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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美人-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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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换言之,没人知道玉簪的存在?”
  “是,知道的人只有皇上和我娘,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替我们定了罪,我的血缘、母亲的不贞,一直是后宫闲余饭后最好的题材。”
  “父皇不知道这些事?”
  “知道又如何?我母亲是皇上的昀妃,千真万确;我不是皇上的女儿,千真万确:一个妻子生下非丈夫的孩子,除了不贞你还能有更合理的解释?冷宫里没有别的嫔妃,听说从前朝起便无人住在里面,我们成了独居其间的母女,自然易被谈论。”
  “你不用忍受这些。”
  “我不想忍受、我母亲更不想忍受,我们始终认为皇宫是牢笼,只要能逃得出去,便是朗朗天青、海阔天空。这是我们的梦想,是我娘盼了一辈子都盼不到的梦。”
  “你真的想离开皇宫?离开这里你才觉得快乐?”他问得郑重,凝肃的表情里彷佛在决定什么重大事情。
  “我没在宫外生活过,不知道离开是否比眼前逍遥快乐,但这一直是我日思夜想的梦。”
  “如果你真的再也无法忍受宫阙生活,告诉我,我带你一起出去。”龙帧决定了,虽然有点鲁莽,但更多的是诚挚真意。
  “带我出去?为什么?”惜织不解。
  “你向往自由。”很简单,他乐于成全她的梦。
  “我是问,为什么要带我出去?你是皇太子,将来要接掌朝政。”她急急问,想问出多一点、多一点……他的真心。
  他忽略后一句,只回答前半段。
  “你不会保护自己,没有我,你怎么办?”
  一句话,他,问进她心坎里。
  是啊,没有他怎么办?她已让他养出数不清的坏习惯,她习惯他的大手,习惯他一想起时就凑上来的温暖怀抱,习惯他的傲慢,习惯没事挨在他身边说些漫不着边际的话。
  没有他,她怎么办?
  他说得好明白,不在乎是否接掌朝政,不在乎皇太子身分是否高尚,只因她不会保护自己,他便陪她一起出去,这份心……她能承受得起?
  “我的话很难懂吗?”
  大手一伸,龙帧粗鲁地将她的头颅塞进自己怀里。
  他为什么要陪她出宫?很简单,她需要他,比天下老百姓更需要他。
  但,注意了!他不爱她,只是她笨得太可怜,被欺负不懂反击。
  他不爱她,只不过他习惯当侠士,救了人便救到底。
  他不爱她,可她是他的辖区,她的事归他管,她的未来由他决定,而他决定要她自由、要她快乐。
  好吧,就算他有几分爱她,她不需要知道!
  感动一分分,口里不说关心,动作不表现柔情,他用他的方式宣示自己的在意,她爱上他了,虽然她好明白,这种爱情不可以。
  “以前,皇上的家宴没有我和娘的份,而所有的厨娘们都让御厨调去帮忙,因此,年夜饭,我们是要饿肚子的。”
  转移话题,她要求自己忘记,爱上他是多么甜蜜的情绪。
  “你们不吃御厨做的饭菜?”
  “太子殿下,别忘记,我们是冷宫弃妇,冷宫弃妇和低等宫女杂役吃同样东西,每天我得到厨房取餐,太慢前去的话,东西被吃光了,饥饿是你家的事。”
  “吃得很糟吗?”
  “自然不精致,却也可以温饱。每年年夜将至,我和娘便事先到厨房里要了些肉和面粉,然后在院子里拔菜,自己生火做饺子,热热的汤在寒冷的大年夜里,显得分外温暖。”
  “那里……很冷吗?”他不说冷宫,不要她时时提起自己是弃妇。
  “房子是旧的,墙上多少有破洞,风雪吹进来,烧火的炭材又不够,当然冷。往后,你当上皇帝,要贬妃子进冷宫之前,别忘记先把墙补补,否则冬天到了,日子很难捱的。”她揶揄他。
  “你开始末雨绸缪?”他反取笑她。
  “我?我又不当你的妃子,有什么好未雨绸缪?”
  “的确不需要未雨绸缪,我保证不让你进冷宫。”他回她一句。
  莞尔,她踮起脚尖折下一枝绽放鲜梅,将梅花摆在他脸前,香味扑鼻。
  “你喜欢梅花?”
