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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住、忍住,他压抑著脱口而出的不满,甩头往外走去。
“张沉潜,你真是我看过最小气的人了。”见他想要逃离战场,她对著他的背影大喊。
他百般忍耐的停下脚步,“小气?我哪里小气让你这位娇客看不下去了?”他要真是小气,早就跟她把一粒米、一口水的钱都算得仔仔细细,哪还容得她嚣张。
“你当然小气,因为你的小气,所以才急著要把我从这里赶走,你怕我在这里学会了各种关于红茶的知识,一旦像我这样的门外汉懂了茶,你这茶园主人就会失去优势……”她滔滔不绝的细数著他罄竹难书的恶行。
他不动的站著聆听,半晌后,忍不住逸出轻笑。
正在想著下一条罪状的人倏地僵住,“你笑什么?”他应该要脸色铁青的,怎么还笑得出来?
“笑你蠢。”
“啊,我哪里蠢了?”又被骂蠢,这男人难道只会骂人这个吗?
“你实在错得离谱,越多人懂茶对我越有利,如果他们懂茶,自然会知道台湾红茶是多么的珍贵,而不是盲目以为外国进口的东西才是最好,越多人懂茶,张家茶园的台茶十八号就会越抢手,我不是怕你懂,而是讨厌你们这些半调子。”
要不是她站得远,他还真想敲上她的脑袋,看看有没有机会让她茅塞顿开。
“只要你愿意教,我自然会拿出成绩来让你看,就算不是达人,也绝对不会只是个半调子。”
“我吃饱了撑著啊?没事干么教你?老头子教你泡茶至少还有学费收,我收什么?”
“我也可以缴学费。”她可是诚心诚意的想学习耶!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是啊,缴了学费后,心情好的时候就来个几天,心情不好就耍脾气不来,像你这种三分钟热度的女人,我干么没事找事做?又不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
梁丰艾飞快地跑到他面前,仰头问道:“要不然你想怎样才愿意教我?”
“当我的学生是要吃苦的。”他说得坦白。
挑著眉,她抬起下颚,一脸的桀骜不驯,“你又知道我吃不了苦了?”
张沉潜居高临下的望著这个心思多变的女人,突地伸手一把拧住她的下颚,咧嘴邪笑,“我就是知道,怎样?等你能吃苦再说吧!台北来的大小姐!”说完便甩手离开。
什么台北来的大小姐,他根本就是歧视嘛!
“张沉潜,你给我站住!”这个臭男人,粗手粗脚的捏得她痛死了。
“唷!指名道姓的,第一课尊师重道你就铁定不及格了。吃苦?吃饭还比较容易些吧?”他意有所指的睐了她一眼。
但她可不愿这么善罢甘休,连忙追上前去,从后头一把揪住他的衣服,死都不让他甩下自己。
“你要去哪里?采茶吗?我要跟,我也要学采茶,我可以的,我绝对要用我的劳力换取你的信任,非得让你心甘情愿教我不可。”她使出浑身力气,毫不保留的展现她的决心。
“我、我、我……满口都是我,你的主观意识这么强,容不得别人拒绝。”
“可是我是很认真的。”她一再强调。
“你又是哪只眼睛看到我不是认真的?”他反问。
“不然你说,到底怎样你才肯答应嘛!”她像个小孩似的跺脚耍赖,但仍没忘记拉紧他的衣角。
固执的牛,他真是史上第一固执的牛!梁丰艾感觉自己的头就要冒烟了。
望著她嘟著嘴、生气勃勃的表情,张沉潜忍不住莞尔。原来逗这家伙还挺有趣的嘛!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她,这才发现她有张巴掌大的小脸与小巧的鼻子,还有一双黑白分明的澄澈双眸,而那张老爱喋喋不休的小嘴,活似裹了层蜜般的鲜艳动人。
有一瞬间,他忽然冲动的想捧住这张脸,并狠狠的吻上这张引人犯罪的嘴,尝尝是不是如他想像中的甜美诱人。
奇怪,他发什么愣啊?“你说话呀!”梁丰艾死命的推著他,及时把张沉潜从异想世界拉了回来。
一回神,看见那双充满生命力的眼眸正聚精会神的等待著他的回应,看得他一时心虚,赶紧轻咳几声,藉以掩饰自己的异常。
“咳咳……什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了。
“到底答不答应?”她执拗的非要他给她一个答案。
他深深的凝视她一眼,又赶紧移开视线,“那就拿出你的决心让我另眼相看吧!”语毕,像在逃难似的快速离开。
“答应了吗?他这样应该算是答应了吧?”她忍不住掩嘴低笑,为自己的成功感到骄傲。
远离主屋后,张沉潜开始自言自语,“疯了你,张沉潜,你应该要狠狠拒绝她的,然后当机立断的把她轰回台北去才是。”然后又搔搔头发,一脸不甘的叨念,“就说今天的早餐有问题嘛,那女人该不会是在菜里下蛊吧?”
