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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就像一颗石子落入了水面一般不起眼,平凡而自然。所以我根本没有当成一回事。当那人向我道歉的时候,我还一边掏着手帕擦脸一边笑着对他说没关系。我甚至连他的长相都没有看清楚,就与他擦肩而过了。
生活中总是有许多的偶然,我们猜不到它带来的后果是好还是坏。
我回到家里,看了一会儿电视,到了晚上,我发觉我感冒了。
发烧,咳嗽。
因为我妈是当医生的,所以我从来不把感冒当病,看着外面暗蓝色的夜光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懒得去买药,于是倒在床上,不露头脸地把自己的身子一捂,打算捂出一身的汗来,让感冒能不医而治。
这一睡睡了个昏天黑地,直到一阵电话铃声把我给吵醒了,迷迷糊糊地接了电话,听到阿圆不快的声音响起:“悠悠,你都三天没有上班了,怎么也不请假。韩经理都让我给你打了十几通电话了。”
什么,我睡了三天。我吓了一跳,随即感到身体非常的不适。头部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双耳嗡嗡地响,眼睛疼,脸部麻痹,无法用鼻子呼吸,只能大张着口。皮肤下面如同火在烧烤一般,身体反而出奇的冷。我立刻意识到,我这次一定是撞上很厉害的流感病毒了。
恐惧从我的心底袭来。我妈是内科大夫,我知道,感冒不是大病,可是如果患上了病毒性流感,也是可以死人的。
“阿圆,对不起,我得病了,请你帮我向韩经理请个假。”
“你怎么不早说,知道了。”阿圆挂了电话。
我竭力控制着眩晕的感觉,播通了120的急救电话。
在医院里点了五六袋药,我终于神志略显清醒。为我看病的大夫表情非常严肃,不仅给我带上了大口罩,自己的脸上也带了很大的口罩,对我说:“你马上办理住院手续,入院治疗。”
“大夫,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怎么这么厉害。”
“A级病毒性流行感冒,传染性很强,也很容易引发并发症。快通知你的家人办理入院手续,而且,你的住处也需要用消毒水消毒。这个病不能耽误。”
“好的。”我拿着他给我的病历卡片,走出了医生的办公室。立在走廊里,我强抑住一阵一阵迷糊和眩晕的感觉。头脑中升起了一个恐怖的念头,我,可能会死去。
不行,我得回趟家。家里需要消毒,因为正熙会回到那里。
我不要正熙被传染。
为了这个念头,我没有理睬大夫要我立刻住院接受治疗的要求,硬撑着回了家,把家里面用福尔马林仔细地消了毒。当一切都做完之后,我呆坐在椅子上,无声地哭了起来,心里想着,我不能让正熙为我伤心,我必须无声无息地离开。
我要独自一个人听候命运的安排,即使死去。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正熙:“喂,悠悠,我好不容易挤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回来看看你,快到门口接驾。”
他已经回来了吗?我连忙摘下口罩,冲向门口,然后看到了他的脸出现在门窗玻璃上,微笑的一张脸。抬手,我立刻把门反锁了,快得心“砰”地一声好像就要停止跳动。
“你在干嘛,还不快开门?”
“那个,正熙啊,门锁坏了,我打不开。”
“你真是个白痴,居然能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走开点,我把门踹开。”
“不要,你会把门弄坏,我已经打电话请了开锁师傅了。”
他郁闷地瞪着我,脸在玻璃上的镜像清晰又迷离:“你这个笨蛋,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
十分钟,很好,让我多看看你。一瞬间,我想起很多事,想起大学的时候因为被甩到酒馆喝酒,迷迷糊糊地看到正熙映在窗玻璃上的关心的脸,想起那个秀歌的夜晚,我无奈地被困在女寝的楼里,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无法挽回。
我和他之间,当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的时候,曾经相遇,也曾别离。
今天,是一样的啊,我要用眼光送他离去。
“正熙,你看我,看着我,把我当成许愿星,这样,十分钟也不会短暂。”
他呵呵笑了:“你发什么梦,还想当星星,我不会给你梯子让你爬上天的。我走了。”说着他转身要走。
“正熙,不是还有十分钟吗,你着什么急?”
