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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房,唐元伯才看到她正瞪着手上的毛巾瞧,“小个儿!”
薛邑月一看到他,总算是松了口气。其实把脸用炭粉涂黑以掩花容月貌一事,还是唐伯教她的,不然在全是男人的军营里,她一张美人脸肯定惹事!
而事实也是如此,曾有同袍看过她干净的脸,却也因此惹来多次的骚扰与讥讽,好在,每一次唐伯都替她解危……
“还好吗?”
她点点头,“大夫说还好没有被踢断脚骨,但痛段时间是免不了了。”
“那好,司大人,我有些话想私下跟你谈。”唐元伯突然一脸严肃的看着站在一旁的司宥纶。
他虽困惑,但还是点头,“边吃饭边谈吧,小个儿已经先吃了。”
两人随即走出房间,薛邑月则拧眉看着唐元伯的神情。怎么了吗?
她的视线转向半开的窗户,看到三人坐了下来,那名叫许昱的随侍已大口大口的吃起桌上的饭菜,但唐伯跟司大人则在交谈,只是声音不大,她很努力的想听他们说什么,但就是听不清楚。
这会儿也不知道唐伯说了什么,司大人的脸色竟然倏地一变,就连未停过快筷的许昱也怔住了。
侧厅里,司宥纶拧眉看着唐元伯,回答了他的问题,“不是不愿意,而是要我带着一个脚踝受伤的小兵并不方便。”这已间接拒绝他突如其来的请托。
“他不是个小兵啊。”他神秘兮兮的倾身说。
“不是?!我怎么看他都是,而且,他是不是不洗脸的?一张脸脏死了,就算主子答应,我也不要!”许昱嫌弃的视线直接瞪向窗户内那也往他们这儿瞧的人,没想到他还吓了一跳!呿,有够没胆的!
他受不了的摇摇头,拿起酒杯很豪迈的喝了一大口──
“她是姑娘啊!”
“噗~~”一口酒还来不及咽下,许昱便呛到了,猛烈的咳起来,“咳咳咳……”
姑娘?!他咳到说不出话来,只能拚命指着那名没胸部、从头看到尾也看不到有半点女人模样的黑炭小兵。这唐老爹在说笑吧!
司宥纶的黑眸也闪过一道诧异之光,但很快就恢复正常,“她是女子更不适合。”
“司大人,你认为她留在军营里就适合?”
“她可以离开。”
“不成啊,她是志愿兵,领了军饷,还糊里糊涂的签了十年约。”说到这儿,唐元伯叹了口长气,“司大人,司仓营的营长就是何彦延那个老色鬼啊,你识得他的,万一小个儿被识破女儿身,这往后日子……”
是他!司宥纶眉心一拢。当年何彦延任元帅之职,他则是义父司王爷推荐到他身边学习兵法的十九岁少年,但也因为跟在他身边,多次目睹他要手下至烟花柳巷带来十几岁的青涩少女,辟室凌虐,有几名少女因而惨死。
他多次劝阻并且救人,最后终与何彦延杠上,大打出手,这一架还吵到皇上那儿,最后何彦延丢了官,没想到,他又混了一个司仓营营长来做了!
唐元伯一看他的神情转为凝重,心中燃起希望,“小个儿连个名字也没有,从小无父无母,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
无父无母这句话触动了司宥纶的心弦,他很清楚一个孤儿要生存、求一个最基本的温饱有多困难,而他还是一个男孩,小个儿却是女孩,肯定更辛苦了!
“呜呜呜……”
这时突然冒出了个哭泣声,把唐元伯吓了一跳。
许昱这会儿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难怪他──不,是她该长的都没有长好……”
“许昱!”司宥纶瞪他一记,他连忙闭嘴,但眼泪还是扑簌簌的掉。
“男儿有泪不轻弹啊。”唐元伯实在看不过去。这哭得也太凶了吧!
