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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至少我知道这孩子不会再掉了。”她拍拍高耸的腹部,再咬一口苹果,继续工作下去。入夜之后她完成了今天计划中的一切工作,育婴室显得气象一新。她以白色花边和缎带装饰。室内摆着摇篮、漂亮的小衣橱、小洗脸盆,地上还铺了一小块欧布松地毯。这个房间充满爱与温暖,只差一个宝宝了。
她下楼进入厨房,做了些通心面、冷鸡肉、沙拉,还替威廉倒了杯酒。她热好汤和面包之后叫威廉来吃晚餐。
“你做的真好。”他刚刚在楼上欣赏她的成绩,没想到她的精力如此充沛,这几个星期她的体力一直不好;而晚餐后她居然要求出去散步。
“你还不想休息吗?”他有些不安,她太操劳了。而且她不久就要经历生产之苦,他希望她能多休息。
“为什么?宝宝也许还要好几个星期才会有消息。我开始觉得自己可以永远这样下去了。”
“你的表现的确是如此。你没事吧?”他细细地观察她,她的双眼闪闪发亮,两颊嫣红,甚至还能开他的玩笑。
“我很好,威廉,真的。”她谈起她的父母,以及长岛的房子。她的双亲也在极力修复那幢别墅,艾德相信明年夏季即可恢复旧观。他们现在雇用了一个新的总管代替已逝的查理。此人是日本籍,还带着他的妻子。
她在花园散步时似乎很思念家人。园里的矮叶已有一些发出新芽,充满新的希望。
他们回到家后她上床读了一会儿书,起床后又走到窗口观看月色。他们的新家完美如新,完全符合她的梦想。
当她走回床边时环顾四周的地面,又看看天花板。“天杀的,我们这里在漏水,一定是某处的小管破了。”她看不出天花板有何异状,然而地面却全是水。
他皱着眉下了床,再看看天花板。“我看不出什么嘛。”他仔细瞧瞧她的四周,再将目光转回她。他比她先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看漏水的是你,亲爱的。”他笑着说,却不知道要如何帮助她。
“你说什么?”当他从浴室取出一大迭毛巾时,她一副受尽屈辱的神情,继而才恍然大悟。她压根儿没想到,她的羊水破了。
“你想时候到了吗?”她环顾四周,他忙着用毛巾吸水,她发现自己的睡衣也湿透了。
“我去通知医生。”他站起身时说。
“我想不用这么急。他说可能还要过一整天才会生。”
“我还是先告诉他一声比较好。”威廉打电话到医院之后,觉得大势不妙。原来他们的医生维诺教授和三名同事到华沙去了。他们是波兰人,此时赶回国决定贡献一份心力;此外听说邻村发生大火,所有的护士都赶去了,医生也几乎全部出动。医院现在极缺人手,即使是公爵夫人临盆,也无法拨出人力来。这是头一次没人理睬威廉的头衔。他们建议威廉和附近农场的妇女联络,或是找旅馆的人帮忙,因为他们帮不上他的忙。威廉回到莎拉身边时甚至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他感到心慌意乱,怪自己没有带她回伦敦,至少回巴黎也好。而今一切都太迟了。他以前只接生过小狗,对接生孩子毫无经验,莎拉自然更不懂这些事。她比他还要无知,除了流过一次产以外。他没有药物能助她止痛,若是胎儿有问题,他更不知道如何是好。接着他骤然想起她说过有时候会拖一天才生,他可以开车送她去巴黎,只有两个半小时车程,这个办法太好了。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楼上的卧室。她的脸色使他大惊失色,阵痛显然来势极凶猛。
“莎拉,”他跑到床边,眼见她痛得气也喘不过来。“医生不在。你能不能让我开车送你去巴黎?”
