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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眸流转-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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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名,有‘京城第一神医’之称——”
  “正是敝人。”庄重地敛裾为礼,下一步完全颠覆刚才郑重其事的举动,顺手将衣裙捞起打了个大大的结,挽起衣袖,露出皓腕如玉,“有一句话忘了说,敢说拂心斋斋主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你也算第一个。”
  “那么,我就算第二个吧。”
  柔雅淡定的声音与颀长的身影同时出现,来者仪容清雅,步履端详,一身半旧的青绸袍子不显局促,在半人高的青草间徐徐行来,青袍下摆时隐时现,不染人间山痕水迹,满目苍翠,侧映风华绝代。
  “凝眸,不要妄动,你不是对手。”说话间他已走到满脸不高兴的少女身边,伸手将她的衣袖拉下来,“还有,没有哪个武林中人会在打架之前将袖子捋上去的,很难看。”
  “你这身也不见得好看在哪里。”不爽地低头瞪向正接着解开她衣结的手,凝眸冷哼,“大哥,别怪我没提醒你,错过这一次,以后你就再没机会看我出手了。”
  明了她话中的隐意,宫无策淡淡扬眉,“如果你一出手就相当于找死的话,这种景象不看也罢。”
  凝眸气结,“你——”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有些事,不是别人代为解决就可以的。就好像,我从来也没有代你解决过任何事一样。”宫无策慢慢道,“我这么说,你明不明白?”
  凝眸沉默片刻,“……自己系的铃,别人是不能解的?”
  “对。”宫无策直视着她的眼睛,“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知道了。”凝眸点头,退过一旁。
  自己的梦魇,只能由自己醒过来,别人纵能打破现实的梦魇,却打不破心里的梦魇,不再恐惧的唯一方法只能是面对恐惧。只要做梦者醒来,梦魇的存在与否就根本不具任何意义,因为已经,不在梦中。
  “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你也可以这么说。”微笑着丢下语焉不详的话,宫无策转过身。面对给了他生命却又毁了他一生的人,面对此生最大的梦魇,深藏了半生的恐惧,所有不堪的过往,阴晦的隐痛,阳光下流水一般缓缓淌过。
  十一年前梦一场。
  “纵月,你总是出乎我的意料呢。”孤骛门主站在原地,眼中有异样的狂热一闪而逝,“十一年前我亲手验过你的脉搏、呼吸、心跳,亲眼看着你被丢弃在荒野,三天后我还不死心又去看过一次。没想到你居然能不死,居然还能带着一身致命的毒活下来,纵月,我真是很好奇,究竟你的生命力强韧到什么地步?”
  宫无策静静地道:“我只是——一直有想要保护和想保护我的人而已。”跟这个人说这些,他是根本不会明白的吧。
  “又是这些废话,你到现在还是没醒过来吗?”孤骛门主不以为意地皱眉,“总是执着那些无用的东西只会浪费时间而已。算了,这些事我也懒得管。”他眼中狂热的光芒又现,“现在把手伸出来。”
  “不用了——”
  “纵月,你什么时候学会忤逆我了?”寒瞳倏沉,压低的柔和嗓音掺进一丝暴戾。下一刻,他身形平平飘起,右手食指闪电一般搭上宫无策腕脉——旋即落空。
  孤骛门主不怒反笑,眼中光芒大盛,“很好,居然避得开我这一指——”他话未说完,身形再起,右手变指为抓,来势比刚才更快更猛。宫无策负手侧身,脚下虚虚一点,刹时倒退出数十步,避开他这一抓。
  “好!”孤骛门主低喝一声,眉目间竟有掩不住的欣喜若狂之色。他不再试图去抓宫无策手腕,身子轻烟般斜飞出去,手腕翻转间又变为掌,轻飘飘地向宫无策左胁拍去。指缝间有光亮一闪。
  宫无策足不沾地,衣袂飘荡间向右荡开了三尺,孤骛门主毫不停顿,转眼间又攻出一十二掌,一掌快似一掌,毒辣得毫不留情。掌风过去,崖上草木一片七零八落,被气劲扫断的草茎横了一地。原本在远处观望的凝眸不知为何也飞身插了进来,以布料缠裹的右手在虚空中乱抓,孤骛门主攻出了一十三掌,她也就抓了一十三下,最后飘然在宫无策身旁落下。
  小心摊开自衣摆处仓促撕下的布,十三根金针在阳光下交织成一片灿烂的金光,眩目得让人睁不开眼。