“是啊,可是总不能这样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地发呆吧,又不是牛郎和织女。”
“你过来,让我好好地看一下你的脸。”
他瞪着我:“我的脸还是那张迷倒众生的脸,没有变啊。”
“你过来。”
“我为什么要像个笨蛋一样把脸凑过去给你看,我的脸又不是那种摆在橱柜里的展品。”
“金正熙!”我圆睁双目,“你真的不让我看你的脸吗?”
他很吃我这一套,不再腻腻歪歪,探头过来,夸张地把脸贴到了玻璃上。这还真是一张迷倒众生的脸啊,我把我的手掌放到他的脸上,用手指搜索他脸部的轮廓,然后,无法扼制地流泪。一块透明的玻璃,隔断了我和他的呼吸,让他变得很不真实。
我离开后,你一定要好好地生活。
用最快的速度忘记我,然后像猪一样生活。
他看到了我的泪,眼光变得深沉:“你怎么了?”
“正熙,想你,就是想你。”我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下,下一分钟,他就要走开,也许这将是一场生离死别,让我想他,全心地想他。
即使他就在我的面前,因为他即将离我而去。
“你走开,我把门踹开。”他深深地看着我。
我向他摇头:“不要,时间到了,你该走了。许愿星的十二分十二秒,你不要忘记,因为无论是中国还是韩国,或者其它的地方,那是我在的地方。”
他盯了我好一会,终于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又要对他说再见。对不起正熙,总会有很多人很多事夹在我们之间,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想让我们这一段感情与众不同,甚至,成为不朽。
那一刻我突然懂了,听海枯石烂的故事当然很美,可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只能是一种心痛了。
第九章
呆呆地靠着那扇隔断了我和正熙的门,我好长时间没有移动。
我的头晕晕的,意识已经开始有些迷乱。
没力气再站立,我的身体滑滑地摊靠在了门边。
一丝不祥的预感浮现在心头,如果这一次我再晕倒,也许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那么,我和正熙,就真的永别了。
用尽全力扭动门把手,我打开了门,随即,我再也掌握不了身体的平衡,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晕晕沉沉,下意识地拼命呼吸,累啊。
我想所有美好的事,想着有一个很优秀的人在爱着我,他爱我要多过我爱他,为了他,我要撑下来。正熙,我要为你呼吸,这个理由可以让我更加努力,因为呼吸真的是一种很痛苦的事。
如果这一次我大难不死,我一定要和他马上就结婚,他不愿意就用刀逼着他去。
我要大吃一顿,我再也不会省钱了。
我要回家,我要见我妈……
到后来,我满耳听到全是自己沉重的呼吸,重到好像下一刻就要停止。我后悔了,我应该让正熙在我身边,这样子我就可以没有遗憾地离去,我就可以偷懒了,我真的不想再撑下去了,因为太痛苦了。
一双手握住了我的手,冰冰凉凉的,我张开眼,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熙,是你吗,你怎么又回来了?头痛死了,我下意识地攀着他的身子。
正熙,救救我吧。
我颤抖着嘴唇想说话,想让他过来,可是我无法发出一丝声音,我声道好像被阻住了。他把我抱在他的怀里,然后把头低下来,那么近地靠近我,把耳朵放在我的嘴边,我模模糊糊地看到他的鬓边的头发。
“你怎么了?”他的声音高高的远远的,夹带着一些金属的声音飘过我的耳畔,我要拼尽身体里所有的力量才能听清他讲的是什么。
“我生病了,正熙。传染病。你,你得戴口罩。口罩,这病好,好厉害。”我的手攀援着他的衣角,触摸到他胸前的衣扣,然后一个一个地寻了上去,终于,我的指尖碰触到了他的下巴。
用尽全身的力量,我用我的手,掩住了他的嘴。可是他一下子就把我的手抓了下来,然后俯下身子把我抱了起来。
他开始奔跑,我迷迷糊糊地偎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略显急促而又沉重的呼吸那么近地吹响在我的耳边。正熙,我们要去哪儿?
