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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锋录-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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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冲不好意思地一笑,那人继续说道:“然而以你的功力,便脱了力,尚不致受如此重伤。我搭你的脉象,倒似是腰间带脉遭过甚么阻遏,以致走岔了气,这才……”凌冲微微转过脸去,望一眼旁边站着的蓝衫少女。那少女又悔又愧,满脸通红地垂下头去。
  “若非及时救你出来,运气疗伤,恐怕带脉受损,今后的功力要大打折扣哩,”那人倒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的神情,叹口气说道,“哈,换了我在你这年纪,怕不立时毙命于箱笼中?难为你支撑了恁般时光。”
  凌冲才说:“全凭前辈……”被那人“咄”的一声打断了:“如何还唤我前辈?”“不,乃是,”凌冲笑道,“这位大哥……”“这便是了,”那人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凌兄弟啊,非是大哥不愿将姓名告知你也,只怕你一旦知晓……唉,十余年前事,你是不会晓得,你师长须是得的。”
  凌冲不解地望着他。那人摇摇头,忽然又笑了:“朋友且做得一日,快活一日,将来之事,何必多想?”说着话,走到屋角一张桌旁,取了一张宣纸,并一支蘸饱了墨的羊毫,走过来:“兄弟,你且随意写个字者。”
  凌冲接过纸笔:“却是何意?”“我虽助你疗伤,度过紧要关头,然只怕与你的寿数有损——终究我的气功忒嫌霸道了些,非是救人之功呵,”那人摇头说道,“且写个字来,我测算你的寿命。”
  “原来大哥还精通卜算之道。”凌冲把宣纸铺在床边,顺手写了一个“雪”字——为甚么想起来写这个字?他突然觉得自己心中一片茫然。
  “少年时甚么不学,而今也将忘却了,”那人捡起宣纸来,仔细端详,“好呵,好一手赵体端楷,笔力稍软,是重伤未能痊愈之象——可惜啊……”
  凌冲看他皱起了眉头,急忙说道:“大哥无需顾虑,尽请直言不讳。”那人点点头:“这些江湖小技,信则灵,不信则无,我姑妄言之,兄弟你姑妄听之——你此刻写将这个‘雪’字出来,却不好哩……”
  旁边的蓝衫少女忙问:“如何不好?”那人瞥了她一眼,继续对凌冲说道:“雪是至清至洁之物,怕不容于这混浊的世道。只怕金乌一出,六出俱销哩!”凌冲并不在意,反而安慰那人道:“当今天下,鞑子横行霸道,漆黑正如子夜,哪里有金乌出现?”“夜虽深永,终有尽头,红日一轮,即将升起哩,”那人盯着凌冲,问道,“你不信长夜将逝,光明将现么?”
  “如何不信?”凌冲听他现在说话,比在地牢里的时候要有条理得多,也深刻得多,急忙正色道,“只要金轮普照,这雪便是融了,也是心甘情愿的。”“然而,”蓝杉少女在旁边焦急地分辩道,“我听闻极西处有昆仑山,山顶积雪,可终年不化哩……”
  “你觑这哪里似昆仑之雪?”那人把宣纸往她眼前一递,“下笔如此无力,是街边屋瓦之雪,如何能抵御骄阳烈日?”那少女又道:“凌叔叔尚在病中,自然……”那人摇头叹息:“测字卜算之道,非仅仅看字也,写字之人、之时、之地、之景,诸般影响,缺一不可。唉,我偏在此时教他写字来测,也是天意注定的哩。”
  凌冲微笑着摇摇头。“不信么?不信也好,”那人收敛刚才落寞哀伤的神情,淡淡一笑道,“当今世上,又有甚么可信?”凌冲突然想到一事,紧接他的话头,问道:“莫非在慨叹你的朋友么?”那人脸色微微一变:“甚么朋友?”
  “那位使‘腐心蚀骨掌’的,”凌冲笑道,“若非相识,大哥你为何要蒙上面与他放对?”“正是,”那人苦笑道,“凌兄弟你忒伶俐了——我却不信他真会认贼作父,帮助鞑子哩。他一家人须都是死在鞑子手中的啊!”
  凌冲道:“我怕他已然认出你来了也。”那人扬扬眉毛:“是也。他确是放了咱们一马哩,若论真实功夫,二十年前我便不是他的对手。‘腐心蚀骨掌’,岂是易破的么?”
