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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世豪摸摸短发,神色有些尴尬,“别笑我,我现在觉悟了。”
“真的觉悟了?”
“过去浪费太多时间,看到同学念研究所的念研究所,当预官的当预官,我却在当大专宝宝,一事无成,有时候满沮丧的。”
听他语气低迷,杜美满就想安慰他,“同学,振作一点,去军中磨练也很好啊,你现在晒得黑黑的,很有阳刚气息,怎么说……你比以前更好看了。”
简世豪浑身发热,虽不是第一次被她“赞美”,但这时候听起来格外难为情。
“别笑我,我是说正经的,我一定要考上研究所,不能再醉生梦死了。”
“好啦!不笑你了,赶快念书,要我讲解吗?”
“这一节我不太懂,你帮我看这道习题。”
杜美满拿起书本,很快扫瞄一遍,“槽!有点难,我先看一下,你看别的书,不能偷懒喔,计算机给我。”
简世豪翻起一本统计学,默背起公式。在当兵有限的零碎时间里,他已经养成拿到书就看的“好习惯”,就算是同袍在旁边玩桥牌嬉笑,他照样可以在脑袋里思索经济学的供给需求线图。
计算机的嗒嗒声响让他稍微分了心,他侧头看她,还是那张熟悉的圆脸、圆圆的大眼、以及喜欢咬铅笔的小女孩模样。
小女孩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今天她是个穿窄裙高跟鞋的上班族,变成社会人士,小男孩也要加紧脚步,迎头赶上。
“你在看什么?不专心喔。”杜美满用铅笔敲敲他。
“没有。我刚刚做了一个决定,在考上研究所之前,绝对不交女朋友。”
“你还有时间交女朋友啊?!”
“就怕耽误你约会相亲的时间。”他若有所思地看她。
“没办法,谁叫我志愿当你的小老师。”她没注意到他变得内敛的眼神,扯了他的袖子,“来,老师上课了。”
她仔细讲解,他认真听,一个假日悠悠而过。
春夏秋冬,数十个假日在厚厚的书本中流过。
杜美满陪公子念书,严加指导督促,一年后的五月天,简世豪不负所望,高中母校的企业管理研究所。
那天查了榜单,杜美满乐得在办公室大叫,趁着午休时间,飞车赶到他的营区门口放鞭炮、贴红榜,差点没被长官请进去“喝咖啡”。
八月,杜美满坐在办公室里,办公文办得有点累了,她望向窗外清朗的天空,伸手把玩桌上一支用玻璃纸包起的向日葵。
她绽出微笑,心里温温痒痒的,想不到好哥儿们也会搞这玩意儿。
电话响起,她很快接起,“一处二科您好。”
“满满,我姐姐啦,你情人节晚上有什么活动?”杜美妙声音传来。
“姐啊!我当然是找人约会喽。你呢?要跟姐夫去哪里Happy?”
“我肚子大了,Happy不起来,晚上和你姐夫在家看电视。”杜美妙显得很兴奋,“你要找谁约会?世豪?”
“姐,你真聪明。”
“你们两个真的在谈恋爱了?”
“不是啦!”杜美满大声抗议,又掩了话筒低声说:“我最近忙得要命,北中南三地都要开研讨会,我又要看场地,又要联络一大堆事情,三不五时出差,连你回家都见不到我了;世豪退伍了更忙,还没进研究所,就被教授抓去写报告,我们老是见不到面,想说找个空档一起吃饭,怎知道就约在七夕情人节。”
“咦?是他故意约的?”
“他约就约了,我哪有想那么多!”杜美满不去思考这个问题,只当作是巧合,转了话题:“姐,姐夫今天有没有送你花?”
“他事先说了,花粉对孕妇不好,今年免谈。”杜美妙咯咯笑着,“结果刚才花店送来一盆万年青,大家就猜到是他送的。”
“哇,姐夫果然酷!”杜美满一边说,一边拨着向日葵的花瓣,“姐夫对你真好,有这么一个模范先生摆在那边,害我挑男朋友的标准都提高了。”
“其实,我觉得世豪人不错,而且你们一直很好……”
“姐!我、们,只、是、同、学。”
“只是同学?你会时时刻刻开心他的状况,写信为他打气?更花了一年多的时间陪他念书?满满,我问你,在他当兵的这段时间里,你哪个周未出去玩了?你愿意为他做这些事,不可能心中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吧?”
