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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夜已经很深了……”仲端的解释在他眼里全成了火上添加的薪柴。
“别人怕夜深,你不怕?别人会累,你不累?别人不能在她身边伺候着,只有你能?我还不知道自己有个这么尽责的忠仆。”他讥嘲。
“你下去吧!有人存心在鸡蛋里挑碎骨,你拿他没奈何。”紫儿轻轻一句解除了他的困境。
仲端走了,紫儿也慢慢地挪动双脚,转回房间。
见她挪了那么久才滑动这么一小步,心疼又浮上台面,叹口气,他把她抱入房内,除去早已沾满雪花的外裘。
坐在桌前把玩着蜡泪,热热的蜡泪一碰到她冰寒的小手,瞬成点点红豆,收集在掌心中央,轻轻一动,它们在手中翻滚滑动……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满喉,照不尽菱花镜里形容瘦。
展不开眉头,捱不明更漏。
呀!恰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唉……她的愁、她的苦,教她怎生咽得下喉……
“告诉我,为什么要对她们动手?她们都是不懂武功的女人。”他首先发难。
“一个下午,你没听够对我的控诉,还要我多加补充?”
“我听的够多了,所以,我要问问你,就算你不能去包容她们的存在,至少做到互不侵犯,很难吗?”她的无动于衷叫人发狂。
“是她们走进梅园,不是我踏入咏絮楼。”河水硬要侵入井中,叫她如何不犯?
“嫣含只是好意,她想把你当成家人,才会来找你培养感情,你不领情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出手伤人?”他的声声指责,让她无从回话。
“这是你听到的部分?”
“不仅仅是媚娘说,仆人也都有相同的说法,何况嫣含受伤是事实,媚娘手腕青紫也是事实。”
“你有了人证物证,还来找我问什么?你早可以按律定罪了,不是吗……”
“我要亲耳听你说。”她不懂吗?只要她说了一点点委屈,他就能改变心意,骗自己错不在她身上。
“说?一个罪犯的话有几分可信度?”背过身,她不想再谈。
“既然认了罪,你打算怎么对你的行为负责?”他扳过她的身子,强迫她面对他,不容她逃避。
“你想我怎么负责?”她反唇相问。
“向嫣含和媚娘道歉,并试着和她们好好相处。”他不可以再放任她一意孤行,她孤僻性情不改,将来很难在曲府这大家族立足,光是人言可畏就能把她塑造成一个不快乐的女人,他要她幸福,不要她不快乐。
“办、不、到!”她倨傲地抬头看他。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他怒眼一横,发出炙人地凶狠眼光。
“我说我办不到。”不是她的错,她不认!士只可杀岂能容人侮辱!
“两条路——第一、去道歉。第二、我要废去你的武功,免得你动不动就出手伤人。”他发狠,硬要逼迫她道歉。
他……竟要废去她的武功?
“你这是……为她的安全着想……”眼眶模糊了……他要为另一个女人来伤她?说什么爱,说什么思念……全是欺她交付真心的手段!
背过身,不让他看见她的软弱,为什么心一交出去就变得怯懦无用?为什么情一放出去,就给了对方伤她的权利?不要、她不要!频频摇头……这不是她先前预想的情形,她只想拥着他安安顺顺地等待死期来临啊!
“紫儿,你固执得不近人情。明天一早我带你去跟嫣含、媚娘道歉,然后我要出一趟远门,几日后等我返抵家门,我要看到你们三人和平相处。”他替她做了选择。
“我不要!”曹紫苹从不低声下气,面对让人心惊胆颤的玉面观音她没示弱过,何况只是几个手无缚鸡力的小女人,要她放下身段去巴结,不可能……
“你没别的选择。”
“我选第二条路。”
“你……简直不可理喻!要你低头比废去你武功还困难吗?”