  说着话,他抬头看看窗户。凌冲朝向他所望的方向看去,只见窗户牢牢销住,窗纸很厚,看不清外面的天色。那人转过头来:“你重伤未愈,须见不得风。想已申末了也,我去关照厨房,与你煮些粥来吃。”
  他才转身要走,却被凌冲叫住了:“大哥且慢,那位救了我的前辈……”“休唤他前辈,”那人笑道,“你已唤我大哥了哩,怎好唤他前辈?他的名姓,日后你自会知晓,现下却不方便说知,他更不会来看你。你且歇着罢,休要多想。”
  凌冲问道:“却不知邱福来他们……”那人答道:“他们都着锁在警巡院里,颇吃些苦,还好性命是暂时无忧的。我也探查过两遭,防备甚是严密,不易动手——你且先将伤势养好了,咱们一道去救人。”
  凌冲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拱手道:“在下还有一件私事,未知大哥可能帮助探查?”“甚么事?”那人一拍胸脯,“讲出来,某一力应承了便是。”凌冲道:“多谢大哥,请大哥帮我探查一个人,此人是中州军官,姓夏,右眼上有道伤疤……”那人一愣:“‘金眼狻猊’夏国坚?”
  “大哥识得他么?”凌冲往前一欠身,突然觉得胸口气闷,急忙重新靠好,“他可是做了中州军官?”那人回答道:“我听闻这厮在扩廓军中做到千户总把——凌兄弟莫非与他有仇?待我帮你捉将来,任凭处置。”
  “不,不必了,”凌冲并不想假手他人报了祖父之仇,急忙说道,“只求大哥帮我寻着他的踪迹便可。”那人点点头:“此事极易。你且好生将养着,明晨我便去探查。”
  那个使豹尾鞭的高手才走出门去,蓝衫少女突然双膝跪倒,伏在凌冲床前。凌冲吃了一惊,急忙伸手去扶,突然想到对方是个妙龄女子,忙把手缩了回来:“你这是做的甚么?快快起来!”
  那少女“咚咚”地磕头,说道:“都是我害了凌叔叔,请叔叔处罚罢。”凌冲奇道:“你害了我?却是从何讲起?”那少女回答:“都是我忒鲁莽了,伤了叔叔,竟致……竟折了叔叔的寿命,我、我……”凌冲终于还是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衣袖:“快起来。是我自思虑不周,你有何罪过?其实你便不打我腰里一拳,我亦抵挡不住那甚么‘腐心蚀骨掌’哩。”
  “请叔叔责罚,我、我真是百死莫赎……”蓝衫少女依然跪在地上,却缓缓抬起头来,一张俏丽的面孔涨得通红,眼见两行泪就要流下来了。这一来倒弄得凌冲手足无措,两只手抓着她的袖子,也不知道是先松开好,还是继续抓着好。
  “快起来,快起来,真的与你无干哩,”凌冲只好安慰她说,“测字占卜之说,终是虚妄,若强要信命,则命都是天定的,谁也勉强不来哩。我年纪尚轻,说甚么寿数不永?多吃几付补药,每日勤练内功,定能恢复,你怕些甚么?”
  蓝衫少女依旧跪着不动:“都怪我们疑心凌叔叔,才致酿成大错。因是我们种下的哩,我理应领受责罚。”
  凌冲心道,你口口声声要领受责罚,可我又不是衙门官员,也不是你的师长,我怎么责罚你?打你一顿板子?打过你一顿板子我的伤势便能好起来了?可是嘴里只好继续安慰她:“你既相信因果,则我便与你讲说因果。是我自身鲁莽,无可取信于人,你们怕奸细混将进来,那是自然之理,我若事先将郭师兄的信带在身上,须不致酿出恁么多的误会。若说因,这才是因哩,我自种其因,自尝恶果,岂是你们的过错?”
  他劝说了好久,那蓝衫少女才总算拭着泪站起身来,但依旧满脸的歉疚之色。凌冲想了想,急忙转变话题:“那日,警巡却是怎的进入秘室的?那所在如此隐蔽……”
  “我也不得明白哩,”那少女皱着眉头说道,“警巡一路杀将进来,对各处机关通道熟悉得紧。现下想来,莫非有人做了内应么?”凌冲沉吟道:“忒煞奇怪,警巡们却似并不晓得我被关在地牢里哩——你且思量,会是哪个通敌?”
