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拚命十三郎-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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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拚命十三郎
  作者:雷恩那
  男主角:韩宝魁
  女主角:桂元芳
  内容简介:
  当年若无十三师哥,她桂元芳这条小命早玩完了,
  他为她拚命、于她有恩,因此她决定当他的“定心丸”,
  只要他喜欢的,她都拚命喜爱——只除了他爱上的姑娘。
  为何都试过又试,仍没法爱屋及乌地喜欢他心仪的人呢?
  她惊觉,这一回自个儿真的很不对劲呀……
  韩宝魁恐怕一辈子也弄不明白,小师妹究竟在想些什么?
  明明就不是块习武的料,却硬是咬牙陪他撑著;
  其实很怕疼,可打起架来竟比他这个大男人还狠!
  她种种“不要命”的行径搅得他提心吊胆,头痛心也痛,
  可直到把她给吼走了,他才发现少了她,做啥都不对啊!
  正文
  第一章
  “依我说,你是他的定心丸儿。”中年汉子年纪约莫四十开外,眯眯眼,圆颊清须,不笑也似在笑。
  “依我说,我叫作‘桂圆儿’,不叫‘定心丸’。”小姑娘当真小小小,模样与妆扮皆稚嫩,头顶梳着双髻,扎上翠绿发带,穿着合身功夫装,圆亮大眼此时故意学中年汉子细眯眯的,笑得顶开怀。
  “依我说,你是桂圆,也是他的定心丸。”
  “依我说,你是‘湖庄’的主事,也是我大师哥。”
  “依我说,我确实是你大师哥。”笑弥勒般呵笑,黑须后的双下巴抖动,蒲扇大掌拍拍她发髻。
  小姑娘挑眉。“依我说,你比较像我爹。”
  “呵,小桂圆记得亲爹的模样了?”
  “不记得。可咱会记得你。一直记着。”
  世间里,人人皆有爹娘,她桂元芳当然也不例外,偏生有些人与父母手足的缘分薄之又薄、淡得不能再淡,她桂元芳便是其中一个。
  亲爹、亲娘不是不想要她,而是那年黄河水患严重,好几处河段暴涨决堤,她的亲人们全丧了命,只剩她孤单一人。
  那一年,她像是六岁、又像七岁,记不太得了,爹把她丢进空的水缸里,伸臂要去拉住娘,可大水发得好快,轰隆隆地冲淹过来,去得更疾,把地面上的庄稼和屋房一口气全刮除了去。
  水退尽,载浮载沈的大缸落了地,她七手八脚地从里边爬出,河畔小村满目疮痍、惨不忍睹,她拖着小小的步伐从村头寻到村尾,终于在半里的村外找到阿娘裹满黄泥的尸身。
  “你爹呢?”嘶哑的嗓音不太好听,问着蹲坐在娘亲身旁的她。
  循声,她僵硬地抬起小脸,怔怔望着那背光而立的黑影。
  “你爹呢?”那人又问。流动的天光一下子划过他面庞,陡明陡灭,那双黑黝黝的眸子没什么感情。
  她认出眼前高大的少年。
  少年与她一样是河畔小村里的人家,娘同她嘱咐过,别接近他、别和他说话,得离他远远的,不单只她这样,村里其他人也都不来跟他说话。那些人说,他爹还病着,他娘就和自个儿的小叔在一块儿亲热了,他其实得喊自个儿叔叔一声亲爹。她有些似懂非懂。
  她对他摇摇头。不知爹到哪儿去了。
  少年抿唇不语,掉头走开。
  她心底害怕又踌躇,想喊住他,唇瓣嚅着却挤不出声音。娘说过,别和他说话的,但是……但是……来不及了,没有什么“但是”,他早都走远了。
  她发傻继续蹲坐在那儿,拉着娘好冰的手,也不懂得哭。
  不知过去多久,那高大黑影去而复返,再一次笼罩她……那瞬间,她被他好认真的、好严肃的脸震慑住,啥话也发不出,只能呆呆瞅着他不知打哪儿找到的锄头,掘着土,挖出一个深坑,把她阿娘放进坑里……
  “十三哥……日头都爬到房顶了,还、还还练啊?”话里透着努力要掩饰、却也掩不过的颤音。
  “练。”沉沉一吐,人如声沈,两只分别踩在桩木上的粗健长腿不动如山,马步扎得十足十。
  桂元芳知道自个儿根本是白问。
  她这十三师哥,年方二十,可却少年老成得很,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日日练蹲桩、扎马步,非练足至少一个时辰不可。今儿个算轻巧了,有时还见他双臂各提着装满水的大桶,连天灵也顶着大水缸,一练马步功也能练到老僧入定的境界。而这“湖庄”里经营的买卖,全在水路上来去,就得有他这种下盘稳若泰山的角色,不怕船板底下水流浮荡。
  好。练就练。同他拚了!