  “我会酿梅酒,味道不错,存到冬夜里喝喝,再冷的天儿也不怕了。那些夜里,我和娘是这样子熬过来的。”
  “不管有没有梅酒,再冷的天儿,我都不会让你寒冷。”是宣誓,他的存在为着护卫她的平安。
  不应该开心的,可她无法不开心,带一点点罪恶,她遥看天际。
  在那儿,娘和康宁皇后前嫌尽弃了?她们还记挂着人间喜恶厌欢?看着他们,她们会否有太多的不赞同?
  “想什么?”扳过她的脸,他不爱她苦苦的笑。
  “想康宁皇后,她是否后悔自尽,若是她好好活着,她会因杰出的你而自傲。”
  “对母后,我没有任何印象。”他眼里有淡淡落寞。
  “我想,她一定是个最优秀的女人,优秀的母亲、优秀的父亲,才能生出优秀的你。”
  “别忘记,我和龙狄、龙青身上留着相同血液。”他提醒。
  “所以啰,德淑皇后比不上康宁皇后。”偷偷地报了一箭之仇,惜织有小小得意。
  “对,她比不上我母后。”他用力捶上那一箭,让箭插得更深。
  扯扯他的衣袖,惜织小声说:“我饿了。”
  “嗯,我也饿了,我们去找东西吃。”
  “到御厨去吗?”
  “除了那里,还有别的地方开伙?”
  “这违反体统。”
  “体统是人定的,现在起,王亲贵族到御厨找东西吃不算违反体统。”
  “你是个叛逆皇太子。”
  “那么我有个叛逆母后。”话说,两人同时笑开。
  雪又下了,白白的雪在两人身上飘下浅浅诗意,梅香在他们身边围绕。
  她看他,一瞬不瞬;他望她,严肃化为缠绵,应该是寒冷的夜,在他们胶着的眼神中,燃起一簇温暖,握紧她的手,他握紧自己的快乐。
  第五章
  元宵节,街上挂满各式花灯,换起平民装束,龙帧带惜织出城。
  清海寺前,人山人海,卖小吃的、卖玩意儿的,生意兴隆。
  惜织第一次离开后宫、第一次看见平民,所有事情对她而言,都新鲜得让人目不转睛。
  她买花灯、买刻上嫦娥的木梳子、买一块玉,她买下不少东西,龙帧是个有耐心的陪伴者,不管她在摊位前看多久,他都不说半句话。
  他买麦牙糖、买蜜果子、买一大堆她没吃过的零嘴给她,越走她越觉得被呵护,越走她越觉得心连同嘴巴,一块儿沾上蜜。
  “小女娃儿不痛吗?”她指着卖艺的小女娃儿问龙帧。
  小女娃儿个子小,躺在木桌子上面,细瘦双腿顶着大水缸转转儿,眼见她越转越快,好几次水缸差点滚下来,惜织和众人同声惊呼,缸儿砸下来可是要人命的呀!
  “那是她的工作,痛早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不过学成一技之长,她这辈子便不怕饿肚子。”龙帧回答。
  “真可怜,看了她,我还有什么好自怨自艾。”低低地,她对自己说。
  “你说什么?”他问。
  “我们能不能把她带回宫里?”惜织拉拉他的手轻问。
  “你真认为这是帮她?”龙帧笑回。
  “不是吗?”
  “走,我们去证明是不是。”
  不由分说,他拉惜织走到敲锣的中年妇女身边,从身上掏出一枚金元宝交给妇人,妇人惊讶地望着他们,不晓得该不该收下手中财富。
  “夫人,这位小姐和你们家姑娘有缘,想出银子把她买下来,带回家做个伴儿,价钱由你开口,意下如何?”龙帧问。
  “公子小姐,再穷咱们也不卖孩子呀!全家守在一块儿,生活是苦了点儿,却也是和和乐乐一天过一天。”
  “我们带她回去是念书习字、学做小姐的,可不要她来使唤、当丫头的。”
  “话是这么说,咱们家妞儿是我们夫妻的宝贝儿,离了她,怕是我们家老头儿一天都过不下去,这金子,咱们无福消受。”
  说着,妇人忙把金子交还给龙帧,他笑笑,把钱推回给妇人,拱手,回身带惜织离开。
  “你看。”
  “我想错了,可你怎知小女娃儿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惜织问。
  “女孩表演,她爹娘的眼神直盯着她看,出错时他们比谁都紧张,他们也怕伤了孩子,那是亲生父母的眼神,骗不了人。”
  “这就是民间疾苦?”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端看个人愿不愿意满足。有人能得温饱便觉人生美好,有人山珍海味仍觉得生活空虚,人的价值不单单看外在形式,有钱有闲却痛苦度日的大有人在,胼手胝足,一汗一血,却觉得生命值得期待的人也不在少数,就像刚刚那位妇人。”
  “所以重要的不是身处何处,而是心在何处。”
  “嗯,你愿意快乐,即使在地狱,你也会看见莲花朵朵;你不愿意快乐,即便身在天堂,能烦扰你的事,还是数不胜数。”
  “这些事,是谁教你?”惜织问。
  “记得我的义父吗?”