“我有我的自尊。”
“好!你要保有自尊,这是你选择的,不要后悔。”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她身上数个脉穴点过,霎时,紫儿全身无力的瘫倒在地。
他没伸手扶她,只冷冷地抛下一语:“明天我会要丫头送你到咏絮楼,你最好不要再给我惹事。”
“就算要我和她同榻同卧,我也不会和她‘好好相处’!”她抿住唇,拒绝他的安排。
“你可以试试看,我有的是办法。”一甩袖,他走出她的视线外。
冰冷的地板不及她冰冷的心……是不是该放弃?醒了吧!再恋栈他的心不过是蠢话……他的爱早在得到她的心后就不复存在,男人不都是如此,追求遥不可及的梦,却鄙弃周遭唾手可得的人。她犯下最大的错误是——让自己由梦成为真实。
趴在地上,汩汩泪水流成河……那心上的泪早成江海……
第七章
清晨,炜勖走入房里,就看到紫儿就地趴睡,冻了一夜,她的唇成暗紫。
她竟用自己的身体来和他抗争?她是宁死都不愿和嫣含同处一室?她这是在迫他逼死嫣含啊!女人的心真的细到连一颗沙粒都容不下吗?
“该死!你想用苦肉计让我不送你上咏絮楼吗?为什么不出声唤人搀扶你上床?”他的心好疼,她这分明是在虐待他。
她没有不唤人,可……在那样寒冷的夜,谁肯起身去问问一个杀人凶手的需要,他们是恨不得她立即遭天谴啊!
他眼里流露出的心疼她看见了,莫非她会错意了他仍然爱她?莫非她想岔了方向他依然恋她?
她冷得说不出话,没了内力,她这一夜吃的苦头,不比玉面观音在她犯错时对她做的惩罚少。喉间剧痛,浑身发热,她只想一觉睡去,再无知觉。
“不管你怎么做,都不能改变我的决定!”他一把抱起她,往咏絮楼方向走。要倔强?他不允许,这回他要霸道一些,强迫她学会妥协和接纳。
恍恍惚惚间,紫儿觉得全身乏力,灼热感在她身上燃起一簇簇火苗……
“水……我要水……”她虚弱地呻吟声叫不来存心欺她的奴仆,一恍惚,她再度跌入深沉的黑暗中……
冰冰凉凉的小手贴住了她的额间,好舒服……她虚弱地握住那只小手,她强撑着睁开眼皮,看看是谁为她带来舒适。
“你醒了?”一张绝丽的容颜出现在她面前,两道弯弯的柳眉皱在一起。
“嗯……我想喝水……”
“好!你等一下。”她转身为她倒来温水。
连连喝下几口,她满足地往后仰躺。
“你还好吗?刚刚你烧得好吓人,我喂你吃了凝香丸,那是我大哥给我的。你感觉怎样?”再见面没了恐惧,嫣含努力让自己喜欢她,只因为她是夫君最喜欢的人呐!
“谢谢你。”紫儿轻点下头,心想她诚如他说的,有一副良善心肠。
“我……谢谢你,那天你没杀我,是不是因为没杀我才让你被抓?”
紫儿摇摇头。“都过去了,不谈……”
“好,不谈。那……昨天……我很抱歉,我应该阻止媚娘和小容,可……”她临时碰到那种状况,真的做不出任何反应。
她居然跟她说了抱歉?紫儿就是不愿低头才让他废去武功,而她却轻而易举地将这三个字说出口,看来同为女子,她真是太刚强了……
沉下脸,她再无心力去计较这些。
“你的伤……”紫儿问。
“其实不严重,是小容太大惊小怪了。紫儿……你真的好美好美,美得冷傲、美得孤绝、美得不似人间所有,难怪夫君会为你倾心。我承认对你,我有些嫉妒、也有些些生气……可是,我怎能怪你?是夫君要把心悬在你身上的,况且,若我是男人,也会为你这样一个女子交付真心。我、我……”她有满腔话语,想倾囊诉出,出口却怎么都说不完整。
“有点耐心,他终究是你的夫婿,总会回到你的身边。”她淡淡说了句。
“真的?你是说真的?你愿意把炜勖让给我?谢谢、谢谢你,不用让太多,只要一点点就够了,我不贪心的,真的,我保证。”
紫儿被她甜蜜的满足笑容逗出笑意,如果当年没发生灭门惨案,在那种优渥的环境下成长,她也会长成像嫣含这般天真无瑕吗?但,她知道,生命是无法重新来过的。
“等你真正爱上他,你就不会只满足于一点点。”她叹口气,痴愚的自己凭什么去教另一个情痴女子?
