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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靖麟看也不看那些画像一眼,直言,“我现在无心娶妻,倒是靖飞你该把婚事办一办,这些姑娘你不喜欢,不如我让媒婆另外寻些适合你性子的姑娘。”
“你要是一天不成亲,娘是不会想让我成亲的。”路靖飞幽幽叹口气,“当年为了替爹冲喜,娘让你仓卒地娶了大嫂进门,谁知爹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不到一个月就过世了,而大嫂也从进门那一天起就跟你吵个不停,为此娘很内疚,所以希望能再为你安排一门好的亲事,要不然她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当初娶丽娘进门是我心甘情愿,这件事我从来没有怪过娘。”
“可是娘对大嫂跟别的男人私逃一事始终耿耿于怀,她一直觉得当年若非她叫你娶她,也不至于发生这种事。若是有生之年,娘不能看见你娶房好妻子,只怕到死都无法安心。”
路靖麟垂目不语。
见他的心似有松动的迹象,路靖飞赶紧再说:“不如这样吧,只看画像也看不准,不如安排个时间让你亲眼见见她们,说不定会有合你心意的姑娘。”
一旁的老总管李泰也顺势敲着边鼓附和,“二爷这主意甚好,我这就去安排那些姑娘进庄,让庄主亲自瞧瞧。”
见两人一搭一唱地想劝服他,略一沉吟,路靖麟点头。“也好,就把那些姑娘叫进庄吧。”
见这么轻易就说服了大哥,路靖飞喜出望外,“大哥,你答应了”
“没错,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是什么?”路靖飞与李泰齐声问道。
“晚一点你就知道了。”趁这次机会,他会彻底打消母亲要他再娶的念头。
春末初夏时分,晌午的太阳已有些炽热。
咸涩的汗水浸湿了她整张脸,甚至沿着眉棱骨淌进她眼眸,刺痛了她的眼,但她不敢停下脚步,拼命地往前跑,即使快喘不过气来,还是使出全身的力气不停地奔跑。
纪丝儿知道没人会来救她,只能靠自己,她不敢回头去看那些人离她有多远,心中不断告诉自己,只要能撑到连云庄她就有救了。
快点啊、再快点……她不能在跑到连云庄前被他们抓到,若被他们抓回去,她就没有机会了。
抓紧手上的一枚玉环,她咬紧牙根,忍住酸疼不已的双腿,拼命往前跑。就快到了,他一定能救她的……
在她后头追赶的三名大汉,一边追一边骂道:“想不到这丫头还挺能跑的,给大爷逮到,我非打断她两条腿不可!”
“喂,你要是敢打断她的腿,回去准教佟嬷嬷骂死不可!她可是佟嬷嬷花了一百银子买回来的姑娘,是要用来接客赚钱的,哪能钱还没赚到,就让你给打残。”
跑在他们前面的男人闻言啐道:“你们两个有空闲磕牙,还不快点给我把人抓回来,要是让她逃了,回去佟嬷嬷准拿咱们出气不可。”
追了她好几条街,三人都已气喘吁吁,见再这样跑下去,说不定真会教她给逃走,其中一人捡了颗石头,朝她背后掷去。
纪丝儿踉跄了下,骇然地回头瞟去一眼,见他们三人已离她不远,就要追上来了,她顾不得疼,拔腿就跑。
她快没力了,自从几年前娘过世后,爹迷上赌博败光家产,平日全靠她种菜卖菜、帮人洗衣,还做些缝补的粗活来养活自己和爹。
即使她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但一路逃到现在,她真的累坏了,能熬到现在还没被抓住,全都依恃着一口气撑着。
真的快不行了,所幸连云庄就在前面,只要再跑十步、九步……五步、四步、三步、两步、一步,到了。
她紧紧地抓住一名门卫,“这位大哥,求求你,我要见路庄主。”
门卫上上下下打量她,见她披头散发,一身粗布麻衣,轻蔑地驱赶她,“去去去,你以为我们庄主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见的吗?快走,别来这里碍事。”
觑见身后的三名男人追了过来,纪丝儿惶恐地说:“不,我有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条飘来的红色丝绢覆上了她的脸。
取下丝绢,启口要再说什么,追逐她的三名大汉趁势围上来,一把抓住了她。
“看你还能往哪儿跑!哼,敬酒不吃吃罚酒,回去后有你苦头吃的。”其中一人凶恶地拽住她,要将她拖走。
她死命挣扎,不肯跟他们离开,边朝门卫大喊,“我有你们庄主的信物,拜托你帮我叫他出来,他一定会见我的,他说过我若有事可以来连云庄找他的——”
门卫挥了挥手,“像你这样来攀亲带故的人多得是,我们庄主忙得很,没空理你。”看见她身边那三名大汉,他明白必是妓馆的人来抓逃走的姑娘,压根不想管这种闲事。
其中一名大汉听见她的话,讪笑道:“纪丝儿,你别作白日梦了,你要是真的认识连云庄庄主,你爹也不可能把你卖到妓馆。”
“不!我真的……”她才刚开口,自一旁高墙上猛然间窜出一个人,落在他们面前不远处,吓了几人一大跳。
路靖飞眸光一扫,便瞄见她拿在手里的丝绢,“咦,红帕竟然被你捡到了!”
