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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自抬身价,只是心如止水,对于那种明显有所企图的殷勤嘴脸,颇有厌烦的感觉。她……真的变了很多啊。若是在三年前,也许她会觉得刘家对她有天大的恩情,进而感恩戴德,以身相许,糊里糊涂就把自己嫁了那平庸又纵情声色的表哥也说不定。
摇了摇头,轻轻地叹出一口气,关若月拨弄琴弦,继续弹奏著她的“江南思”。若说在刘家的这段日子有什么好处,就是生活清闲单调。整日读些诗经,弹些乐府曲子消磨时光,也算是很难得的修身养性。
手下不曾停歇地弹著那轻柔婉转的曲子,她低垂著眼,想起了在杭州时的日子。
虽然三年来是许多辛酸苦楚,可是,也不是没有过温馨的回忆,不由地,想起了西湖清澈的水;想起了从飘香阁中推窗远望,明月照著青山秀水的美丽;想起了那三秋桂子,十里荷塘……
蓦然,眼前浮现一张粗犷却刚直的脸,那双黑眸锐利却温和,洞彻人心,笔直地望进她眼。
关若月一惊,错了指法,琴音顿乱,原本半合的水眸也立刻睁大。她怔怔地盯著自己的手指半晌,突然推开琴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望向外面阳光灿烂的晴天。
常常会挂念杨嬷嬷和白情,会想起少王爷,这不奇怪。可是……几乎是同样经常地,心头会出现雷拓的影子。总是忍不住担心,身在江湖的他,是不是还依旧安好?
这样的心思,让自己也不明白啊……
站在窗前,迟疑了半晌,最后关若月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虽然不喜欢撞见刘家的人,可是外面的阳光明媚,让她无法抗拒想要到花园去散步的诱惑。她抿了抿嘴唇,终于信手披上披肩,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此时刚过正午,花园里静悄悄的,没什么人在。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她在花丛前停下了脚步,款款蹲下,端详著那一丛盛开的、迎风摇曳的虞美人。
正在优闲时,突然,眼角捕捉到一抹晃动的人影。关若月连忙回头,只见是表哥刘颂国,脸上一片惊惶失措,匆忙地从她面前走过,竟完全没有看见她。
关若月站起身来,诧异地目送他带著一丝气急败坏,连门也不敲,直接冲进了刘瑾生的书房。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忍不住好奇相担心,她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才刚走到门前,立刻就听见刘颂国喘著气的声音从房里传出:“爹,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人家都快杀上门来了!”
杀上门来?!这是在说谁?关若月吓了一大跳,连忙悄悄地贴上门扉,全神贯注地倾听。
书房里,刘瑾生干咳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开口:“急什么?也不过就是个乳臭未乾的毛头小子,居然把我刘家上下吓成这个样子?”
“爹,你口中乳臭未乾的小子,半年里接连挑了咱们五个分堂,毁了上万两银子的买卖,你到底知不知道?”刘颂国愈说愈大声。“难道非要等到人头落地,你才会开始操心吗?”
“住嘴!你看看你这是什么口气,愈来愈没规矩了!”刘瑾生一拍桌子,厉声喝道。顿了顿,他用比较平缓的语气接著说道:“国儿啊,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当年他爹娘号称什么'雷电双侠',还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就让我给解决了?爹心中自有计谋,你就放心吧!”
屋中有片刻沉默,随后响起椅子挪动的声音,显然是刘颂国坐下了。
只听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语气不再是气急败坏,而流露出一丝恐慌:“爹,那浑帐在信上说得如此狠毒,教人怎么不担心?你……你好歹也透个底出来,到底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刘瑾生嘿嘿地笑了一声,缓缓说道。“三个字──关、若、月!”
她?!关若月险些惊叫出声,连忙掩住嘴,睁大了眼睛,全神贯注地倾听。
“什么?”屋里的刘颂国显然和她一般讶异,也叫了起来。“表妹?她手无缚鸡之力,能抵个屁用?难道……难道爹要让她用美色去勾引那小子不成?”语气中颇有酸意。
“国儿,你可真是不长进!”刘瑾生叹了口气。“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是谁要我收留她的?”
“平治少王爷啊!”