他没有讲话,他很急,他在担心什么?是怕我会死去吗?
是车子吗?哦,好像是的。他把我抱上了车子,对对,我得去医院。
我得活下去。
我用力地说:“抱抱我,正熙。”
他听到了,然后,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让我感到了他的力量。
知道了,正熙,我会努力。
“正熙,我想结婚。”
“嗯。”
“正熙,我想吃,好吃的。”
“嗯。”
“正熙,我想见,我妈。”
“你听着,你不许死。只要你不死,干什么都行。”
“可是啊,我觉着,我好像就要死了。我,看不清,也听不清,还有,我,越来越,喘不过气。正熙,正熙……正熙,你听着……”
“嗯。”
“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以后要快乐,活着。正熙,答应我……”
他许久都没有再说话,也许说了吧,我只是没有听到。
“要像,像猪一样,大学的时候,有一天,一天,大家说,下辈子,做什么最好呢?我说,我想做,一头猪。没有烦恼,不想事,不做事,吃,睡,长大,然后死掉。”
几滴冰冰的液体落在我的脸上。
正熙,别哭。
“悠悠,你不要死。”
这一次我有听到,你是用吼的吗?坏脾气的人。
闭上眼睛,我继续努力呼吸。他的手,握着我的,集聚着他所有力量,所以我无论神志多么混乱,都感受到它的存在。
那双手,是天使的翅膀。
我眼前幻化出了许多白色的天使,随即,一片白色的光芒笼罩着我,我晕了过去。
混混沱沱。头脑不是很清醒但总有些感觉,还是觉得呼吸很累。很累很累。
他的手一直都在。
他的声音,还是高高的,飘飘的,我得使劲儿听。
“悠悠,我今天去排队注册结婚,人家不许,说一定得两个人一起去,听话,快醒过来,结完婚再当猪。你那么懒,已经是一只猪了,所以不用下辈子,你的希望就可以实现。”
“悠悠,想吃好吃的这样睡着可不行,我今天跑遍全市,可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是最好吃的,因为我没有猪的思想,你要帮我一起找才行。”
后来,我又听到他在唱《猪之歌》。
“——猪~你的鼻子有两个孔,感冒时的你还挂着鼻涕牛牛。猪~你有着黑漆漆的眼,望呀望呀望也看不到边。——猪~你的耳朵是那么大,呼扇呼扇也听不到我在骂你傻。猪~你的尾巴是卷又卷,原来跑跑跳跳还离不开它——猪头猪脑猪身猪尾巴,从来不挑食的乖娃娃,每天睡到日晒三杆后,从不刷牙从不打架——”
还有他的手,最清晰的力量。在帮我使劲儿。正熙,我在加油。为了早一天看到你,我会加油。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住进了医院的传染病房里,白衣白床,身旁还有呼吸机,体波监测仪和好多我说不出名字来的仪器。
没有正熙。转着眼珠儿前后左右看遍了,没有正熙。
我于是安慰自己,这里是传染病房,怎么能随便放人进来呢。
我的病在慢慢地转好,呼吸不再那么困难了。
一天,我问来为我做检查的大夫:“我男朋友是不是常常过来看我?”
大夫塑料罩后面的眼呆滞了一下。
“就是那天送我过来的那个人啊。”
他沉吟了一下,缓慢地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走开了。
说话本来就很麻烦,他点头不就足够了吗?
在一个明媚的清晨,被卸下了呼吸机,看着这个久违了好久的世界,我再一次的流泪。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子爱它,爱它的空气,爱阳光,爱医生护士们的白衣,也爱我自己。
护士允许我下床走动。
自从我清醒之后,就没有再看到正熙,我想他一定是累坏了。我虚弱地走出病房,心中非常迫切地想要见到他,我要去找他。
一步一步,我走遍了病区的每一个角落,虽然累,可是我为着自己能够不再只为了呼吸而存在开心不已。
一个声音突然在我的背后响起:“悠悠。”不用回头,不用细听,我知道是正熙,转回身,我笑着应他:“我在这儿。”
他那高高的个子,立在我身后不远处的地方。可是,好奇怪啊,他那是什么表情?我们不是一起战胜疾病了吗,他为什么还是一脸的焦灼和愤怒?
