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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伺候的小厮或小婢也没带。还有……对方一上拜帖,立即就被迎进’上颐园‘。“
游岩秀怔了怔,杏目微眯,他沉吟一瞬,随即已宁定而下。
奇了,他没去兴师问罪,对方倒先找上门来。
这盘棋下至现在,他屡屡受制,全然处在被动之位,说实话,很久没被人这样玩过,突然来这么一记,还真弄得他如坠五里迷雾,寻不到方向。
然,事情便是如此,动不了,那就以静制动,守株特兔。
他不动,敌已动,终于等到对方出招、上门现底细了吗?
那么……自然是要好好会会!
在步出“渊霞院”的回廊上,游岩秀遇上赶来通报的家丁。
那名家丁是府内大管事德叔遣来的,说是有人打江南来,持拜帖拜见,那帖子不是给“太川行”的现任主事,而是越了级,直接求见在“上颐园”安享天年的游老太爷。
值得玩味的是,那帖子一进“上颐园”,老太爷二话不说便让德叔将来客迎进园子里,像是来了熟识的友人,多年不见,自是急着叙旧说往事。
游岩秀踏进“上颐园”时,老太爷已在东座的石厅与客人谈了好一会儿话。
他撩袍,徐步跨入厅内,后脚脚跟尚未收起,坐在临窗环背椅上的女客已循声望来。
女客年岁约莫五十出头,发有银丝,但梳得相当整洁,绾着一个朴实简单的髻,用一柄翡翠青玉替别着。她中等身长,脸容瘦削,额面、眼角和嘴角皆有细细纹痕,脸上虽有风霜之味,但眉目刚美,年轻时定也是个好看的女子。
四目相交,女客迎向游岩秀冷峻的眼神,不避反笑。
“爷爷,听说有客自远方来吗?”他淡淡问,一派斯文。
坐在上座的老太爷心绪似是颇为起伏,面色虚红,朝着游岩秀招招手。
“大岩,过来见见小翠……见见这位钟老板。”
老太爷迟疑了一下,像一时间还没习惯该如何称呼对方。游岩秀慢条斯理走近,钟老板并未依礼起身,仍沉静端坐,笑笑看着他。
“‘捻花堂’的钟老板,幸会。”他嗓音持平,仍是以不变应万变。
“‘太川行’的秀爷,久仰大名。”她拱拱手。
老太爷道:“大岩,小翠……钟老板她许久以前也住在咱们这儿,只是后来出了些事,钟老板便离开了……”
“老爷您——”钟老板略顿,忽尔一笑。“不,现在该尊称您一声‘老太爷’喽!老太爷也别喊我‘钟老板’还是叫‘小翠’吧,我钟翠十二岁就被卖进游家当小丫环,一当当了十个年头,您喊我一声老板,小翠还真有几分承受不住。”
“钟老板既是被买进来当丫环,当时能够离去,是因存够钱、赎回了自己的身契吗?”游岩秀问道,在她对面的椅上落坐。
“大岩,这件事——”
钟翠转头面向他,声量微放,压过老太爷的声音,笑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若要简单说,那也行。我当时投河自尽,人一死,自然就离开游府了。”
游岩秀袖中的手缓缓握紧,再松开,他颈后微寒,虽仍未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却清楚感受到隐在平静表象下的紧绷感。
他不禁一笑,以往多是他让别人感到紧绷、不自在,现下倒有点不一样了。
他挑眉,唇仍勾着。“可钟老板不是还活得好好的,没死,而且还特意回来惊吓我家老太爷。”欺负他游岩秀,事情勉勉强强还寻得到转圜余地,然,欺负了他游大爷身旁的人,那就没什么好谈,非战不可!
钟翠定定瞅着他,那瞬间表情似有变化。
游岩秀袖中大掌状若无聊地摩挲膝头,沉吟着,忽又道:“钟老板,我想起一事,您当年投河未死,按理该回到游家继续待着,你这一走了之,远走高飞,算是诈欺了主子,你说这事如何办才好?”
石厅里好静,坐在堂上的老太爷微喘着气,来回看着两个晚辈。
钟翠抿唇不语,细眉沉了沉,等着出题的人给答案。
“嗯……原来钟老板没想过这事吗?”
此时,游岩秀俊脸迎向天光洒进的方向,又瞥向她,仿佛挺费思量的。
“契约未解,咱们可以请官府抓逃跑的婢子,这是一个方法。还有另一个法子,阁下可以亲自赎回多年前那张卖身契,只是这价钱多少,咱两家就得好好谈,毕竟钟老板现下发达了,身价不一般。”非从她身上狠狠剥一层厚皮下来不可!