“那你还想不明白?”刘瑾生嘿嘿一笑。“什么'青枫楼上明月夜,誓要断头成山,血流成河,以祭父母在天之灵'……那小子还真是狂妄!”
他说著,语气倏然变得阴森森的。
“只可怜我心爱的表侄女,花样年华,居然无辜被牵扯其中,在丧心病狂的恶人手里断送了性命。,还真是很不幸哪!你说是不是?”
关若月听到这里,早就冷汗涔涔而下,双腿虚软,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她死命地捂著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只觉得好像随时都会晕厥一般。
刘颂国显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一拍桌子。“我懂了!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那少王爷岂肯罢休!”
“正是如此!”
“可是爹……”语气中流露出一丝犹豫。
“国儿,要成大事,岂可沉溺在美色之中,婆婆妈妈!我倒是问你,你想要保命,还是想要她?”
房中有片刻沉默,随后响起刘颂国的声音,比刚才忽然阴沉了几分,“我懂了!不过爹……衙门的那些人,多半是酒囊饭袋,有用吗?”
“关若月一死,会惊动的可不光是少王爷而已。我已经查得很清楚,平治少王爷的师父,是江湖上绝顶的高手,名叫严逍。那日关若月来到时,严逍的妻子和她显得甚为亲密……”刘瑾生低笑一声。“所以,她死了之后,就算少王爷和朝廷的捕快拿那斯无可奈何,尚有严逍!”
“墨剑严逍?”刘颂国一拍大腿。“若能有他出马,咱们的确是高枕无忧了。”
“不错!”
刘瑾生语气中透出的得意和算计,让关若月的背脊森冷,有如针刺,身子亦不由地微微颤抖起来。
无限恐慌中,只听见刘瑾生继续说道:
“今晚就迷昏那丫头丢在青枫楼上,咱们连夜给他撤个乾干净净。明晚那斯来寻仇,见整座宅子空无一人,必定恼火……关若月本就懦弱寡言,到时候他一问三不知,自然手起刀落,嘿嘿……”
“可是爹,万一那人留下她活口呢?”
“若她被那斯杀了,自然最好。不然的话……哼,我们过几天回来时,就算她命大没饿死,我难道就不能了断她吗?”刘瑾生轻描淡写地说道。“反正有这封要咱们全家'断头成山,血流成河'的信在,到时候关若月一具尸体摆在平治少王爷面前,咱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谁会知道?”
“妙啊!原来爹早就想到这借刀杀人之计,所以成竹在胸!孩儿佩服!”一旦决定要牺牲美貌的表妹,刘颂国的声音里就再没言任何惶恐迟疑,彷佛这种心狠手辣的事情,在他看来是轻松平常,十分心安理得。
“所以我才叫你莫要慌慌张张。我已经对乡邻的人说过,咱们全家要出门游玩个十天半月,不会有人起疑,只不过……”刘瑾生似是惋惜地叹了口气。“回来后得杀几个没用的奴才给那丫头陪葬,才能做得逼真些……”
父子两个还在商量著,关若月却再也听不下去。她只觉得浑身发冷,胃中泛酸,几乎无法呼吸。
好一个歹毒的计画啊!而她竟然被夹在中间!她……她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紧盯著书房的门,彷佛会突然打开一般,她颤抖著,一步步地后退。一直退出十几步远,正想转身逃离,突然,背后撞上了什么,一只大手突然搭上她的肩头。
“啊!”关若月直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出声。她霍然转身,看清了自己撞上的那个人,结结巴巴地叫道:“王、王管家!”
“表小姐,你在干什么?”
“我……”
“若月?”
一回头,只见书房的门已经打开,刘瑾生父子双双步出,正怀疑地盯著她。她的脸上顿时再无一丝血色,头皮发麻,声音也微微颤抖了:“表舅……”
“若月,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平素不擅撒谎,加上此刻心胆俱裂,哪里说得出一句完整的话?她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勉强挤出声音。“表舅,我……我只是出来散步!我……”
刘瑾生的脸色沉下,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刚才的话,你听见多少?”
