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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肩太薄抵不住他的头,他一侧,整个身子倾下,她连伸手托住都来不及,他的头就枕到她的大腿上。
她一僵,整个人像石雕一样,连吸口气都不敢了。
“阿永……”她的话含在嘴里,期待他能听见她无声的呼喊。
他睡得真的很熟哪。
连被惊醒的迹象都没有,简直拿她的腿当枕头来睡。她慢慢吐气,小心地不惊动他。
就当被石头压住好了,她心想,努力把他想像成人形雕像。
她抬起眼,很想卖面子给台上的窦娥,但隔不了几眨眼,她又忍不住往他瞟去。掌心悄悄地碰触他的头发,她心跳如鼓的,竟然产生一种“就算是他睡到天荒地老,她也奉陪”的冲动。
又酸又甜又想哭又想笑……这就是她曾经来不及感受到的喜欢吗?
“老天爷没给我六月飞雪,却送我一个西门永……”她喃喃着,唇瓣不由自主地浮起笑。
掌下的发丝又柔又软,不禁执起一把,凑到唇边的同时,瞧见他白皙俊面一坨坨的异红,异红之中有好几点……疹子?
“我受不了……”他像呓语。
“阿永?”
“我受不了啦!”他突然张开眸,跳起来对着远处楼宇的转角咆哮:“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在茶壶里放酒的?”
她傻眼,瞧见他一直在抓着手臂、抓着脸,好像很痒似的。
“酒?是哪个人送酒过去的?你们不知二少会起酒疹吗?”西门义老早就躲在后头密切监控一切,就怕此计失败,惹来西门笑的关注。
她不只傻眼,简直是张口结舌地呆住了。
“好像是小毕吧……我瞧见方才他有靠近过那送酒的奴仆……”小茶博士很委屈地躲在角落。说好是来看戏的,谁知道得躲到这么远看,害他拼命眯眼看生平头一出戏。
“小毕?”西门永恨极那臭小子,浑身发痒让他脾气更爆,就差没有从头顶冒烟了。“那浑小子把窦娥冤念着窦娥缘,让我以为这是一出欢喜结缘大喜剧!”
“……”她悄悄瞄了眼戏台,忽然觉得演窦蛾的戏子演得很僵硬,又不得不继续演下去,在明知无人看戏的情况下。
“又是小毕?”西门义满脸惊讶:“到底谁是小毕?”竟能处处破坏他的计画。
“小毕就在你身后,在爬墙的那个。”小茶博士齐声指向他身后。
“咦,这小孩怎么这么眼熟……你!”
“嘿嘿嘿……西门哥哥,你好啊!”
“聂元巧!”
“哇,西门哥哥,你竟然记得我叫什么啊!”
“废话,聂家十二个兄弟,每个人名我都背得极熟!你待在西门府做什么……你就是小毕!来人啊,给我抓住他!我要押他过聂府,让聂家人看看他们养出了什么小孩,竟当窃贼!”
“谁当窃贼?我可是光明正大地被雇用的……哇,你抓着我的腿干嘛?放手放手!”半吊在墙上的小孩拼命踢脚。
“雇用?你家家财够用你吃喝一辈子了,你来当茶博士,分明是有心来坏西门府的!”
“谁教那个爱男扮女装的老板伤了我四哥……混蛋混蛋!没人会在大街上驾快车的,会撞死人的,你知不知道?我四哥的病好不容易好点,才出门,又遭他的快马撞到,我不出这口气难消我心头之恨!”
“你这小混蛋!我不都拉下脸皮亲自送礼过去道歉了,你这小鬼头还在计较什么?”
“哼,明儿个我也送礼过来,盼西门哥哥别计较!”
“你这小子,今天我非把你抓下来不可……”
“有种你来啊,来啊——”
小毕与西门义各持一方叫骂不断、小动作不断,一个扔树上果实,一个捡起地上石头丢——
宁愿看看他们,再回头看看已经空无一人的戏台,接着,她的视线移到身边痒到浑身受不了的西门永。
最后,她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不由得轻喃:“今晚……真是好特别啊。”
第九章
敲门声响起,她毫不犹豫地打开——
外头空无一人。她内心奇怪,探头出去张望,还是不见任何躲藏的人影。
“我是来告别的。”身后,忽然响起声音。
她连忙回头,瞧见西门永站在她的屋内。
他穿着一身镶金边的黑衣,看起来意气风发又俊明,像台那天上山寻她的模样,不,不是像,是根本没有变,就连一头束起的长发也随着南风飘扬。
“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儿?”她直觉问。
“我不告诉过你,我要去为弟求药吗?”
