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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他让芙蓉坐在他身前。
“这马好高。”
马匹微颠了下,芙蓉不禁紧抓住裴颖风勒着马绳的前臂。
而裴颖风也依着她高兴。他存心逗颜童。
半晌,芙蓉见颜童仍站在原地,她故意喃道:“颖风大哥,芙蓉能靠着你吗?”
“嗯?你说什么?”由于她的声音过小,而裴颖风又心不在焉,所以他低头再问一次。
逮着机会,芙蓉顺势将手拂向他低垂的脸侧,而后她在几乎触及他下领的位置微蠕了几下唇瓣。
听完她的请求,裴颖风只是斜勾起唇,不作反应,并由她倾靠着自己。
跟着他又睨了颜童数秒,这才掉头策马而去。
两人离去后,颜童并未到树下和众人用膳,反而朝马房后的密林踱去。
密林里落满枯枝枯叶,听家丁们说,那特有的树种是为了补充冬季燃料——干马粪的不足而栽种的,平时很少人进入。
虽然知道人烟稀少,但颜童仍是失神似地直往里头走,一直到她被一节枯木绊倒,这才依着泛白的树干缩坐了起来。
平颜呀平颜!到现在你还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不在乎这已存在十八年的婚约?不在乎他因另有对象而和你解除婚约吗?
如果不在乎,那为何每次看着他俩亲密的情景,她都会忍不住别过头,还心酸不已呢?
“成人之美……始终只是欺骗自己的借口罢了!”
一声声的自问,像波波纷乱的潮浪,逐渐淤积、梗塞了她的心口。曲起了两膝,颜童再也抑制不住的让泪水滚落。
她终究无法否认,她的心早在仍懵懂青涩的时候,就已为他陷落了……
密林里不断灌进的强风,一阵阵带去她的喃言,同时也台走她颊畔的湿意,她就这么保持同一个姿势,直到一声极近的断枝声响起,她才猛然抬头。
抹去泪水,颜童望向周遭,可附近除了树枝和几丛茂密的荒草随风晃动外,连只鸟都没有。
但她却感觉有人在林子里,而且还离她不远!
“谁?”心里警钟大作,她站起来,并朝林间喊道。
然而响应她的仍只有风声和叶片窸窣声,于是她更是绷紧了神经。
“谁?谁在林子里?”她又喊。
如果是马场的人,应不至于如此鬼鬼祟祟……但如果不是马场的人……
突地,肥瞟四和鬼眼三的脸一下子钻进她脑海里。
不可能!方圆百百里内的土地均为豢马场所有,寻常人尚且不容易进入,更何况那两个长相奇特的恶煞!
忖量的同时,颜童亦暗咒自己的粗心,因为四下除了树和草之外,她已无法分辨自己的来时路。
无暇多虑,颜童只好随意拣了个方向,拔腿就要跑,可正当她跨出脚之际,一声离她更近的踏叶声却霍地响起。
“啊!”
颜童这回是真被吓着了,她头也不抬地就直往前狂奔,怎知才跑了没几步,就砰地撞上一睹……“墙”?!
蓦地,她整个人被反弹至地上,而在她还没看清状况之前,一团黑影更是迅速地往她真扑而来。
“呀——”
颜童本能地弓起腿蹬向那团黑影。正中目标后,她连忙爬起,反身往另一方向跑。
那人闷哼了声,随即三步并两步,一把从后头抱住颜童,两人就这么应声扑倒在地。
“唔……放开我!放开我……”
颜童宛若泥鳅似地开始挣扎,她使尽全身力气,试着去抓眼前的树根想爬起,可那紧紧束缚在她腰间的力量,却令她完全动弹不得。
一股属于男性的沉重呼吸声逼近她的耳畔,两倏结实如钢的臂膀亦缓缓上移,颜童心底属于女性的恐惧已全然被挑起。
最后,她索性抓起其中一条手臂便咬了下去,用力的程度连她自己的两腮都不住地发疼。
“你这家伙!”
裴颖风再也无法忍受地低吼一声。他将颜童煎鱼般地硬是扳了过来,并将她囚困于树根与自己之间。
看清来人,颜童顿时僵住了。
“你这擅离职守的家伙,居然还想谋杀主子!”他怒视着她。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仍急喘未定。如果早知道来人是他,她就不会害怕得想跑,然而现在虽然弄清了状况,一股不安却更缓缓冒出了头。
“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撞疼我也就罢,想拉你一把还被踹上一脚,踹一脚还不够,竟然还咬我!这不是存心,难道是梦游不成!”
