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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娘拍拍她的脸颊，慈爱一笑，眸光却不觉望向远处，变得有些飘忽，语重心长道：“公主，有些话本不该老奴来说，但如若隐忍不言，老奴又实在是放心不下。公主，您心中看重姐妹之情固然是好，但依着老奴来看，只怕今日之事三位公主未必尽信，来日的麻烦还会无穷无尽。公主须得提前做好准备才是，有道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听到这一席话，若华低头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原本以为她和素锦之间的矛盾隐藏得很深，不想却连乳娘也看出来了。深吸一口气后，她抬头朝乳娘露出一个明丽的笑颜道：“乳娘不必担心，我心中有数。”
乳娘眼中难掩忧色，叹气道：“但愿公主真的明白才好。”
但，事实证明，新晋成为玉山王母跟前红人的若华压根无暇理会昔日姐妹间的矛盾，才回来几日，她就几乎要被来自四海八荒各位贵人们的宴客帖子给淹没了。
若华扶额坐在榻上，听着乳娘和绿云为自己点算这几日送来的礼物和请柬，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玉清洞洞主送来千年人参一支，东珠两箱，洞主夫人邀您过两日赴宴小聚。南海仙岛仙翁送来珊瑚石一座，翡翠首饰三套，各样珍玩并两箱。昆仑山长春真人送来”
“够了够了，别再念了，这些贺礼你们且先代我记下，来日到库房择选合适的回礼清单送我过目即可。还有，无论谁来求见，都一律替我挡了，我谁也不耐烦见。”
若华说完起身就欲往寝殿内室去歇息，谁知却听见一道熟悉的笑声撞入耳膜：“旧人来访，却不知若华公主可愿纡尊降贵赐见啊？”
若华只疑心是否自己听错了，转过身去看见那张明丽无双的笑脸时才敢确认，欣喜道：“辛夷姐姐，你怎么来了！”
辛夷十分好奇地左右打量焕然一新的宫殿，笑浮两靥道：“岂止是我，你且瞧瞧还有谁也跟着来了？”
于是若华便看见从她身后步出一个秀雅端丽的黄裳美人来，惊喜道：“公主殿下也来了。哎呀，今儿个是吹的什么风，竟将天界最矜贵的两位美人都给刮来了，真真是让我们北海龙宫蓬荜生辉啊！”
辛夷俏皮一笑，“还能是为什么？我听说这几日你们北海龙宫格外热闹，尤其是你这里。于是我左右无事，便索性拉着瑶姬过来瞧一瞧热闹了。只是不成想几日不见，妹妹竟这般矜贵，连我这个做姐姐的想见你一面也颇费了一番唇舌，真真是不容易呢。”
若华被她取笑得满面潮红，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好姐姐，你便是专程来取笑我的么？你明明知道这些风光显贵无非是沾了你和王母的光，若离了你们，只怕北海若华就什么都不是了。倒是底下那些个奴才不懂事，旁人拦了也就罢了，怎么连姐姐的尊驾也敢阻拦？回头我非得好好训她们一顿才是。”
辛夷拍了拍她的手，四处张望道：“好妹妹，那就不必了。倒是我们大老远来，你这个做主人家的怎么连杯茶水也舍不得给？”
若华窘得满脸红霞，待回头吩咐那些个侍婢奉茶时，却见乳娘早已捧了新沏的上等碧螺春上前来，含笑道：“贵人驾临，自然是不敢怠慢的。玄女且尝尝，这茶还能下口么？”
辛夷含笑接过轻轻喝了一口，不由夸赞道：“唔，好清香的茶。从前总听若华夸她的乳娘如何如何心细慈，我总觉得言过其实，今日一见才知此言不虚。”
即便是在贵极一时的九天玄女面前，乳娘也不曾露出半分怯色，不卑不亢道：“公主亦一直在老奴面前夸赞玄女的圣德美仪，只是从前无缘得见。如今见到真人，方知王母的确是收了一个根骨奇佳的好弟子。玄女不但样貌生得美，仪容举止更是雍容大方，极有尊师当年的风范。”
第98章 所思为何（）
辛夷掩唇一笑，“夸我生得好看的人不少，只是夸我仪容举止雍容大方的么，我却从未听过。就连师尊她老人家亦骂我是个最没脸没皮的，成日的任性闯祸，最不教人省心。”
乳娘不曾想到她竟是这样一个毫无架子的上神，一时亦有些惊讶，但看着她与若华亲密无间的模样，心下又觉十分安慰，遂含笑道：“王母那是与玄女玩笑呢。天界之中，少见如玄女这般真性情的女子，想来这也是玄女的可贵之处。”