  据闻,她还是他的“定心丸”呢!他能定在木桩上,她怎么就不能?今日便定给大伙儿瞅瞅!
  深呼息,清气上升、浊气下沉,最后气守丹田。稳住。费劲儿把马步稳住,至少……是使出吃奶气力尝试要稳住。
  低沉的男音又起。“你收功,别练。”
  该是察觉到她不住暗颤的双腿吧?
  “我定、我定定定!我练!”她是定心丸。
  “你定不住了,呼息吐纳皆乱,再练无益。”
  存心泼她冷水啊?她张嘴欲回话,真气突地有些儿提不上来,忙宁神稳下。
  静默了会儿,那慢吞吞的男音再道:“你才十二、三岁,练功过头,怕要抽不长身子骨,一辈子当定小姑娘。”
  “哇啊啊——哎呀!”偏要拿这事戳她脊梁骨吗?瞧,真害她定不住了吧!她是矮,但人小志气高,就不信一辈子都得矮人好几截!
  “湖庄”内院的练武场里响起长长的哀呼,原是好生平静的午前时分,教桂元芳脆嗓陡然一扯,正衔枝飞回檐下筑巢的雀鸟颤了颤双翅,小身子起伏一番,险些落地。
  “桂圆!”任凭韩宝魁反应再如何迅捷,依旧没来得及拉住直直跌到木桩底下的小师妹。木桩阵高高低低,他惯于在最高的两根木桩上“蹲桩”。硬要追在他后头似的,他蹲最高的两根,她便要蹲次高的两根,日日都是如此,和他在桩上耗着,从没想过量力而为。
  他愣不明白,她那颗小脑袋瓜究竟打啥主意?
  一跃落地,套着半筒黑靴的大脚几无声响地立在小姑娘面前,二十岁的韩宝魁身上穿着再简朴不过的蓝衣、黑裤,露出两只肌理贲结的铁臂,早生得虎背熊腰,较寻常青年还要精壮,动作却俐落干净得很,丝毫不见拙气。
  “十三哥……”以不太雅观的姿态趴在地上的桂元芳,委屈地抬起小脸。
  韩宝魁默不作声,即便叹气,也是叹在心底。
  他弯身把没几两肉的她拎起来,一路拎过练武场、拎过回廊和内厅,最后拎进小姑娘家的香闺里。
  说是香闺,其实也没香到哪儿去,床榻、桌椅、箱柜等等,全是一般摆设,就仅是角落多摆置了梳妆台、灰布床帷外多罩了层粉红纱帘、被褥与榻垫选的是女儿家钟爱的色泽和绣面罢了。
  但女儿家钟爱,并非表示桂元芳也爱。房里那些偏女儿家气息的玩意儿,全是大师哥硬教人替她张罗来的,说她到底是姑娘家,多少总该与男子不同,若非她一挡再挡、推三阻四,她这间房早不知变成啥样,肯定连绣架、琴案、金猊香炉等等也给摆上了。
  被搁到自个儿榻上,桂元芳下意识地抬起指尖触着额头,才碰上,细腕立时让韩宝魁握住。
  “流血了,别乱动。”他说话,总这么一个调调儿,徐徐的、缓缓的,天塌下来都不成大事似的。
  “哇啊!”真见血啦!桂元芳指尖已沾着稠红,眸子圆瞠。跌下木桩那一刹那只觉额头热麻,现下才知痛。
  “不打紧,咱还挺得住。这点小痛小伤算啥儿呀?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惊、不惊……噢!嘶嘶——唔……”待韩宝魁打湿巾子轻拭她伤额,逞强的小嘴终于露出点儿怕疼的本性。
  擦掉血迹,韩宝魁熟门熟路地从柜子里搬出常备药箱,粗指挖出一小坨“止血化瘀膏”,都还没往她肿额上抹去,那张小脸蛋已眯紧眼、蹙起眉、绷紧牙,呼息还寸长寸短的,瞧两排翘睫都颤抖抖了。
  隐忍好半晌,该来的疼痛没落下,桂元芳深吸口气,先狐疑地睁开一只眸子,哪知这一睁,恰与那双漆黑的眼瞳对个正着,教她另一只眼也跟着睁大了。
  便是这样的神态。
  好认真、好严肃,有几分读不出的阴晦,会勾起她一些记忆。
  “走吧。”在新坟头前端正地压着一块石头后,少年起身,对着怔怔然的小女娃道。
  她没动,仍蹲坐着,一瞬也不瞬地瞪着他摊平在前的一只手。
  他的掌心瞧起来大大厚厚的,有泥、有硬茧子,她恍惚瞅着,心底和耳畔有个小小声响,不断怂恿自个儿去拉住,可又有些儿裹足不前。娘说过,别同他说话……
  “你想饿死,就留下吧。”神色阴郁,他平静地丢下话,转身要走。
  她心儿一惊,小小身子跳起,攀住他臂膀。
  她不要饿死。
  她不想死。
  他说,只要走出那地界,往河水没作乱的地方去,兴许就能活命。
  她想活,不想变成冰冷冷的尸体。娘躺在坟里,爹教大水冲走,她孤伶伶一个,她要跟他走,去能活命的所在……
  “怕痛,喊出来无妨。”
  如今,少年已长成青年模样,老成的本色没变,更形高大的身影也还是笼罩着她。
  桂元芳傻愣傻愣的,一会儿脑子才理出他的话意,下巴不禁一扬。
  “不怕。我也不喊。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怕啦?”