今日踏进游府大门,说实话,钟翠压根儿没想过这问题。
她先是愣住,一瞬也不瞬地直盯着那张年轻俊庞,忽而,怔然的面容一弛,她双肩轻颤,泄出唇角的笑终有几分真诚。
“外头的人都在传,传说‘太川行’的秀爷除信用好、办事牢靠外,更是得理不饶人、有仇必报,而且唯利是图是秀爷本性,锱铢必较是阁下的乐趣。”她点点头。“看来确实不假。”
“好说。”游岩秀表情谦虚得很。
“那就请秀爷开个价,将赎解的契约备好,届时再来谈吧。”语毕,她站起,朝老太爷略福了福身,别有深意道:“见老太爷身子骨仍硬朗,那当真好,小翠希望您长命百岁。”微一笑。“告辞了。”
游岩秀跟着起身,张唇欲语,出现在门外的身影却让他眉峰一颤,止了话。
来的是禾良。
她亲自端着新一批沏好的茶和三色茶果过来。
见石厅里的人全望向她,禾良脚下一顿,最后仍端着大托盘盈盈走进。
“德叔说,老太爷这儿来了贵客,只上过一轮茶,又交代别让家里的仆婢们靠近,所以我就备了些新茶和小点送来。”
在六只眼睛直勾勾注目下,她举止依旧稳稳的,帮所谓的贵客换上新茶,也替老太爷换了一杯,然后把最后一杯搁在丈夫扶手旁的方几上。
游岩秀眯起美目瞪人,下颚绷了绷,禾良好似没察觉到,还朝他无辜地扬扬唇,但对于另一边深长的注视她倒是立即感觉到了,秀容淡淡迎向那名女客,未语先笑,有礼地福身。钟翠回她一抹笑,深邃打量。“这位是……”
老太爷嗓音略带倦味,叹气般道:“小翠,这孩子是咱家孙媳妇,‘春粟米铺’顾大爹家的闺女。禾良,这位是‘捻花堂’钟老板,你们多亲近亲近。”
钟翠两眼像似无法从禾良脸上挪开,看得眼皮眨都不眨一下。
第6章(2)
她想干什么?
媳妇儿是他的,想抢吗?
游岩秀在一旁恼得两眉都快打结,若非和禾良好不容易才和好,他大爷这会儿真要关门放狗。
“……米铺家的女儿吗?”钟翠声音很低,几近喃语。
“是。”禾良温驯应话。“我爹年轻时是米铺伙计,后来攒了些钱,就在永宁大街顶了间小铺子卖米。”
“你娘呢?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吗?”
禾良微愣,不知她为何要这么问,感觉站在身旁的游大爷又要冒火了,她平心静气一笑,摇摇头,抢在丈夫恶言相向前出声。
“我娘确实是从大户人家里头出来的,不过她是当人家的贴身婢女,而不是什么小姐啊!我娘嫁给我爹后,就跟着我爹守着那个小米铺过活,我爹也就靠那个小小米铺养大我。”
“所以就只是小小米铺家的女儿?”
“是啊,我家的‘春粟米铺’真是小小的。”禾良笑叹。说实话,她还宁愿铺子小小的,如此一来,爹就不用那么累。
“那好,很好……”钟翠边笑边颔首,眸弯着,不知为何,眼角的沧桑略浓。
“钟老板,您也别一直站着呀,坐下来再喝杯茶。”禾良虽觉怪异,仍宁淡自持地招呼着。“我家爷说,这茶叶是上好的‘金不换’,是咱们行里刚进的好东西,温润醇香,畅肺护胃,我喝过几回,很喜欢的,希望您也喜欢。”
钟翠没再落坐,却是道:“小小米铺家的闺女儿,现下却已是‘太川行’游家的当家主母,你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很好,很好啊!这茶啊,那是非喝不可。”
她端起盖杯,站着便饮了,也不怕烫舌,直把整杯茶全部饮尽。
放下茶杯,她朝堂上微微发怔的老太爷扬眉,声嗓奇异,似笑似哭。
“老太爷……我连个小米铺家的女儿都比不上吗?嗯……呵呵,是啊,说得也是,人家家里至少还是开米铺的,而我,我有什么?说到底,也就只是个卖了身、供主人家使唤的小丫头。”略顿,她竟露齿笑深了。“不过啊老太爷,您会答应让一个米铺家的女儿嫁进‘太川行’游家,那可真奇了。人年岁一大,想法果然会变啊……”她摇摇头。“要是您那时允了我和少爷……那多好……多好……”
好什么好?