辛夷闻言眼珠子转了转，眨眼笑道：“乳娘既这样夸我，那辛夷便只有照单全收了。对了，我尚有几句体己话想与若华说，未知可否请乳娘遣退众人，给我们一个单独的空间呢？”
她这番话说得十分客气，给足了一个长者面子，亦显示出了她自身的良好涵养。
乳娘不免对她更增添了几分好感，遂含笑道：“玄女言重了。既然玄女和公主有话要谈，老奴这就领着侍婢们下去。”
待四下无人后，辛夷轻轻放下茶盏，清目横波问：“我听说翩翩她们几个来看过你了，可为难你没有？”
若华眉间微微一皱，很快展颜道：“没有，三位姐姐不过是循例来看望我，一叙姐妹之情，并没有为难一说。”
辛夷未知可否，不过淡淡一笑：“如此便是最好。”
对于翩翩等人与辛夷的过节一事，瑶姬从未听闻，此刻不由有些诧异地插了一嘴：“怎么，听你们的语气，彷佛翩翩她们与若华有过节，存心刁难？”
若华生怕她误会，去找翩翩等人的麻烦，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三位姐姐一向待若华情同姐妹，岂有为难一事？不过是辛夷姐姐随口一问罢了。”
瑶姬是何等伶俐的人，挑眉颇有些不悦道：“合着你们两个打量我是一个傻子，还是将我看做了外人，有些话竟是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的？”
“不是不是，公主殿下千万别误会。”
辛夷伸手，拦下了若华略显仓促的解释，眉目蕴笑道：“你呀你，平日看着最是庄重持成的一个人，可骨子里却是这样的好管闲事。罢了，左右你也不是外人，便告诉你也是无妨的。与翩翩有过节的人不是若华，而是我，或者说人红招人妒。只凭着我是王母的唯一入门弟子，曾经的紫霄仙君未婚妻，就足够翩翩她们忌恨我的了。这些，我想不必我多说，你也该懂得。”
九霄云宫上的风光无限，背后的高处不胜寒，一个显赫身份背后是多少人的妒恨不满，个中的心酸隐晦，作为天界皇族出身的瑶姬又如何不懂？
瑶姬勾唇冷冷一笑，眉间隐有怒气聚集，“好呀，位高人越险，如此便连几个小小的龙宫公主也敢来算计你了么？眼下就连若华与你交好，也成了罪过。她们如此肆无忌惮，还有半点将玉山和天界看在眼里么？”
见瑶姬怒发冲冠便要往外冲，辛夷和若华连忙一左一右拉住她。
辛夷半是感动半是无奈地将她按住坐下，温言劝道：“多大的人了，竟说风就是雨的。难道天界这样的人还少么？你今日能收拾了一个翩翩，来日又能对付多少个如她这般口蜜腹剑的小人？依着我的看法，倒不如由着她们去，太过看重反倒给她们长脸了。再者，今儿个咱们来北海龙宫，难道是专门为给我收拾情敌的？我的好瑶姬，你怎么一冲动起来，倒将自己的人生大事给忘记了呢？”
提起今日一行的正题，瑶姬忍不住红了红脸，“你还说呢，可不是为着是你的事，我才这样着急生气的么？眼下你倒好，非但不感动，反而取笑起我来了，往后我可再也不搭理你了。”
说完便背过身子，倒像是有些难为情起来。
辛夷与她相交多年，哪里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当下也不点破，只是含笑道：“好好好，不取笑你。只是我原也没有那样的意思，倒是动了真情的女子了不得，一个个心思敏感，倒是教人一句也不敢轻易多说了。”
瑶姬伸手打她，满面红霞，倒比平日多了几分丽色，“教你不要说，偏你还说个没完没了，也不怕若华妹妹取笑你没正经。”
辛夷笑得嘴都合不拢，抬手道：“好好好，我没正经，我没正经总成了吧。”
若华在一旁听得如坠云里雾里，又见一贯端庄的瑶姬如此羞涩，不由也起了好奇心：“好姐姐，你们二位今儿来到底是有什么事？这般说一半藏一半，可不是要急死人了么？”
瑶姬一副欲言又止的羞涩之态，自然是给不了若华答案的了，于是她便将目光投向了含笑不语的辛夷身上。
而辛夷并未急着开口，反而是先转向瑶姬体贴地耳语道：“瑶姬，此事到底是你的终身大事，只怕当着你的面说有些不好。不如你暂避偏殿，待我来和若华细说此事的来龙去脉如何？”
瑶姬亦觉自己在场不合适，遂点头道：“好，那么一切便有劳你了。”
辛夷含笑握一握她的手，颇为不赞同道：“自家姐妹，说这些做什么？没的显得见外。”说完，她转向一旁满脸迷惘的若华道：“若华，劳烦你遣个婢子带瑶姬去你的偏殿稍坐片刻，由我来向你细述今日的来意。”