“唐老爹,还有下一句啊,叫‘只是不到伤心处’嘛!”许昱抽抽噎噎的拭泪,“我没想到她这么可怜,还嫌弃她,瞧她肯定没吃饱过一餐,才会长得矮不隆咚,完全来不及发育……”
“够了!”司宥纶真是受不了这个天兵,而唐元伯在他呜呜咽咽中听明白他说什么时,更是哭笑不得。
司宥纶先瞥了一眼在房内好奇的看着他们的小人儿,再看向唐元伯,“她留下来,我想何彦延那老色鬼不会注意到兵营里少了个人,但你还是去跟他说我向他要了小个儿,”顿了一下又道:“若我没记错,签约的志愿兵若毁约,需赔偿签约金的十倍。”再给许昱一个眼神,他立即拭泪上前,从怀中揣出一叠银票,从中抽出一张千元银票交到唐元伯的手上。
他一看,忙摇头,“不必那么多。”
“给他吧,这才足够塞他的嘴。”
唐元伯明白的收下了,“那我就将小个儿留给你了,请司大人好好照顾她。”
司宥纶点个头,让唐元伯再次走进去房内,跟小个儿说了些话,看得出来她相当惊愕,受惊的眼神看向他,又拚命摇头,接着唐元伯又说了好一会儿,她才点点头,但边哭边拭泪……
薛邑月感到窗外司大人凝睇的眸光,眼神再次看了出去,一边听着唐伯跟她保证,跟在司大人身边比跟他留在营队里好的话。
她凝视着司大人那双深沉得不见任何思绪的黑眸,虽然曾被其中的凶狠之光吓到,但平心而论,当时的情形,他是有理由生气的。
此时,这双黑眸不一样了,反而给了她一种难言的安定感,仿佛是在对她承诺,从今而后,就算有再大的事,他都会替她扛下,莫名的,她的胸口热烘烘,心儿怦怦跳。
一旁的唐元伯看着两人对视的眸光,一双老眼迅速闪过一道笑意。看来他可以交差了。
“咳咳。”
翌日上午,许昱就臭着脸,轻咳两声,双手捧着女人衣裳走进房间,一边不忘埋怨,“主子叫我到城里买女人的衣服给你穿,真是丢脸死了,我是男人耶!”
薛邑月尴尬的接过手,再看着他,“许小哥,不好意思,谢谢你。”
他脸色陡地大变,“什么许小哥?!唐老爹要你这样叫我?”一看她点头,他受不了的做了一个大鬼脸,“甭了吧,叫我许昱自在点。你呢,我知道,小个儿是嘛,名副其实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倾身靠近她的脸,还冷不防伸出食指抹了那张黑脸一下,把她吓得呆住,“哇塞,你真的不喜欢洗脸啊?啧啧啧,你是姑娘耶!”
“我──”
“你再来是跟着我家主子,不能不洗,那会丢我主子的脸,懂吗?”他像个老大哥在指点她,但其实也不过十六岁而已。
“是。”她战战兢兢的点个头。唐伯说她本来就是个姑娘,司大人为人正直,知道她是孤儿,也愿意照顾她,日后,她能过正常的生活,不必心惊胆战的怕被发现是女儿身了。
“许昱,你家主子……日后我也叫主子吗?还是称他司大人?”
“不行!主子这词儿是我专用的,至于你呢!!”他坐到椅子上,托腮想着,“主子虽然是禁军总指挥使,不过他不喜欢人家叫他大人,何况,这趟出远门又有
秘密要务在身,愈低调愈好,所以你就叫他公子好了。“
禁军总指挥使?这词怎么好熟?
天啊!她猛地倒抽了口凉气,呼吸逐渐不稳。会吗?可能吗?!
“喂!”许昱重重的拍她的肩膀一下,“听到我主子的官那么大,你吓到了?不过,你的脸黑不隆咚的,也看不出来有吓到,但你在喘气是不是?”
她吞咽了一口口水,忍着肩上的痛,“主──我是说公子他的名字是?”
“司宥纶,怎么样?一听就很有学问吧……”
许昱叽哩呱啦的开始说起他最敬佩的主子的丰功伟业,但她完全听不见,只觉得浑身冰凉,五脏六腑纠成一团。不会的,老天爷怎么会跟她开这么大的玩笑?!