  托着这一片金光的少女抬头,眼中竟也有明亮得让人不敢逼视的光芒,仿佛有什么东西燃烧着一样,“是纯金的‘蚀骨针’呢,门主大人真是不惜血本啊,只是以宗师身份和后辈动手,居然还使用如此歹毒的暗器,江湖中怕是没这种规矩吧。”
  “冷静点,凝眸。”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宫无策伸手拿过她手中的金针,镇静地道:“蚀骨针伤不了我的,你知道。”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凝眸笑着,怪异得令人不安,“药人是百毒不侵的啊,就算是失败的药人也不例外。这一点门主大人应该比我清楚才对,所以又何必再拿蚀骨针试探呢。对自己的骨肉也奉行‘宁可错杀,不能错放’的原则,不留一点余地,好像要伤害的只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一样——”烈火般燃烧的眼中渐渐浮现出不可名状的彻骨伤痛,声音轻轻的,快哭出来一样的哽咽,“怎么会是这样,是不是父子根本没关系吗,那些血缘是可以完全忽视的吗——大哥,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也是这样以为的吗?因为被那样对待,所以泯灭了所有的渴望,平静到不管怎样都可以无谓微笑,可是——”她身子晃了晃,脑中忽然一阵剧痛,有什么呼啸挣扎着涌上来——
  宫无策不去扶她,眼中竟是一亮。终于被触动了吗,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另一边,孤骛门主居然不再追击,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嘴里混乱地自言自语:“失败?不可能,不可能的。百毒不侵的体质,高得匪夷所思的武功——明明就是被成功改造的特征,何况又活到了现在——怎么会失败?!还是——应该不会。”他眼中精光一盛,“女娃儿,你说清楚,究竟什么地方失败?”
  凝眸侧过头去,冷冷地道:“你还没想到吗?还是不敢去想?经过剧毒催化改造的药人与常人相比虽然近乎于完美,却也不是毫无弱点的吧。”
  “你是说——”孤骛门主大震,神色居然剧变,温儒的面容扭曲得有些狰狞,“纵月,你告诉爹,你还能活多久?”
  “一个月吧。”宫无策淡淡道,手腕一震,将原本扣在指间的蚀骨针尽数打入脚下的地里,根根没顶,“当然也许不到。”
  “没关系,够了。”孤骛门主明显松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来,“纵月,跟我走,这一个月我一定可以找出失败的症结,你不但不会死,还会成为真正的药人——”他神经质地轻笑开来,眼中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偏执,“纵月,你会听我的话对吧,就像小时候一样,因为你说你一直都有想要保护的人,那其实也就意味着,我一直都有可以控制你的人。真好呢,对不对?”
  “大哥——”
  感觉到身旁少女止不住地颤抖,宫无策低声道:“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谁怕那个变态了?”凝眸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我又不是被吓大的,我只不过是在生气,十多年了还把这种招数搬出来用,真是跟不上时代。该不会那时候他对你说的也是这些陈词滥调吧?”
  “最简单老套的招数往往正是最有效的招数。”额角的青筋不易觉察地抽动了一下,“否则也不会流传下来。刚才你大概看得出来,我的武功虽然早就恢复,但功力至多只能发挥出五成,时间一长必败无疑。”
  “我知道。”凝眸点头,神思清明下来,忽而想起,“莫纵雪呢?他知道竟然还可能让你一个人来?”那个几乎将孤骛门毁得鸡犬不留的人应该不会放弃任何弑父的机会吧。
  “不可能。因为我根本没让他知道。”宫无策笑道,很轻松的样子,放下了背负很久的什么重负一样的轻松。清雅的眉目一点点舒展开来,阳光下明朗而笑,光华四射。
  春风一笑醉天下,四海何人不识君?
  这句话——原来一点都不夸张。头晕目眩的凝眸模糊地想,一边不自觉地伸手过去遮住了他的脸。
  “你干什么?”
  “帮帮忙,你再笑下去我要晕倒了。”
  “……”啼笑皆非地躲开,“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笑,要晕早晕了,哪会到现在才有感觉?”
  “不一样的——”
  她顿住,因为宫无策忽然倾靠过来,定定地看着她,然后道:“如果此来回不去的话,你会不会后悔?”