挂了电话,杜美满发了一会儿愣,她不是没想过这些问题,她跟简世豪相处,就像接触阳光,空气、水一样地自然,她没有太多心思,只觉得跟他在一起很自在,也想看他快快乐乐地展露大男孩的爽朗笑容。
他们太热,他又小她三个月,她早就把他挡在爱情门槛之外。
也许,好哥儿们的阶段性任务成功,她应该开始找别的男人约会,免得再让亲朋好友误会了。
她朝向日葵扮个鬼脸,写了几行公文,又有电话来了。
“美满,我是婉君,你晚上跟谁去吃情人节大餐?”
“婉君啊,怎么每个人都来问这个问题?我刚好要跟简世豪吃饭,不过我先声明,这可不是情人节大餐,纯粹就是聊聊天……”
“简世豪不错,我以前就看好你们。”魏婉君自顾自地说着,口气显得平板,“我和陈志明分手了。”
“什么?!”杜美满吓一大跳,“你们都在一起四年了,他去当兵,你也没兵变,怎么他才退伍,你们就要分手?到底怎么回事?”
“是我主动提分手的,两个星期了。他也看得开,不再来缠我。”
“我还是不懂。”
“当年我们两个喜欢斗嘴,自然而然就变成了班对,在一起以后问题就来了。我承认我是千金小姐,凡事让人宠着,偏偏他大男人主义,神经又大条;结果,我怪他不够体贴,他怪我要求太多,见面没几分钟就要吵架。”
“也许……你们需要调适。”
“都调适三、四年了,我没有力气再调适,他也觉得应付我很累,不如一拍两散,大家都轻松。”
“就这样放了?”
“一开始我以为我爱他,明明知道个性不合,还是舍不得放,后来才觉悟,爱情是勉强不来的,好朋友不一定可以当情人。”
“唉,婉君,你们毕竟走四年了。”杜美满不胜惋惜,“如果你早一点来找我,我可以找你们一起出来聊聊,陈志明那种个性实在需要修正一下,不然以后在职场也是吃亏。”
“你哪有时间找我们聊聊?美满,你这两年眼里只有简世豪,他能考上研究所,有一半要归功于你。”
“将荣耀归于他本人吧,他不努力用功,怎么考得上?”
“美满你呀,我看你心思全放在他身上了,当真对他没感觉?以前他失恋那一阵子,你上课就要找他,找到了很高兴,找不到就担心,我们看在眼里,都以为你害单相思呢。”
“我只是关心朋友嘛!”还好她没将写信的事情告诉同学,否则不又被她们抓到“把柄”?“不说这个了。婉君,怎样,晚上一起出来吃饭,大家聚聚?”
“我才不去打扰你们,你别把我当作失恋的失意女子,今晚我们公司几个未婚女生约好了,要出去狂欢一夜,哎……只是今天看到满街送花的人,免不了触景生情,所以打电话来跟你拉咧一下。”
“你好像变得成熟独立了。”
“人要失恋,才会长大。上回同学会看到简世豪,吓我一跳,他变了好多,看起来很稳重,眼神和说话都不一样了。还有啊,你要坐下来时,他会帮你拉椅子,又注意帮你添果汁、舀汤、拿面纸。”
“是吗?他对女同学都很好啊。”杜美满努力回想一个月前的同学会。
“美满,他可是从头到尾在你身边为你独家眼务喔。”
杜美满讲完电话,心脏噗通噗通跳着,以手支颐,握着向日葵发呆。
她从来不曾解读简世豪对她的一言一行的涵义,为什么大家联想力这么丰富,就是要把他们凑在一块呢?
电话铃响,又吓得她心脏乱跳,“一处……”
“满满!”那头传来有力的呼唤。
“啊,世豪!”她精神来了,摇着手里的向日葵,兴高采烈地说:“我接到你送的花了。”
“我没署名,你怎么知道是我送的?”简世豪的声音显得诧异。
“心电感应啊!人家仰慕者送的是一大束玫瑰,只有哥儿们才会送一支孤伶伶的向日葵,也不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
“我是怕没人送花给你,送一支花聊备一格,免得你的情人节太冷清。”
“真是没诚意。”她笑着望向铁柜上一排花束,那是办公室同事特地为她清出来的空间,“谁说没人送我花?我数一数,一、二、二、四,五、六,才一个早上就六大把玫瑰,不知道下午还有没有?”
