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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美男子先是一愣,随后被那张饿惨的哭脸逗笑。堂堂男子汉,竟然用带哭的声音向他这个陌生人喊饿,这画面十分有趣。
随手招来店小二。“你想吃什么?”
喊饿的壮汉一掌按着肚子,另一手扳起手指拼命算着:“炙蛤蜊、炒鲜虾、麻辣活兔、田鸡腿、笋鸡脯、葱醋鸡……再来盘清炒三蔬和几个馍馍、四两玉泉,暂时就这样。”
“呃……”店小二眨巴眨巴一双老鼠眼,看向衣着光鲜的贵公子。
“他点什么就上什么。”
“是。”店小二搔搔头,怎么也不相信这两个人是一伙的,但客倌的话好比圣旨,只要有银子入袋,这客倌要做傻子,他管那么多做啥。
转眼间,一道道自皇宫流传入民间的豪华菜色端上桌,壮汉闻到菜香像活过来似地,立刻埋头苦吃。
唔唔唔……好吃!好吃得要人命,唔唔……
“你是谁?”这人吃东西的样子实在是像极了师父。俊美男子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光看着那如猛虎下山的吃相,就觉眼前人有趣得紧。
“唔唔唔唔……”忙着吃的壮汉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根本答不出话。
也罢。俊美男子倒也不急,由他吃去,视线回到平静的湖面,继续啜酒观景。
咕噜噜……唔唔唔……锵锵锵……动箸敲碗的声音始终不绝于耳,壮汉气势磅礴的吃相也成了悦来客栈难得一见的奇景。
“小二,再来份二色腰子、白鱼肉、夹面子茸割肉、莲花鸭、签盘兔、江鱼玉叶、八糙鸡、糟鲍鱼,再加一斤泸州老窖!”桌上美食一扫而空,壮汉已不复先前离水快死的鱼儿翻肚样,豪气吆喝道。
赫——抽气声来自四面八方看倌口中。
而同桌,也是将成为冤大头的俊美男子反倒颇有兴味地回眸。“这么饿?”
“十天半个月光喝水,饿死半条命都不只。”塞着半个馍馍的嘴里,声音勉强自空隙间逸出。
“那么,阁下的半条命回魂了?”
“还差一点。”起码也要再塞一些才有点饱的感觉。壮汉摸摸肚皮。这才有空暇抬起头看向对桌男子——实则是因为新菜未上、旧盘已空,不得不等。“你是谁?”
他问,口气没有因为吃人的所以嘴软,气焰高涨。
“凤骁阳。”答话的人也不以为意。
“燕奔。”说话的当头,美食再度上桌,他燕大爷忙吃去。
“江湖人称疾电雷驰的燕奔?”
“唔唔唔唔?”你知道我?
“谁人不知你为清剿阴风寨,以轻功连追逃亡的贼寇三天三夜两百二十余里路的壮举。”疾电雷驰便是从那时起江湖人送他的名号。
得来全不费工夫呵。看着一张脸差点贴上瓷盘的燕奔,凤骁阳抿起淡微的浅笑,左手捻指细算。
冷……背脊一阵凉冻得燕奔打起哆嗦。
怪了,现下是盛暑,他为什么觉得冷?狐疑地抬头“你笑什么?”
“乙亥年三月十六子时——”
“你怎知道我生辰?”怪了,他什么都没说,这家伙怎么知道的?
“算的。”凤骁阳笑道,为他斟上一杯酒。
真这么厉害?燕奔睁大眼。“怎么算的?”好奇心重,他当下放了木箸,望着眼前男子。
“捻指而已。”凤骁阳简单道:“我还知道你之所以饿肚皮,是因为把身上所有的银两全给了一个姑娘赎身是么?”
赫——晶亮的黑眸倏地大睁。“你连这都知道?”这事发生在北都城南边百里外的江川镇,他也知道?“这也是算的?”他问,同时咕噜一杯黄汤下肚,右手又拿起一只美味的鸡腿。
“正是。”
“你还算出什么?”虽不信命理星象,但这人神准地说出他做过的事,会好奇也在所难免。
“算出你眉心沾黑,今后处境只有凄惨二字可以形容。”
“呃?”鲜嫩的鸡腿停在嘴边。“凄惨?”