认出他是连云庄二爷,纪丝儿惊惶地呼救,“二爷,求求你救我,我真的有路庄主的信物,求你带我去见他!”
“你有我大哥的信物?”听见她的话,他有些意外。
“对,就是这个。”她摊开手掌,露出掌心里握着的那一枚羊脂玉环。
走向前,路靖飞拿起玉环端详了眼,“咦,这枚玉环确实是大哥的,你是从哪得来的?”
那三名大汉也都识得他,其中一人连忙趋前说:“二爷,这纪丝儿是咱们妓馆逃走的姑娘,您可别听她胡说,这枚玉环若不是假的,就是她偷来的。”
“我没有骗你,这真的是庄主亲手送给我的,你只要带我去见他,就可以证明我没有骗人了。”纪丝儿急道。
第1章(2)
看看手中的玉环,再觑了眼她拿在手里的丝绢,路靖飞微一沉吟,有了主意,“好,我这就带你去见我大哥。”
说着,他瞬向围着她的三名大汉,“这姑娘我先带走了。”不等他们回复,他从衣袖里掏出一袋钱丢给他们,“这些银子就当是我替她赎身的银子。”
三名大汉一脸为难,“二爷,可是这……”
路靖飞脸色一沉,“怎么,难道你们嫌银子不够?那里面可足足有两百多两银子,赎她绰绰有余了。”他一看就知道他们根本是在逼良为娼,这姑娘才会拼命地逃来连云庄求救。
不管她有没有说谎,他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见他板起脸,他们赶紧陪笑,“二爷说哪儿的话,钱当然够,咱们这就回去回禀佟嬷嬷。”连云庄在塞北财大势大,他们可不敢开罪。
路靖飞满意地点头,“回头别忘了把她的卖身契送来给我。”他好人做到底,交代完,领着她走到墙边,拽着她就要从方才翻出来的高墙跃进墙内。
拔足一跃,身子猛不防踉跄了下。
“咦,你为什么不跳?”他回头瞪她。
迎向他质问的眼神,纪丝儿呐呐开口,“呃……这么高,我跳不上去。”
路靖飞随即恍然大悟地拍了下后脑勺,“啊,你不会武功,当然跳不起来,算了,我们走大门吧。”临走前想起什么,他开口道:“你先等等,我先回去同我娘跟大哥说一声。”
说毕,他拔身跃进高墙里,片刻又再跳出来,落在她面前。
“好了,咱们可以进去了。”
领着她,他从两扇朱红色的大门走进去。
方才阻挠她的门卫看见自家二爷亲自带着她进去,当然不敢出声阻拦。
路靖飞走得飞快,纪丝儿怕跟丢了,加快脚步紧紧跟在他身后。
左拐右绕来到一处院落,他快步走进去。
“娘、大哥,我说的就是她,那丝绢被她捡到了。”
路老夫人打量了她一眼,皱眉问:“靖飞,这姑娘怎么这模样?”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纪丝儿,一头秀发凌乱,遮住了她的容颜,让人瞧不清她的长相。
“这……”听母亲提起,路靖飞这才注意到她仪容不整,一身狼狈,思及方才的情形,他解释,“娘,她方才被几个坏人追着跑,所以才弄成这副模样。对了,大哥,她说你曾经送过她一枚玉环当信物,有没有这回事?”
