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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是人非，许如鹫重新走在这条路上，却找不回自己到底丢失了什么东西。
修行者断情绝欲，当有一番大作为。
凡人若没了这两样，便是一具行尸走肉。
“可怜。”
符晓托着下巴，伺候了许如鹫几天，到还生出些不舍来了。
“哪里可怜？”
九恶顺着符晓看的方向望去，不大明白符晓这话的意思。
饿殍遍野，她锦衣玉食。路有冻死骨，她朱门酒肉臭。人命如草芥，许如鹫高居禁宫金銮殿。打一出世许如鹫过得是什么日子，即便被她那庶子兄长欺负了几年，还能花银子开棚施粥，接济穷苦人。
几时用得着你来可怜？
符晓被他一问，转念一想的确如此。她身上还有伤痕呢，怎的不见有人来说她可怜。
“也对。”
心中的那份本就虚无缥缈的愧疚，此刻更是吹得烟消云散。
小窗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外头的非凡热闹。符晓邪靠在椅子上，目光抛在了九恶的身上。
“我听闻国师瞎了？”
符晓在从禁宫里出来的时候，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消息了。
瞎了眼的国师闭门谢客，伺候在国师身边的童子道什么，师尊泄露天机，遭了神明不满，收回了一双天目。
都城的百姓和官宦人家或许信了，符晓心里却不信是什么天道收回的。
事实也和符晓猜测的一样，九恶嘴角勾起了一抹狡黠的笑意，点了点头。总不能每次都是符晓满载而归，他回回走空吧？
那两颗眼珠子的味道，吞入腹中许久了，此刻还让他难忘。
正在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了嘈杂人声。符晓把雕花的木窗推开了一条小缝，朝外头看了出去。
凡间的事多腌臜，乡野里多，都城里更多。
一个抱着孩童的妇人不知从何处生出了力气，竟然冲破了陛下侍卫军的阻拦，挡在了御驾的前头。
娃娃的哭声调子高，符晓听着都觉得刺耳。那妇人更是哭天抢地，似有天大的委屈和冤枉，以至于要来告御状。
皇帝明面上是个勤勉的陛下，可瞧他夜里喜欢做的那档子事，心里早就把圣贤书忘光了。听见有人告御状，他没有半点君父为民伸冤的心情，反倒懊恼这女人搅了他的日子。
正打算责罚告御状的妇人时，皇帝突然想起来，与他同乘的许如鹫未入宫前，是都城里出了名的大善人，活菩萨。
此番‘回门’也不过是为了讨冷面娘娘的欢欣，若好生对待伸冤的妇人有同样的效用，饶了她也无妨。
“爱妃怎么看？”
“惊扰御驾。”
不见了幽精一魂，许如鹫早已不是当日开棚施粥的大善人，活菩萨了。外头女子和孩童的哭声在如今的许如鹫听来，只是嘈杂刺耳，哭的再凄厉再惨烈，她也无法生出半点同理心来。
陛下的手揽在了许如鹫的腰，二人之间靠得几近，他还等着传闻中女菩萨的回答。
可惜女菩萨开口时，声音冷硬，眼底无情，远山般的细眉弯弯，拒人于千里之外。
“惊扰御驾，按律当杀。”
第53章 第五十三回（）
当杀。
这两个字传到符晓耳中的时候； 快意自心底浮起； 震颤着传抵到了周身； 给了她一个颤栗。
怪不得恶鬼要来蛊惑凡人，看着好人踏入深渊，陷入泥泞； 真是绝妙的体会。
“如若事成，你打算怎么对我？”
符晓关上了窗； 连带着把那些声音也一起拦在了外头。
许家大小姐今后在火坑里究竟是如鱼得水； 还是会被烧的灰飞烟灭； 都已经不再是符晓的困扰了。
比起许家大小姐日后会如何，她更关心自己未来的走向。
“杀了你。”
九恶的回答干脆利索，几乎不曾思考； 更没有隐藏，这是个他早就决定好了的答案。
“带你一起下地狱。”
地狱血海； 本就是符晓这种人的归宿。
寿终正寝被鬼差押着去； 还是九恶带着去； 不过只是差了几十年的光景而已。
