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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心心歪着头。奇怪,姨不会自己拿给大人吃吗?还要心心讲一大堆话?
米多多出现在后头,笑道:“心心,快去喔,大人有了饼吃,姨才会让你吃饼。”
米软软窘得跺脚。“哥,你说得我好像欺负心心似的。”
“不是吗?”米多多笑眯眯地道:“这饼本来是带出来自个儿吃的,如今你宁可给大人吃,也不给哥哥吃呗!”
“哥呀!”
“大人,大人!”安心心才没那么多心眼,反正她也喜欢大人,她笑呵呵地跑上前,扯住陈敖的袍摆,高高举起月饼。“给你吃月饼。”
“哎呀,是心心,谢谢你了。”陈敖转过身,神情愉悦地接过月饼,不用说也知道是谁送给他的。
目光寻觅,很快就凝住那抹如醉红晕的脸蛋。
“大人!”安心心还在扯他的袍摆,仰起圆圆的脸蛋,嗓音脆甜地道:“大人吃月饼,月圆人团圆;豆沙细细,大人吃了心甜蜜;火腿香香,大人吃完强壮又安康。”
“心心好会说话喔。”陈敖笑道。
“姨教心心说的。”安心心得意地大声宣布。
天好篮,树好绿,米软软的脸蛋火般地红,只觉大家都在看她,烧得她浑身滚烫,直想跳进山下的山塘河,躲进水里当一条谁也看不见的小小鱼儿。
“软软,要去哪儿?”米甜甜让安居乐扶了过来。
米软软趁机又躲到姐姐身后,岔开话题。“姐,不是在捏泥娃娃吗?”
“老大伯还要上色风乾,回程时再去拿。”米甜甜眼睛一亮。“哈,枕石到了,乐哥哥,快,快捡块石子给我。”
“早准备好了。”米多多递过一块小石子。
“要做什么?”有人问道。
陈敖望着那块平整如枕头的大石,恍然大悟笑道:“当年唐伯虎和祝枝山在此处占卜,拿了石子抛向枕石,如果石子留在枕石上,夫人会生男,如果石子滚到地下,就会生女儿,后来事实证明,占卜果然应验了。”
“有趣!”群众鼓动着。“安嫂儿,快丢了吧,看你这胎得男得女?”
“好!”米甜甜蓄势待发,俏脸兴奋,用力掷下。
咚!小石子弹到枕石,跳了一跳,啪!裂成两半,继续跳动,一块蹦了一下,留在枕石,一块弹跳而起,滚落地面。
“嗄?!”围观游客全傻了眼。
“这……到底是生男还是生女?”
“娘,娘!”安心心摸上米甜甜的肚皮,赖在身边撒娇道:“心心要妹妹,娘给心心一个妹妹嘛。”
陈敖跟在小人儿身后,笑道:“心心,你不但有妹妹,还有弟弟喔。”他指向两块迸裂的石子。“瞧,一个男,一个女,双双对对两个宝。”
“真的?”安居乐当场笑咧了嘴。
“也不一定呀。”米甜甜摸摸女儿,反倒有些烦恼。
“一个是宝,两个也是宝,心心就是爹的宝。”安居乐还是开心得不得了,顺手抱起亲爱的女儿,振臂高举,带她旋了一圈。
“哇哈哈!”安心心惊喜大叫,裙裾飘起,两条小辫子也飞呀飞的。
米甜甜洋溢着甜美的笑容,满心欢喜地看他们父女嬉闹。
姐姐好幸福!米软软心头暖呼呼的,她知道姐夫是真心疼爱姐姐,每回见到他们两口子相亲相爱的模样,总是令她忍不住偷偷自问,要上哪儿去找个疼她的人,然后生下一窝小娃娃呢?
抬起一对明眸,不自觉地往人群中寻找那个青色身影,可是游人如织,红男绿女,她一下子花了眼,糟,他怎么不见了?