“那么多?你人气满旺的。”
“嘿嘿,你别小看你的同学,外面可是有人排队等着追我呢。”
“好吧,他们慢慢排队,我可以插队吧?”简世豪轻松愉快地说:“晚上吃饭别忘了,我打电话提醒你,免得你跑去跟别人吃烛光晚餐。”
“记得啦,六点大门口见。”
放下电话,杜美满开心地将向日葵凑到鼻头闻了闻。
嗯,虽不若玫瑰浓郁,却有一股清新香味,这叫做阳光的味道吧。
铃!电话又响,杜美满心虚地望向后头,还好今天科长不在,她这才敢抱着电话聊个不停。
“杜小姐,我是吴永新。”一个低沉魅惑的男人声音传来。
“啊……是吴先生,你好。”她心中小鹿乱撞,脸上蓦然发烧。
“祝你情人节快乐,喜欢我送给你的玫瑰吗?”
杜美满望向一束奇特的蓝色玫瑰花,深蓝花瓣透出神秘梦幻的色彩,外头裹以亮丽的玻璃纸和银色珠练,仿若妆点出一个高贵独特的爱情仙境。
“你送的花很漂亮,谢谢你。”她小心地回答。
“可惜我的假期早就排定,不然今晚一定邀你出来吃饭。”
“你现在在加拿大吗?”
“嗯,我在洛矶山脉的星空下,班夫国家公园的渡假旅馆外面,我头上的星星好多、好亮,像是洒了满天的钻石。”
“呵……一定很美。”她光想像那景色就已经着迷了。
“我很想说出心里的感动,拿起手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吴先生,我……嗯,长途电话很花钱的。”
“没关系,我想听你的声音。”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
杜美满心头剧烈一跳,好像有什么小虫钻进她的心坎里,轻轻地咬着她某种说不出的渴望,难道……这就是恋爱的感觉?
“我……祝你玩得愉快。”她声音变得害羞。
“我拍了很多照片,回去找你出来,让你看看我走过的地方。”
“自助旅行,真不错啊……”
“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带你一起去。”
“再……再说,吴先生,你玩累了,也要早点休息。”
“好,回去再联络,再见。”他的声音徐缓悠远,彷佛就要逸出话筒,温柔地熨贴她的耳膜,也熨贴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讲完电话,杜美满茫茫然放下话筒,放下始终握在右手的向日葵,走到铁柜前,小心翼翼地触摸那束特别的蓝色玫瑰花。
她心动了。
下午六点钟,简世豪跨坐机车上,手里抱着一顶安全帽,耐心等待。
“世豪!”杜美满蹦蹦跳跳跑了出来,她已换上牛仔裤球鞋,一身轻便地来到他的面前。“你等很久了吗?”
“还好,刚来五分钟,给你。”他递出安全帽。
她接过来戴上,两只手摸来摸去,就是找不到环扣。
“戴了几次还不会戴?”他伸出手帮她扫好,顺便轻轻敲了圆圆的帽顶。
“哎唷,好痛!”她故意摸摸头顶,噘了嘴抱怨:“人家不习惯戴安全帽嘛,你看你,交女朋友就急着买车,带我出去只能坐机车。”
“没办法,车子早就卖掉了。”简世豪微笑摊摊手,指了后座,一副“你要认命”的表情。
“好吧,等你哪天又交女朋友买车了,我再来沾光搭便车。”她十足认命,攀着他的肩膀,准备跨到后座。
“等等,这就是那朵向日葵?”他微侧身子,拉住她的大背袋,里头插着一支向日葵,露出鲜黄热情的色彩。
“对呀,这朵花长得好肥喔。”她笑着抽出向日葵。
他第一次听到用“肥”来形容花朵,禁不住大笑,接过花朵闻了一下,又在她脸蛋旁边比一比,“圆圆的,和你一样,送你正好。”
“笑我?人家说我娃娃脸长不大。”杜美满抢回向日葵,插回大背袋。
“长不大才好呀,你们女生不是最怕老吗?”他发动机车。
“怕老是一回事,可是我看起来一点也不成熟,有时候到别的处室办事,还被以为是工读生,妹妹长、妹妹短的。”随着机车的加速,她抱紧了他的腰。
“你本来就是妹妹,当了二十几年妹妹还不习惯吗?”