她闻言露出恐慌的神色。“我不能……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没办法动……痛得好厉害……而且痛个不停……”
“我马上回来。”他拍拍她的手再跑下楼,打电话到他们住过的小旅馆求救,接电话的女孩是老板的女儿,只有十七岁,非常害羞。她说大家都去救火了,包括她的父母。
“好吧,如果有任何人回来,能够帮得上忙,请她来城堡。我太太快要生产了。”他挂上电话立刻冲回楼上,莎拉浑身湿透的躺在床上,当他轻抚她时,她痛苦的呻吟着。
“没关系,亲爱的,我们一起来。”他先洗了手,拿来更多毛巾围住她,以一条湿毛巾盖住她的额头,而她痛得说不出话。他瞟一眼手表,发觉将近午夜了。“啊,我们今晚要生一个宝宝。”他故作愉快的安慰她,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痛苦不堪。“让它去。想想别的事情。”
“好可怕……威廉……威廉……想想办法!让它停止……”她每次抽痛时都这样哀求他,他只能无助的守在一旁,不知道如何帮她。他也不相信有任何人能够救她脱离这无与伦比的痛苦。流产固然可怕,但是这种疼痛却严重得多,远超出她最大的恐惧。“喔,天啊……威廉……我感觉到孩子要出来了!”他好庆幸孩子来得这么快,假如只是痛这样短暂的一段时间,她必定熬得过去。他祈祷孩子能够赶快降临。
“我可以看看吗?”他犹豫地问,她点点头将双腿再分开一点。他看见了婴儿的脑袋,可是只有一点点,而且覆盖着鲜血。他看到的宽度约莫是两寸,不禁兴奋的认为用不了多久孩子就可以出来了。“我看得见,亲爱的。用力推,加油,把我们的宝宝推出来……”他不断鼓励她,他看得出她的努力有了成果,宝宝似乎向外推了一点,可是紧接着又缩回去。过了许久都不再有进展,他把她的双腿架在他的胸口,好让她使劲推,但是婴儿并没有什么动静。她绝望地尖叫着,想起医生说过孩子太大,可能会生不下来。
“莎拉,你能不能再用力一点?”他央求她。孩子好象卡住了。情况已经僵持了好几个小时。现在是清晨四点,她从午夜开始努力到现在,其间阵痛几乎不断,她只能用几秒钟喘一口气,就得继续用力。他看得出来她已经惊慌失措,渐渐失去控制。他抓住她的腿坚定的说:“再推一次……来……对了……再用一点力;莎拉,用力!”他对她大喊,一方面心疼一方面却无计可施。孩子出来得不多,他无法帮助她拉出来。他们虽然略有进展,但是现在已经过了六点,太阳即将露脸,孩子却不肯露脸。
到了八点,她已经失了不少血。她的气色死白,婴儿却好几个钟头未见动静。这时他听见楼下有走动声,于是放声大叫那个人。莎拉此时已经有点不省人事,力量也愈来愈弱。她实在没力气了。他听见楼梯上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稍后看见是旅馆老板的女儿艾梅。她圆睁着大眼,身穿蓝色条纹衣裳,罩着一条围裙。
“我来看看能不能帮忙公爵夫人生产。”可是威廉怀疑公爵夫人正在垂死边缘,孩子也快保不住了。莎拉还在流血,而阵痛来袭时她已无力可施。她躺在那里尖叫、呻吟,假如再不想办法,威廉会失去他们母子俩。她的阵痛已持续九小时,却毫无生得下孩子的迹象。
“快过来帮我,”他对少女说,她毫不畏惧的来到床边。“你有没有接生过?”他对她说话时视线没有离开过莎拉。莎拉的脸色是灰的,嘴唇有点发青,双眼翻白,他不断对她说话。“莎拉,听我说,你必须用力,尽量用力。听我说,推!现在推!”他把手放在她的腹部,感觉得出她的阵痛。他又对艾梅说:“你知道怎么做吗?”