够了没?还想怎么闹?
见老太爷脸色一惨,气息不稳,游岩秀气腾中胸,趋前便想一把将钟翠拽出去。
禾良忽地挨近,柔荑轻扣他的袖,他瞪她,她也不怕,眸底湛着乞求之意。
游大爷再强、再威能,还是抵不过妻子水柔柔的凝注。莫可奈何,他极不情愿地暗嗤了声,勉强压制满腔怒火。
禾良对丈夫的忍耐投以感激一笑,甚至偷偷握紧他袖底的大掌,然后在游大爷想反扣她柔荑时,她赶紧松逃。
这一方,钟翠面无表情,脚下一踅往门口去,禾良亦盈步而上。
“钟老板,我送您出去吧。”
因纤瘦而显得微驼的背缓缓打直,钟翠被她如此一唤,仿佛扯回心神了。
她在门边回首,瞥了眼老太爷和寒着脸的游岩秀,最后眸光拉回禾良脸上。她笑,笑意不及双眼,刚硬眉间浮现近似偏执的神气。
“不用。你还是好好陪在你家爷身边吧,往后‘太川行’怕是不会太好过,他若忙到焦头烂额,你想陪他那可难了。”语毕,她重新抬步。
禾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心里确实有些不踏实,但仅淡然一笑,并未再问。
钟翠虽说不用她送,禾良仍陪着对方走出了“上颐园”,而后德叔接手,将客人送出大门。
这位钟老板给人的感觉颇难用言语形容,该是喜洁、阴沈、一丝不苟的,却有一双像似多情的深邃眼睛……禾良伫立在原处静静沉吟,整理思绪,想了会儿仍无定果。
拍了拍双颊,她深吸口气才想再走回“上颐园”看看,却见一名家丁从回廊另一头急奔过来。
“三福,出什么事了?”
三福又喘又急。“少、少夫人……老太爷……老太爷那个……秀、秀爷大喊……找大夫啊!”
老太爷一口气提不起来,胸中剧疼,蓦地痛晕过去。
幸得当时游岩秀和游石珍皆在场,后者惯于躲在暗处“听壁脚”, “捻花堂”的贵客前脚刚离去,游石珍便现身了,尔后老太爷出事,他以内劲替老人家护住心脉,但不敢一口气注进太多,怕已有八十多岁的身子骨会承受不住。
游岩秀紧急招来家丁延请大夫过府。
于是,城南“杏朝堂”的老大夫带着大药箱和两个小僮,被匆匆请进游家的马车,飞快而至,然后又匆匆被迎进“上颐园”内。
老参片养气安神,棱针扎穴活血,煮药、薰洗、通气路等等,直过了足足三个时辰,老太爷才幽幽转醒过来,也才有办法自个儿喝药。
等家中老太爷的状况稳定些了,傍晚时候,禾良走了一趟“春粟米铺”,把孩子从米铺那儿带回游家。
胖娃儿一落进她怀里,紧紧巴着不放,小脑袋瓜蹭着她的胸房,小嘴一张一合的,明摆着讨奶水喝。尽管都帮娃儿断奶了,偶尔离开娘亲久些,孩子还是会恋着那丰盈滋味。
禾良没喂孩子母乳,要断就断得彻底。不过,她倒是调了一碗加进蜂蜜的黄豆奶,但孩子喝到发脾气,因为她用的汤匙太小,喂食得又太慢,最后竟得让银屏一起喂,双管齐下,才能应付游家小小爷进食之速。
摆平孩子后,禾良此时端着一盅大夫开下的药膳粥走进老太爷寝房。
房内燃着宁神药香,沉静安详。
游岩秀没让仆婶们进来伺候,他就坐在床榻边,淡敛眉目,静望着又睡着的老太爷,那棱角分明的英俊侧颜真像石头雕像。
见游大爷那模样,禾良心微微疼。
她放下托盘走向丈夫,后者改而看向她,然后坐直上半身等她靠近。
走近后,禾良看看枕上那张苍老的面庞,眸光随即回到游大爷脸上,她抬手轻触他颊面,好想为他抚去那些疲惫的痕迹。
游岩秀浑身一震,忍不住紧握她轻覆他面颊的柔荑,用脸来回蹭着她柔软手心,蹭啊蹭,越蹭越贪,他忽地搂住她,又把脸埋进她胸腹之间,深深吸气。
禾良一叹,感情比水还柔,温温软软地涨着潮。
她也忍不住回搂了,藕臂环上他,将那颗爱钻、爱蹭的脑袋瓜搂进怀里,脸贴着他头顶心,轻轻摩挲。
不说话,静静让感情流动。
用不着说话,静静在彼此怀里体会。
“呵…………抱在一起好啊,也该为咱们游家再添只小娃了呀……”
沙哑且压抑咳声的声音一出,虽虚弱,震撼力却大,震得紧抱在一起的两人倏地分开,而且两张脸皆红扑扑,游大爷双眉还凶凶揪起。