“不要,我要长大!”
简世豪察觉她按在腹部的手指的力量,那是她坚持要长大的执拗?还是只是单纯坐在机车后座上对他的的倚靠?
她不带别人送给她的花,单单带走他的向日葵,这里面有任何涵义吗?
他不想猜,今晚,他要直接说出他的心意。
“世豪,你怎么不说话了?”
“马路上都是废气,有话待会儿再说。”
自从世豪退伍后,他们又们大学时代一样“好”了,两人在一起总是哇啦啦说个不停;但是在下班时间的的大马路上,各种噪音加上空气污染,的确不是说话的时候,杜美满也只好抑下一箩筐的话题。
她不知道他要载她去哪边吃饭,她不用问,很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他。
“整个晚上,他们跑了好几个夜市吃小吃,又到天文馆看牛郎织女星,热闹过后,远离人群,两人沿着河堤散步,走得脚酸,乾脆找个石椅坐下来。
杜美满咬着热呼呼的炸鸡,“什么牛郎星织女星嘛,原来是望远镜里面的两颗小光点。”
简世豪笑着看她的吃相,“幻想破灭了?”
“不过就两颗星星,要是古人从望远镜看到这两颗光秃秃的星球,大概也编不出牛郎织女的故事了。”
“爱情,总是有想像的空间。”
她咬住炸鸡,意味深远地看他,“我问你,如果她不是同志,或者你们只是一时吵架,你会把她追回来吗?”这个她,当然是指洪若薇。
他勾出淡淡的笑,也是意味深远地看她,“那时候会,现在不会。”
“来,解释给我听听。”她踢掉球鞋,两只脚悬在椅上踢着。
他瞧着她的脚掌,时光恍惚回到多年前的山谷深夜,两人热烈地谈着彼此的家庭,那是他们认识对方的开始。
“那时的我,满脑子只有爱情,一旦爱情出现破洞,当然要想办法弥补;即使那时候追得回来,但最后还是会分手。”
“唔?”她嘴里正好塞满最后一块鸡块,只好睁大眼睛看他。
“你说得好,爱情不是将自己的喜好投射在对方身上,而是应该打从心底喜欢这个人,我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也就是说,爱错人了。”
“可是你们在一起久了,说不定也有感情呀。”
他微笑摇头,看看天空,又看着她圆圆的脸蛋,“我和她太像,都是内心孤独的人,她很明显,我比较不明显。满满,你应该知道,我爸妈的婚姻有问题。”
“嗯。”她早就感觉出来了,只是他不提,她也不过问。
“我上小学前,他们感情很好,后来慢慢变了,本来是我妈活动多,我爸抱怨,妈妈认为爸爸不能体谅她的辛苦,爸爸却认为妈妈没有陪伴他;这些年来,变成我爸在外面找到'红粉知己',妈妈难过,爸爸又说是妈妈不了解他……唉!反正他们见面就吵,偏偏他们都是台面上的人物,所以人前恩恩爱爱,人后相敬如冰,冰块的冰,即使他们很疼爱我,可是我在这种环境长大,个性多少变得比较孤僻。”
“你说你孤僻,看不出来。”
“我在家孤独怕了,变得很需要朋友,也很喜欢和同学在一起,碰到她以后,更以为爱情是万灵丹,有了爱情,世界会变得更美好,后来才知道是自己的幻想:她从来不讲她自己的事,我也不想跟她讲家里的事,两个孤独的人在一起,各有心事,就像两块石头投到水里,一开始会溅出水花,但那只是一时的,沉到水里的石头没办法互动,彼此感应不到对方的心思,久了就长青苔了。”
简世豪低头说着,嘴角始终挂着那淡淡的笑意。
杜美满两只手掌扳在石椅边缘,认真倾听他的心事,一点一滴感受他的心情。
他不再有过往的迷惑与踌躇,而是原原本本地说出事实,有着一种超脱的神态。
她发现他真的变了,或许是失恋带给他的成长,也或许是一年十个月的军事磨练,他宛若脱胎换骨,眉宇之间变得俊朗,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沉稳气度,而体格锻练得更加挺拔,好像举起双手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