“不知道,”她诚实地答道。“我只看过动物生产,”她的法国口音很浓。“我想我们要替她压出来,否则……否则……”她不想告诉她他的妻子可能会送命,不过他们都知道这是事实。
“我要你用力把孩子推下来。我说开始再开始……”他摸得到阵痛又开始了,于是对少女点点头,并且对莎拉大喊,这次宝宝出来了不少。艾梅用尽全力推压,只觉得她会亲手杀了公爵夫人,但是除了推压,她知道没有别的法子,他们恐怕就要同时失去母子了。
“有没有出来?”艾梅问,只见莎拉睁开眼,威廉点了点头。莎拉仿佛知道他们在场,但是转瞬间又坠回痛苦的深渊中。
“加油,亲爱的。再用一次力。帮帮我们的忙。”他强忍住泪水对妻子说;艾梅则用了全身的重量推压莎拉的腹部。威廉一面观察一面祈祷,慢慢地……孩子的脑袋缓缓滑出莎拉的身体,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号哭。莎拉听见时清醒过来,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什么?”她瞪着威廉。
“我们的宝宝。”他的泪水从脸颊滑落,而莎拉这时又突然剧痛起来,必须再用力推一次,因为孩子的肩膀尚未出来。威廉现在可以协助这对哭泣的母子了,他的泪水混合着汗水而下,莎拉现在完全帮不上忙,她太虚弱,而宝宝又太大了。本地的医生说的没错,她根本不该自然生产,但是现在谈这些已无意义。孩子只出来一半。他们必须将其余的部分拉出来。“莎拉!再推一次!”艾梅继续推压莎拉,简直好象要戳破她的腹部。宝宝勉强向外移动一点,威廉抓到了一条胳臂,另一边还在母体内。他猛然想起以前接生小狗的经验。那次的情况有点类似现在,可是他居然救了母狗的小狗一命。
当莎拉再度痛叫出声时,威廉伸手到她体内试着转动宝宝,轻轻接触孩子的肩膀,莎拉痛得跳起来,没命的想推开他。“按住她!”他对少女说。“不要让她动!”否则莎拉会害死婴孩。
艾梅听话的用力按住她,威廉则压住她的腿,一面把孩子拖出来,在一种奇怪的声音之后,另一边肩膀钻了出来。不久,孩子终于完全滑出,他是个男孩,漂亮而且庞大无比。
威廉把他抱起来,在早晨的阳光下欣赏他,他现在终于了解母亲说他是个奇迹是什么意思,因为这的确是奇迹。
他小心地切断脐带,把宝宝交给少女,拿湿毛巾替莎拉擦擦脸,还想替她止血。
艾梅这次倒是知道正确的作法。她把孩子轻轻放在一大堆毯子当中,回到威廉身边。“我们必须使劲压她的腹部,像这样……这样她就会止血。我听妈妈说过那些生过很多孩子的女人就是这样做的。”于是她比刚才更用力的压莎拉的小腹,莎拉软弱的求他们住手,但是威廉发现艾梅说的不错,流血果然逐渐减少了,最后完全停止。
这时已经是中午,威廉不敢相信他们花了十二个小时才把孩子生下来。莎拉痛了十二个小时,几乎无法撑过来。她的脸色仍然白如纸,不过嘴唇已经不那么青蓝。他把孩子抱到面前让她欣赏。她太软弱,没法子抱宝宝,不过她本能的知道威廉救了他们。“谢谢你。”她泪汪汪地说。他吻吻她的脸,把孩子再交给艾梅,她抱着婴儿下楼替他洗澡,稍后再带上来。威廉替莎拉擦洗干净,以干爽的毯子裹住她。她完全无力动弹,也无法对他说话,最后躺回枕上时沉沉地睡去。威廉此生尚未同时面对过如此恶劣和美妙的感觉,他下楼替莎拉泡茶时觉得情绪激动莫名。
“他是个漂亮的男孩。”艾梅看着孩子说。“体重五公斤,超出十磅!”她惊诧地说,这也正是莎拉如此痛苦的原因。
威廉笑着向艾梅致谢。她很勇敢,而且帮了大忙,他一个人是救不了莎拉母子的。
“谢谢你,”他感激地注视她。“没有你,我救不了他们。”她含着笑和他一起上楼,莎拉喝了一口茶,满足地看着孩子,她虽然浑身无力,对自己的宝宝仍然感到无比骄傲。
威廉告诉她孩子重十磅,并且对她很抱歉,害她吃尽苦头,可是他没机会再多说什么。莎拉很快就睡着了。他在她的床边陪她,直到黄昏时她才醒过来。他扶她去洗手间再走回来,对她的毅力惊叹到极点。
“我好担心你。”他在她躺下来之后说。“我不晓得宝宝这么大。十磅实在太大了。”
“医生早就说过。”她没有说,她不敢剖腹,害怕因此而不能再生育。她知道只要威廉获悉此事,一定会逼她回伦敦。而现在她很高兴自己没有回去,她很勇敢,只是有点愚蠢。他们将会生更多孩子……而她们美丽的儿子……她首次抱起孩子时,觉得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小东西。他们要替他取名为菲利,以纪念威廉的祖父。