大屋里,微风几度掀起了窗帘,轮椅上安静的身影不动声色的将外头的一举一动全看进眼里,木然的表情忽地绽出一抹笑,而待翻飞的纱帘一落,那意味深长的笑容便不复见,一切再度回复原状。
叩、叩──
“梁丰艾,马上给我起床!梁丰艾!”张沉潜绷著臭脸,压低音量敲打著紧闭的门。
昨天还信誓旦旦,今天就睡到起不来,这女人说话还真是靠不住。
“梁丰艾,你是被猪附身啊?”他咬牙切齿地骂道,但回应他的仍是一片死寂。
一想到要叫醒她,又得避免吵醒一墙之隔的妹妹,张沉潜感觉自己耐心尽失,索性直接开门进入。
来到床沿,他伸手扯住那沉睡人儿的衣领,不费吹灰之力的把她扯离床铺。
“起、床──”他气势十足的凑近她耳边大吼。
谁?!是哪个坏人来骚扰她的睡眠?
挥舞著双手,她含糊的咕哝,“……滚开,天还黑著呢!”
昨天她失眠了,因为有点认床,加上满脑子想著可以到茶园去的事,所以一整夜翻来覆去的。
现在好不容易睡了一下下,是哪个没良心的家伙跑来吵她?
“你到底要不要起床?我数到三,再不清醒就不用醒了。”张沉潜低沉的威胁,“一、二、三!”
很好,床上的人依然不动如山,显然对于和周公下棋有著异于常人的坚定意志和执著。
张沉潜冷静的闭上眼,把火气含在嘴里,“好,你慢慢睡,睡死你最好!”
才松开她的领子,只见她咚的一声又趴回枕头上继续呼呼大睡,气得他忍不住怒骂自己多事,干么突然善心大发的特地跑来叫她起床。
猪就是猪,睡觉的时候更是!
待他满怀著怒气走后,张沉媛无声无息的推著轮椅出现在门外,旋开门把,缓缓来到梁丰艾床边。
她没出声,只是静静看著床上人儿的睡脸。呵,她还真是个有趣的人,也只有她有办法把哥哥搞得耐心尽失。
唔,哥哥该不会喜欢上她吧?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在意她的一举一动,又这么容易被她给激怒?
倘若真是如此,未来张家茶园岂不是会很热闹?“呵呵……”她忍不住掩嘴低笑。
梁丰艾心里一直挂念著一早要上茶园的事情,刚刚张沉潜一阵吵已让她有些半梦半醒,现在又依稀听闻有人在笑,是天亮了吗?她挣扎地睁开一眼察看天色,忽地,目光不经意触及床边那抹苍白的身影,整个人惊骇万分的跳起来。
“啊!”她瞠目结舌地看著不速之客,“你、你……”指著床边的人,她开始严重的大舌头。
“你不是要上茶园去?”张沉媛嗓音轻柔的问。
抓抓乱窜的头发,她有些狼狈的回道:“是、是呀。”阿弥陀佛,还好是人不是鬼,不然她可能会当场晕倒。
“再不出门,你今天就什么都甭学了。”
“你大哥出发了吗?”奇怪,天不是才刚亮吗?
张沉媛没有说话,淡淡的点点头后,就要离开。
“等一下!先等一下──”梁丰艾赶紧唤住离去的身影。
听见她的叫唤,张沉媛只是静默的望著她。
“请问,你知道茶园怎么去吗?拜托你告诉我,如果我今天没有如期出现,你那龟毛哥哥一定会抓狂的把我踹回台北,拜托、拜托!”梁丰艾双手合十,不停的请托。
张沉媛忍住脱口而出的笑意,一个恶作剧的念头突地自她脑中闪过,她维持著一如往常的平静口吻说:“往大屋后面的小径直走,约莫一个小时就可以抵达了。”
“嗄?一个小时!”梁丰艾愣愣地重复。
“你不去?”她语调平板的问。
梁丰艾表情活似吞了黄连般的痛苦,“去,我当然去。”一个小时……救人喔!