几十年对凡人来说是一段漫长的日子，可在恶鬼和修士的眼中； 不过是眨眼和须臾。
符晓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在听到九恶的答案之后； 还是有少许的不适。
诚然理应如此； 她召唤了恶鬼，和恶鬼做了交易，事成之后合该把魂魄性命交给他来处置。
可……
“你也没帮我干啥呀……”
里长是我杀的吧？母龙那里是我忽悠的吧？也就是尤大官人的妻子被九恶附身； 可九恶还把人家给祸祸死了。
最后也还是她那野爹突然出现，才算是救下了符晓的命。
还有这次，取许家大小姐的命魂，九恶从头到尾连宫墙都进不去，更遑论什么帮不帮的了。
即便是日后，宣阳铃仙君一日不出山，九恶便使不出手段。凡在长华山内，符晓就只能仰仗自己。
而她以性命魂魄交换而来的九恶，这样细细的捋下来，似乎一点用处都没有。
凡人都晓得要银货两讫，没有得到九恶的货，符晓凭什么要一死作银？
符晓记仇记得清楚，记账也一样不含糊。
九恶一听这话，笑意盈盈的看向了她。
“我已经帮你不少了。”
在你尚未发现的地方。
“日后还会帮你更多。”
你日后便知道了。
对着九恶的笑意，符晓可笑不出来。已经帮的在什么地方？日后又帮在什么地方？
你是恶鬼还是凡间的大善人呀？做好事不留名怎么的？总得让我知道拿命换了什么吧？
故弄玄虚。
符晓对于九恶给出的回答，嗤之以鼻。
心里头骂着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符晓在回程的路上一直念叨着这句话。
以至于跪在蒲团上，双手将存放着许如鹫命魂的锦盒给培元仙君呈上的时候，她也同样不屑这位师尊开口说出的话。
“好徒儿！”
培元仙君打开锦盒一看，赤红色的光团耀眼明亮。
九恶在说自己已经为符晓做了不少，日后还会做更多的时候，是真心的。
培元仙君在夸赞符晓是个好徒儿的时候，也是真心的。
丹炉多少年没有出过这样的弟子了？办事既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又留有一丝的底线。
凡人有三魂，唯有符晓取来的幽精，丢了也便丢了，并不妨碍寿数和性命。
失了这一魂的凡人，除了性情大变之外，一切与常人无异。若是那种平日里便城府深沉，习性不怒于色的凡人，就连最亲近的枕边人，恐怕都很难发现他丢失了什么。
“好徒儿。”
啪的一声将锦盒盖上，培元仙君按捺不住，再次夸赞符晓。
虽然培元仙君也不怎么把凡人的性命放在心上，就算符晓带了别的魂魄回来，他也会用去炼丹，只是这幽精让他用起来越发的心神畅快。
“为师尊分忧，是弟子应做的。”
符晓办事得力，回话时听着也非常顺耳。
培元仙君总算是集齐了丹方所需的东西，恨不得现在就闭关去。不过走之前还有些事情安顿，比如眼前的符晓，这位让他非常满意的弟子。
“丫头，为师这里有几本书。”
培元仙君随手一招，架子上摆着的书册便飞下来几本。
拂晓翻找起来是大海捞针，摸不着头脑，守着一座宝藏不知从何处下手。培元仙君随手挑选，便恰到好处好处，寻到了符晓所需的几样。
可符晓不识字啊……
书册在她的手中，仿佛天书一般，远不如有个师尊在耳边的教诲来的痛快。
然而培元仙君见符晓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后，并不以为符晓不识字，而是想到别处了。
“为师闭关的时候，你若想回神来峰，回去便好。”
符晓出山的时候，宣阳铃仙君的那个弟子隔三差五的就要来一趟，打听师尊的女儿什么时候回来。
“你父亲伤未痊愈，空手回去总不好。”
培元仙君从符晓这里得了不少东西，自然也不能只入不出，右手反转自虚空中变出了一方小小的瓷瓶。
“我这里有调养的丹药，若是你不嫌弃，便也一起带去。”
当师父的做到这里，培元仙君觉得自己非常可以。
毕竟像宣阳铃仙君那样，把弟子当儿子养的是少数，大多数修行之人都是寡淡之辈，对弟子不怎么上心的。