  凝眸摇头,完全是下意识地。与此同时她透过宫无策的肩看到瞬间逼近的蓝色身影。
  “大哥——”
  “现在后悔也已经没机会了呢。”温柔笑着,将惊讶地瞠大双目的少女按入怀中,硬生生受下自背后袭来的狂暴掌风,随着口中喷涌而出的一连串血花,从崖边坠了下去。
  第8章(1)
  千仞崖名为千仞,其实至多只有百仞,不过当然,就算百仞也照样可以摔得人尸骨无存,尤其在崖底既没有河流也没有绵草,而只有尖利的石头的情况下。
  这是凝眸在不慎扭伤了脚踝后的想法。
  “抱歉,我的考虑还是有欠周全,忘了铺层软垫。”宫无策虚弱地靠在她身上,浅笑,“现在什么都不要问,时间紧迫,我不确定他会不会下来查看。先把树藤扯下来,烧掉,然后照我指的方向走,疼的话忍着点,以后我会解释。”
  他的声音虚弱而果决,隐隐带着执掌拂心斋时的从容气势,恍然间现出当年笑如春风、不动声色的白衣翩然少年来。是……真的释然了呢。
  凝眸一语不发,小心地将他先扶靠坐在一块石头上,而后转身用力拽下垂在崖边的那条树藤,长长的树藤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散在乱石间,足有数十米。她掏出火折子,点着,这树藤本是易燃之物,沾着明火即着,火舌一路蔓延过去不多时已烧成灰烬。
  凝眸跃上一块石头四面看看,确定没留下什么痕迹后,转过身跳下去扶起宫无策,刚一触手,不由一惊,“大哥?”
  “我没事。”宫无策睁开眼向她微笑,藏在衣袖中适才特意留下的最后一根蚀骨针暗暗刺入中指,一度昏眩的神志随痛楚清醒。他硬撑着站起来,向前方的密林走去,“走吧。”
  凝眸咬牙,呆站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密林极大,一走进去便觉眼前一暗,浓密的枝叶几乎完全阻隔了阳光的侵袭。两人身上都有伤,走得不快,凝眸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重见天日。
  继续走了好一会,不多远,一条清浅的山溪横在面前。宫无策微俯身捞起衣衫前摆,走入溪中。
  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跋山涉水了……凝眸暗叹,跟进,溪水沁凉。
  上得岸来,宫无策忽返过身去,自怀中取出一物掷入水中。凝眸瞧清是一只木鱼,心中一跳,脑中似闪过些什么,却快得抓不住。
  “那是‘阵眼’。”宫无策的解释在耳旁响起,“阵眼落,阵法启。接下来跟好我的步子,一步也不能错,知道吗?”
  凝眸有些茫然,“这四年来你连奇门布阵也学会了?”
  “只大略翻过些书,一知半解,布些障人耳目的小阵还不难,像这种混和了奇门遁甲星相医卜的大阵,”宫无策笑笑,“我至多也只能做到来去自如而已。”
  他说完转身迈步,凝眸看着他的脚印依言跟上,心中疑惑却更甚。如果不是大哥,那会是谁在这荒野之地费心布阵?二哥三哥四哥对此道都是一窍不通。莫纵雪也不可能,他所有心思都集中在如何弑父上,根本没有大哥因为是血亲而不能动手的制约,当然不会浪费时间在别的事情上;简言之——他根本就不会准备退路这种事。江湖中精于布阵之术的人一向不多,虽有几家与拂心斋有来往,但这等隐秘之事又怎会让外人掺进来——
  她想得太入神,脚下一不注意踢上一颗小石子,原本左脚上又带伤,当下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倒。宫无策听得声响已知不妙,急转身欲伸手扶她,怎奈之前挨的那一掌早将他的功力打散了大半,靠着蚀骨针的刺激才撑到了现在,哪还有半分多余的力气,这一转身恰好被扑倒在地。
  再爬起时就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了。宫无策淡淡苦笑,计划果真是赶不上变数的啊……
  晨光初现。
  叽叽喳喳、喳喳叽叽——
  好多鸟叫,莺莺婉转中气十足,真是天籁一般的动听呢……唔,好漂亮,膘肥体壮,一看就是很诱人的样子,就是一身毛碍事了点——
  熟睡中的少女露出傻笑,流着口水翻身抓向想象中的美食——
  扑通!