张沉媛不再搭理她,推著轮椅就走,直到远离了梁丰艾的视线范围,整个人再也克制不住的狂笑,“真想看看等她爬到山顶,是不是还有力气和大哥斗嘴。”
而梁丰艾光是听到得走上一个小时的山路,腿就已经瘸了一半,若不是不想被那家伙看扁,还真想一不做二不休的装作不知情。
简单梳洗后,整装待发的她十分艰困的朝大屋后方的山径小路爬去。
由于身处六至八百公尺的海拔高度,所以清晨的鱼池乡尚泛著凉意,梁丰艾全凭心里那股不服输的毅力在支撑著自己脚下的步伐。
唉,清晨爬山这种健康生活,根本和她的人生八竿子打不著关系啊,可为了面子,尽管气喘如牛,她还是得死命的爬,依著山峦起伏又上又下。
真的确定只有一个小时的脚程吗?她怎么感觉自己好像走了一趟万里长城!“喘!好喘……”若不是一心想一睹台茶十八号的风采,恐怕她早就放弃了。
放眼望去,四面八方尽是一列列的茶树召唤著她,满山茶园怎么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
实在累得受不了,她索性跪在地上,开始手脚并用的前进。
她现在这样子的确很像狗,但这也是逼不得已啊!谁叫那男人这么难伺候,如果她失约,一辈子就真的会被那个臭男人瞧扁了!
只是在下一秒,她又立即推翻自己恐怖的想法,“什么一辈子?我的人生才不会那么倒楣,得跟他搅和一辈子呢!”她悻悻然的爬著,额际上的汗水不断冒出。
忽地,一双穿著深色胶鞋的长腿挡住了她的去路。
糟糕,不会是什么绿林大盗吧?梁丰艾心惊胆战的连忙求饶,“这位大爷,饶了我吧!我没钱没财又没姿色,千万别跟我要过路费,您大人有大量……”
“你有没有钱我是不知道,但是你没姿色这点倒是真的。梁丰艾,你不会是在梦游吧?”蓦地,一道熟悉的嗓音从她顶上传来。
猛然抬头,只见张沉潜正一脸嘲讽的低头瞅著她,将她的狼狈尽收眼底。
“吓!怎么会是你?”她手忙脚乱的急著爬起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早找她是想先带她了解茶园的状况,不过想想似乎也不必急于一时。
“我、我要去茶园学采茶啊!”她说得理直气壮。
“你现在出现是要采几点钟的茶?”连茶叶状况最好的时间都不晓得,还想跟人家开茶馆?
“我……我睡过头了,可你怎么不喊我一声?”她小小的埋怨一下。
不说还好,此话一出,他那锁在体内一肚子的火气又蠢蠢欲动了。
“最好是我没喊,我只差没请雷公来劈你而已,偏偏有人就是被猪附身,死都不肯醒!”骤然而落的狂吼声飘散在风里。
“谁?”她一脸装傻又像是真的搞不清楚状况的模样。
他弯下身,狠狠的掐著她的脸,“就是你啊,不然还有谁!”这个小白痴!
“放、放手,好疼欸!”挣扎了半天,她总算把他的手给拍掉。
早料到会被他羞辱,所以她干脆保持沉默。
“干么,不说啦?你不是最会找理由了?”
“人家……”
没给她多言的机会,张沉潜又问:“你从哪里爬来的?”
“大屋后面。”
他好笑的扬起嘴角,开口却没好话,“大屋后面?天啊,我看你不只是猪,还没有脑袋咧,从大屋前面那条马路拐上来只要十来分钟,偏偏你要挑屋后的小径走,是怎样,有病吗?康庄大道不走,净挑些羊肠小径,果然是人笨有差!”
“嗄?”明明有十来分钟的路,她却走了近一个小时,那个张家小姐也未免太爱整人了吧!
“笨!”摇摇头,他转身就要离开。
“喂,你要去哪里?今天不教我采茶了吗?”
“太阳都出来了,如果要等你这手脚迟缓的大小姐,茶都甭采了,而且现在这个季节,你有看到谁在采茶吗?啧,你怎么这么呆?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请问一下,到底有什么事情是你知道的?”
“有啊,你是超级大烂人这件事我一直都知道。”她小声地嘟囔。
“你说什么?”他眯起眼睛凑近她。
梁丰艾连忙咧嘴一笑,百般讨好的说:“没有,我是问你,既然不采茶,那来这里要干么?”