  两只眼睛全瞧见了。韩宝魁依然惜字如金,嘴角略扯,似有笑味儿,可惜没尽然散发出来便收敛了。
  一掌按住她的脑门儿,他指尖那坨药膏涂上她的额,模糊听见抽气声,旋即又怕丢脸似地赶紧忍住,他力道未撤,仍避开小口子,缓缓把药推揉开。
  房里的氛围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温馨,但桂元芳倒挺习惯自个儿与十三师哥靠得这般近,还“肌肤相亲”着,纵使皮肉痛,周遭的气味却是安定的。她咬咬牙,憋住口气,任他左搓右揉。唔……不痛!不痛、不痛!她不怕痛!
  “往后别勉强。”韩宝魁忽而道。明是怕疼的人儿,却总要逞能,好似教人看穿,要大灭威风。许多时候,他不太懂她。
  待将她额上瘀青推开、小口子裹了药后,他把药箱子重新搁回柜内,跟着替自个儿斟了杯茶,大口灌尽。
  “勉强啥儿呀?”用力眨掉忍痛的眼泪。可恶!她好歹也是江湖儿女,连这点气魄都拿不出来,能见人吗?
  “练武过度,伤身。”接连再斟五回茶水。他渴了。
  “那你还拚命练?”一骨碌跳下榻,浑没在意小脸蛋已然破相,她蹦到方桌边,取来杯子倒茶,才发觉茶壶已空空如也,只淌得出几滴来聊表安慰。
  她大眼一瞄,韩宝魁立即会意,极自然地把手中尚有七分满的杯子递去,她咧嘴笑,接过,老实不客气地喝将起来。
  “我没拚命。”他声嗓持平,目光深黝。
  圆瞳瞪了他一眼,有些没好气。“好吧,你只是随便练练,拚命的那个是我,行了吧?”还“定心丸”呢,说是“闷气丸”还差不多!桂元芳摇摇头,干脆咕噜一声灌完茶。
  韩宝魁没察觉自个儿仍紧盯着小姑娘的伤额直瞧,瞧得眉峰成峦,连打好几个皱折。那伤好碍眼,像在她粉嫩脸上大剌剌地盖印,口子虽小,没准儿要留下疤。
  “明日起,我在‘丹枫渚’为师父守关三个月,你待在庄里,听众位师哥的话,每日练武适可而止,别……别太拚命。额伤尽量别碰水,留疤不好看。”他难得一次说这么长的话。
  讲到这事儿,桂元芳突地闹腾出一肚子火。
  “师父不公允,只让你守关!”
  眉心的结打得更深,韩宝魁道:“师父云游四海,两年才回‘丹枫渚’一次,点拨我武艺的时候不多,守关其实是陪师父一块儿闭关练武,怎么不公允?”