他奔过来,把我用力地抱在怀里,咬牙切齿地大叫:“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这个死丫头,为什么?你要是真的死了怎么办?”
我的心突突地乱跳,直觉告诉我,前几天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不是正熙。
那双给我力量的手不是他的。
那么他是谁?他又在哪里?我要知道。
医生望着我,满眼的怜悯。
“我印象中的家属们为了救助自己的亲人都很尽力,可是能够像他那样做的是绝无仅有的。他把你送来,什么自保的措施都没有做,连一个口罩都没有戴,在你病重昏迷,神志不清的那几天里,他求我可以守在你的身边,我看他态度很真诚,就允许他穿我们的防护服,那种衣服很厚,而且密不透风。当你的情况稳定了下来,他才对我们说,他被传染了。很不幸,他拖得太久了,没有撑过来。你要坚强,不要让他白白的去了。”
他?去了?
“他是谁?”
医生瞪着我:“他不是你丈夫吗?他对我们是这样说的。”
丈夫?我忽然想起握着我手的纤细修长的手指,不会,不会是他吧。
“他登记时用的名字是韩太宇。”
我双耳轰鸣:“他在哪里?”
“你是该见他最后一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你的生命是他挽救的。我们没有找到他的亲人,那么死亡证明书请你来签一下吧。”
头中轰地一声震响,我晕倒了。
病毒打不倒我,打倒我的是一句话。那一刻我希望是时间和我开了一个玩笑,死去的人是我,不是那个有着天使一样俊美外表的男人。
一个小时后,正熙背着我去看了韩太宇。当他白布后的俊美面孔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发现这是上帝开的最大的一次玩笑,如果不是我连抬一下手指的力量都没有了,我想我没准会一头撞死在他的身前。
那一刻,我满耳都是他曾絮絮地在我的耳边哼唱的《猪之歌》的声音,那原本高高飘飘,含混不清的声音,因为他的面孔而变得清晰,一遍一遍地在我的耳边唱响。
“——猪头猪脑猪身猪尾巴,从来不挑食的乖娃娃,每天睡到日晒三杆后,从不刷牙从不打架——”
我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撕嚎。
“……你活着,很好……,你找到我给你戒指……,和我放在一起就好……,我是个有家的人……”
半个月后,我出院了。站在北京早晨清冷的空气中,我环抱着双肩,第一次发现,我是个微如尘沙一般的人。
正熙叫了出租,然后被动地望着我,没有说话,这段日子里他几乎没有和我说什么话,只是用那种被动的眼光在看我。有个词叫做束手无策对吧,正熙,我也一样,我对现在的自己也是束手无策。
经历了生死,谁还可能做原来的自己?
我放下手臂,把手插到口袋里,立刻我触摸到了那盒录音。
“我先走了,你自己告诉师傅去哪里,好吗?心情好了要记得打我电话,我等你。”他终于开口了,伸出手来握了握我的后颈,然后转身沿着街边的路走了下去。
正熙,你比我自己还懂我的心。
打车回到宿舍,我开始翻箱倒柜地找那枚戒指。弹丸大的地方,让我很容易地从床底下找到了那枚戒指。蓬头垢面的从床下爬出来,我回想起当初曾经如何把它从手指上褪下,然后吹着口哨在灿烂的阳光下把它高高地抛起,没有理睬它会落在什么地方……
还有,早一点,一个有着希腊式优美侧影的男人,带着他难得一见的微笑,向我伸出手,指尖光芒一闪,他说:“悠悠,嫁给我。”
还有那个夜,他捉住我的手,问我戒指在哪里,然后一边勒痛我的手指一边恨恨地说:“让我们结束这个可笑的游戏吧。”
高举戒指,我要看清它。
它有着轻盈小巧的身子,出尘脱俗的设计,像凝结了一颗心一般。他在用心,可惜,我现在才知道。
他在用心,为什么老天要用这种方式让我知道。
“……你活着,很好……,你找到我给你戒指……,和我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