艾梅稍后离开他们回旅馆,威廉送她出去时,看见工人在远处朝他挥手。他也挥挥手,认为他们是在祝贺他添丁,然而他仔细一瞧就明白那些人在叫他。他起初没听懂,旋即听见几个令他血液冰冻的字,于是慌忙跑向他们。
“公爵大人……打仗了……”他们说的是这几个字。英、法两国今天下午对德国宣战了……他的儿子才降生,他的妻子几乎逃不过鬼门关……现在他却要离他们而去。他倾听他们谈了许久,知道他必须回伦敦去。但是他该如何对莎拉解释?现在不能说,她太虚弱了。不过这件事她迟早会知道。他不能再陪他们太久了。
他匆匆回房探视莎拉和孩子,泪水挂在他的脸上。这太不公平……为什么是现在?她张开眼瞅着他,似乎觉察到发生了什么事。
“外面在吵什么?”她问。
“工人过来恭喜你生了一个天下最帅的小子。”
“他们真好。”她昏昏沉沉的说完又睡着了。他躺在她身边望着她,好担心以后会发生的变故。
翌日清晨,当暖和的阳光出现时,宝宝的哭声吵醒了他们。威廉将孩子抱给莎拉,看着她喂奶。孩子似乎不需要学习就知道要做什么,莎拉无力的对他笑着。她依然不能移动,但是比昨天好转许多,接着她就想起了昨天下午室外的嘈杂声和后来威廉的神情。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而威廉还没有告诉她。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事啦?”她轻声问,宝宝正饥渴的猛吸奶水,威廉不知道现在是否适宜告诉她,不过他知道非说不可。他昨晚打过电话给巴黎的温莎公爵,他们都同意要尽快赶回英国。温莎夫人当然会和丈夫同行,可是威廉晓得还不能马上移动莎拉。也许再过几周甚至几个月才行。此时没人能预估莎拉复原得会有多快。而目前威廉必须回伦敦向作战部报到。她在法国不会有事,但是他好不愿意单独留下她。莎拉留意着他焦虑不堪的神情,这两天对威廉来说实在不好受。
“我们开战了。”他伤感地说,再也无法隐瞒她,同时祈求她能坚强,承受得起这个消息和其它各种的可能。“英、法两国对抗德国。是昨天发生的,你当时正在生菲利。”昨天他们俩都忙得无心面对这个事实,而现在却再也不能不正视它了。
她一听到这些话就热泪盈眶,惧怕地瞪住丈夫。“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很快要离开?”
“我必须如此。”他痛苦地说,痛恨现在就得撇下她。“我今天会发电报通知他们说几天后我会回去,我不愿意这样子离你而去。”他轻触她的手,看着她和他们的儿子,这仿佛是双重的神迹。“我会请艾梅来陪你们。她是个好姑娘。”
艾梅次日早晨九点出现了,穿着另一件蓝色衣裳和浆白的围裙,浑身清爽。她暗红色的长发梳成辫子垂在背后,系着一条蓝色缎带。她十七岁,她的弟弟十二岁。她的父母单纯、勤劳而且聪明。
她来了之后威廉出去发电报给作战部。他一回到莫斯堡,艾梅的弟弟亨利从旅馆赶来。“您的电话坏了,大人。”他说。原来温莎公爵在旅馆留了话给威廉,告诉他凯利皇家号明早要在哈佛港接他,请他立刻去巴黎。
男孩气喘吁吁的说完,威廉给了他十法朗,再上楼告诉莎拉这件事。
“我刚刚收到大卫的留言,”他淡淡地说,一面在房里走来走去,想将眼前一切收入记忆。“他说……呃……柏帝明天要派船来接我们。”
“来这里?”她有点迷糊。他出门后她又睡着了。
“不是的。”他笑着坐到她身旁。他们这儿是拉莫路,距离海岸一百五十哩。“是在哈佛港,大卫要我明早八点在巴黎跟他会合。我想他太太也会一起回去。”他不放心的看看妻子。“你的身体还没好,不能和我们走。”他明知道却仍然要问她,他知道如果现在搬动她,她很可能会再流血。她这次生产失了太多血,恐怕至少要调养一个月才能恢复健康,绝不可能开车回巴黎,再搭船去伦敦。她摇摇头算是回答了他。“我不愿意你留在这儿。”
“法国是我们的盟国,这里不会有事的。”她说,她不想和他分开,不过倒并不介意住在这儿。这个小城和莫斯堡是他们的家。“我们会很好的,你很快就可以回来吧?”
“我不知道。我会立刻和你联络。我要去作战部报到,看看他们对我有什么安排。我会尽快赶回去。你痊愈之后应该回家。”他几近严峻的说。
“这里就是家。我不想走。菲利和我在这里很安全。”
“我知道。不过如果你能住在韦特菲,我会更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