“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回答我!刚才的话,你听见多少?!”他陡然厉声喝道。
关若月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恐慌,眼泪簌簌落下,心在对自己嘶吼著,想要否认自己已经听见他的计画,想要否认知道任何事,可是最后,竟只有一丝破碎的哽咽逸出喉头。
“求求你……不要……”
望著她,刘瑾生突然一改凶神恶煞的表情,咧嘴笑了,朝前跨了一步。
“若月啊……表舅要出门一趟,你身子虚弱,受不起长途奔波,就留在这里吧。”
“求求你,不要……”她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
“明天晚上有个客人要来,可是我和你表哥、表舅母们都不会在家。”刘瑾生对她的啜泣哀求恍若未闻,继续温声说著,彷佛是在闲聊天气。“所以,就由你代我在他爹娘死去的青枫楼上,招待这位贵客吧!”
“不……不要!”看他端出和蔼无比的脸色,却说著这样让人毛骨悚然的话,关若月再也无法承受,挤出了一声破碎的尖叫,彻底崩溃。
也不知是从哪里生出的力气,她转身奋力推开挡著去路的王管家,盲目地拔腿飞奔。
可是,还没奔出几步,突然感觉背后一阵劲风袭来,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后颈被重重地一击,让她一阵晕眩,向前栽倒。
眼前满是乱色斑斓,突然无法呼吸,关若月软瘫地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第五章
过了不知多久,关若月才终于渐渐地苏醒过来。恢复意识后,第一个感觉是口乾舌燥,而且后颈火辣辣地疼痛。
关若月睁开沉重的眼皮,眨了眨眼,视线渐渐清晰起来。看清四周的样子,她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挣扎著坐起身子,惊恐地四下环顾。
这里……不是她的房间!
刹那间,先前听见的对话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她惊喘了一声,连忙踉跄地爬了起来,奔到窗边,用力推开窗户。
往下一看,顿时,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凝结成冰,再也动弹不得。
此时夕阳斜下,彩霞满天,她能清楚地看见宅子外的大片树林,枝叶都被染上一层金红色。这样的高度,这里的位置……
她身处的地方,赫然就是刘宅后院,那门扉始终紧锁的青枫楼顶!
想起刘瑾生父子的对话,这里曾有一对夫妻遇害惨死,关若月顿时感到毛骨悚然,一颗心怦怦地几乎跳出喉咙口,接著又想起刘瑾生的歹毒计画,一张脸上更无半分血色,惊惧万分,不能克制地颤抖起来。
又怎么会想到,这个表舅收留自己的原因,竟是要自己成为替死鬼!她……她该怎么办?
强忍住几乎崩溃的情绪,关若月提著裙摆奔下狭窄的楼梯,冲向大门。
果然不出所料,门早被一把沉重的大锁给牢牢锁住,甚至还有铁链缠绕。她情急之下拼命拉扯,可是生来气力就较弱,却哪里拉得动?不多时,指甲开始断裂,双手也被铁链勒出了条条血痕,紧闭的门却依然分毫未动。
好半晌,直到筋疲力竭,双臂有如铅灌,她才终于停下了手。怔怔地环顾四周,眼泪立刻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发出一声近乎绝望的呜咽,关若月跌坐在地,紧紧地环抱住自己发冷的身子。心好像要跳出喉咙口一般,浑身也不能克制地颤抖不已。
在这种处境之下,她能怎么办?
一瞬间,脑海中闪过千百个念头,个个可怕。也不知是哪里产生的一股力量,她突然挣扎著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神有些狂乱地环顾四周。
“不……不!”近乎崩溃地喃喃自语著,她开始咬著牙,奋力地将墙角沉重的柜子朝门口推去。
无论如何,她……绝不要坐以待毙!
