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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君武道:“我问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五位僧人,可都是大觉寺来的高人?”
元觉答道:“不错。”
马君武笑道:“五位大和尚一色黄袍,又都使用的铜钹铁笔,请教法号怎么称呼?”
元觉冷冷笑道:“料你也出不了祁连山,告诉你未尝不可,大觉寺中十八位护法罗汉,全都使用的铁笔铜钹,一色的黄衣僧袍。”
马君武听得心头一震,暗道:这么说起来,这几个黄衣和尚,也不过是几个护法弟子而已,那寺中方丈、监事之流,武功当是更高,无怪一明祥师再三告诫我,不让我涉险西来,看来果是不假。
他原本还想探询一下师父和悟空大师行踪,但又想到一语错出,即可能为昆仑派树下强敌,随要把欲问的话又咽回肚中,装得若无其事般,淡淡一笑,松了扣着和尚的一只左腕,转步而去。
五个黄衣僧人果然都恪守着不追袭马君武的诺言,并肩站着,看马君武从容离去。
翻越过一座山峰后,马君武加快脚步,一阵急走,足足有六七里路,夜色中群峰层立,松涛如海,曹雄和李青鸾早已走得踪影不见。
马君武仁立在一座积满冰雪的峰顶上,心中暗暗发愁,这千百里绵延无际的山势,要想寻得李青鸾、曹雄,何异如大海捞针一般。越想越觉行止难决,仰望着耿耿星河,不禁愁虑满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才觉得手足都已冻僵,峰顶上砭骨寒风,一阵比一阵凛烈,他活动了一下手足,慢慢地下了山峰,沿着一道山谷,茫然地信步走着。
他连经两场惊险剧烈的搏斗,早已困倦难支,再加上情怀惘惘,不知不觉停下来,迷迷糊糊地躺在草地上,睡熟过去。
忽然一阵悠悠箫声,把酣睡中的马君武惊醒过来,睁开着眼,太阳已爬过峰顶,柔和的金色光芒,逐走夜幕,照射在山谷中,映着积雪,草上露珠闪着耀眼的光辉。
马君武坐起揉揉眼睛,陡的感觉到一阵寒意,不由自主打了两个冷颤,心中一惊,暗道:马君武啊马君武!这当儿可是千万闹不得病,心念一动,赶紧闭目运行内功。
行过一阵内功后,身体仍觉得有些不适,但仗一身功力,病势一下子很难发作,只微微感到有点头痛,勉强站起来,想赶着去寻李青鸾和曹雄。
突然,那停下了箫声又重新响起,柔韵袅袅,荡空飘来,这声音听去不大,但入耳却清晰异常,初闻音韵只觉柔媚婉转,甚是动听,有如深闺怨女婉歌,昆仑孤凤哀鸣,声声扣人心弦,马君武心头一震,觉出不对,已然过迟,心神已被幽幽箫声所扣,一时六神无主,幻像环生,眼前境界一变,只见小娟表姐满脸泪痕,含愁深闺,呜呜咽咽,哭个不停,一面低语轻诉,斥骂马君武负义忘情,只急得马君武百般哀求。
倏然间,箫声顿住,幻像消逝,待马君武清醒过来,觉得眼中热泪仍在夺眶而出,胸前衣服已被泪水浸湿一片,心中余痛未复,箫声重复再起,琴瑟和鸣,马君武只觉得心不由主,渐渐地神魂飘荡,急忙静坐运功,行起调息吐纳之法。
无奈箫声袅袅绕耳不绝,片刻工夫,马君武已自禁受不住,头上汗水如雨,几乎要随那箫声起舞,幸好正当危急当儿,突闻后面几声长啸响起,和那箫声遥遥相应,一阵工夫,俱都停住,但这一折腾,马君武已是再难当受,站起来走几步,又栽倒地上。
当马君武挣扎着再起来时,突然觉得身上已发起高烧,头痛欲裂,勉强走了几丈路,不由自主又坐下来。
