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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元鹤接著道:“田大哥伸手在桌上一拍,道:”苗大侠,你动手吧,我死而无怨。'苗大侠嘿嘿一笑,道:“我何必杀你?一个人活著,就未必比死了的人快活。想当年我和胡一刀比武,大战数日,终于是他夫妇死了,我却活著。我心中一直难过,但后来想想,他夫妇恩爱不渝,同生同死,可比我独个儿活在世上好得多啦。嘿嘿,这张地图在你身边这许多年,你始终不知,却又亲手教还给我。我何必杀你?让你懊恼一辈子,那不是强得多么?'说著拿起珠钗,大踏步出房。田大哥手边虽有弓箭刀剑,却那敢动手?”
“田大哥唉声叹气,将死婴和宝刀都放在床上,回身闩上了门,喃喃的道:”一个人活著,就未必比死了的人快活。'坐在床上,叫道:“兰啊兰,你为我失足,我为你失足,当真是何苦来?'接著嘿的一声,听得什么东西戳入了肉里,他在床上挣了几挣,就此不动了。”
“我吃了一惊,忙从床底钻将出来,只见他将羽箭插在自己心口,竟已气绝。各位,田大哥是自尽死的,并非旁人用箭射死。害死他的既不是陶子安,更不是胡斐,那是他自己。我跟陶胡二人绝无交情,犯不著给他们开脱。”
“我见他死了,当下吹灭烛火,正想去拿宝刀,然后溜之大吉,陶世兄却已来到房外拍门,我只得躲回床底。以后的事,陶世兄都已说了。他拿了宝刀,逃到关外来。我在床底下憋了这老半天,难道是白挨的么?加上我这位熊师弟跟饮马川向来有梁子,咱哥儿俩就跟著来啦。”
他一番话说完,双手拍拍身上灰尘,拂了拂头顶,恰似刚从床底下钻出来一般,喝了两口茶,神情甚是轻松自得。
第八回
这些人你说一段,我说一段,凑在一起,众人心头疑团已解了大半,只是饥火上冲,茶越喝得多越是肚饿。
陶百岁大声道:“现下话已说明白了,这柄刀确是田归农亲手交给我儿的,各位不得争夺了吧?”刘元鹤笑道:“田大哥交给陶世兄的,只是一只空铁盒。若是你要空盒,在下并无话说。宝刀却那有你的份?”殷吉道:“此刀该归我天龙南宗,再无疑问。”阮士中道:“当日田师兄未行授刀之礼,此刀仍属北宗。”众人越争声音越大。
宝树忽然朗声道:“各位争夺此刀,为了何事?”众人一时哑口无言,竟然难以回答。
宝树冷笑道:“先前各位只知此刀削铁如泥,锋利无比,还不知它关连著一个极大宝藏。现今有人说了出来,那更是人人眼红,个个起心。可是老和尚倒要请教:若无宝藏地图,单要此刀何用?”众人心头一凛,一齐望著苗若兰鬓边那只珠钗。
苗若兰文秀柔弱,要取她头上珠钗,直是一举手之劳,只是人人想到她父亲威震天下,若是对她有丝毫冒犯亵渎,她父亲追究起来,谁人敢当?是以眼见那珠钗微微颤动,却无人敢先说话。
刘元鹤向众人横眼一扫,脸露傲色,走到苗若兰面前,右手一探,突然将她鬓边的珠钗拔了下来。苗若兰又羞又怒,脸色苍白,退后了两步。众人见刘元鹤居然如此大胆,无不失色。
刘元鹤道:“本人奉旨而行,怕他甚么苗大侠,秧大侠?再说,那金面佛此刻是死是活,哼,哼,却也在未知之数呢。”'群豪齐问:“怎么?”刘元鹤微微一笑,道:“眼下计来,那金面佛纵然尚在人世,十之八九,也已全身铐镣、落入天牢之中了。”
苗若兰大吃一惊,登忘珠钗被夺之辱,只挂念著父亲的安危,忙问:“你……你说我爹爹怎么了?”宝树也道:“请道其详。”
刘元鹤想起上峰之时,被他在雪中横拖倒曳,狼狈不堪,但自己说起奉旨而行种种情由,宝树神色登变此时听他相询,更是得意,忍不住要将机密大事吐露出来,好在人前自占身分,于是问道:“宝树大师,在下先要问你一句,此间主人是谁?”