固然明白吓着她的是自己,裴颖风数着罪状的表情仍是刻意地凶狠。毕竟能让他这么狼狈的,至今也只有她一个!
颜童心虚地垂下眼,不由自主地,她望进他那条烙有自己牙印且正溢着血的手臂。
她那一咬,的确用力过了头!
“很好!不说话等于默认,这些罪状以后再慢慢算,先回答我为什么不用膳?”他问。
颜童没听真切,她疑惑地瞅向他。
“为什么不用膳?回答我!”这几天她吃的只怕比只猫还少,是余毒末清吗?
“我……颜童不饿。”他问这做什么?她不解。
“不饿?没有食欲吗?还是身体不适?”
颜童摇头。
她的沉默令他不悦。“那又为什么不留在马场,一个人到林子里来?近来盗马贼猖獗,我想应该有人跟你提过,你如此枉顾自己的安全,是指望谁分心来照应你……说话!”
试完马,他和芙蓉便留在牧马人的帐里用膳;用完膳,他正想唤她来核对末批马的帐目,可却四处找不到人,所以他只好往密林里找,没想到真看到她缩在一棵树下。
找着了她,他原本想出声叫她,孰料却发现她正在啜泣,于是他索性坐了下来看她抹着脸叹着气,直到一阵强风吹断了他头顶上的一节枯枝。
颜童又是一阵沉默。不能说出口的答案,让她的眼底闪过一丝近乎伤心的情绪。
而那情绪正巧落入裴颖风眼中。他玻鹧矍扑敛灰馔獾胤⑾炙浇堑那岵
“你……饿到没力气说话了吗?”
她的不知所措令他情不自禁。他将脸贴近她的发鬓,嗅闲着那股从客栈那晚开始,便让他魂牵梦萦的清雅淡香。
颜童讶异于他的动作,她迅速别开了脸,可那距离却不足以避开他及肩黑发的轻撩。
“颜……颜童不用膳,是因为对北地食物仍不能适应;没经过通报便离开马场,是因为不想让自己的食欲不振影响其它人用膳的心情,而且……”
“而且你不想见到我和芙蓉亲近的模样。”
颜童不由得倒抽了口气,他接的话虽然不是她要说出口的话,但却正是心里所想的。
觑见颜童惊愕的表情,裴颖风更不忌口。
“你是不喜欢见到,而且每见着一次,你就会心痛一次,而让你心痛的原因是……”
颜童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下意识地猛摇头。
“让你心痛的原因是……因为你爱上了我。”
待裴颖风把话说完,颜童的眼睛早睁得像瓷盘般大。尽管她的心已几乎因为他的话而跳到衰竭,她仍必须将那些话当作假设。
“少爷真爱说笑!”她勉强挤出一点笑容。“……颜童怎会去嫉妒一对璧人?以芙蓉小姐的出色搭少爷的不群,只怕连神仙也羡慕;何况颜童只是名下人,还是个……『男人』,爱上少爷,这根本……”
“男人?!”顿时,他的眼睛睁得比她还大。
“是呀!少爷,咱们两个『男人』像这样搂在一起,被人瞧见不太好吧。”她刻意挪了挪身子,提醒裴颖风她仍被他压在身下。
可是过了半晌,裴颖风非但没移开身体,反而将脸更深埋进她的颈间。
“你……该不会以为我仍是把你当『男人』看吧?”他闷声道。
“颜童本来就是个男人。”她感觉他在颤抖。
“所以你在大伙面前仍装着男声,仍作男装打扮?”他声音里的笑意逐渐明显。
“我没有……”
“因此你不穿我让芙蓉替你准备的衫裙?”
他一直以为她是故意和他作对,才不回复女子扮相,所以他也不点破,反而以逗她为乐,只要有她在,他就不回避芙蓉对他的示好举动。
然而他现在完完全全明白,眼前的人并非“故意”,而是“不知情”!
抬起头,他已经大笑开来。
“这……不是你的错,错在我并没有告诉过你,早在你服侍我的第一个晚上,我就已经知道你是女子。”
瞬时,颜童的脑子像被万匹马儿踏过,轰轰作响。
“不……不可能,你既然早已知道,为何不揭穿我、辞离我?”