突然间,一声刺耳的鸟鸣,划破了山谷的沉寂,马君武随眼望去,只见一只奇大的怪鸟,低掠飞过,怪鸟形状如鹰,但比鹰要大上十倍,两翼张开,足有七八尺大小,马君武心中蓦然一动,暗道:怪鸟这样硕大威猛,形状非鹏非鸾,可能就是青鸾西来时所乘的大觉寺中养的怪鸟了。
心念转动当儿,那怪鸟突然又折返身来,急掠而过,去势较来势尤觉快速。
这怪鸟突然折回飞,又触动起马君武一个意念。
马君武暗忖道:这怪鸟是大觉寺和尚养的,想是用它来搜寻敌踪。
越想越觉自己推断不错,不禁动了避敌之意,哪知刚一挣扎欲起,立即全身痛楚难当,心头一凉,又颓然躺下,长长叹息一声,索性闭上眼睛,静以待变。
突然一声沉喝,把他由酣睡中惊醒过来,睁眼看去,三个身穿黄袍和尚,并肩站在距他五尺左右的地方,中间那黄袍僧人,正是伏虎罗汉元觉。
元觉脸上挂着一丝冷冷的笑意,看马君武睁开眼睛后,才傲然问道:“进了祁连山青云岩百里以内的人,从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你躺在地上干什么?快起来,我们再斗三百回合,看看你能不能闯得过去。”
马君武淡然一笑,道:“我病势沉重,哪还有力气和你们动手?杀、活捉,我都认命,你们请动手吧。”说罢,又闭上眼睛静静地躺着,神情十分安详,毫无恐惧之感。
元觉冷笑一声,慢慢地移近马君武的身边,看见他脸上红晕似光,确似有病一般,蹲下身子,左手摸摸马君武的额角,高烧烫手,知他所言不假,沉吟一阵,笑道:“我们要杀一个有病的人,自然是举手之劳,不过你这样死了也不会甘心,再说你昨夜作为,还不失英雄本色,现在我们破例把你送到大觉寺去,交给掌门方丈发落,生死那要看你造化了。”
马君武睁开眼睛笑道:“生死的事,算不了什么,我马君武还不会放在心上……”一语未毕,骤闻一个甜脆的女人声音接道:“生死是人间大事,你这人怎么竟不放在心上。”
三个和尚同时吃了一惊,转转望去,不知何时,几人身后已多了一个黑衣妇人。
这女人装束诡异,脸上也蒙着一片黑纱,长垂数尺,全身除了两只白嫩的手外,再也看不到一点其他颜色,但身材却异常玲珑娇小,右手中横握着一支玉箫,站在太阳光下,直似一个黑色魔影,山风吹动着她的黑衣和蒙面黑纱,愈使人望而生恐怖之感。
元觉疾退三步,左手摸出铁笔,喝道:“你是什么人?快说,再要装模作样的吓人,当心我们要动手了。”
黑衣妇人扬了扬手中玉箫,由那长垂数尺的蒙面黑纱中,发出来一阵甜脆动人的娇笑,道:“你们三个扫地捧箕的和尚,也配问我的姓名!识相的赶紧给我滚出去,我看在几个老和尚的面上,饶你们这一次……”说到这里,声音突然由缓和变成严厉,继续道:“如果你们多说一句话,当心我要你们由罗汉变成怨鬼。”
这女人几句话口气太大,元觉和另外两僧,一时间倒被她唬了个晕头转向,过了半晌,元觉才问道:“这么说,姑娘是本寺方丈、监事们的熟人了,请姑娘随便举一位法号职掌,也让我们回寺去有个交代。”
黑衣妇人似已不耐,身子一晁,陡然间已欺到三个和尚身侧,玉箫左扫右打,眨眼间,攻了三僧每人一招。这三招快速绝伦,三个和尚虽然都有戒备,仍被迫得向后退避了七尺远,那黑衣妇人出手如电,一招攻势中似含着几个变化,若打若点,似劈似扫,使人有一种封架全难的感觉。
三个和尚各试一招,已然觉出对方招术奇幻难测,不禁全都一怔。元觉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一个人来,立时问道:“看姑娘这身装束,芳驾可是玉箫仙子?”