“这个时候你就该继续装睡。”
“秀爷啊……”禾良轻嚷。
“我哪儿说错了?”他大爷很有理。
“唉呀……”
见小夫妻俩小拌嘴,老太爷咧嘴笑了两声,笑音干涩。“你们很好……”老眼徐慢掀合了几下。“你们这样……很好……”
禾良宁定下来,微微一笑。
“老太爷,吃些粥好吗?是老大夫开的药膳粥,您多喝一些,身子也好早点恢复元气,禾良盛些过来喂您。”
“等等……先等等……”
老人家有话要说,本要按住禾良的衣袖要她别忙,但气力不足,最后是游岩秀一手扣住妻子,让她也在榻边坐下。
老太爷费劲喘气,游岩秀帮他揉着胸口,老人家缓了会儿才道:“趁我现下还能说话、脑子也还算情楚,一些事总该说说……关于小翠和咱们游家之间的事……算一算,都、都过三十个年头了……”
“她喜欢我爹,是吧?”游岩秀按揉的手未停,平淡地问。
禾良眸子略瞠,手压在自个儿襟口。
要是您那时允了我和少爷……那多好……多好……
是了,今日谈话时,那位钟老板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她跟少爷,小小婢子喜爱上她的少爷了吗?
您会答应让一个米铺家的女儿嫁进“太川行”游家,那可真奇了。人年岁一大,想法果然会变啊……
所以,当年是老太爷反对,从中作梗,不允她跟她的少爷?
果真……如此吗?
第7章(1)
“兄弟,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喝奶、乖乖吃饭?有没有?有没有啊?你可知,我在外奔波闯荡,心里最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啊!你明了我的心情吗?”黝黑的年轻汉子抓着一颗肥肥的布团枕子狂摇,一脸激情,无法抑制。
本身就是个理,又俊到没天理的大爷受不了地翻翻白眼,没好气道:“阁下那位‘兄弟’似乎正是敝人的小犬,他现在该是好好地睡在他娘亲怀里,并不在你怀里,你这假想的病症到底有救没救?”
闻言,年轻汉子抱紧布团枕子,笑露一口白牙。
“没办祛嘛,谁教你和嫂子生的小子这般可爱、如此招眼,一整个对准我脾味,会这样舍不下他,我、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 ”
当人家兄长的俊美大爷语重心长道:“是说,你也到而立之年了,等眼下这关顺利摆平,也该替你娶个媳妇安定下来,嗯……不想安定也没关系,总得帮忙着传宗接代一下,这事说到底,不能只靠我和你嫂子啊!”
“……”
“给本大爷装死啊?!”
“呃……不是啦!”怕俊美兄长又要来个剪刀脚加锁喉扣,不得不赶紧回应。“这位大哥,小弟是觉得……那个……嗯……不用替我找媳妇。”竟然脸红了!
静默片刻——
“你有对象了?”俊美大爷眯起双目。“哪家姑娘?姓什名啥,家住何处?”
“呃……”年轻汉子面露迟疑,眼珠子转了转。
等了片刻没有回应,俊美男狐疑地蹙起眉峰,沉声问:“不是好人家的姑娘吗?”略顿。“好吧,你老实说,是哪家花楼的姑娘?总共有几个?”
“这情况有些复杂……”年轻汉子吞吞吐吐,依旧无法解释清楚。
俊美大爷火大了,突然变脸。“复杂个屁! 咱们正处于风雨飘摇之际,你还有那些精气神给我风花雪月去!”
“天地良心啊! 我也很努力好不好?”退到墙角,以防兄长从身后突袭。
“最好是!”大爷挑眉。“挖到什么底细了?”
年轻汉子随兴得很,干脆在墙角盘腿而坐,白牙一咧。“‘捻花堂’的钟老板虽说是老板,但背后还有更大的大老板,说白些,钟老板其实比较像是个大掌柜,掌着‘捻花堂’的生意。”深目锐利,嬉闹表情敛了敛。“你可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