  “呸呸呸!”
  从泥坑中狼狈爬出来的某个不明物体九死一生地趴在草地上,拼命地吐出满口的泥沙。呕,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味道!
  “别吐了,你就算吃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坏处的。”熟悉的嗓音自背后传来,隐隐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
  “哪个活腻了的在说风凉话?!”有气无力横眉竖目地转过头,凝眸直了眼,“大哥,你、你怎么会——”她忍不住爆笑出声,顷刻间将自己的狼狈抛在一边,“泡在泥里?!”倒霉的时候看见别人更倒霉心情就会好很多——几乎是得意忘形的凝眸想,果真是至理名言呢。
  “有什么好奇怪的吗?”身陷淤泥中的青年安然反问,神情闲适,一如端坐在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的书房中,正持了本书卷迎着朝阳晨诵。
  “这还不奇怪吗?”捂着肚子的少女于狂笑的间歇中反问回去,一脸“如果这都不奇怪,那还有什么可以称之为奇怪”的表情。
  “与落崖不死相比呢?”宫无策悠悠然道,“这种运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啊。我没记错的话,那时你的表情是可以用‘视死如归’来形容的吧。只是,我看上去就那么像会跳崖自杀还要拖上一个垫背的人吗?”从来就比别人的生存更加艰难,耗费了许多人心血硬保甚至近似于赖下来的命,不管最后的结局如何,都是绝没自动放弃的资格的。
  “你的确没那么蠢。”凝眸不得不同意,乱了阵脚的人只有她而已,“说起来那根树藤是你看到字条后就去挂上的吧?”就算忽略树藤上明显的连接痕迹她也不会天真到以为它是原本就长在那里的,奇迹这种事没那么经常发生。真是,又被蒙了个十足十。
  “那时稍后一点的事了,起初我没打算这么做。因为突然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所以只好改变计划。”
  “意料之外的事?应该不是指我被绑架吧?这个大哥用脚指头也应该考虑得到才对——暂且搁一边吧,大哥,”她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着他,“我怎么觉得你的精神实在好得不像话?与刚刚落崖时好像连说话都没力气的表现不怎么对得上啊。”
  “我说过发生了意外啊。”宫无策笑着,他肩以下几乎都没在淤泥中,却似乎很惬意的样子,丝毫没有从那个奇奇怪怪的泥坑中出来的打算。
  “上面的事,应该已经解决了吧……”仰头,辨不清悲喜地自语。不知道他的死会在江湖中激起多大的波澜呢,拂心斋的又一次风波在所难免,无释大约要气歪那张美丽的脸了。不由自主地微笑,已经尽力,但无法将所有事都算至完美无缺,只能委屈某些人做出一定牺牲了。
  “你怎么笑得那么古怪?”凝眸皱眉,真是叫人有一拳打扁那张笑脸的冲动。
  “没事。”真敏感,被算计多了就会有这种后遗症吧,“对了,你的脚好了吗?”
  凝眸一怔,“不说我都忘了。”她撩起湿淋淋的裤脚,脱下鞋袜,只见原本红肿得吓人的脚踝处已平复如初,只剩下淡淡的微红。她盯着看了好半天,好像那儿忽然长了朵花出来,“大哥——”这一声拖长得很是无奈,“你未卜先知得有点恐怖了吧,知道会掉进泥坑特地换了件破衣服不算,竟然还随身带了跌打损伤膏,这种东西你自己应该是不需要的吧?”药人的特质之一,不管受什么外伤都无须药物辅助,在最短时间内愈合且不留任何痕迹。
  “我的体质是不需要,所以这当然也不会是我带的。”宫无策摇头,一副与己无干的样子。
  凝眸只当他不肯承认,遂道:“那倒奇了,难道这玄隐阵内还有第三个人不成——”话未说完,脸色忽然煞白。
  她怎么会知道这阵法的名字?!她对奇门八卦之类应该一窍不通的不是吗?但为什么她脑中甚至知道玄隐阵说穿了就是一种障眼法,借五行逆转事物其实一切都没变,在外人看来却仿若这一片不存在似的?这些——惶恐地捂住脸,她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原来,”宫无策淡淡地隔着一段距离看她,“有些东西你遗忘得并不如自己想象得彻底呢。”还是有一点点希望没有灭绝吧,所以虽然被伤成那样,虽然甚至宁可选择遗忘,却还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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