黑衣妇人笑道:“不错,你们三个如果知道厉害的,那么赶快回去,只要你们提起我,想几个老和尚还不至于骂你们没用。”
元觉一听,来人果是玉箫仙子,心里登时冒上一股寒意,这个神龙般隐现无常的女魔头,三年前曾到过青云岭大觉寺一次,为着硬讨一枚雪参果和大觉寺的和尚们动上了手。她单人匹马,凭手中一支玉箫,把大觉寺搅了个天翻地覆。当时大觉寺三个长老,正在闭关期间,八个一代弟子中除三个未归、一个被逐出门墙(即一明禅师)外,其余四个一代弟子和二代元字排名的弟子大都出手,但仍被她取了一枚雪参果冲出了群僧围截,因此玉箫仙子的名头,在大觉寺已非陌生,当时无觉本不在寺中,但他归寺后,却听得同门中谈起过那次惊险激烈的拼搏。
因此,元觉一看黑衣妇人那身奇异的装束,颇似同门口中所说三年前大闹青云岩的玉箫仙子,随口一问,果然不错。
这玉箫仙子三年前大闹青云岩时,力斗一代弟子四人尚占上风,元觉和另外两僧自知非人敌手,但又不愿就此退走,略一犹疑,玉箫仙子已是不耐烦,娇叱一声,纵身而上,玉箫左扫右打,一连攻十几招。元觉等接架了玉箫仙子这一阵快攻后,强弱之势已极明显,三个和尚心里都很明白,再不见机撤走,想生还相当渺茫,于是一语不发,转头就跑。
直待那三僧身形消失之后,玉箫仙子才转过身子,缓缓走到马君武身边,蔼然问道:“你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和大觉寺的和尚结了梁子?”声音甚是柔和,似乎毫无恶意。
马君武隔着那蒙面纱望去,隐隐见对方樱唇似乎带着笑意,胆气一壮,答道:“晚辈马君武,是昆仑派门下弟子,为追寻一位朋友,不料深入祁连山来遇上大觉寺和尚,一言不合,动手御敌,刚才他们追我至此,幸得老前辈仗义出手,救我一命。”
玉箫仙子冷笑一声,道:“什么老前辈不老前辈的,叫得难听至极。”
说着话,人却蹲在地上,伸手摸摸马君武额角,只感滚热烫手,又接着问道:“你好像病得不轻呢?”
马君武苦笑一下,答道:“昨晚我和刚才那几个和尚打了半夜,困倦难支,露宿半宵,不小心着了凉啦。”
玉箫仙子站起身,笑道:“那你现在是想死呢?还是想活?”
马君武心中暗想,我死在此处,原不要紧,只是李青鸾安危未知实实放心不下。
既然生存有望,何苦硬要自绝生机,当下答道:“想死如何?想活又如何?先请赐示,等晚辈斟酌。”
玉箫仙子笑道:“你要想我救你,那就先得答应我一件事情,我知道昆仑三子那点本领有限得很,料他们也教不出什么了不起的徒弟,你只要答应今后跟着我走,我不但替你医病,而且把我一身本领倾囊相授,十年之后,保证你可以称霸江湖,我也不要你行什么拜师大礼,只要你答应就行。”
马君武摇摇头,道:“背叛师门,武林大忌,我马君武还不屑为。”
玉箫仙子听了,笑道:“这么说,你是存心想死了?”
马君武道:“生死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说罢,索性闭上眼睛,连看也不再看玉箫仙子一眼。
但听玉箫仙子一阵格格娇笑,道:“你这人就快要死了,还是这般强嘴,我偏要把你医好,不让你称心如愿地死去。”说完话,探臂挾起马君武,施展开“踏雪无痕”上乘轻功,翻山急奔。
马君武病势正重,四肢软麻,哪还有力挣扎,只得任人挾着,向前跑去。
玉箫仙子翻越过几座峰岭后,在一个山脚下面,放慢脚步,登上一段峭壁,走进一段突岩下面。
两边都是插天高峰,这突岩却生在双峰之间,好像是人工借着那天然形势,搭成的石帐一般,深有丈余,下临绝壑,形势异常险要。
玉箫仙子放下马君武后,慢慢地取下蒙面纱,现露出本来面目,笑对马君武说道:“你现在还愿不愿跟着我走?”
马君武侧脸看去,只见她肤白如雪,樱唇喷火,黛眉若画,星目欲流,衬着嘴角间荡起的盈盈媚笑,娇媚之态,逼得人不敢多看,马君武看了两眼,不自主别过头去。
玉箫仙子从怀中取出一粒白色丹丸,放入马君武口中笑道:“你先吃了我这粒定神丹,等到天黑时,我到大觉寺去给你偷一枚雪参果吃,那雪参果是天地间无上奇品,吃一枚百病可除,看你现在情势,病得实在很重,不用雪参果治疗,恐怕三两个月内也难复元。”
处此情景,马君武也只有暂时任人摆布,吞下定神丹,闭上眼假装睡去,过了一阵,竟然真的睡熟。
马君武被一阵口渴急醒,睁眼看时,天色已然入夜,身旁四周都堆满了一种异常柔和的干草,大概是那黑衣女人专门出去为他弄的。
这夜,大概是一个浓云密布的晚上,马君武转脸向突岩外面看去,只见一片黑沉沉的,连一颗星星也没有。
偶尔,一片红光闪过,但转瞬就消逝,再看却又不见。
马君武口渴愈来愈难忍耐,头上的热度也逐渐增高,他神志似是在半迷半醒状态,不停地叫着要水。
可是,这等人迹罕至的深山中,千丈悬崖里的突岩下,玉箫仙子走了,有谁来理他?他梦呓似地发出幽沉的声音叫着口渴,一声接一声不断,而且声音也愈来愈大,从突岩下飘出去,夹在山风中,飘到很远的地方。
突然奇迹发生了,一只滑腻的手把他轻轻地揽入怀中,冰冷的水壶放到他唇边,他喝下半壶水,人好像清醒不少,转过脸,看那喂他喝水的人,正是玉箫仙子。
一个纵横江湖的女魔头,会忽然变得异常温柔,只听她轻轻叹息一声,说道:“你的病势相当沉重,看样子,不用大觉寺的雪参果疗治,三五天内恐怕没法子好转,可是大觉寺的几个老和尚都在寺中,要盗其一枚雪参果,实在很难。”她这几句话,似是自言自语,也似是对马君武轻诉。
马君武喝过那半壶水后,似乎是暂时清醒了,他摇头笑民“大觉寺和尚很多,你现在只一个人,如何能打得过那么多人呢?”