“软软,找什么?”米多多拦住了她。“在这里。”
“什么在这里……”米软软话还未说完,就看到陈敖站在身边。
陈敖也静静地望着她,似乎站在那儿看她很久了;她霎时红了脸,心跳如鼓,立刻躲到米多多身后。
“大人。”米多多代为发言。“我妹妹做的月饼很好吃,出门前才刚出炉,趁现在还有点热度,饼皮正酥,馅儿正香,您就快吃吧。”
“好,我吃。”陈敖像个乖小孩,马上摊开巾子,吃下一口月饼。
米多多嘿嘿偷笑,陈大人对米家小厨娘的月饼情有独钟喔。
他乘胜追击。“陈大人,你在我们丰富之家包饭,虽然今天不开门,晚上还是请你过来吃饭,软软煮些家常菜,保证你没吃过。”
“噢!”陈敖咽下香酥的月饼,甜在嘴里,却是一脸惋惜地道:“今晚有总督大人的中秋宴,不去不行。”
“那就没办法了。”米多多朝米软软挤挤眼。“大人要吃大鱼大肉,软软没机会请大人吃饭了。”
米软软好生失望,低下头绞着衣角,哥哥邀请陈大人过节是最好了,可陈大人不能过来,他其实不孤独,他有他自己官场上的中秋节……
陈敖也是失望不已,眼看他可以名正言顺吃上米软软的好菜,可今晚全苏州的大小官儿都得去陪总督大人,满场敬酒,听些令人呕吐的官僚话……
他一边嚼月饼,一边像是自语道:“大鱼大肉,没什么好口味,脑满肠肥的……嗯,还是这个火腿月饼清爽好吃。”
听到陈敖在众人面前夸赞她的月饼,米软软又脸红了,抬起头望向他,声音细细的。“大人喜欢的话,我再做给大人吃。”
“好啊!”陈敖欣喜若狂,忙把第二块月饼塞进嘴里。
米多多笑道:“大人慢慢吃,别噎着了,要吃有的是机会。”
米软软也掩嘴笑了。大人吃的畅快时,总是像个小孩儿,他喜欢她的月饼,她更喜欢为他做上好口味的点心。
喜欢?!这个字眼模糊地浮上心坎。她喜欢看他吃,看他笑,看他唱曲,看他审案,看他亲近百姓,看他结巴说不出话,看他望着她的眼神……
怎地……心里满满是陈大人的影子?就像姐姐喜欢姐夫一样,一刻也放不下他?!
“软软,你又要躲到哪里去?”米多多唤道。
“我陪姐姐。”
一溜烟,米软软心慌意乱地问到姐姐和姐夫身后,有两个人做屏障,她不瞧他,他也看不到她了吧?
怎会看不到呢?秋风如诗,山景如画,在陈敖的眼里,风花雪月尽不是,只见那软腻腻、白绵绵的状元糕了。
陈敖是正七品吴县知县,他的直属上司有从四品的苏州知府、从二品的江苏巡抚、正二品的两江总督,更不用说其他品级、各有职份的按察使、布政使、学政、同知……上头一堆大小官员,随便吐口水就可以淹死他。
中秋夜,寒山寺外,隔着京杭运河,戏台正在上演昆剧“十五贯”。
总督大人眯眼听曲,抬头赏月,运河吹来清爽夜风,令人心旷神怡。
一群官员难得相聚,见了面,免不了话家常,交换官场小道消息。
“听说本来的赏月地点在东边外城河,总督大人中意那儿空旷,又近城里,可陈敖一闹,咱们就被赶到姑苏城外的寒山寺了。”
“这陈敖忒煞大胆,任谁都敢犯,只不过填平几块菜圃,搭个戏台,摆几桌酒席,也值得他杠上总督衙门?”
“你不知道他很大胆吗?皇上有意再次南巡,他立刻上了一个摺子,说什么南巡劳民伤财,应该停止。我的老天,幸亏他人微言轻,皇上也懒得教训他,批个『阅』字退回来,不摘了他的官,算是走狗运了。”
“本来就是走狗运,听说他出身低贱,小时候像狗一样向人讨食哩。”
“难怪他的想法与众不同,上回有个秀才勾引寡妇的案子,竟给他判成奸夫淫妇结为夫妻。唉!他这样败坏我朝风气,看过他的审案公文,真是教我痛心疾首,为了导正视听,说什么也要参他一本。”
“我也参过他一本,上回追一笔钱粮,他竟然说吴县百姓税赋太重,硬是延了一个月才上缴,户部那边催得急,我们藩台衙门差点连带处分,这家伙不顾朝廷大计,怎能不好好参他呢?”
“呵,他都敢冒犯龙颜阻挡皇上南巡,你这藩台衙门算什么啊?”
众官员你一言、我一语,全把矛头指向远离人群,独站桥边赏月的陈敖。
总督大人睁开眼,呷了一口清茶,问了身边一把白胡子的老知府大人。
“大家好像很讨厌陈敖?”