她逃婚竟逃到准驸马的身边来了!这不是欲哭无──不!不对,她忍不住的哭了出来。不应该是这样啊,她愈想愈难过,愈哭愈伤心……
“小个儿,你哭什么呀?!哭这么凄惨干啥?是喜极而泣吗?我、我可没有欺侮你哦,你快别哭了,主子会骂我的……”
许昱在旁手足无措的大叫,但薛邑月仍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埋头猛哭。
第二章
因为多了一名受伤的“姑娘”,共骑就显得暧昧,所以这会儿许昱奉司宥纶的命令驾起马车,让主子跟小个儿坐在马车里。
阿弥陀佛,主子可别将小个儿乱哭的帐算到他头上才好。
马车内,司宥纶自然将那双肿得跟核桃没两样的泪眸看在眼里,但他没有问,就连她那张脸仍维持着脏兮兮的模样也没多说什么,因为那双泪眼有着明显的惧意。
她怕他!这一点他毫不意外,在军旅多年,他虽年少,但一双看透人世的冷峻黑眸仿佛就带了慑人的气势,只要一个冷光扫过,就让人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几年来,虽然他的眸光应该是内敛多了,但就眼前这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来看,她仍会胆怯也不足为奇。
薛邑月并没有看着他,但她知道他正盯着她看,让她更害怕的吞咽着口水。他会不会看出什么了?或认出她就是薛邑月?!
其实皇太后虽指婚,但两人从未见过面,只是记得皇太后跟她提过,她赠了一幅她的画像给司宥纶,也命他到江南去见她,但他始终没来,也因此──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苦笑,她怎么会忘了宁儿公主的调皮个性呢?!
“邑月,我跟你说啊,司宥纶的外号叫‘鬼见愁’,因为他有一张连鬼见了都会害怕的丑脸,不不,我说错了,是连鬼见了都忍不住替他哀愁的可怕容貌……”
她真的被宁儿给诳了!司宥纶非但不丑,反而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若要她从他身上硬找出配得上“鬼见愁”这三个字的地方,也只有那双令人畏惧的冷硬眸光而已,只不过,从上午离开民宅到现在,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两泓深潭似的眸子一点儿都不让人害怕,反而有种宁静的平和感。
还有,他抱她上马车时,动作也很温柔,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好想逃开啊……
“主子,我看到客栈了,要不要先吃饭?”马车停了,帘布被拉开,许昱一脸期盼的看着自家主子。
司宥纶微点个头。
她则趁机偷瞄他的侧脸,注意到他的嘴角若有若无的出现一抹笑意。他竟然会笑?!这一瞬间,那张俊脸变得好魅惑,她怔住了,冷不防地,他的眼突然转过来对上她的,她吓得瞪大美眸,随即心虚低头,但胸口的心跳声似乎怦怦怦的愈来愈大。
“下车。”
“咦?”她一愣,又抬头看他。
“许昱早将马车停在客栈旁了。”
“所以你是笑这个?”
他似乎没料到她有看到自己那抹短暂的笑意,愣了一下,才点头。
但薛邑月一看到那张脸又恢复原有的淡漠,又有些不安了,“对不起,公子,我是不小心才看到的,我没有一直盯着你看──”
“不打紧的。”
他先行下了马车,她咬着下唇,无措的挪动身子,没想到他竟已等在马车旁,伸出手,很自然的把她抱出马车。
她没有挣扎,只是傻愣愣的瞪着他看,因为上午离开民宅时也只有民宅的一对老夫妻看见而已,可这会儿街上可是有满满的人,而且全瞪着他们看啊!
“别想太多,只因你的脚不方便。”司宥纶轻描淡写,对那些好奇的眸光视而不见。
“但──”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卡在她的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在军营待了一段日子,他也是知情的,这会儿说这句话未免太过矫情。
一个英挺高大的白衣男子抱着一个骨瘦如柴,且脸黑得像木炭、偏又穿了件白色绣裙的小姑娘走进客栈,自然引起更大的注目礼。
薛邑月天性胆小,被这么多的视线包围,害怕得不敢看向任何人,只敢盯着司宥纶,她在他的怀中像个没有重量的人似的,他阔步泰然,可英俊的脸上却有着冷漠,让那些盯着她看的人纷纷又低头吃自己的东西。
将她抱到椅子坐下,跟在身后的许昱,早已很习惯主子的寡言,所以他很熟练的叫来店小二,点了几道酒菜。
小二将酒菜一一端上桌,司宥纶也只是沉默的吃着,至于薛邑月,原本就吃得少,再加上身旁的他就是准驸马爷,让她更没有胃口。
“多吃点,你的伤才会好得快,我可不想接下来的日子,都得抱着你上下车。”
司宥纶话语一歇,许昱就猛点头,“对啊,主子最讨厌麻烦了,而女人更是天字第一号麻烦,虽然你离那两个字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还是──”
“吃你的包子!”司宥纶直接打断他的话。
天天让他抱着上下车吗?!薛邑月的粉脸莫名一红,这可不好,她连忙逼自己一口一口的吃下手中的包子。
许昱在一顿狼吞虎咽、酒足饭饱后,突然瞧着她那张黑兮兮的脸,再撇撇嘴角,“我昨晚跟你提的事,你忘了?”