“什么玉环?”打从她一进来,路靖麟便瞥见她揪在手里那条红色的丝绢,眉峰微蹙。
今日媒婆将十名女子带来庄里让他挑选,打一开始他就无心选择,所以草草看了一遍,便决定仿效绣球招亲的方式挑选适合的人选,那用来权充绣球的,便是她手里拿着的那条丝绢。
只要谁能接到他抛出的丝绢,他就娶谁为妻。
若是都没有人接到,那么这桩亲事就此作罢,这是那日他提出的条件。
丝绢轻飘飘的,要接住它看似容易,实则困难,且他早已算定这几天吹的是西南风,手绢抛出,一如他先前所料,顺着风向飞出了庄外。
就在他暗自庆幸一切如他所预料进行时,靖飞却追着丝绢越墙而去,须臾,兴奋地再翻墙而回,说有人接住了丝绢,还兴高采烈地把人带了回来。
半途杀出她这个程咬金,令路靖麟满心不悦,冷黑的眼神微恼地盯着她。
见她低垂着脸,路靖飞出声提醒她,“姑娘,那枚玉环呢?还不快拿出来给我大哥瞧瞧?”
纪丝儿这才抬起头,摊开紧握在掌心的玉环,“庄主,这是您半年多前送给我的,您说倘若我爹再打我的话,可以来找您,您会帮我做主。”
看见那枚玉环,路靖麟细想了下,忆起了当时送出玉环的经过,脸色稍微一缓地说:“原来是你。你爹又打你了吗?”
“……不是,但他把我卖给了妓馆,我趁机逃了出来,一路逃到连云庄外,差点被抓回去,幸好被二爷救了。”她细细的嗓音缓缓道出经过。
听见她的话,他剑眉一拧,“你说什么?你爹竟然把你卖到妓馆?”
绞着手里的绢帕,纪丝儿轻咬着苍白的唇瓣,怯怯开口,“……庄主,能不能求您让我留下来?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大哥的话证实了她手里的那枚玉环真是大哥送给她的,路靖飞笑呵呵道:“放心,既然你接到了大哥抛出去的丝绢,就是大哥的新娘人选,你就安心等着当新嫁娘吧!”
路靖麟冷着脸,望向弟弟恼斥,“靖飞,你在胡说什么!她又不在媒婆挑选的那些姑娘之列,自然不算数。”
路靖飞理直气壮地辩驳,“可大哥当时只说若是有人能接到这条丝绢,就是上天为你匹配的良缘,可没说非得是那些姑娘不可。”
从得知大哥竟想出用抛丝绢的方法决定妻子的人选时,他就隐隐觉得不对劲,果然,今儿个丝绢被大哥一抛出,便被风吹走了,任那些姑娘伸长了手也构不着,只能眼睁睁看着丝绢一路飞出高墙。
当下他就决定要追回丝绢,让大哥再重抛一次,谁料这么凑巧,丝绢竟被她捡到。
路靖麟驳斥,“人选自然要从媒婆带来的那些姑娘里挑,岂能随便一个人捡到便要我娶她!若是方才是个八十岁的老妪捡到,难道也要我娶她吗?”
路靖飞敛容直看着他。“大哥,你就老实承认吧,打一开始你就没认真想要选妻,所以才会想出抛手绢这法子,轻飘飘的手绢一丢出去便容易被风吹走,你是不是打定主意不想让任何人拿到?”
“没这回事。”即使心思被人说穿,他仍面不改色轻描淡写地否认。
听到这里,纪丝儿约略听出他们的意思了,她低柔的嗓音徐徐出声,“丝儿出身寒微,自是配不上路庄主,丝儿十分感谢上次庄主的救命之恩,还有这一次二爷替丝儿解围赎身,丝儿感激不尽,只愿留下来为奴为婢,报答两位的大恩,请庄主和二爷成全。”说毕,她双膝跪下请求。
“欸,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路靖飞赶紧扶起她,见大哥不吭声,他看向母亲,“娘,依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在路老夫人开口前,路靖麟先启口,“她可以留下来,不过我不可能娶她!”
他是很同情她的遭遇,但不可能因为可怜她就娶她为妻。
沉吟须臾,路老夫人缓缓开口,“靖飞,就依你大哥的意思。”虽然她想让儿子早日娶妻,但以对方这样的出身,她自然不可能让儿子娶她为妻。
“娘,那要不要让大哥再重新抛过?不过可不能再挑丝绢了,该挑个结实一点的绣球才成。”既然大哥想仿效绣球招亲,索性让他真的抛上一回。
心知儿子真的无心再娶,所以才会想出抛丝绢来敷衍了事,路老夫人轻轻叹息道:“罢了,既然靖麟暂时无意再娶,娘也不想再勉强他。”
听见母亲打消了要他成亲的主意,路靖麟觑向弟弟,吩咐,“靖飞,你找李叔安顿这姑娘。”
“嗯。”看看纪丝儿拿在手里的丝绢,好好的选妻一事就这样草草结束,路靖飞脸上透着难掩的失望之情。
对于大嫂当日竟然背弃大哥与别的男人私逃,他始终无法原谅。大哥不在乎那些街谈巷议、蜚短流长的闲言闲语,他可忍不下这口气。
所以他很希望大哥能早日觅得一门好亲事,到时这件事就能渐渐被人遗忘,不会再被那些闲杂人等拿出来当笑柄,尤其是破日堡那些混蛋!