群豪在山上半日,始终不知主人是谁,听刘元鹤此问,正合心意,一齐望著宝树,只听他笑道:“既然大伙儿都不隐瞒,老衲也不用卖那臭关子了。此间主人姓杜名希孟,是武林中一位响当当的脚色。”众人互相望了一眼,心中暗念:“杜希孟?杜希孟?”却都想不起此人是谁。宝树微微一笑,道:“这位杜老英雄自视甚高,等闲不与人交往,是以武功虽强,常人可不知他名头。然而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却个个对他极是钦慕。”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把众人都损了一下,言下之意,明是说众人实不足道。
殷吉、阮士中等都感恼怒,但想苗人凤在那对联上称他为“希孟仁兄”,而自己确够不上与金面佛称兄道弟,宝树之言虽令人不快,却也无可辩驳。
刘元鹤道:“咱们上山之时,此间的管家说道:”主人赴宁古塔相请金面佛,又派人前去邀请兴汉丐帮的范帮主。'这话可有点儿不尽不实。想那范帮主在河南开封府被擒,小弟也曾出了一点儿力气。“众人惊道:”范帮主被擒?“刘元鹤笑道:”这是御前侍卫总管赛大人亲自下的手。想那范帮主虽然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却也不必劳动赛总管的大驾啊。我们拿住范帮主,只是把他当作一片香饵,用来钓一条大大的金鳌。那金鳌嘛,自然是苗人凤啦。杜庄主要去邀苗人凤来对付甚么雪山飞狐,其实那里邀得到?苗人凤这当儿定是去了北京,想要搭就范帮主。嘿嘿,赛总管在北京安排下天罗地网,专候苗人凤大驾光临。他若是不上这当,我们原是拿他没有法儿。他竟上京救人,这叫做啄木鸟啃黄莲树,自讨苦吃。“
苗若兰与父亲相别之时,确是听父亲说有事赴京,嘱她先上雪峰,到杜家暂居。这时听刘元鹤如此说来,只怕父亲真是凶多吉少,不由得玉容失色。
刘元鹤洋洋得意,说道:“咱们地图有了,宝刀也有了,去把李自成的宝藏发掘出来,献给圣上,这里人人少不了一个封妻荫子的功名。”他见有的人脸现喜色,有的确有犹豫之意,心知如陶百岁等人,把发财瞧得比升官更重,又道:“想那宝藏堆积如山,大伙儿顺手牵羊,取上一些,那就一世吃著不尽,有何不美?”众人轰然喝采,再无异议。
田青文本来羞愧难当,独自躲在内室,听得厅上叫好之声不绝,知道已不在谈论她的丑事,当下悄悄出来,站在门边。
刘元鹤在头上拔下一根头发,慢慢从珠钗的凤嘴里穿了过去,依著当日所见苗人凤的手法,轻轻一拉一甩,凤投机括弹开,果然有个纸团掉了出来。众人都是“哦”的一声。刘元鹤打开纸团,摊在桌上。众人围拢去看。
但见那纸薄如蝉翼,虽然年深日久,但因密藏珠钗之中,却是丝毫未损,纸上绘著一座笔立高耸的山峰,峰旁写著九个字道:“辽东乌兰山玉笔峰后”。
宝树大叫:“啊哈,天下竟有这等巧事?咱们所在之处,就是乌兰山玉笔峰啊。”
众人瞧那图上山峰之形,果真与这雪峰一般无异,上峰时所见崖边的三株古松,图上也画得清清楚楚,当下无不啧啧称异。
宝树道:“此处庄上杜老英雄见闻广博,必是得知了宝藏的消息,是以特意在此建庄。否则此处气候酷寒,上下艰难,又何必费这么大的事?”刘元鹤心中一急,忙道:“啊哟!那可不妙。他这庄子建造已久,还不早将宝藏搬得一乾二净?”宝树微笑道:“那也未必。刘大人你想,要是他已找到了宝藏所在,定然早就去了别地,决不会仍在此处居住。”刘元鹤一拍大腿,叫道:“不错,不错!快到后山去。”
宝树指著苗若兰道:“这位苗姑娘与庄上众人怎么办?”刘元鹤转过身来,只见于管家等庄上佣仆,个个已走得不知去向。田青文从门后出来,说道:“不知怎的,庄上男男女女都躲了个乾乾净净。”刘元鹤抢过一柄单刀,走到苗若兰身前,说道:“咱们所说之事,她句句听在耳里,这祸根可留不得。”举起单刀,就要往她头顶砍落。
突然间人影一闪,琴儿从椅背后跃出,抱住刘元鹤的手,狠命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刘元鹤出其不意,手腕一疼,当啷一响,单刀落地。琴儿大骂:“短命的恶贼,你敢伤了小姐一根毫毛,我家老爷上得山来,抽你的筋,剥你的皮,这里人人脱不了干系。”
刘元鹤大怒,反手一拳,猛往琴儿脸上击去。熊元献伸出右臂,格开了他一拳,说道:“师哥,咱们寻宝要紧,不必多伤人命!”要知熊元献一生走镖,向来胆小怕事,谨慎稳重,不像他师兄做了皇帝侍卫,杀几个老百姓不当一回事,他听了琴儿之言,心想若是伤了苗若兰,万一她父亲逃脱罗网,那可大祸临头了。殷吉和他心意相同,也道:“刘师兄,咱们快去寻宝。”
刘元鹤双目一瞪,指著苗若兰道:“这妞儿怎么办?”