“那根本是找死啊!”她不要他去送死啊!
“就算死也没有关系,并没有任何人会为我担心受怕,而我心中也无牵挂。”
他说得好云淡风清。
“再见了,宁愿。”他走过她的身边,要出门,她却慌张地关上门。
“我无法自己开门,你不开门,我走不出去。”他的表情流露出困扰。
她用力摇摇头,几乎摇到晕了,仍然守住门口不肯离开。她哭道:“我不想让你走……可是,我好怕啊……”
那屋子是她的心,他始终占住一角,如果她主动让他走出去,他不会再回来的。他无法自己开门,是因为他……还是喜欢她吧?
奇异地,当这次醒来时,她并没有流眼泪。
天色微白,她起身换了衣物,走到厨房烧了壶水泡茶。
永福居内有点冷清,茶博士们昨晚睡在西门府里,西门永说好今天带他们去瞧皮影戏,却全身起了酒疹而交由西门笑。
她煮了稀粥,一块端到内院里。内院的外侧第一间就是西门永的睡房。她怕他还没有醒,于是,悄然地推开房门。
他果然睡得很沉啊。
昨晚他泡了个热水澡后,吃了帖药后,浑身仍然痒得受不了,跳来跳去像只煮熟的虾子。
她第一次看见酒疹发作,只觉得他的小弱点真的好多,但奇怪的是,他在她眼里,始终像个坚强无比的男人,不曾因为这些小弱点而有所改观。
她小心翼翼跪在床边,双肘抵着床缘,很孩子气地托腮,注视他的睡容。
他的脸红通通的,疹子不但在他的脸留迹,还沿着他的颈子、双臂到处横行,迫使他只能穿着薄衫透凉。
她咬住唇,视线落在他饱满的唇瓣上。
她挣扎了一下,悄悄地遵从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俯头轻轻碰了他的唇一下,随即抽开。
他的唇瓣还是带点酒味,有点……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得心头有些发晕、有些发颤。
她捧着腮颊,克制自己陌生的冲动,起身去倒茶,忽然之间,身后两道“凶狠无比”的火焰烧进她的背部,她连忙回头,小声倒抽口气。
“你……你醒啦?”
“嗯,我醒了。”他沙哑道。
她有些手足无措,最后想起她是来送早膳的,连忙捧过稀粥到他的面前。
“你先吃点粥垫垫胃,晚点阿碧会送药过来。”
“不吃药也无所谓,过两天我就能见人了……”他接过稀粥,很有礼地问:“你煮的?”
她点头,坐在床缘。
他面不改色,先是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觉得与平日吃的没有差别,便放下心来。
她想开口,却不知从哪句话开始说起,不由得舔舔唇,舔到一半,突然发现他盯着自己看,小脸胀红,赫然想起方才她曾偷吻过他。
“我从来没有让人闯得这么深入过。”她垂下视线,十指紧紧纠缠着。
他柔声道:“我也是。”
她是抗拒,而他从来不在意身边的姑娘家。
她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我一直以为咱们是好朋友的……就这样一辈子,很放心,不会有肢体上亲密的接触,可是,在心里我将你视作最重要的人,甚至我可以预言,将来不会再有人占据我的心。”她慢慢对上他的视线,细声道:“我曾发生过的一切,你都知道的。”
“我知道。”
“你……你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吗?”
“你不过是不小心被虫子咬了一下而已,无损你整个人啊。”他坦白道:“我还记得你第二次捞上我后,我康复回西门府,那时我对你已有情意,却不肯承认。我心想,一辈子都不打算讨老婆的我,怎么会莫名其妙栽在一个混蛋女人身上呢?”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他。
他放下碗筷,轻声道:“直到有一回,我跟大哥上酒楼用饭,遇见一名富家大少,他曾做过你遇上的事,我一时气极,便将他打到半年无法下床,那时我才很沮丧地认命了,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是在劫难逃了。”
“你的脸好红哪。”
“混蛋,我起酒疹啊。那个该死的小毕——不,死对头!就不要让我遇见,敢骗我有十六岁,还在这里混吃混喝!”
“死对头姓聂。”她提醒,暗暗看着他又怒又气的表情,一时之间只觉得百看不厌,就算要她坐在这里一天一夜,她也甘愿。
“阿永……”
“嗯?”
“我有没有说过,我常作梦,尤其从十五岁之后?”