  “带走你的梁公公?”
  “对,他对我的教育费尽心力,我同时有许多的师父,其中一位是有德高僧。”
  对义父,他无怨,虽然他让自己离开多亲人多年,但这些年里义父没亏待过他,一天都没有。
  “你相不相信命运?”惜织问。
  他不语,彷佛命运是女人家相信的事情,他是大男人,说相信会遭人耻笑。
  “我相信,当年我亲生爹爹与胡太医结下善缘,他将善果还施我和母亲两人。而你,是注定要当太子的人,不管绕了多么大一圈,你终是回归原位,做你该做的事,尽你该尽的本分。”惜织说。
  本分?多难说的事,为母亲报仇算不算本分?弒父算不算本分?本分是谁定出来该遵守的规则?
  不,他不信命运,他只信自己的判断能力,他判断出什么事情该被放下,什么事情该执着不懈。
  “饿不饿?”他问。
  “不饿,有些渴。”她答。
  “我们找间茶馆歇歇。”
  “茶馆是卖茶的地方?”
  “除了茶,还有不少东西,去看看。”
  他们并肩前行,走没几步,迎面而来的人群挤散他们,失去他的体温,触不着他的手,她开始觉得恐慌。
  他呢?不见了?是不是他们将断线?是不是他们的缘分只到今天?在恐惧中,所有莫名其妙想法统统出现,她惶恐、她惊惧、她害怕到不能自已。
  引颈张望,在茫茫人群中,她失去方向。
  转身,前后左右,她试图在人海问寻人,可到处都是人,却没有她想找的那一个,他在哪里?
  龙帧、龙帧,她心中不断呼唤。
  是呀是呀,没有他,她怎么办?是呀是呀,她只能在有他的地方呼吸。是呀是呀,她承认她的心已经无法分割出一个独立的自己,她和他,再没办法说分离,承认了、承认了,她向自己的心低头,承认仇恨已在心间失衡。
  不哭的她红了眼眶,骄傲的瞳眸失却自信。
  手被一个力道握住,猛地回头,看见他,绷紧的脸颊松手忧虑,她在世界中心寻到定位点。感激……
  托住她的腰,轻松几个纵跃,他们飞入暗巷,在无人的窄巷里,他将她收入怀中。
  拥住她,紧一点、更紧一点、再紧一点点……他要将她嵌入身体里面,要两人再也再也不离分。
  是的,不过一下下,忧悒占满他脑海,生平第一次他尝到惊惧。
  在战场上他没怕过,入宫行刺皇帝他没怕过,但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一双被人群冲散的手,失去掌握,他没来由地感到惧怕。
  终于,拥住她:心归位,魂魄入体。
  躲在他怀里,两人相对无语,他不说话,牢牢的拥抱解除她的恐慌,不怕了,在他怀里,天大的事儿都不足为惧。
  好久好久,她不动、他不移,他们成了夫妻石,在悬崖顶端日日月月、岁岁年年,不分。
  “刚刚那是轻功?”终于,她在他怀中开口。
  居然问这个?他以为她会有多高明的开头。
  “嗯。”点点头,他的唇在她发间摩蹭。
  “练这门武功要花很多力气?”惜织又问。
  稍梢抬眼,她的额碰上他的唇,湿湿的、暖暖的,感觉没有猥亵,只有一点点的心动和喜悦。
  “嗯。”既然两相碰上,他索性在上面烙下一吻。
  “很辛苦吗?会痛吗?”她又问。
  他的吻不只贴在额间,顺势熨进她心田,除了温暖,还增上些微甜美。
  “嗯。”
  低头,额头轻触她的,圈上她的腰,两个人的距离早近到不合礼法。不过没关系,套句他的话,礼法是人创的,想改随时可改。
  “比小女娃儿练转水缸还痛吗?”