宝树笑吟吟的走上两步,大袖微扬,已在苗若兰颈口“天突”与背心“神通”两穴上各点了一指。苗若兰全身酸软,瘫在椅上,心里又羞又急,却说不出话。琴儿只道他伤了小姐,横了心又抓住了和尚的手,要狠狠咬他一口。宝树让她抓住自己右手拉到口边,手指抖动,点了她鼻边“迎香”、口旁“地仓”两穴。琴儿身子一震,摔倒在地。
田青文道:“苗家妹子坐在此处须不好看。”俯身托起她的身子,笑道:“真轻,倒似没生骨头。”走向东边厢房。
那东厢房原是杜庄主款待宾客的所在,床帐几桌、一应起居之具齐备,陈设得甚是考究。田青文掩上了门,替苗若兰除去鞋袜外裳,只留下贴身小衣,将她裹在被中,垂下了罗帐。苗若兰自七八岁后,未在人前除过衣衫,眼前之人虽是女子,也已羞得满脸红晕。田青文望著她身子,笑道:“怕我瞧么?妹子,你生得真美,连我也不禁动心呢。”抱了她衣衫走到厅上,道:“她衣衫都给我除下了,纵然时辰一过,穴道解了,也叫她走动不得。”群豪一齐大笑。
宝树道:“咱们大家来瞧瞧,从这刀子之中,到底如何能寻到宝藏。”说著从怀中取出铁盒,打开盒盖,提刀在手,见刀鞘上除了刻得有字外,更无别样奇异之处。他一手持鞘,一手持柄,刷的一响,将刀拔了出来,只觉青光四射,寒气透骨,不禁机伶伶的打个冷战。众人同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他将宝刀放在桌上,众人围拢观看,见刀身一面光滑平整,另一面却雕镂著双龙抢珠的花纹。两条龙一大一小,形状既极丑陋,而且龙不像龙,蛇不像蛇,倒如两条毛虫,但所抢之珠却是一块红玉,宝光照人,的是珍物。
曹云奇拿起刀来细看,道:“那有甚么古怪?”宝树道:“这两条虫而必与宝藏有关,咱们到后山瞧瞧再说。给我!”说著伸手去接宝刀。曹云奇更不打话,回刀护身,急奔而出。宝树怒道:“你干甚么?”追了出去。
出得大门,只见曹云奇握刀向前急奔,宝树右手一扬,一颗铁念珠激飞而出,正中他右肩肩胛骨。曹云奇手臂酸麻,拿捏不住,擦的一声,宝刀落在雪地之中。宝树大踏步上前,拾起宝刀。曹云奇不敢再争,退在一旁,眼见宝树与刘元鹤一个持刀、一个持图,并肩向山后走去。这时余人也都涌出大门,跟随在后。
宝树笑道:“刘大人,适才老衲多有冒犯,请勿见怪。”刘元鹤见他陪笑谢罪,心中乐意,说道:“大师武艺高强,在下佩服得紧,日后还有借重之处。”宝树道:“不敢。”
两人走了一阵,眼见山峰已无路可行,四顾尽是皑皑白雪,虽然明知宝藏是在这玉笔峰下,但偌大一座山峰,到处冰封雪冻,没留下丝毫痕迹,却到那里找去?若要把峰上冰雪铲除,即穷千百人之力,也非一年半载之功,何况今日铲了,明日又有大雪落下;想到杜希孟已在峰上住了几十年,必定日日夜夜苦心焦虑、千方百计的寻宝,至今未能成功,寻宝之事,自然大非易易。
众人站在崖边东张西望,束手无策。田青文忽然指著峰下一条丘峦起伏的小小山脉,叫道:“你们瞧!”众人顺著她手指望去,未见有何异状。田青文道:“各位,看这山丘的模样,是否与军刀上的花纹相似?”