举目之处,凡是桌子、椅子、茶几乃至屏风、五斗橱,关若月也顾不得脏,凡是能搬动的物品,统统搬来抵在门板上。也不过片刻的工夫,整个大堂里看上去空荡荡的一片,而两扇门前却堆得小山高一般。
虽然命运乖戾,可是这一生,终究不曾做过这种力气活,把关若月直累得汗流浃背,几乎喘不过气来。四肢都酥软无力,她慢慢地手脚并用,几乎是用爬的,才终于回到了顶楼上。
眼看四下没有什么藏身之处,只得缩在墙角,不敢掌灯,用双手抱著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在心底,只是暗暗盼望到时候仇家看不见灯火,会自行离去,饶她一条性命。
暮色降临得很快,天空愈来愈暗,使纸窗由灰变黑,房间终于陷入了一片黑暗。关若月就那样蜷缩在墙角,簌簌发抖著。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她忽而想起这房间里曾出过命案,忽而想起刘瑾生所说,仇家誓要“断头成山,血流成河”,忽而又想像著某个粗恶残暴的人手提钢刀,来砍自己脑袋的样子,不由地惊骇欲狂。关若月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将头埋在膝盖上,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颈后寒毛根根竖立,冷汗渗透重衣。
一动不动地蹲坐著,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心都过度紧绷,终于开始支撑不住,变得极其疲惫,神智竟渐渐模糊起来。直到楼下突然传来砰地一声闷响,才惊得她立刻睁开眼,几乎跳了起来。
那声音再次传了上来,回响在寂静的夜中,分外明显,也让她心里再无怀疑,是刘家的仇人找上门来了!正自手足无措时,楼下又传来一声大吼,随即是一连串重物坠地的乒乓之声,震得地板都微微晃动。
她能清晰地听见,铁链被甩到一旁的声音。
巨锁铁链锁著、重物堆积的大门,竟然被硬生生地撞开了?来的那个……到底是不是人?!关若月大骇之下,背脊死命地抵著墙壁,双眼大睁,心跳得几乎要爆炸一般。
从楼下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随即她的视线里出现一线光亮。显然来人手中持有火把之类的东西照明,正朝楼顶而来。
彷佛迷咒被打破,关若月惊喘一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到窗边,猛一用力,推开了窗子。
“什么人?”一个声音低沉喝问,抢上楼来。
此时心中骇极,早就失去理智,一心只想逃脱。关若月不顾一切地攀上了窗台,眼看身子悬空,一脚跨出去就会摔下去,跌个粉身碎骨,背后响起的声音却倏然停下了她的动作──
“关姑娘?!”
她惊喘一声,听见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回头。这一看,却顿时楞住了。
僵在窗台上,好半晌,总算清楚地辨认出来人的容貌,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才颤抖地开口:“雷、雷公子?”
楼梯口那个手持火把,一手按著剑柄的高大男子,赫然就是月前曾有一面之缘的雷拓!
“关姑娘?”雷拓显然和她一样错愕,楞在当场。“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
雷拓锐利的黑眸环顾四周,脸色突然一变,警惕地低声问道:“刘瑾生跑哪里去了?”
关若月倒抽了一口气,才刚略微放松的身体又僵硬起来,因为提起刘瑾生的名字,雷拓深邃的眼中忽然闪现杀气,在闪烁的火光下,显得甚是骇人。
“我、我不知道……”她颤声回答。心慌意乱中,身子不自禁地想要往后挪动,紧抓著窗栏的手也松开了。
雷拓脸色大变,惊叫道:“姑娘小心!”
在关若月失去平衡之前,他迅疾无比地抢到窗边,一把抓住她肩头,将她拉下窗台,带著她退开三步远。
“别慌,”温热的大手仍托著她的肘子,彷佛怕她突然又出什么意外,雷拓放柔了声音,低声说道:“我不是故意惊吓姑娘的。关姑娘,有什么话,都慢慢说就好。”
“我……”听他的语气变得如此温和,关若月心头一酸,终于忍不住让泪水夺眶而出。“刘瑾生是我表舅,他、他把我锁在这里……要让你……让你杀了我!我……不要杀我……”
雷拓还在错愕之时,她已经双腿一软,纤弱的身子跌了下去,跪在他面前,泪流满面,嘶哑地低语道:
“雷公子,求求你,不要杀我……”
“关姑娘,快起来!”
他连忙弯腰,一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看她抖得如风中落叶,似乎有些失去理智了,他再也顾不得礼教之讳,扔下火把,伸手用力地将她搂进怀中。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发誓。”轻轻拍抚著她的背,雷拓柔声安慰。“一切都会没事的,别哭了……”
“雷公子,他……他说是要我死,所以才收留我的,被我听见了,就把我锁在这里……我……我又以为你会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