“多谢师尊。”
符晓也不推辞，当即便把瓷瓶接了下来。
放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心里头不由得骂娘。该死的老东西，也忒小气了些，身为一峰之主，贵有仙君称号，怎的几丸丹药还扣扣搜搜的。
那丹药是能下小丹药怎么的？修行之人守财的样子咋和里长婆姨一模一样。
培元仙君觉得鼻尖发痒，不过也没放在心上。安顿好了符晓，便快步朝外头走去，收拾收拾要去闭关了。
门刚关上，符晓耳边垂着的鱼儿便摇摇晃晃。
“丹修心法，上古灵草录，丹火控制术……”
九恶的声音不紧不慢，念出了符晓不识得的字眼。他本是个好心，可不想符晓并不买账。
“只要二斤高粱酒做束修，私塾先生也能帮我识字。”
言外之意，还是九恶没用。
“私塾先生已经死了。”
鱼儿摇晃的幅度越大，撞在了符晓白皙的脖颈儿上，尖牙咬出了一块伤。
“他不能帮你报仇，我也不要高粱酒。”
我要你的命，我要你陪我一起下地狱。
第54章 第五十四回（）
下地狱总归是以后的事情； 眼巴前要紧的是下到地穴里； 去和母龙银货两讫。
内丹早拿到手一日； 符晓心心念念了半辈子报仇的夙愿，才能达成一日。
刚从培元仙君给的书册里寻了个炼化妖修内丹的法子，符晓甚至还没琢磨过是否能行； 便火急火燎的顺着丹炉下头的龙须，攀爬了下去。
母龙大多数的时候都在沉睡； 即便被培元仙君取鳞取血肉的时候； 也在半梦半醒之间。
可自从符晓带着那人的鳞片来过一次； 她心里有了念想，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比平日里更多了。
故而符晓还未下来的时候，母龙便已经发现了她的身影； 翘首以盼，等着她靠近了。
“为何去了这么久？”
即便洞穴内分不清日夜黑白； 春秋寒暑； 可时间漫长； 寂静无边，加之苦等符晓； 让本就漫长的时间显得愈发难熬。
“去了趟凡间。”
符晓也不遮掩，更没有必要遮掩。
丹修在成为仙君之前； 大半时间都泡在凡间； 母龙也是知道的。培元仙君在成为仙君之后，还去英灵峰里偷了仙人遗骨，往凡间去呢。
“今日来与你银货两讫。”
培元仙君闭关； 掌门也闭关，丹炉峰内没有主事的仙君，符晓这里万事俱备。
“你倒有些小聪明。”
培元仙君每每闭关之前，都会来母龙这里取些血作为补药，谨防自己在闭关的时候遇到些什么意外。
今次闭关之前也没有例外。
只是这聪明不大。
母龙厚重的眼皮一耷拉，即便没有人的面容，可她修出了灵性，自然也带上了情绪。
符晓有的，也就只是小聪明罢了。
培元仙君闭关了不假，可母龙本就遍体鳞伤，没了内丹能活多久？
若她死了，丹炉峰的地火熄灭，别说培元仙君在闭关，他就是在闭生死关，也得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出关来。
更何况除了培元仙君之外，上头还有长华山的掌门。
拿走她内丹的符晓，可有本事存住呢？
人心不足蛇吞象，凡人身上有龙的影子，贪婪成性，不知满足。
只怕有心无力，无福享受。
吞吐出内丹是个不大容易的事情，母龙好一番挣扎，才又一次把内丹吐了出来。
内丹是妖修的根本，吞吐日月精华，疗伤养身，渡劫炼体，全靠这一丸珠子。
这东西也有大有小，龙的原身便大，自然这丹也不小。
她吐出的内丹几乎和符晓一般高，甚至还要比符晓更猛些。
母龙能想到的事情，符晓自然也想到了。几乎是在母龙吐出内丹的瞬间，符晓就用乾坤袋将其收起，与之交换的是，双手托着一锦盒，盒里还放着一样东西。
“吃下去。”
她把锦盒抛向了母龙所在的位置，嘭的一声落地。
“这是？”
母龙用鼻子拱了一下，没有撞开盒子，却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
“龙髓。”
全给了培元仙君？符晓又不是个傻子。