裴颖风敛收笑意,认真回道:“还记得我们先前的交易吧?你若能在三天之内治好我的风寒,我就得让你待在我身边,且不再为难。”
他缓缓伸出手掌,抚向她细致的脸颊。“……你做到了,所以我也得依约行事,而且……”
而且他已经无法克制地被她吸引住了!裴颖风并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开始以唇厮磨着他手指抚过的地方,由耳垂一路到唇畔——
“不……不可能,少爷请你放开我!”
颜童恍若大梦初醒,她心慌地开始挣扎,但是每动着一处,便又被裴颖风准确地压制下来。
“什么不可能?是这个不可能,还是这个?”吮完她紧蹙的眉心,裴颖风将丰厚的唇移向她因慌张而张着的唇间……
突然在这时,一阵狂烈的抽气声在不远处响起。
“颖风大哥!”
芙蓉骑着先前她和裴颖风一起试骑的那匹北地马,矗立于十数步外的一棵树下。
树荫遮去她褐眸里噬人的妒意,她的太阳穴在狂烈地鼓动着,腮帮子更因紧咬着牙,而显鼓账异常。
盯着不远虚的两人,她忿怒地揪住马鬃,把它当作颜童的黑发,狠狠揪着。
“颜童……”
这贱人!她才不过离开颖风大哥一会儿,她居然就有办法勾引他。原本以为可以井水不犯河水,没想到她还是将她平日的暗示当耳边风。
她……真该死!
满脑子蒸腾的怒气驱使芙蓉更用力地抓扯马鬃,她慢慢收缩指节,丝毫没注意到身下马匹的异状。
牠因她的举动而不安,片刻,牠开始扭动长颈,并以蹄踢地,而最后在始终甩不开脖子上的痛觉后,牠突然旋身欲跃——
“芙蓉!”
瞧见马匹极不寻常的反应,裴颖风倏地惊跳起来,他以极快的速度朝马匹奔去,可就在他即将拉住马绳之际,芙蓉便已被拋射入空。
“啊——”
她尖锐地惨叫,丰盈的身子在空中狂翻几滚后,眼看着就要落地——
裴颖风接住了她,但仍因速度慢了些,使得她的右脚先顿着了地。
“怎么?有没有受伤?”看着肇事者扬长出林,裴颖风对着芙蓉问道。
然而芙蓉却对他的问话毫无反应,她死命地紧抱住他,浑身因恐惧而发抖。
“芙蓉你先松手,让我瞧瞧。”见状,他试着先扳开她的手。
而芙蓉突然猛颤一下,她开始抽噎。“不……不要,我……我怕!”她的手臂吸盘似地攀住他宽阔的背,脸又更深埋进他的胸膛。
“别怕,这是地面,你看,我已经救下了你。”他叩着地面,试图安抚她。
又过了许久,芙蓉这才缓缓望向四周。
“松手让我看看。”见她脸色惨白,他不确定她是否受伤。
迟疑半晌,芙蓉终于肯松手让他将她放下,可就在她坐到地面的同时,她的右脚突然一阵剧痛。
“啊——”她哀号一声,泪水顿时夺眶而出。“我……我的脚。”
“让我瞧瞧。”他想替她检查,可她却怕痛地硬缩回脚,然这一缩,她又更是哀叫连连。
“先别动她,让小的替芙蓉小姐检查吧,她的右踝可能已经裂伤。”
颜童迅速走至两人身旁,她蹲地,并以相当熟练的动作掀开芙蓉的衣摆,脱下她的鞋和袜。
不出所料,她的脚踝处明显呈现不自然的扭曲。
“颜童!”
当颜童正欲作下一个动作时,芙蓉忽然喊住她,而跟着响起的,是一声轻脆的巴掌声。
她结结实实甩了颜童一耳光,颜童也因此往后跌坐。
颜童惊愕地抬眼望住她,没料到迎面而来的,又是更凶猛的一掌。
“芙蓉!你这是做什么?!”裴颖风截下她的第二掌。
“我……”
芙蓉原本想破口大骂,但在瞧进裴颖风眼里近似责备的眼神时,戛然停住,她无法置信的瞪大眼睛。
不……不可能的!他不可能这么看她,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一定是那女人……那女人使了媚术蛊惑了他!