“没错,凄惨。”尔雅贵气的面容微笑地吐出凄惨二字,形成一幅诡异的画面。
“哈哈哈哈……”中气十足的笑声震得手上的鸡腿频频颤动,燕奔快笑出泪来。
“还有什么事比我现在一穷二白还要凄惨来着?我就不信还有什么比这更惨的。”
“一穷二白倒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只可惜今后你将不乏银两使用,但是多事劳身,这就是你凄惨的地方。”凤骁阳慢条斯理道,再为自己斟杯“月下愁”。
“我燕奔天生好管闲事,再多事也不怕。”就算没事,他也老给自己找事做,不怕。他大剌刺地继续啃美味鸡腿。
“只怕这些事都不是你想做的。”带笑的黑眸暗含着一抹奸邪,意有所图地盯着大啖佳肴的男人。
“什么意思?”怪了,为什么又是一阵凉冲上背脊?尤其是看见这家伙笑成这副德行的时候特别——心底发毛?
“燕奔,这顿饭的代价不是你一时半刻付得起的;而我凤骁阳也鲜少替人斟茶倒酒,做下人做的事。”
“什么意思?”
“从今以后,你将为我凤骁阳所用。”
啪!鸡腿落地。
唰!原本大啖美食的男人快如闪电地消失无踪。
“不愧是疾电雷驰呵。”凤骁阳笑道,起身前留了一锭银在桌上。
银白月牙袍飘然离去。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肚子虽不算饱,但至少也填了一半,有气力上路,当然要跑。
而老天蒙眼给他遇上个怪人,说些莫名其妙、让人背脊发凉的浑话,更是要跑。
不跑,他就不叫燕奔。
身手俐落地左闪右躲,穿梭在市集人群之间,闯荡江湖多年的直觉告诉他,别跟凤骁阳那种怪人扯在一块儿比较好。
于是乎,他跑!如闪电雷呜似地使劲跑!
眨眼间,他已穿过北垂门,冲进北都城作为北方屏障的钟山上的蜿蜒山路。
跑到这总行了吧?急促的脚步缓下,燕奔气息平稳如常,丝毫没有受疾奔影响的迹象。
回过头——山径只有他一人独伫,吁……安心了。
“乖乖,碰上个怪人,幸好我跑得快。”他的师父天山怪老已经够怪了,没想到下山后还遇上个比师父更怪的,唔——光想就浑身不对劲,他最怕的就是这种怪里怪气的家伙,看不出脑袋里想什么,可笑起来却会让人看得心底发毛。
正在庆幸自己脚快,逃出怪人魔掌,头顶却落下悠闲自得的声音——
“这么一段路少说也近百里,不见你气息散乱,可见你轻功修为非比寻常。”还是一句话:不愧是疾电雷驰。
燕奔抬头,看清声音的主人后令他倒抽口气。“赫啊!”
“我长得这么可怕?”凤骁阳双腿一压、上身向前微倾,从树上飘然落地。“我自认长得不至于过丑。”
“你!你你你——”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比他先到!
似乎嫌他的错愕还不够深,凤骁阳淡淡说了句:“我在这等了你一会儿。”
等了他一会儿?
“不会吧?”他的轻功怎可能会输给这么个弱不禁风的——
弱不禁风?燕奔开始怀疑这字眼能否套在眼前这人身上。
“我从不说笑。”俊雅的面容上添染阴沉的微怒。“你倒是会给我多事,让我跑这一趟,嗯?”
“呃——”他退了数步。自闯荡江湖以来头一遭被追,也是头一遭被人追上。
与生俱来的直觉和天山怪老的谆谆教诲告诉他,当有人紧追不舍时就要——
再跑!
倏地催足十成的轻功纵入树林,眨眼之间,已不见燕奔壮硕的身形。
然,此举却一点也不影响被甩留在原地的凤骁阳。
看来要收服此人还需要一些工夫呵。他笑。
“真是麻烦。”
钟宁山位居皇宫以北,或者该说,皇宫乃是以钟宁山为屏而建,是以,钟宁山成为皇宫禁地的一部分,非寻常百姓所能出入。
钟宁山之美,浑然天成,四季流转间各自呈现美态,春之生机无限,百花盛开,夏之生气勃勃,群草伴花绽放;秋之韬光隐晦,黄叶自有其凄美媚态,冬则万物俱寂,沉静幽然。
此时正值盛夏,身处山中,所见净是绿意群花、百鸟争呜。
悠悠美景中,清脆如灵鸟引吭的笛声滑过半空,一缕紫纱与过踝高的绿草任风吹拂出流动的微浪,纤细的身影伫于宽阔的山崖平岭间,更感天地之大。
灵鸟高吭突地急转直下,化成丧鸯之鸳的哀呜,低沉呜咽、如泣如诉,细细吟吟,连生机勃勃的绿意也跟着失色落拓,化成天地同悲的伤心。
不远处,一抹郁金色身影眺望着吹笛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守护,同时,也落入那天籁般的曲调中,随之同喜同悲。
直到——
“啊啊啊——”粗哑的惨叫声惊扰一山幽然,仅在须臾,花草不再同喜,天地亦不同悲,杀猪叫的杂音毁去所有幽静。
身着郁金色衣裙的女子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黑影在眼前闪过,来者之迅速令她无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如离弓之箭般的黑影笔直往淡紫色身影冲去。
“公——小姐!”
