丽娜叹口气说:“父母都老了;身体又不好;这里的朋友也都劝我回来。”看孙德明还站在门口;扬了扬手说:“我感冒了;你就担待点吧。”
他腼腆着脸走进去;随口问道:“病了怎没个人招呼呢?”
丽娜没吭声。他一下觉出唐突;丽娜还是单身;说这话不是让人难堪?便缄了口。开始察看卧室对着阳台的那个纱门。纱门的四个边角都断了;由于拉扯过大;边框的纱已被撕开半尺长的口子;便说:“到现在还不会拉纱门嘛;损成这样?”
丽娜苦笑了一下:“也不会笨到这地步吧;撞的。”
他怔了一下;其实也感觉这不是拉坏的;而是重力所致。无疑是一个男人干的。是谁呢?平时他最不爱管别人的八卦故事;嘴巴又紧;也是因为这个;黄老板才两次叫他来修理。他也是唯一知道黄老板与丽娜有关系的人。黄老板半年前去过两趟深圳;随后丽娜就从深圳回来了。难道丽娜是因为黄老板回来的?他一时无法判断丽娜话里的真实性;但从常理上分析;不是关系密切;是不可能随便进入一个女人的家并为她打理的。或许这个房里并不是丽娜自己买的;而是为了掩人耳目?或许她是因为与黄老板有了裂痕才这样说?但不管怎样;仅仅半年的工夫就出了问题;总是让人感到费解。
他取下纱门;从工具包里取出边角进行更换;边角是定做的;与原装的还是不甚匹配;损坏了好几个;才勉强装了上去。丽娜歪着头在一边看着;冷不丁来一句:“这玩艺也像男女搭配;表面上看可以;一接拢就别别扭扭;疙疙瘩瘩的;搞不好。”
他听得新奇;笑了笑;却不好说什么。
丽娜没再作声;从床头柜上抽出一根香烟;点燃抽了两口;一下咳嗽起来。
“病了就不要吸烟嘛。”他制止道。
丽娜怔了一下;随后还是放下了烟;她扫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孙德明;忽地说了句:“一看就知道你是个会疼女人的男人。”
他听得一愣;不禁问:“哪点看得出?”
丽娜莞尔一笑:“直觉。”
他又一呆;从未被人如此评价过;跟胖眯那样的粗女人厮磨;他的感官也迟钝了。但他多少知道一点丽娜的性格;直来直去;不会特意地讨好别人。只是他这种老实男人觉得突兀;甚至有点受宠若惊。他有些不好意思;脸腾地一下红了;赶快低下头去。
此后一直默默地做事。丽娜似乎有心事;他也不是爱搭讪的人。修好后背起包准备告辞;少不了说几句注意休息的话。丽娜笑着答应。到要出门时;忽然背后来一句:“别告诉我老爷子呐。”
他答应着出门。扶着楼梯把手;又转过脸对着那门发呆。她病了;身边又没个人;看情形像是没吃过东西的;就这么躺着也不是事。他想进去再说一声;给她带什么吃的或者买些药;一时又犹豫不决。人家刚表扬一句;就献起殷勤来了;不会让她产生反感?但心里又放不下;毕竟夹着老厂长这层关系。正在楼梯的转角踟蹰着;就听见楼下响起脚步声;随后便上来一个穿皮茄克的男人;与他擦身而过后;就走到301门口停住了。察觉他站着;又转头瞟了一眼。他像被人窥见了内心;脸一红;做贼似的往下溜。随后便传来几声轻轻的敲门声。
他的心突突直跳;第一次目睹男女间的隐秘;他感到很不自在。尤其是丽娜;变得太陌生;简直有点不可理喻了。刚才他还在想黄老板的不是;现在又多了这个男人;情况就复杂了。难道是丽娜水性扬花;把黄老板甩了?不禁又替老厂长担忧;心里半天不是滋味。走到楼下;看一楼的陈太婆正伸着脖子在往楼上张望。
“陈太婆;看你家的纱窗黑了;不换换?”他打着招呼。
陈太婆歪了歪头:“哪那么多钱换;洗洗再说。”
陈太婆没理会他的心思;神神秘秘地凑到跟前问:“刚才是不是看到一个男的进了301的屋?”
孙德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陈太婆歪了歪嘴巴:“这女的可不得了;听说在深圳跟了好几个男人;先来的男人也是在那边跟她好上的;没离婚;就这么皮拌(拖拍)着。现在又来了这位。前天那屋里闹得轰轰直响;像是打起来了。”
孙德明本不喜欢谈论别人的家事;但对丽娜;他有一种探究她的欲望;不由问:“这房子是谁买的呢?”
陈太婆压低声音说:“听物业的说房主是女人的名字;我就奇怪女的这么大方;长得也不丑;怎不结个婚呢?就这样荡来荡去的;我要有个这样的姑娘;不早就气死了。……”
他有些听不下去;正要抽身;见向滑子正探头探脑往门栋里瞧;两人一对眼;向滑子便叫:“老孙;你让我好找!”
三
孙德明领着向滑子转了几个小区;到下午四点;向滑子就溜了。他手上的活没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