她跌坐了回去,伤口的痛已然敌不过满腔的恨意。
“芙蓉,你别再动了,让颜童帮你检查。”裴颖风亦讶然于她的反常,他劝道。
芙蓉充耳不闻,美眸里逐渐堆栈起“伤心”。“童……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成朋友看待的,没想到你……”
她故意这么喃言,目的在将颜童推进背叛的深渊!
而颜童也的确茫然了,她一动未动地保持跌坐姿势。
“颜童,你……”觑向颜童,裴颖风捕捉到她短暂的失神。
经他一喊,颜童这才回过神来。她朝他点了点头,并继续处理芙蓉脚上的伤,看不出有任何异状。
半晌,她说了:“芙蓉小姐的脚没有外伤,腿骨也没有断裂,但踝骨脱臼的部分得尽也找师父接合,若是等到筋肉发炎肿胀,情况就棘手了,少爷您……”
她一抬眼,发现裴颖风正以深不可测的目光审视着她,于是她叉立刻别开了眼。
“我会带芙蓉上医馆,而你……”
“颜童待会儿便回马场处理今天的帐目,晚点再将帐本送至少爷房里,您尽管放心。”
“帐目我已处理好大半,我说的是你的伤。”她的脸不但已红肿一片,唇角更渗着血丝。
“这……不碍事。”她摇头。
“你……”
“颖风大哥,我的脚……我的脚好疼。”见状,芙蓉又扯住裴颖风的衣袖痛苦喊着。
颜童站了起来,她退一步。“少爷,芙蓉小姐的脚伤拖不得。”
裴颖风沉吟了一会儿,随即横抱起芙蓉,并冷冷朝颜童丢下一句:“跟着我,省得又找不到路出去。”
他转身往林外走。
跟在裴颖风后头,颜童的心情已混乱成一片,她颤着手抚上脸颊。
颊上明明就如此刺痛,为何刚才却毫无感觉呢?
是因为芙蓉的那番话吗?还是因为心里那股早已蔓生到无法抑制的矛盾感?
现在的她恐怕是无法厘清了!
傍晚,客栈内依旧人声鼎沸。
芙蓉在裴颖风的扶持下蹬着脚进入客栈,他们闪着人群正想回到二楼厢房,一名家丁却在这时仓皇跑了进来。
“少……少庄主!”他喊着,慌忙之间还撞着了几名酒客。
“什么事让你念成这样?”望着好不容易来到他跟前的人,裴颖风问道。
家丁一面喘着气,一面说:“那……那个朝阳官道被封闭了。”就是这消息,让他一路从官衙跑回客栈,停都不敢停。
“朝阳官道封闭。”
“是……是,官衙前一刻才发布的。”
“官衙?”裴颖风不解,他望向仍依在自己胸前的人。“芙蓉,我得谈公事,我先让人带你回房,一会儿我再过去。”
“颖风大哥……”
由于裴颖风一脸严肃,上官芙蓉纵使有些不愿,仍是让招来的一名小厮,搀着她上楼去。
“你把情形详细再说一次。”裴颖风拣了个人少的角落问话。
“就刚才的事,小的和弟兄们才离开马场,入了镇经过府衙门口时,碰巧见衙役们在贴告示,于是大伙便顺道一探。”
“告示上怎么写?”
“上头写着『朝阳官道银狼山段依令封闭』,听衙役说是因为土石坍塌,人车皆无法通行,才迫不得已封闭的。”
裴颖风神色一凝。“有没有说何时恢复通行?”
“没有。那衙役也只粗略估算了一下,说大概停花上个旬日才成。”
“旬日?”他皱起眉。
朝阳官道是府衙为了行旅安全,刻意避开盗劫频繁的银狼山谷,沿着另一坳口增建的,如今官道封了,要从朝阳镇进入临近的沂凤县,便只剩山谷旧道可走了。
偏偏这批马还迟不得!
“坍方的原因为何?”忖量半刻,他问。
家丁抓抓头,努力将刚刚听到的想了一遍。
“那衙役说坍方的原因是打山中樵户那儿探来的,说是前几天的暖日将山顶的早雪溶了大半,流下来的雪水速度太快,把官道上头的土石冲了下来,听说现在底下还压着几个过路的商旅呢!”
“山中樵户?”
由于消息来源可疑,裴颖风不排除是煞血闇门余党作怪的可能。
但因为眼前情况吃紧,迟了货期,扰价便有再起的可能,于是他迫不得已作下以身犯险的决定。
“这批马无法等到官道修复再走,你去把所有的人叫回来,就说我要和大伙们商量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