笛声乍停,紫衣女子凝眸回顾,就见一道身影如风般迅速地冲向自己。
“啊——”
“啊——”
两道尖叫声,各属一男一女。
收不住脚啊!只顾埋头疾奔的燕奔在心里吼叫,这回真要撞上了!
老天爷啊!高尖的惊叫声非出于即将被野牛似的男子冲撞的紫衣女子,而是一旁守候的姑娘。
就在一个收脚不住、一个无法反应、一个在旁放声惨叫,眼见就要撞上的当头,一抹黑影比疾箭更快,闪过尖叫的姑娘面前,一跃数尺,先是一脚将收不住冲势的野牛踢开,接着一臂勾起紫衣女子在空中旋了一圈有余,抵消飞身的冲势,翩然落地。
无神的眼惊魂未定,足以想见蒙面的纱巾底下是张多么惨白的脸,紧握在胸前的玉笛频频颤抖,表露出主人的惊恐和害怕。
“哎哟喂呀……”这怪人还真踢下去……燕奔只觉自己五脏六腑全移了位——
不,不只是移位,根本是绞成一团烂肉!痛啊他……“你真踢啊……”痛死他了!
“我只用了两成功力,算你走运。”凤骁阳淡道,回眸俯视怀中垂首的紫衣女子。“姑娘没事吧?”
紫衣女子抬眸,正巧对上凤骁阳关切的眼眸,两人四目交会,竟无法分开——
他俯看一双清澄如镜的眼。
她望见一双复杂难辨的眸。
清澄如镜的眸里浮是纯净无垢的清明,让他清楚看见映于那双瞳中的自己——
那个藏身在卓雅磊落的面容背后、冷漠阴邪的自己。
她的眼映出真实的他!
两人的距离近得能看见黑瞳,然紫衣女子惊骇地发现,她无法从那近在咫尺的眸中看见什么,除了一片暗藏在漆黑中的血红,再无其它。
是幻觉么?她竟闻到一股隐约的血腥气息,从遥不可及的远处飘来。
“血眸……”失神恍惚间细语轻逸,教眼前人听得清楚。
她看见了?!凤骁阳惊讶地眯起眼,伸手欲将紫衣女子遮掩容貌的面纱卸下。
他要知道这在瞬间洞悉他的女子是何模样。
“你做什么?!”只可惜,在他得手之前,在旁的郁金色身影便介入两人,拉回险些被摘下纱巾的紫衣女子。
“没事吧?”她紧张兮兮问道。
“我、我没……”回过神却惊魂未定的紫衣女子嗫嚅半天,轻柔如丝绸的声音依然颤抖地说不全一句“没事”。
可怕的眼!紫衣女子半是抽气、半是哽咽地喘息着,她从未见过像他那样复杂得令人心惊胆战的眼。
那是一双会带来灾祸的眼——思及此,她打心底浮上难掩的惧怕。
这份惧怕,明显得让凤骁阳再次眯起双眼,细细打量自己救下的女子。
若方才他没有插手,此刻她应该被燕奔撞下山崖,是不是——
让她就这么香消玉陨才是对的?掐指捻算,眯起的黑眸倏地睁大。
他算不出!暗暗再试一次,还是算不出眼前女子的命数。
骁阳啊,你虽尽得为师真传,可并不意谓你能算尽天下人,这天底下还是有算不出的命数哪,这是因为此人的命数随另一人变动,故任凭你怎么算也算不出个所以然来,懂么……
这女子的命数是依凭某人而定。他暗忖,这下无法辨明她的存在对他而言是好是坏。
那声“血眸”他听得真切,也因此,才会格外注意她,为她掐指一算,谁知竟是无解。这让凤骁阳心底除了疑虑,还有因初次算不出命数的挫败折了傲气所萌生的微怒。
她该谢他的,因为他救了她。紫衣女子心想。
但她也怕他,因为他的眼带来危险的预兆。故而,她望之却步。
“小姐?”