“就是呀!”老知府加油添醋,口沫横飞地道:“陈敖太不识好歹,总是凭自己喜好做事,咱也不是要他讨好奉承,可他总该知道官场礼数,敬老尊贤,上回我过六十大寿,人家送的是珊瑚珠宝,他送什么?一幅他写的寿字!”
“嗯,这人挺特别的……只是有失调教。”
“总督大人说的是,他也不想想,他不过是个芝麻小官,拿这次他顶撞大人,要求改中秋宴场地之事,卑职真是替大人生气,大人是封疆大吏,他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我吃撑了,起来走走,你继续看戏吧。”
总督举起手,由随从扶起,又示意其他官员不要打扰,走到了河岸边。
月出东方,河水在西,陈敖独自站在岸边,往水里投下长长的黑影子,黑影在水面上飘动,欲流而不流,始终是黑压压的一团。
陈敖目光移开水面,背负双手,走上江村桥,置中秋宴的热闹于身后。
“陈敖,这桥上的月亮比较好看吗?”
“总督大人。”陈敖闻声回头,恭谨地抱拳作揖道:“有心赏月,天下之月都是一样的好看。”
“南京月,苏州月,两处皆同?”
“是的。”
“你果然莽直。”总督笑得很深沉。“打从第一次行文苏州各衙门协办中秋宴,就你的吴县衙门意见最多,你是怪本督扰民了。”
“不瞒大人,如果您找个富豪名园,邀集官员一起赏月也就罢了;可您藉口深入民间,特地从南京过来与民同乐,实际上却是叫老百姓帮总督衙门准备这场中秋宴,不可不谓扰民也。”
“你说的直,做的直,老是得罪人,难怪那么多人上摺子弹劾你了。”
“道理站的住,卑职不怕。”面对地方最高长官,陈敖依然无所畏惧,理直气壮,直视机心重重的总督。
“你这样当官是不行的。”
“还请总督大人指教。”
“我不介意你的耿直。事实上,有逢迎拍马的官儿,也要有几个『耿直不阿』的官员,你官儿小,说说话起不了什么作用,只要在朝廷和皇上所能容忍的范围内,尽可直言无讳,本督担保你平安无事。”
“这……”陈敖一震,他万万没想到,原来他凭良心做事,只是为了彰显朝廷的包容肚量?
“你还年轻,尚需学习为官之道。”总督仍谆谆告诫。“凡事适可而止,多多参酌上头的看法,既能保有你的作风,又可确保仕途一帆风顺。”
“卑职不懂大人的意思。”
“你懂得的。”总督转头,月光照得他的方脸一半黑一半亮。“你以为我可以从康熙朝的进士,一路经三代皇帝,由小翰林做到大总督,难道不需要费点心力吗?”
“卑职的心力放在政务和百姓身上。”
“顽石难点头。”总督不以为意,哈哈笑道:“可你不要忘了,你的考成大计日期已近,所有升迁考核全掌握在本督手上,你想升个学政,从此官运亨通呢?还是落个考评不佳,提早回乡唱戏呢?”
直接索贿了?陈敖抑下满腔的不屑和愤怒,语气坚定地道:“陈敖无钱无势,但凭大人秉公处理。”
“你以为我跟你要钱了?几千两银子我还不放在眼里。”总督语气平缓,水波不兴似的。“你的养父陈万利是浙江富商名流,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当然不会亏待你;以后大家结个姻缘,勤加走动,官场就是这样,你需要靠山,我也很乐于提携后进。”
原来是想收编他?还妄想伯伯的庞大产业势力?哼,门儿都没有!
他仰头望月,深吸一口清冽的凉风。
总督见陈敖不回应,认定他心意松动。本来嘛,这小子能得到总督大人的“赏识”,总该权衡得失,知道分寸吧?
“年轻人,你很聪明,多学点,我是为你好,自命清高不能当饭吃,要记得孤掌难鸣的道理。”他又训勉道。
“多谢大人指教。”陈敖懒得反驳,平淡回应。
“我很欣赏你,听说你尚未订亲?”
陈敖心生警觉,忙道:“卑职是尚未订亲,但已有属意的女子。”
“你属意多少女子都没关系,要娶几个小妾也无所谓,只要是良家妇女,我的女儿都会待她如姐妹。”
“大人……你在说什么?”陈敖倒弹一步。
“呵。”总督微笑道:“我还有几个待嫁闺女,个个贤淑端庄,不会争风吃醋,我回去挑个最适合的,改日托人上门说媒。”
“大人,这万万不行,我真的另有喜欢的女子。”
“我也没阻止你娶别人呀,反正我的闺女是正室,就等着你飞黄腾达时,封个诰命夫人了。”
“大人,婚姻不是儿戏……”开玩笑,连他娶谁也要管?