  蓝衫少女没有回答,却转身取了一个包袱,递过来:“这是叔叔留在客栈的物件,我帮你取来了也。”“我也未比你大得几岁哩,做甚么‘叔叔、叔叔’地混叫?折了我的草料,”凌冲笑着接过包袱,打开来找到准备捎给郭汉俊的信来:“喏,便是这封信了。”
  蓝衫少女的脸上又是一红,低下头去:“我、我已然看过了。”凌冲倒并不在意,叹口气,把信重新揣好:“我那日听你爹说甚么——郭汉俊悬首高杆?”蓝衫少女点头:“正是哩。传说他谋刺扩廓帖木儿,被当场格毙了,便在凌叔叔你来的前四、五日。然则‘铁算盘’缪伯伯却不知又去了何处?那尊金佛,却不知凌叔叔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说了莫叫我‘叔叔’哩,”凌冲微微一笑,“金佛是一位回回女子与我的……”他突然又想到了雪妮娅。那天在庙会上分手,本来自己想约定第二日再去清真居的,却终于没敢开口。这样也好,否则……如果约定了,自己却并不出现,她会不会很着急呢?
  第二十五章 仙乡何处谁可求
  凌冲在使豹尾鞭的高手处养病,他想不到,也不敢想,虽然并未约定,雪妮娅对他的突然失踪,仍然非常焦急。还好王氏兄妹几乎每日都来,表面上是请雪妮娅做向导游京城,实际上倒是陪了她散心。三个人每天大都城里各处名胜景致踏遍,逐渐的,在雪妮娅心中的凌冲的影子,略微淡了一些。
  凌冲已经快半个月都没有露面了,到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他已经离开了大都城。偶尔在梦中,雪妮娅还能够见到他朦胧的身影,可是青天白日的,却往往想不起他来了。王小姐看在眼里,暗暗为兄长高兴,可是王保保却仍然毫无喜色。
  这一日,三个人去城西南看了万松老人塔,酉初回到清真居,却见满地的碎碗破碟,连桌椅也都七倒八歪的。吉巴儿一个人蹲在角落里,抱着头在抹眼泪。
  “怎的了?”雪妮娅大惊,跑过去一把揪住吉巴儿的领子,“发生了甚么事?我爹哩?”“小姐,你可……可回来了哩,”吉巴儿头上好大一个肿包,一边用手护着,一边不住地掉眼泪,“这、这是……我才叫安师傅去寻你哩……”
  “究竟怎么一桩事情?”王保保上来帮他揉揉头,“快说啊!”“姑娘,你归来了也,事体倒不甚大哩,”一个常在店里用点心的老回回恰巧这个时候走进门来,“大约半个时辰前罢,一伙太学生来用点心,不知怎的,竟厮打起来……”
  “反了!”王保保大怒,一拍桌子,“连太学生也敢闹事!”
  老回回吓了一跳,往后就退。雪妮娅忙问道:“我爹爹却哪里去了?”“休急呵,听我慢慢讲来,”老回回停住脚步,继续说道,“太学生厮打起来,闻声来了几名警巡,气势汹汹地便要拿他们警巡院中去,谁料几个太学生都是有靠山的,一时气急上来,反把警巡打得抱头鼠蹿……”
  王保保听了连连摇头。只听那老回回继续说道:“这一来,终于惊动了都总管顾秉忠老爷,带了兵弁来,将那几个闹事的太学生,与你爹都一并拿将去了。”
  雪妮娅大惊:“这,这干我爹甚么事情?”“真主保佑,”老回回叹道,“这我却不晓得哩。或是那顾老爷又寻着生财的门路喽。”雪妮娅问:“您是说……”老回回道:“破财免灾呀,姑娘——是不干艾布的事哩,可当今世道,你却哪里讲理去?”
  这时候,吉巴儿在一旁抽噎着说道:“詹思丁师傅跟了去、去打听消息……安、安师傅去寻你哩,去了,去了恁长时辰……”
  “这,这可怎的好?”雪妮娅一时没了主意,眼圈开始发红。“莫慌,”王保保轻轻扶住他她的肩膀,“我在军中有几个朋友,都总管府里还讲得上话,保你爹无事的——哼,那顾秉忠,前几日还在赞他好眼色哩,原来也是个蠢货色……”
  雪妮娅好象没听见王保保说的话,眼泪忍不住,还是“刷”地掉了下来。这下子王保保可慌了手脚,愣在那里,半晌不知道该怎样解劝才好。王小姐忙过来扶住雪妮娅,一边向自己兄长递一个眼色:“要去快去,拖得久了,怕艾布老爹要受苦哩。这里有我照看着雪姑娘。”
  王保保答应一声,大步向外走去。几个街坊在门边探头探脑的,见有人出来,又都缩了回去。王保保转回头,大声关照道:“先关好大门,将铺板上上了,休教闲人鸹噪!”