她没忘,要洗脸嘛,可她不敢,就怕司宥纶认出她来,而且,为了怕炭粉掉了、淡了,她还将磨好的炭粉贴身带着好补上去呢。
许昱见她不说话,浓眉一扬,“小个儿──”
“由她去。”司宥纶淡淡开口。
“什么?!主子,好多人看着我们,这可全因为她啊!”他还直接指了指那些酒饭不吃又开始盯着他们看的客人,只不过,经他这么一指,大伙儿又连忙低头吃起东西来。
“无所谓。”他不在乎。
薛邑月闻言很是讶异。他竟然不要求,她以为他会不高兴的。
“主子!”许昱却还不愿放弃,她身世是可怜,但脸洗干净也没损失嘛。
“上车了,我们还要赶路。”他先起身,看向她,薛邑月连忙摇头,“我可以自己──”
“我来好了,主子。”许昱也起身,要他最敬佩的主子抱着一个脸脏兮兮的小丫头,他可舍不得。
“不用,你去付帐,再把马车牵出来。”
虽然还想抗议,但瞧主子那张不容辩驳的脸色,他也只能点头。
但在经过薛邑月身边时,为免她那颗发育不良的小脑袋瓜胡思乱想,便压低声音提醒,“我告诉你,我家主子绝对不是喜欢你,而是你跟他一样都是孤儿,他才对你这么好──”
“多嘴!”
这一次,司宥纶的声音显然变得严肃,许昱吐吐舌头,连忙付帐去。
她柳眉一拧。他是孤儿?就她所知,他明明是司王爷的──对了,皇太后说是义子,那他真的是孤儿了!
司宥纶注意到她诧异的眼神,也不避讳的告诉她,“我是孤儿,连姓名也是十三岁时,义父才帮我取的,但又如何?”他微微一笑,“你要记得身为孤儿不是你的错,我也相信,你会把自己的脸弄得黑黑的,也有你的理由。”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张温柔的俊颜。他在安慰她?!
天啊,她没想到一向有着淡漠表情又寡言的人,竟有如此柔软的心。
“不要在乎许昱的话,每个人都有存在的自我价值。”他顿了一下,眸光仍是温柔的,“唐元伯说你糊里糊涂的签了约,我想你大概不识字,但这也不是你的错,你连一顿温饱都有问题,怎么有能力去读书习字?”
顾虑她的自尊,他还把话说得如此委婉,薛邑月感动得眼眶泛红,心口更是暖烘烘的。其实她哪是不识字,她是被迫签下那张卖身契的,就连签约的银两也被另一名官差给私吞,她啥也没拿到。
司宥纶见她眼中泛泪,心莫名一紧,想也不想的就伸出手轻拍她的肩膀,“不用担心,等到了何府,除了把脚伤养好外,另一件事就是让你识字。”
她的心“咚”地一跳,“公子要教我?!”那不露马脚了?!
他摇头,“我还有事要办,但你放心,我会做好安排的。”
不是他就好。她在心里大大的松口气,可为什么,心竟然也有一点儿的失望?!
司宥纶抱起她走出客栈,她静静的看着上方那张俊美的脸,一颗心莫名其妙的又加快跳动速度了……
在长安城近郊,一处特为皇太后所建的豪华宫殿前来了一匹快马,该名骑士将怀中的信交给大门的侍卫,掉转马头后,又策马离去。
侍卫立即将信呈交给伺候皇太后的杜公公,就见他快步跑进寝宫。
雍容华贵的皇太后正斜躺在贵妃椅上,身后有两名穿着粉色宫装的少女正轻轻的以绣花大扇为她扇着风。
杜公公立即将信呈给皇太后过目。
只见她优雅的坐直了身子,一张保养得宜、风韵犹存的脸在看完信的内容后,眼里、嘴角都现笑意,“总算是兜在一块儿了,好,很好。”
杜公公很清楚这名聪敏如神算的皇太后所指为何,他拱手上前一步,“接下来呢?太后娘娘。”
她开玩笑的白了他一眼,“接下来就别去吵他们了!”
他一愣,“太后娘娘不派人跟着吗?”
“司宥纶又不笨,万一被发现,哀家这一盘棋不白下了?”
“可太后娘娘不怕他将邑月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