众人给她一语提醒,细看那条山脉,但见一路从东北走向西南,另一路自正南向北,两路山脉相会之处,有一座形似圆墩的矮峰。宝树举起宝刀一看,再望山脉,见那山脉的去势位置,正与刀上所雕的双龙抢珠图一般无异,那圆峰正当刀上宝石的所在,不禁叫了出来:“不错,不错,宝藏定是在那圆峰之中。”刘元鹤道:“咱们快下去。”
此时众人一意寻宝,倒也算得上齐心合力,不再互相猜疑加害。各人撕下衣襟裹在手上,拉著粗索慢慢溜下峰去。第一个溜下的是刘元鹤,最后一个是殷吉。他溜下后本想将绳索毁去,以免后患,但见众人都已去远,生怕寻到宝藏时没了自己的份,当下不敢停留,展开轻功向前疾追。
自玉笔峰望将下来,那圆峰就在眼前,可是平地走去,路程却也不近,约莫有二十来里。众人轻功都好,不到半个时辰,已奔到圆峰之前。各人绕著那圆峰转来转去,找寻宝藏的所在。陶子安忽向左一指,叫道:“那是谁?”
众人听他语声忽促,一齐望去,只见一条灰白色的人影在雪地中急驰而过,身法之快,实是难以形容,转眼之间,那白影已奔向玉笔峰而去。宝树失声道:“雪山飞狐!胡一刀之子,如此了得!”说话之间脸色灰暗,显是心有重忧。
他正自沈思,忽听田青文尖声大叫,急忙转过头来,只见圆峰的坡上空了一个窟窿,田青文人形却已不见。
陶子安与曹云奇一直都待在田青文身畔,见她突然失足陷落,不约而同的叫道:“青妹!”都欲跃入救援。陶百岁一把拉住儿子,喝道:“干甚么?”陶子安不理,用力挣脱,与曹云奇一齐跳落。
那知这窟窿其实甚浅,两人跳了下去,都压在田青文身上,三人齐惊呼。上面众人不禁好笑,伸手将三人拉了上来。
宝树道:“只怕宝藏就在窟窿之中也未可知。田姑娘,在下面见到甚么?”田青文抚摸身上撞著山石的痛处,怨道:“黑漆漆的甚么也没瞧见。”宝树跃了下去,幌亮火摺,见那窟窿径不逾丈,里面都是极坚硬的岩石与冰雪,再无异状,只得纵身而上。
猛听得周云阳与郑三娘两人纵声惊呼,先后陷入了东边和南边的雪中窟窿。阮士中与熊元献分别将两人拉起。看来这圆峰周围都是窟窿,众人只怕失足掉入极深极险的洞中,当下不敢乱走,都站在原地不动。
宝树叹道:“杜庄主在玉笔峰一住数十年,不知宝藏所在。他无宝刀地图,茫无头绪,那也罢了。但咱们明知是在这圆丘之中,仍是无处著手,那更加算得无能了。”
众人站得累了,各自散坐原地。肚中越来越饿,都是神困气沮。
郑三娘伤处又痛了起来,咬著牙齿,伸手按住创口,一转头间,只见宝树手中刀上的宝石给雪光一映,更是晶莹美艳。她跟著丈夫走镖多年,见过不少珍异宝物,这时见那宝石光彩有些异样,心中一动,说道:“大师,请你借宝刀给我瞧瞧。”宝树心想:“她是女流之辈,腿上又受了伤,怕她何来?”当下将刀递了过去。郑三娘接刀细看,果见那宝石是反面嵌镶的。原来宝石两面有阴阳正反之分,有些高手匠人能将宝石雕琢得正反面一般无异,但在行家眼中,仍能分辨清楚。郑三娘道:“大师,这宝石反面朝上,只怕中间另有古怪。”宝树正自旁徨无计,一听此言,心道:“不管她说的是对是错,弄开来瞧瞧再说。”当下接过刀来,从身边取出一柄匕首,力透指尖,用匕首尖头在宝石下轻轻一挑,宝石离刀跳落。宝树拈起宝石,细看两面,并无特异之处,再向刀身上镶嵌宝石的凹窝儿一瞧,不禁失声叫道:“在这里了!”
原来那窝儿之中,刻著一个箭头,指向东北偏北,箭头尽处有个小小的圆圈。宝树喜不自胜,心想这窝儿正中,当是圆峰之顶,一算距离远近,看准了方位,一步步走将过去,待走到所计之处,果然脚下松动,身子下落。他早有防备,双足著地,立即幌亮火摺,拨开冰雪,见前面是条长长的通道,当即向前走去。刘元鹤等也跟著跃下。
火摺点不多久就熄了,可是那山洞盘旋曲折,接连转了几个弯,仍是未到尽头。
曹云奇道:“我去折些枯枝。”他奔出山洞,抱了一大捆枯柴回来,打火点燃了一根火把。他为人卤莽,却也有一样好处,做事勇往直前,手执火把,当先而行。
洞中到处是千年不化的尖冰,有些处所的冰条如刀剑般锋锐突出。陶百岁捧了一块大石,沿途击去阻路的冰尖。众人上山时各怀敌意,此时重宝在望,竟然同舟共济、相互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