  上好铺板,天已经全黑了。雪妮娅终于停止了啜泣,和吉巴儿两个忙着扶正东倒西歪的桌椅,王小姐没有缚鸡之力,插不上手,只好蹲下身,把满地的碎碗碴捡到簸箕里去。
  “咚咚咚”,外面有人敲响铺板。“咦,”王小姐抬起头来,奇怪地说道,“我哥不会恁快便归来呀。”“定是安师傅去寻小姐归来了哩,”吉巴儿猴子似的跳将起来,“我去开门。”
  “莫忙,先问问是哪个……”雪妮娅话还没说完,吉巴儿已经下了闩,拉开了大门。只听外面一个粗浊的声音问道:“才甚么时辰,怎便上了门板?”
  一只大手推开吉巴儿,两条大汉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到店中情形,当先一人“咦”了一声:“这是怎么了?艾布老哥可在店中么?”
  雪妮娅看那人四十上下年纪,塌鼻细目,短短的胡子,毡帽皮袄,一副行商打扮,却是认得的,急忙上前一福:“原来是阿勒坛大叔,您老又进京来啦。”
  这个阿勒坛是蒙古行商,信奉伊斯兰教,每次前来大都,必定要到清真居来吃点心,有时还借宿在店中,和艾布也算是莫逆之交了。当下他摘下毡帽,问雪妮娅道:“是啊,乖侄女,你爹哩?你们店中……这是怎么了?”
  雪妮娅强忍住眼泪:“一伙太学生在店里闹事,连我爹都着拿将都总管府里去了——因此早早便上了铺板。我已托朋友去关说人情了哩,想我爹少刻便能归来。”
  “如此甚好,”那个名叫阿勒坛的蒙古行商望一眼同伴:“只是……这个……咱们须来得不巧了……”雪妮娅明白他的意思:“您放心罢,您是老客哩,千里迢迢来到大都,岂有不招待的道理?您先坐着,吃碗茶,等侄女往厨房里去为您做些点心出来。”
  “唉,怎好要你下厨?”阿勒坛问道,“你娇滴滴的姑娘家,我怎过意得去?几位师傅哩?”吉巴儿在旁边抢着说道:“几位师傅都出去了哩。大叔且坐,我家小姐的手艺也是甚好的。”
  阿勒坛瞥了同伴一眼,走过去抚摩着吉巴儿的头:“好,好,你这孩子,又长大了哩。”眼望着王小姐:“却不知这位姑娘是……”
  “这是我一位朋友——您两位先坐着罢……”雪妮娅话没说完,才要转身走去厨房, 突然看见阿勒坛向同伴使个眼色,反腿就踢上了房门,接着袖口里刀光一闪,往吉巴儿脖子上只一抹——可怜,这少年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竟然莫名其妙地在此夭折!
  雪妮娅和王小姐都惊得呆了,还没反应过来,阿勒坛的同伴已如大鸟般飞纵而至,双手食、中两指骈伸,向二女腰间一点,她们就此浑身酸麻,动弹不得。雪妮娅想要喊叫,却觉得嗓子似乎被甚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轻微的“哑哑”的声音。随即眼前一黑,原来被套上了一个大大的麻袋。
  雪妮娅又惊又恐,忽听推门声响,好象是安师傅的声音叫道:“阿也,你们……”接着是“咕咚”一声,想是也遭了毒手。又听阿勒坛的声音说道:“宋兄,这笔买卖定然大发的,只是怎样出得大都,还请宋兄指教。”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道:“跟我来便是。”
  雪妮娅只觉得一股大力推来,“咚”地翻身倒地,接着有人在她脚边摸索一阵,想是系上了麻袋袋口。“起者!”阿勒坛吆喝一声,一把把雪妮娅抱起来,横担在自己的肩头,纵身就往外跳去。
  雪妮娅用力睁大双眼,望出去却一片漆黑。她给人横担在肩上,四肢百骸说不出的麻木难受,阿勒坛疾奔如飞,更颠得她连午饭也要呕了出来。
  这段磨难似乎永无止境。她才想起前两年就听人传说,阿勒坛除了从西域到大都贩运珠宝马匹外,还兼做驱口生意。只因为年年到了这段时间,他必要上大都来,也必每日到清真居用饭,混得熟了,艾布父女一向未存什么戒心。
  想不到此人这般凶狠狡诈——雪妮娅这时候再后悔不迭,却又有甚么用?谁能来救她呢?出事时天已经黑了,听这两人的谈话,是要往城外去,一旦出了大都城,连巡夜的官兵都无法救得她们。不知道为甚么,雪妮娅突然又想起了凌冲……
  也不知过了多久,算起来已经离开了大都,只听那姓宋的“咦”了一声:“有火光,遮莫那人已来了么?”接着是阿勒坛的声音:“咱们扛着这两个活宝,是否明日再来?”
  姓宋的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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