“你姑且放下公堂上乱点鸳鸯谱的那一套。”总督脸色转为凝重,口气也十分严肃。“别人想娶我的闺女,尚且求之不得,你思量一下前程,莫忘本督提拔你的用心吧。”
总督说完,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仍让随从扶着,下了桥回到筵席场地,继续看戏。
夜凉如水,中秋的月儿映在河面,显得昏黄不明,令陈敖不觉打个寒颤。
总督如此软硬兼施,笑里藏刀,说穿了,无外乎藉由他和绍兴陈家结亲,以此巩固政商人脉。这种为了利益而结合的婚姻,自古皆然,对他、对总督、对绍兴陈家,都是只有好处而无坏处。
但他不用总督教他如何当官,他只知道,绝对不会违背自己的良心做事。
至于婚事,他更加坚定情有独钟的那一位了。
第四章
中秋的月儿圆又亮,嵌在深蓝色的夜空里,好像是个……
“盘盘!”安心心本来和姨一样,撑着下巴,坐在衙门前阶梯发呆,后来实在坐不住了,终于有了新发现。“姨!盘子飞上天了。”
“盘子变月亮……唉……”米软软抬头望月,却是没有兴致说话。那个人儿怎么还不回来呀?
“盘子有果儿,圆圆荔枝人人爱,柿饼儿心肠软,核桃儿咬不开,雨洒的樱桃我心肝,黑枣儿我的乖乖。”
安心心不甘寂寞,在街上跳了起来,娇滴滴地比手划脚唱起小曲。
“心心,哪里学来的曲儿?”
“舅教的。”
米软软回头嗔视哥哥一眼,什么曲儿不好教,教这种怪难为情的“心肝”、“乖乖”词儿?
米多多正蹲在大门边,和两个守夜的衙役聊天,他就是有这个本领,不管遇着什么人,话匣子打开,就是没完没了。
米软软转了回来,双手又捧住腮帮子发楞。大家都忙得很,连姐姐也忙着在家睡觉养胎,姐夫更是忙着陪姐姐,怎就她有闲功夫想念那个人呢?
才想着他唱曲儿的洒脱模样,夜风隐隐约约飘来熟悉的歌声。
她忙站起身,喜道:“心心,你听!”
“月儿光光,照见汪洋,汪洋水,漫过菱塘,风吹莲子香。”
仿佛见到水漫菱塘的幽静景色,歌声悠扬,由远而近,人影也逐渐清晰。
安心心本来还张着小手在耳边,歪头倾听,见到人回来了,开心地跑向前:“大人!大人!”
“心心你来了?”陈敖惊喜地抱起安心心,揉揉她的头发,更惊喜的还在后头。“啊!米……米米米姑娘,你……呵,多多小爷也来了。”
米多多起身打招呼,笑道:“陈大人,总算把你盼回来了,我妹妹等很久了。”
“哥,瞎说!”米软软低声辩道:“是你说要过来等大人的。”
“喔,有事吗?”陈敖急问道。
“大人!”安心心抢先发言。“姨做消夜给你吃,要你吃了心宽体又胖。”
“啊!”陈敖差点把安心心抛上天,米软软特地为他做菜?
米软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挽紧手中的食篮,嗫嚅道:“其实,这也不是我的主意……嗯,我只是说,陈大人好像不喜欢吃油腻腻的筵席,姐姐就说不如做些清胃小菜,给大人送过来,解油去腻;可如果大人吃饱了,那……”
“我今晚没吃什么,肚子正饿呢!”陈敖赶忙道。
高悬许久的心情终于放下,米软软不自觉地露出甜笑,而且这里没有外人,她也不再那么害羞,伸手就递出食篮。“大人,给你了。”
陈敖还抱着安心心,顿时手忙脚乱,只恨不得有第三只手来接食篮。
米多多见机行事,抱下碍事的小人儿。“心心,下来。”
“唔。”安心心嘟起小嘴,她才刚想和大人玩呢。
“哥、心心,回去了。”米软软牵过了安心心,回首又朝陈敖抿唇微笑。
陈敖心头一动,月是那么圆,人是那么娇,如此良辰美景,就只待他一人独酌对月吗?
“米姑娘!”他拎着食篮,捏紧指头,结结巴巴地道:“呃……这个……不知你今晚赏月了没?”
“我们在自家院子赏过月、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