见路靖麟扶着路老夫人提步要离开,纪丝儿连忙福身,“谢谢庄主。”
她可以留下来,太好了!
第2章(1)
坐在井边,搓洗着衣物,纪丝儿清秀的脸上微微透出一丝笑容。来到连云庄已经十几日,她已能分辨出哪些衣物是庄主的,哪些是二爷与老夫人的。
洗到一件靛青色衣袍时,她脸上的神情更柔了,来来回回小心揉搓着,就像在对待什么珍宝般,唯恐弄伤了它。
清洗完后,她将衣裳一一晾好,站在那套靛青色衣袍前,她伸手仔细抚平它的皱折,思及什么,她菱唇轻轻弯起,从怀里取出了一只青色瓶子,珍爱地贴在蜜色颊畔,轻眯起的眸子温柔得几乎要淌出水来。
这是半年多前,爹想打死她那日,路靖麟救了她,离开前留给她敷伤的药膏,他那时还给了她一袋银子,要让她去看大夫,可是他一走,爹就将那些银子全都抢走了。
可他留下来的药膏很有效,敷在伤处,原本疼痛的地方似乎没那么疼了,敷了几次,瘀肿的部位也渐渐消肿化瘀。
药膏涂完,这瓶子她一直舍不得扔掉,每次想起他,就会跟他送给她的玉环一起取出来看。
除了娘,他是对她最好的人,所以这半年多来她始终无法忘了他,总是心心念念记挂着他。
“黄大娘、黄大娘。”
陡然传来的叫唤声打断了纪丝儿的思绪,她收起瓶子回头说:“二爷,黄大娘不在这儿。”
“咦,你是……”路靖飞讶然地看着她。
“二爷,我叫纪丝儿。”她连忙站起来福身道。
“纪丝儿?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想了下,他蓦地想起来,“啊,你不就是前阵子捡到那条红丝绢的姑娘吗?”
“是的。”
路靖飞将她从头看到脚,“居然是你!”
那天她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他没能看清她的长相,将她带去交给总管李叔,并交代李叔好好安置她后,便没再见过她。
此刻细看,瞧她长得眉清目秀,细长的丹凤眼眼神柔和,鼻头圆圆润润的,小巧的菱唇边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虽然算不上娇艳,但整个人看起来清丽可人,还算顺眼。
纪丝儿疑惑地望着他,听他的语气,似乎认得她。
双眼直盯着她,路靖飞一手横胸,一手摩挲着下颚,“这半年来,你常常在连云庄外窥看,对吧?”
听见自己偷窥的事竟然被他当面揭露,纪丝儿惊愕地瞠大细长的眼,慌张地解释,“我、我只是、只是过路,想起庄主当日的恩惠,所以才会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几眼,我、我没有任何恶意。”
“我知道,若是你敢对连云庄图谋不轨,早被我大卸八块了。”大哥负责经营农场和矿场的生意,他则带领庄里的武师、护院保护连云庄的安全。
所以当她第一次躲在暗处窥探连云庄时,便有下属前来禀报他这件事,不明白她的意图,于是他暗中派手下悄悄跟踪她。
结果发现她并不是什么密探,她每日都挑菜到早市去卖,收摊后,接着去帮人洗衣,晚上则做些缝补的活儿。
从早到晚忙个不停,还要不时挨她那个赌鬼爹爹的斥骂,日子过得很艰苦。
然而在她卖完菜回去时,总会在转角处偷偷窥看连云庄,起初他不明白她想做什么,所以一直不动声色地监视她,直到某一日,当大哥从庄里走出来时,就见她脸上的笑容宛如百花齐放般灿烂,目光追随着大哥,一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才姗姗离开。
之后,她几乎每日都来,等不到大哥时,她会失望地离去,若是幸运看见了大哥,她则会带着满脸甜笑离开。
他就算再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