“工作。”都市来的阿呆都以为庄稼收成后就可以躺著吃一年,殊不知收成之前的照顾反而更耗费心力。算了,跟她多说也只是浪费口水,白费力气。
“做什么工作?我帮你。”她跃跃欲试。
“甩开你的工作。”张沉潜没好气的说完,便身体力行的撇下她继续巡视茶园。
被抛下的梁丰艾只能瞪著他的背影猛跳脚。
第四章
在槟榔树与茶园环绕的仙楂脚山间,梁丰艾亦步亦趋的跟著张沉潜,他弯身查看茶树,她便跟著凑上前瞧个仔细,他抠抠树皮,她也有样学样,只是力气大了点,硬是把树皮给抠了一大块下来。
“你这笨蛋,在干什么啦!”他怒骂著眼前的笨女人。
“纯属意外,纯属意外。”随即她对著可怜的树皮念了一句佛号,祈求树皮早登极乐。
见状,他只能无奈的摇摇头,继续他的巡视。
“这就是台茶十八号吗?”梁丰艾好奇的问。
“不是。”他摘下一片叶子放到口中咀嚼,表情若有所思。
“不然是什么?”梁丰艾发问后,赶紧也如法炮制的丢了一片叶子进嘴里,只是不到两秒钟,她便整个吐了出来,“呸、呸!好苦!”
把她的蠢样看在眼里,他乐不可支的说:“听过蜜香红茶吗?这区的红茶正是从花东引进的蜜香红茶,品种是一般多用来制作乌龙茶的小叶种青心大冇茶树。”
“蜜香红茶?那是说喝起来会像蜂蜜一样喽?那要怎么照顾?牛奶芭乐是用牛奶灌溉,那蜜香红茶该不会是喂蜂蜜给茶树喝吧?哇,那可真是大手笔耶。”她煞有其事的说著,忍不住发挥自己对数字的敏锐度,开始详细的估算著成本。
他决定不管她的胡言乱语,“听过著涎吗?”
摇摇头,“是什么?人名吗?”她蹙眉。
“著涎,垂涎三尺的涎。蜜香红茶不是喂蜂蜜给茶树喝,而是在茶树生长的过程中,因为叶片遭到小绿叶蝉的叮咬,才使得茶叶带有独特的香气,这就叫作著涎。”
“你希望鱼池乡也能种出蜜香红茶?”
“未必百分百,毕竟环境气候及海拔跟花东不一样,而动物生态也不尽相同,就算不能培育出蜜香红茶,也希望能够发现不同的品种口味,好在台湾市场上异军突起。”
“对了,红茶的制作过程到底是怎样的呢?”
“一般红茶是采菁、萎凋、揉捻与切碎、发酵、干燥,蜜香红茶则不是,它比较需要近似于白毫乌龙的制作方式,揉捻、完全发酵、杀菁后,还再经过一道静置闷热过程,以强化它特有的甜美香气,至于茶形则为未经切碎的条索状,我书桌上有一罐蜜香红茶,回去以后你可以拿出来看看它的茶形。”
梁丰艾把这几道手续仔细的默念著,希望能够记住。
见状,张沉潜转身拍拍她的脑袋,仿佛是要把那些硬塞进去的东西打出来,“你以为这种东西是背多分吗?不用强记,有机会到茶屋看看制作过程,很容易就记得了。”
“喔。”梁丰艾柔顺的点点头。
“想要学会采茶,最重要的就是眼明手快,我们主要是采摘一心二叶到三叶的红茶叶,而且叶片的老嫩程度要一致,这样茶的口感才会统一。”
“这么严格,我以为只要把叶子全采下来烘干。”
“这是需要手感和眼力的工作,一时半刻你也很难明白,改天有机会亲手采茶你自然会明了。”
高大的张沉潜在翠绿的茶园里穿梭,就像是茶树的守护者一般,逐一看顾著茶树们的成长。望著他专注认真的背影,梁丰艾不由得心生一股崇敬之情。
眼前这个男人不会说好听话,常常让人很想拿针线把他的嘴巴缝起来,但不能否认的是,他是个率真又正直的人,对于他的工作,永远比谁都专注且认真,像是不容亵渎般的神圣。
想到这里,她不禁咧嘴一笑,开心的追上前去,不料没注意保持距离,冷不防的整个人撞上他的背,强烈的反弹力道让她当场跌坐在地。
更要命的是,她自己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