身着郁金色衣裙的姑娘不放心地出声唤道。
“我、我没事。”收定心神,紫衣女子终于说出完整的一句话。“千回,不必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要是她出了半点差池,她季千回可是担待不起哪。“有没有哪里伤着?我看看。”
“我真的没事。”余悸犹存,紫衣女子声弱如蚊,一双手仍是止不住的发颤,半是因为惊魂未定,半是因为从恩人眼中所看见的腥膻之气。“这位公子护找极为……周全。”似乎是想起方才的相拥,她害怕之余,也红了脸。
“那只横冲直撞的蛮牛死哪去了!”敢伤她季千回护的人,也不惦惦自己的斤两!明亮的杏眸圆睁,飞快扫向罪魁祸首。
咻!手中黑鞭如灵蛇出洞般准确扫向抚胸哀叫的燕奔。
说时迟那时快,燕奔一个后翻,躲过迎面而来的黑鞭,然而鞭风已划过他颊畔,留下一条血痕。
呜哇!“你这恶婆娘!”
“你这瞎撞的蛮牛说什么!”说她是恶婆娘?说她美丽无双、仅差一步便倾国倾城的季千回是恶婆娘?!“找死!”
“哇——恶婆娘要杀人啦!”燕奔边叫边闪躲黑鞭凌厉的攻势,说来奇怪,自头一鞭中招之后,招招都让他只差一寸巧妙闪过。
这可恶的蛮牛!季千回气一提,更加使劲,长鞭划过空中摩擦出的声响更加呜亮。
而此时闪躲的燕奔却不幸踩到石块绊了脚,身形一顿,眼见就要吃上一鞭。
“啊啊——”他命休矣!
长鞭咻咻的声响忽地消失无踪,定睛一看,黑色的鞭首正卷在凤骁阳手中,犹如一条无害的小蛇。
“你——”季千回气极地瞪着他。
“看我面子放他一马可好?”这姑娘武功修为不差。凤骁阳心忖。
“我才不——”
“千回。”紫衣女子拉拉她的衣袖。“也看在我的份上,别气了。”
“可是他差点撞上你……”季千回仍是气不过。
“最后没有撞上不是么?”纱巾后头抿起上扬的弧度,这才消了季千回的怒气。
“真拿你没办法。”只要她一笑,她就没气了。唉,怎么自己老是栽在她的笑容里呢,真是。季千回暗暗斥责自己,心有不甘地收鞭。
“我们快走吧,迟了他们会担心的。”她拉扯季千回的衣袖,小声道,不想再与那身穿月牙白袍的男子多相处一刻。
在他的注视下,她觉得心惊,只想逃。
“敢问两位姑娘尊姓大名?”凤骁阳拱身作揖,摆出十足的合宜举止。
“为什么要告诉你!”怒气未消的季千回率先发声,浑然不觉自家主子与眼前这名男子之间的汹涌暗潮。“小姐,我们走了,别理这两个登徒子。”
“嗯。”一心想离开的紫衣女子当然顺从地应声。
得到一记闭门羹,凤骁阳并不在意,反倒主动报出姓名:“在下凤骁阳,还望有缘再见到两位姑娘。”当然这话是说给两位姑娘其中之一听的。
由季千回搀扶经过凤骁阳身边的紫衣女子闻言,身子莫名震了下。
细察到她的反应,凤骁阳仅是抿唇淡笑。
她是真的怕他。在不知道他凤骁阳是什么人的情况下,就知道他是她该惧怕的对象。
她是怎么看透他的?他十分有兴趣探知原因。
目送的视线在两抹身影消失后仍不改其方向,思忖之余,一边开口:“燕奔,再逃下去,休怪我不客气。”他的耐性并非总是经得起试炼。
没有移动视线,却能知道在他身后的燕奔脚底抹油的举止,委实令人错愕。
“你——”燕奔抓抓头,简直被逼得快发狂。“我只不过欠你一顿饭的银两,我为什么要——”
“这是你的命数。”凤骁阳转身,定定看着他。
“我又不信那该死的命理!”不过就是手指头动一动,满口胡说八道随他去编造,他为啥要信?
“你曾说过若有人轻功高于你,你便听他差遣是不是?”
“呃……”好象……他好象曾这么说过,在若干年前。
“要比么?”凤骁阳启扇,摇出一阵清风。
比个鬼!燕奔直吼在心里,不敢发声。
他逃两次,他追上两次,还比个鬼啊!十成十的功力端出来还是被追上,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