  她一问再问,他听懂了,她心疼自己一如心疼小女娃儿,淡淡的笑意掠过,来不及捕抓,他的吻落下,不在她的发、她的额,在她柔软的唇瓣中。
  吻不深,一下下他便放开她,她的脸在花灯照耀中妩媚动人。
  “学的时候苦,学成后,一技之长在身,时时可用。你还想不想飞?”他问。
  “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
  抱住她,在无人看见的暗巷里,他光明正大。提气纵越,他抱着她飞上人家的屋瓦,踩在屋顶上,灯火在脚下明灭。
  一飞再飞,她不害怕,只想紧紧跟随,忘仇忘忧、尽情享受。
  春天来临,雪在春阳间融化。
  过完了年,龙帧益加忙碌,但再忙,他总抽空和惜织用饭聊天。
  他们很少提及过往的不愉快,相处的感觉越来越好,他们的足迹踏遍整座皇宫,共同回忆一日比一日增加,话题自然跟着多起来。
  前些日子,皇上染风寒,是惜织一帖药方,让皇上迅速恢复健康,从此“小神医”名号不经而走,大家都知道宫里有个女神医。
  这天是春耕日,在曜国,每年今日皇太子要出京到城外农家巡视,名为“访春”,这是太上皇留下来的规定,目的是让准备接下皇位的太子,有机会接近百姓、倾听民意。
  这天,除了当地农民,许多外来百姓也会挤在城郊看热闹。
  前几年,访春的工作由龙狄来做,今年换了皇太子,自然由龙帧出巡。
  一早,龙帧在小柜子、小学子的服侍下换好朝服,出房门,看见惜织领着锦绣朝自己方向走来。
  他大步迈前,走到她身边。
  “为什么不多睡一下?”
  “我睡得够多了。”她转身,从锦绣手上拿来披风。“这是皇帝赏赐的天府绸缎,虽过了立春,天还是稍凉,你要出门,披着吧。”
  “又给我做新衣服?为什么不留着替自己做?”
  “没办法,我欠你太多,不还着些我难安枕。”她实说。
  “你一定和我算那么清楚?”
  “清清楚楚总比不明不白来得好。”
  踮起脚,她将披风替他围上,退后一步,她欣赏他。真好看,不管穿什么,他都是英姿焕发。
  她要清清楚楚,他偏不,他要她欠自己很多很多、更多更多,多到她再要追究起过往仇恨时,会感觉自己太过分。
  “你要不要同我去访春?”龙帧问。
  “那只有皇太子能去的呀!”
  “谁说,小学子去、小柜子去,我还要带一大票侍卫去,他们都没有皇太子头衔。”他强词夺理。
  惜织说过出宫是她的梦想,虽然给不起无限期的自由,短暂自由,他总给得起。
  “那不一样,他们要照顾你安全。”惜织反对他的理论。
  “一样,我要你照顾我的快乐。”
  大手揽过她的腰往前行,才并肩几步,他快乐已充盈。
  他们一路往前走,马匹和侍卫们已经在门口等候,看见龙帧,众人同时弯身请安。
  “殿下,公主要同行,我先让他们准备马车去。”小学子说。
  “不必了,我们共骑一匹马。”
  他解下身上的披风搭到她肩膀,不给她置喙机会,上马、抱起她,他让惜织坐在自己身前。
  太阳初升,天边霓云换上彩衣,露水在叶片上、在草地间、在初绽的花瓣里,等待春阳召唤。
  树梢,早起鸟儿啁啾鸣啼。远方,袅袅炊烟奔向天际,那是晨起的妇人在张罗一家子温饱。
  吸口新鲜空气,沁凉滋味涌上心头,她回身,对上不及收敛笑意的眼睛。
  “很美丽,是不?”惜织问,
  “这情景,我常看。”龙帧回答。
  “在邹国时?”
  “对,我们经常操兵训练,夜宿野地营帐,迎接晨曦是我们每日必备工作之一。”龙帧说得详细。
  “难怪早起对你一点不辛苦。听说龙狄殿下有起床气,要叫他起床,太监宫女们无不战战兢兢,平日上朝拖点时刻没人敢同他计较,这一年一度的访春可不行,大群人马等在宫前,常常一等就是一、两个时辰,还有呀,龙狄殿下出门是不骑马的,他要在马车里补眠。”
  “你从哪边听到这些?”莞尔,他不晓得她也同人说八卦。
  “宫里人多口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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