若华自然没有不允的，待见瑶姬被送走后，她方迫不及待问：“辛夷姐姐，究竟是什么要紧的事？怎么我瞧你和公主殿下神情都有些不对劲。”
辛夷携了她的手到殿内坐下，又在若华焦灼的目光下轻轻啜了口茶，沉吟许久才开口：“瑶姬的事暂且不急，我遣开她，原是有另一桩事想问你。”
不过淡淡一句，若华就明白了她话中的含义，当下迟疑道：“辛夷姐姐，你是想问凤歌的事么？”
辛夷略加思索，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不错，解药你可送到凤歌的手上了？他好么？”
第99章 处之而后快（）
即便面前的女子极力掩饰，看似淡然无争，但若华仍旧从她略显焦灼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丝关切。悠悠一声叹息后，她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以我的所见所闻，凤少主的情形究竟算得上是好，抑或是不好。”
听到凤歌有可能不好，辛夷只觉得心口下意识地揪疼了一下，伸手握紧若华的手涩涩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凤歌他，究竟怎么了？”
若华的目光似水温柔，轻轻落在女子焦灼的面庞上，一瞬不瞬，彷佛要看穿她的心事般明澈。许久，她才开口：“辛夷姐姐，你仍然这般在意凤少主么？”
听见这句话，辛夷下意识地缩回了手，矢口否认道：“没有。我，我并不是还在意他，我只是觉得亏欠他。毕竟，毕竟那一箭原本是射向我的，如果他不曾以身相替，或许今日身受重伤的人就该是我了。”
若华摇首淡淡一笑，“是么？可我怎生看，都不觉得你对他的关切是歉疚，反而像是旧情难忘。”
“若华！”辛夷忽然高声喊了她的名字，眸光闪烁中似有一丝挣扎与恼怒，冷声道：“我当你是妹妹，是以这一次我不与你计较。但下一次，你如若再说出这样无礼的话来，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若华满脸无措，彷佛没料到她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惊吓到了，不住道：“对对不起，辛夷姐姐，我，我下次再也不会了。真的，我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只听“嘭”的一声，却是辛夷自己恼怒地将手砸到了桌面上，她深深吸一口气，才对如受惊的小鹿般惶然无措的若华苦笑道：“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一时情绪不好，吓着你了吧？”
若华拼命摇头，抢上前去查看她受伤的手，心疼道：“哎呀，都擦破皮了。都怪我，好好的胡说什么，教姐姐生气着恼，竟伤了自己，我真该死。”
说完她扬手就要打自己的脸，却被另一只手牢牢抓住，她抬头，望着那张清丽无尘的脸，无措唤：“辛夷姐姐。”
辛夷满脸茫然，轻声问：“我看上去，真的有那么在乎凤歌么？”
“啊。”若华惊呼一声，随即轻轻咬住下唇，有了方才的前车之鉴，她并不敢贸然回答辛夷的这个问题。
辛夷淡淡瞥她一眼，当即看穿了她的心事，“你只管照实说，我保证不再生气。”
若华犹豫片刻，轻轻点头：“是。虽然眼下姐姐看起来并不如一千三百年前那般迷恋凤少主，但仍然是很在意他的。这样的在意，远远胜于你对紫霄仙君的在意。自然，这只是妹妹的愚见，并不代表事实，更不能代表姐姐的真实心意。”
说到这里，她复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辛夷的神色，唯恐她会再次发怒。
辛夷无力地闭了闭眸，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居然是那道绯衣似火的身影，昔日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长叹息一声，她竟是无言以对，因她的心告诉自己，若华说的话其实是事实。