玉箫仙子叹口气,道:“可是不用雪参果,恐怕你的病很难好转。”
马君武看她一时间态度大变,心中甚感不安,观察这女人行为性格和曹雄有很多相似之处,冷热无常,令人难以捉摸。
马君武苦笑一下,不再理玉箫仙子,闭上眼,想再睡去,无奈他已酣睡了一日半夜,此刻毫无睡意,只觉身上忽冷忽热,难受至极,他虽然极力地忍耐着,但仍不时发出轻微的呻吟。
这个横行江湖的女魔头,变得温柔起来,她慢慢地把身子移到马君武身边,而且举动之间,小心异常,生怕再碰到马君武,惹发他的脾气。她拔出背上玉箫,垂下头,贴在马君武耳边,低声说道:“我替你吹只曲儿听听好吗?等你睡熟了我再到大觉寺去,无论如何,也要偷得一枚雪参果来给你医病。”
马君武转过脸望她一眼,未置可否。
玉箫仙子却柔媚一笑,玉箫放在她唇边,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箫声如百啭黄鹂,娇啼乳莺,马君武渐渐地听入了神,眼泛笑意,似已忘去了病中痛苦。
玉箫仙子看马君武倾耳细听,状甚愉快,也越发吹得起劲,一缕余音,悠如静水游鱼。马君武随着舒情箫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正当他似睡非睡当儿,突闻得一声厉啸响起,玉箫仙子心头一震,停住箫声,低声对马君武说道:“有我在此,你只管安心休息,不要害怕。”说完话,霍然跃起,正待窜出突岩,一阵飒然微风,来人已挡在突岩出口。
玉箫仙子只怕惊了马君武,不待对方出手,已自先发制人,纵身疾扑,玉箫猛攻三招,想把来人逼下断崖。
可是来人武功造诣奇高,而且早已有备,手中两支虬龙棒,左封右挡连架三招,人还站在原地未动。
玉箫仙子停手横箫,一声冷笑道:“亏你现在还掌着一派门户,怎么一点脸颜都不要。你再追我二十年,我还是一样的不理你。”
来人哈哈一阵大笑道:“女人家讲话,最是不能相信,我早就知道你有情郎,你就是不肯承认,今天被我碰上了,还有什么话说?”话说到这里,突然脸色一变,望着突岩中生病的马君武,面泛杀机,暗运功力,准备猝起发难,一举击毙情敌。
玉箫仙子看他目露凶光地注视马君武,已然猜透他的心意,一面全神戒备,一面冷冷说道:“这里地方狭小,要打咱们到下面山谷中打去。”
来人阴森森一笑,答道:“那是最好不过了。”说完,转过身子,似欲下崖。
刚走一步,陡然一个转身、一挫腰,闪电般反向马君武扑去。
玉箫仙子在来人翻身跃起时,已抢先出手,右手玉箫“横断巫山”,把来人的凶猛势子挡住,紧接着狠攻三招。
来人看见王箫仙子抢了先着,致使阴谋不逞,一时妒火中烧,暴怒已极,架开玉箫仙子三招之后,一对虬龙棒,展开疾攻。但见双棒挥动如飞,玉箫吞吐紧急,转瞬间,两人已对拆了三四十招。
激战中,玉箫仙子陡然心中一动,暗忖道:我们已交手过数十次,总是难分胜负,今天纵不惜以性命相搏,以求取胜,但也没法在几百招内分出强弱,马君武病势过重,急待雪参果疗治,何不借他助我一臂之力,先到大觉寺去偷得雪参果回来,治好马君武的病,再和他拼个死活不晚。
心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