“那又如何,他爱你那么多、那么多,如果我不能满足于一点点,留在他身边,我只会被贪婪妒念,整得自己辗转难安。”
“你是个聪慧女子,老天不公,她该给你一个专心疼爱你的夫婿。”
“我也觉得,我值得更好的男人!哦……”她倏地摇起嘴巴,瞠大双眼说:“我这么说,好像有违妇德。”
“如果真有灵魂轮回,下辈子,我把他完完整整的让给你,永不出现在他的面前。”愧疚感在紫儿心中浮起,这一生是她和勖哥哥对不起眼前这个清丽可人的姑娘。
“不要,如果真有灵魂轮回,下辈子我才不要他,我要寻找真正属于我的真命天子。我想世间上总会有这样一个肯倾尽心力爱我的男人,这辈子我们无缘碰上面,下辈子我可不准你们再跳出来破坏我的姻缘。”
可她们都没有想到,这两句话会改变两人的下一世。
“唉……问世间情是何物,真教人生死相许……”紫儿幽叹。
“情字吗?有没有听过——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需问天。你的问题大概只有苍天有答案可解了。”勖哥哥再次说对了,她是个很好相处的女孩。
“苍天真有解吗?”紫儿反问。
“如果连苍天都无解,你就别浪费脑筋在这里思索答案了。我不吵你,休息吧,让身体早早恢复,再过几天夫君就要回来了,到时让他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你。”她转身回房,留下空寻答案的紫儿。
撑起身体下床,没了内力,脚上的链锁成了千斤重锤、举步维艰,一拉扯,足踝磨出噬人痛楚。
好不容易,走至梳妆台前,面对着铜镜,看着自己消瘦的双颊,思念着炜勖。
玉炉香,红蜡泪,眉翠薄,鬓云残,夜长念枕寒。离家的人儿,是否想过她的思念?
抚上颈间的紫水晶,这十年来伴着她的是他的心,往后几十年她该留些什么陪伴他?
沉吟须臾,灵光一现,她有了决定。
沾上墨汁,心里想着炜勖,几个落笔,自己的容貌就栩栩如生地跃然纸上。紫儿慢慢地勾画着细部线条,一笔一笔,用心用情……
朝阳从东方慢慢转向,从窗棂射入的光束缓缓地转移阵地,最后不见踪迹……她仍细心勾勒,不曾停歇。
门开,丫头送了午膳过来,她没抬头,继续画着她的图。
“我饭送来了。”她拿走早饭的托盘,低头一看,饭菜还完完整整的留在上面。“下回你不饿就说一声,免得浪费了粮食。”
“那饭菜馊了。”紫儿回了一句。
“馊了?我们早上大伙儿吃的全是这一锅,就单单你的馊了,不知道是不是当坏人的,味觉和我们常人不同?”她刻薄了两句,转身走出去。
她没理会,继续绘着即将完成的图。
太阳依旧按着它的速度前进,终于……她抬起头,舒舒懒腰,看着纸上的画像,她满意极了。
门被敲开,进来的是嫣含。
“你在画图吗?”她走到身侧,看着图上的女孩。“你好厉害,画的和你自己一模一样,下回你也帮我画一张。”
她点点头,算是应允了。“嫣含,帮我一个忙。”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她没想到出口竟会那么自然。
“你说,我一定做到。”
“把画拿去裱褙,十日后帮我把画交到勖哥哥手中。”
“为什么你不自己亲手交给他?你又要走了吗?不要、不要走,好不好?每次你一说要走,夫君的情绪就变得好糟糕。如果,你趁他不在家时偷偷走了,他回来一定会勃然大怒。”这个想法浮上来,她心惊了一下。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是伯端,紫儿,我会努力和你好好相处,你不要走好不好?我知道你的武功很好,我想拦也拦不住,算我求你,不要害我吧!”嫣含柔声央求。
“我答应你,绝不走出这房间一步。”紫儿安慰了她的心。
“说话要算话哦!过几天夫君就会回来了,这些日子我要和你同食共寝,免得你后悔了,趁下人不注意偷偷跑掉。”她稚气地说。
嫣含坐下来,才发现中午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摆在原处。扫了眼菜色,突然发起怒来。
她到门口唤来几个奴仆,杏眼圆瞠,叉着腰久久不说一句话,这表情让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句。
她把紫儿的托盘端来,质问他们:“请问,紫姑娘的午膳是由谁负责?”