  “师父教你和师哥们功夫,不教我,就这点不公!”她个儿好小,挺直腰背、头顶都还勾不着他胳肢窝的高度,眉目间的怨念倒让气势增加不少。
  这怨,其来有自。
  想她当初也是连磕九个响头、行过拜师大礼,可师父好样儿的,一身内外兼修的绝妙武艺只教男徒,传授给她这个唯一的小女徒弟的,除了用小石子打麻雀、自制钓竿钓鱼、劈竹篾作风车、糊纸鸢、踢花毽子、打陀螺诸如此类“不学无术”的功夫外,啥儿值得说嘴的本领也没教。
  她这些年习得的粗浅武艺,全赖“湖庄”一干大小师哥们东授一点、西传一些,想来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难了些,但强身健体倒也还成。再有,师哥们教她的本门轻功,她学得极为上手,倘若真要提,也只有这逃命的本事学得还像样些。
  会拜在“丹枫老人”门下,对当年那两个落魄的孩子而言,一切始料未及。尽管她桂元芳现下也是小小年岁,可回想起六年前那场大水、毁得一干二净的河畔小村、娘亲裹泥的身子,以及和少年相依为命整整半年的日子,颠沛流离、从一处流浪到另一处,她记忆依然清晰。
  若无他,她活不了命。
  遇见“丹枫老人”是在一处躲雨的破庙里,当时,她被人捆成麻花正要往大黑布袋塞,她后来才知,那些个恶人专干这等勾当,见有孩童落单便掳劫而去,转手卖给人牙子。
  那一夜,她确实吓坏了,小半部分是被那些个坏蛋吓着,大半部分是教猛然发狂的少年给惊骇住。
  他像疯了似,不逃,还妄想抢回她。五、六个恶汉抡拳揍他一个,他被打趴在地,却从地上抄起木棍见影就打,放声狂哮,就算教重拳击中、大脚踢踹,头破血流都浑没痛觉一般,丝毫不退缩,反倒越打越狠。
  那些人打着如意算盘,原也要连他一块掳走,多少卖个价钱,后来见势态不对,有两名伙伴竟硬生生让他打断手骨和小腿骨,剩余几个再也顾不得其他,亮出白晃晃的家伙来,想一刀砍翻他。“丹枫老人”出现时,他所中的刀伤早把身躯染得通红,溅得地上血点斑斑。
  那是她首回见他拚命。
  不要命的打法骇得她失魂发怔、心突突飞跳,都快跳出嗓口。在那时刻,他的一双漆黑眼睛仿佛变成两团火,冒着熊熊大火,野蛮狂窜,当真是拿命在拚,拚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
  韩宝魁试着摆平眉间纠结,沉吟着努力要找个好理由,好半晌,黝脸回复沉静,他慢条斯理道:“习武吃苦。师父疼你。”
  “师父疼我,师哥们疼我。师哥们个个像我亲爹,师父是亲爷爷!”桂元芳鼓起腮帮子嚷道。她上头几位师哥,除他以外,其余十二位年纪都大到足可当她爹啦!更别提在江湖上纵横六十载,尔后归隐山林十余年,且又云游四海十余年的师父“丹枫老人”了,说不定当她曾曾爷爷,都还挺够格的。
  甫喊完,她忽又唉唉叹气,干脆一屁股坐在椅凳上,略脸红地搔着额角。
  “其实……你不说开,我心里也知晓,反正我资质不美,不是啥儿练武的好料。师父当年救咱俩来‘湖庄’,治好你的伤后,他想收你为徒,这才顺道收了我。”她不是不满,她也心存感激,可就是觉得闷气,好像整个“湖庄”数她最没用,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师哥们八成想把她养成大户人家里的闺女儿。
  静望着她头顶秀气的发漩,抿唇不语,似乎透出点儿默认的意味,韩宝魁面容一整,还是发话了。“你小女儿家,用不着拚命习武,总之……有事,我同师哥们会顶着。”
  唉!要他安慰人当真难了,连说句谎话哄她开心都不会。桂元芳心底有些小受伤,她确实不是练武的美材,这点儿,她挺有自知之明的,但想通了也就无妨。大师哥还教过她呢,什么……天生我材必有用,她这根“材”,总是能找到用处,绝不会成了废材的。
  她心绪转换得好快,原就是提得起、放得下的开阔性子,一旦想过,便海阔天空,不钻牛角尖儿的。
  她扬眉与他深邃眼光对上,蓦地噗哧笑出。
  韩宝魁眉目一轩,额角跳了跳,不懂小姑娘家的思绪起伏,只得静静同她相凝。
  “十三哥……”菱唇嚅出揉着依恋的脆音,小姑娘的眸波即便清纯稚气,亦能荡出多情的隐澜。
  他胸口微震,深目细眯。
  她笑。“我迟早得长大,不能什么事都躲在师哥们后头。‘桂圆’尽管不起眼,也自有它的功用,十三哥别瞧我不起。”
  韩宝魁摇头。“我没有瞧不起你。”
  被他郑重的模样逗笑,她又习惯性地搔搔额角、抓抓耳朵,房中静了片刻,也不晓得那个疑问怎么会浮上心头、顺顺地便问出口来——
  “十三哥,那时……你为什么不逃?”
  韩宝魁蹙眉,不明白她的问话,听那深含情谊的脆音继而道——
  “当年在那间破庙里,你没逃,还同那些恶人打起来,打得昏天黑地,发了狠,连命也不要似的。我现下想着,心还怦怦乱跳,你拚命的模样真骇人,我一辈子也不忘。”
  怎说起那一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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