“没有。我刚来西门府里,也是常作梦,梦见我亲生爹的背影,不过现在已经不再梦了,连他的长相我都忘了。”
“是啊,梦总是反射出我最害怕、最恐惧的事,我也真原以为那梦魇会纠缠我一生一世,可后来才发现我最怕的已不是过去了。”她最怕的,是失去他吧。
她主动伸手握住他的双手,感觉到他微微颤动。
她鼓起勇气,小声说:“如果你愿意等……不,你一定要等我,如果时间真能冲淡一切,终有一天,我所有的恐惧会褪尽,那时我不会再害怕任何的碰触。我一定能如常人一样,与你……与你……”
“你的脸好红啊。”他取笑。
“阿永!”
“我等。多久都等。”他柔声道。
她闻言,双肩一松,紧绷的情绪终于获得解脱。她差点以为来不及了,以为老天爷不会善待她第二次;她紧紧握住他的双手,内心有些紧张,却义无反顾地接近他的脸。
他明显地愣了下,她紧张到有些发抖,轻轻碰触他的唇。
当唇瓣感受到回应的轻吻,她有点想退缩,却努力地让自己熟悉唇舌间传递的气息。
她从未接吻过——先前偷吻是例外。她只觉得他的气味几乎要灌进她的身子里,取代她的血肉了。原来,这就是属于男女间连心也会颤抖的情爱中的一小部分吗?
若是,她告诉他,这是她的初吻,从未有人碰过她的唇,他也不会在意吧。
“等永福居稳了……”他反覆轻啄着她的唇,并不深入。在她耳畔有些喘地喃道:“我带你去走过我曾走过的每一块土地,让你瞧瞧我曾看过的山河……”他吞了吞口水,见她发颤的小脸、发颤的睫毛,连嘴唇也是微微地颤抖跟生涩。他情欲难耐地再轻吻她的唇瓣一回,便很用力地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不让她受惊于他眼里赤裸裸的情欲。
她连身子都微微发抖啊,他内心充满无止境的怜惜,将她抱得更紧,仿佛想把她融进左胸下的心里。
“我可以等,但是,不管你怕不怕,我都要抱着你。”
“嗯……”她迟疑了下,张开缩在胸前的双臂,悄然地环住他的腰,让彼此的身躯轻触。
真的不会感到恶心,只是还是有点恐慌跟手足无措。但,她不会反悔,如果不往前走,她就再也追不上他了,所以,她不后悔。
她单名一个愿字——她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遗忘曾发生过的一切,即使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但仍然在奢求着。如今即使不能遗忘,但她有预感迟早会淡忘的——
“我会带你走遍中原,让你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回忆,一个回忆压过一个,不好的回忆迟早被压到你连记都记不起。留下的,将会是你最想记住的。”
她闻言,大受震动,紧紧闭上眼,不让泪珠滚出来。
“然后呢……等咱们玩够了,就回来守着这间茶肆到老。”
“嗯……”不想掉眼泪、不想掉眼泪。这人,存心要逼她哭。她咬着唇,尝到淡淡的苦味。
“阿永……”
“嗯?”
“你的嘴……好苦啊。”
“……有吗?”
她舔了舔唇,皱起脸。“好苦又带点腥味,苦入喉咙……”
“……那是你熬的宁毒粥。”他叹气:“你终于尝出了它的与众不同。”
七年后——
他们回到南京成亲,然后定居,一生一世。
后记
不知道有没有人跟我有同样的经验,现实生活中,已经离校多年,但在梦里,仍然是个学生,上着可怕的英会课,被迫长跑马拉松,以求运动学分过关。
自己最在意的事,往往反映在梦境里,所以,当有一天,不再梦见那个曾经待了数年的学校时,我也明白了我的未来已被其它更重要的事所占据。
《愿者上钩》也是如此吧,原有的梦境被压碎,由其他现实中对照的梦境给取代,以反应女主角压抑下的变化。
不过,这跟《小胖的异想天开》可不一样哦。
《小胖的异想天开》算是另类文稿,虽然与一般言情小说完全扯不上关系,不过灵感的出发点,与《愿者上钩》是差不了多少的,都是以质疑为开端(详情请看序)。
事实上,当初决定要写《小胖的异想天开》,是很忐忑不安的(一开始,我是想写个外星人的故事,不过被驳回了,不知道看过《小胖的异想天开》的朋友,会不会松了口气?)。忐忑不安什么,我想你们大概也猜到几分。
对于写惯爱情小说的我来说,在这方面无疑是个新手,当我写到“安能辨我是雌雄”时,其实我很想失控地继续写将军大人与于小胖的故事,将书名次成“将军与于小胖之间的激爱”,不过顾及随性小品的整体性,只好黯然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