大伙儿垂了头,没人敢应声。
“你们不知道紫儿姑娘是少爷的贵客吗?你们这样做是打算让少爷失颜面,还是说曲府已经穷得要以酱菜来待客?”紫儿在曲府一直还没正身份,因此嫣含以客相称。
“夫人,她是坏人……”
“她是不是坏人自有老爷、少爷定断,你们这样子怠慢贵客,是不是代表我这个当家主事的没能力?”
“奴婢不敢!”这群人中为首的老妇挺身说话。
“既然你们都不敢,我不希望以后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是,夫人!”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晚膳拿到这房间来,我要和紫儿姑娘一起用。还有,帮我在这里准备一个卧榻,晚上我要在这里睡。”
转过身,她笑眯眯地望着紫儿。“小容老是说我一点魄力都没有,刚刚那样子,我应该给足了他们下马威,很像一个挑剔的女主人吧!”
“嗯……你是个称职的当家主母。”紫儿笑着对她说。
“听说你很喜欢刺绣,我来教你好不好?我可是受过名师指导的!等等我哦!我回房去拿针线。”一转身,她跑回房去。
看着她的背影,紫儿心想……这样的女子该会带给勖哥哥幸福吧!
晚餐桌上,有鸡鸭、有鱼肉,丰富而美味。
别扭的小容在嫣含身后嘀嘀咕咕叨念个没完,她就不懂小姐头脑里到底在想什么。撇开她是杀人魔不谈,起码她是情敌啊!比起热情的媚娘,她就觉得这个冷冰冰的情敌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就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和她这般亲近。
“我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想抢着当正妻了,因为真的有差别待遇。”紫儿故意取笑。
“你在挪揄我?好吧!我和你换,我情愿当个受宠爱的小妾,也不要当个丰衣足食的正妻。”她嘟起嘴唇不依地说。
“小姐,你在说什么鬼话,这个女人居心叵测,想尽办法就是要争得你的地位,你还拱手相让,你呦……真笨!”小容话虽是对嫣含说,眼角扫的却是紫儿。
“你很吵,再吵我就赶你出去。”嫣含感到烦了,骂她一句,小容才闭口不言。“紫儿,你要不要喝这鸡汤?很补的,你大病初愈应该补一补。”
紫儿摇摇头,不知怎地,光闻到鸡汤味道她就想呕吐。
“小姐,你光顾着别人大病初愈,也不想想自己也是刚刚失血过多,你才需要补一补。”小容一面说,一面帮小姐盛满一碗鸡汤搁在她手边。
“你太吵了,出去吧!”嫣含瞪了她一眼,这些日子和媚娘处久了,小容变得越来越不像话。
“小姐……”她跺脚不依。
“我说出去!再多说一句,我就调你到其他房去,以后别再服侍我了。”嫣含板起小脸,有模有样地训人。
小容气愤地扫了紫儿一眼,走出门外。
“紫儿,你别在意她的态度,我会好好管教她的。明天一早夫君就要回来了,这几天你有没有好想念他?”嫣含俏皮地偎近她,这几日来的相处和交心,让她越来越喜欢紫儿,真心拿她当亲姐妹相待。
紫儿摇摇头没多说话。
“少骗人了,你是不是——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她的取笑,闹出紫儿颊边一朵晕红。
嫣含拿起鸡汤浅尝一口,抬头说:“味道真的很好,你要不要……”话未说完,突地,碗滑下嫣含的手心,她紧捏着颈子,痛苦的神色充塞在脸上。
“来人!快来人!”紫儿翻开她的手掌想测她脉动时,在她的掌心间看到十几个梅花状的红印子,天……是恨情散……观音宫的毒药……难不成,玉面观音已经等不及她的消息,准备亲自出手了?
恨情散是玉面观音在将出手前,先给对方下警告用的毒品,中毒者会持续昏睡三日,过了三日,清醒后人就完全恢复正常,看不出曾有中毒迹象。
“不要怕,你不会有事的。”紫儿握住意识逐渐涣散的嫣含安慰。
紫儿的叫声唤来等在门外候着的丫头婆子,她们一齐冲入房内。
“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