拿到手的时候便将龙髓分了两份，其中一份留在此时，给母龙吊着性命。
没了内丹的母龙，服下龙髓后总能撑一段日子。
至于撑多，符晓不怎么在意，只要撑到她炼化了内丹，药死了宣阳铃便够。日后地火熄灭，长华仙君再次联手出山寻龙，也不是符晓能管的事情。
“他的髓？”
龙髓是龙身上除了内丹之外尤为重要的东西，取之一次如临大劫难，如若非是龙自愿为之，外人想要凭借蛮力做到，几乎是全无可能。
旗鼓相当的对手在打斗之中，取一些鳞片和血肉是不难的。可母龙看着眼前的符晓，刚刚踏入仙门，谈何旗鼓相当？
定是他自愿的。
“这算什么？是他对我有愧？”
取一些龙髓慰藉我这多年的苦难？慰藉我这多年不见光明的黑暗？
没了内丹的母龙虚弱之极，此时她虽心神震颤，气血翻涌，可即便是质问，也有气无力，全无威慑之意。
连强弩之末和外强中干都算不上，顶多是个纸老虎，一吹就破了。
“是我对你有愧。”
符晓耸耸肩头，左右观察了一番洞穴内的地形，寻了个母龙够不着的地方才停住了脚步。
凡间有好死不如赖活着的说法，符晓村寨里的瞎老婆子，瞎都瞎了，不还是整日拄着拐杖满山的转哟吗？
有个念想的时候日子也是有盼头的，母龙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穴之中，想着尤大官人在外为她守坟，日日夜夜牵挂着她，总还不至于活不下去。
可现在符晓带回来了尤大官人的消息，那消息又不中听，更不如意。
母龙听了，就算还没丢内丹，也得气个半死。
“当然，我本来可以骗你。”
符晓也不是没这么想过，只是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
说好了银货两讫，她这里货不对板，日后还怎么做生意。
“他不光没惦记你，还在外头有人了！”
符晓半点没有遮掩，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母龙。
“你看，你在这儿关了一百年吧？他娘子都八十五了！你走了以后，他几乎是一天都没闲着！”
只怕那女人刚一轮回，尤大官人就已然寻到了她了。
什么愧疚？什么将你牢记心底？都是假的。
男人永远都只会记得他自己爱的人，你为他奉献再多，也不过是个痴傻的，自愿的，不足怜惜的蠢货罢了。
什么失去方知你是最好的？追悔莫及？全是痴心妄想之人编出来慰藉自己的蠢话而已。
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要的是什么，要的是谁，那答案里自始至终，都没有你。
符晓本可以骗母龙的，可她不是那种能说出善意谎言的人。心眼儿黑的家伙，说慌从来都是为了颠倒是非。
如若是非曲直依然足够黑暗，将它摊开来才是最好的。
“盒子里装的是他的髓。”
符晓的声音撞到陡峭的崖壁上弹了回来，回音拉拽拖长。
“吃吗？”
对待仇人当如何？饮其血，啖其肉，敲其骨，食其髓。前头三个眼瞎做不到，最后一条却能。
“吃！”
只听咔吱咔吱的声音自地穴内响起，母龙也不撬开锦盒，就那么一起吞了下去。
第55章 第五十五回（）
“近来火势有些小啊……”
丹炉峰的弟子们三五结伴的走在一起； 口中议论皆如此。
“拉了炉下的绳索； 火势也不见大……”
炼丹虽然讲究个慢功夫； 可也有需要集火猛攻的时刻，火势不够，总归是让弟子们苦恼的。
“师尊也不知何时才会出关。”
丹炉峰弟子口中的师尊； 自然是培元仙君了。
峰内出了这样子的事情，屋漏偏逢连夜雨； 还赶上了仙君闭关； 真是无处去诉苦恼烦忧。
符晓作为丹炉峰火势变小的始作俑者； 自然也听到了这些流言。
吞下龙髓的母龙不过是吊着一条命，地火没有熄灭已然是个恩赐，还指望火势猛冲； 怎么可能嘛。
好在她所要炼化的内丹，所需的正是慢火缓煎； 火势小一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