连这个与自己相交不算深的女子，也轻易看穿了自己以为深藏的心意，那么紫霄呢？他会否也早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她竟不敢再细想下去了。
见到辛夷苍白似雪的面容，若华亦有些心慌，后悔自己不该提起那些不该提起的话，她低声惶然问：“辛夷姐姐，辛夷姐姐你没事吧？”
辛夷摇头，明明是想说自己没事的，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凤歌，他究竟怎么样？”
若华吃了一惊，但很快回答：“那日我从玉山返回龙宫，便第一时间到桃林给凤少主送去了解药，想来此刻他身上的毒性该尽数除去了。只是要养好身子，还需些时日。”
她有意避开了当日凤歌的失态与对辛夷的牵念，为的就是避免节外生枝，勾得辛夷越发心乱。
辛夷忽然睁开双目，声线清冷：“若华，你并没有对我说实话。”
若华略一蹙眉，随即坚定而坦然地望向她，反问一句：“真话假话，就那么重要么？姐姐你真的确定，想听我说实话？”
辛夷定定望住她半晌，目光冷冽而凌厉，几乎逼得若华喘不过气来。最后，她却收回了目光，语含叹息：“罢了罢了，你是对的。他是好是坏，又与我何干呢？如今我既已为他解去了身上的毒性，便算是还了他当日舍身相救的恩情。其余的事，原就不该多思多想。过多牵扯，于人于己，终归都不是一件好事。”
若华听见她这样说，不由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伸手覆住她微凉的指尖，柔声道：“姐姐能这样想，于自己与凤少主都将是一件好事。终究仙魔有别，更何况你们中间还隔了一个紫霄仙君。除非姐姐如一千三百年前那般，为了一人，宁可舍弃一切。”
心口彷佛缺失了一块空荡荡的难受，辛夷的目光转向别处，淡而坚定道：“我自然不会，也不能。紫霄于我情深意重，我再不能辜负他了。”
若华亦跟着点头附和一句：“不错，紫霄仙君文才武略，是天界数一数二的俊秀郎君。姐姐今生能得此良配，原该满足。”
碧纱橱后，一男一女无声退出，俱是沉默无言。
待走到了无人处，瑶姬方开口道：“我说什么来着，可不是哥哥又多心了么？如今辛夷和从前早已大不相同，她再也不会犯和从前一样的错误了。就是哥哥太过着紧些，偏生要悄悄儿跟来偷听。这一下你都听见了，辛夷说她断不会再负你，哥哥尽可安心了吧。”
紫霄静立无言，冷肃的面容下似藏了一丝淡淡的忧伤，只见他勾唇笑得苦涩：“安心若真能安心，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她的不辜负，是深感他千余年来的情深意重，无以为报，却并非是当年对凤歌那般的情之所至，不愿舍弃。此二者间的区别，瑶姬不懂，他却不能骗自己也不懂。
或者说，若要真正的安心，唯有让那人永远地消失于世间，永远也不能与他相争。
想到这里，紫霄暗暗攥紧了拳头，扔下一句“我先回去了，别告诉辛夷我来过”，便潇洒地转身离去。
第100章 乙之砒霜（）
而紫霄的提前离去，亦让他错过了一个对自己至关重要的答案。
捧了一盏热茶递到辛夷面前，若华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口：“辛夷姐姐，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凤少主和紫霄仙君，在你心中究竟更在乎谁呢？或者说，在你心中是如何看待他们两个人的呢？”
从来潇洒肆意、仗剑横行天界的辛夷，面对若华这一个问题时，竟生出了一丝迷惘与胆怯。
凤歌和紫霄，在她心中孰轻孰重？这是一个被无数人问过，亦被无数人关心过的问题，但辛夷从未有一次能给出答案。因为，连她自己也不曾细想过这个问题。她只知道，这是两个在她生命中最与众不同的男子，也是她最珍惜的人。一个代表了她过去青涩岁月中最无悔的爱恋时光，而另一个则是她未来温暖的倚靠与支柱。
凤歌和紫霄，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柔了岁月，她无从割舍，更从未去分辨过，究竟哪一种情感才是真正的爱情。
锁眉沉思了许久，辛夷仍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