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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都孤儿-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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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先生。”凯尔司先生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

“也没逮住小偷什么的,或者认出哪一个强盗来?”大夫说道。

“没有,先生。”凯尔司先生非常庄重地回答。

“哦,”大夫说道,“真是遗憾,因为你办那种事情非常令人敬佩。请问,布里特尔斯怎么样了?”

“那孩子很不错,先生。”凯尔司先生又恢复了平日那一副恩人的口气,说道,“他要我向你转达他的敬意,先生。”

“那就好,”大夫说道,“看见你在这儿,我又想起来了,凯尔司先生,就在我被仓促叫来的前一天,遵从你家善良的女主人的请求,我办成了一桩对你有好处的小差事。你到这边来一下,好吗?”

凯尔司先生十分庄重并略带几分惊奇地走到那边角落里,荣幸地与大夫进行了一次短时间的低声会谈。谈话结束,他频频鞠躬,踏着异常庄严的步子退了下去。这次密谈的主题没有在客厅里披露,但很快就传到了厨房,因为凯尔司先生直接来到厨房,要了一杯淡啤酒,摆出一副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高贵气派宣布说,鉴于他在这次发生未遂盗窃案时的英勇举动,女主人深为满意,特地在本地储蓄银行里存进总数为二十五镑的款项,供他个人取用生息。一听这话,两个女仆举起双手,眼睛一齐往上翻,猜想凯尔司先生不知道该得意成什么样子了。凯尔司先生把衬衫褶边扯出来,连声回答说:“不会的,不会的。”并表示如果她们注意到他对手下态度傲慢的话,一定要告诉他,他会感谢她们的。接下来,他天南海北谈了一通,不外乎举例说明他虚怀若谷,这一番高论同样得到了赞许与赏识,而且被认为是独出心裁,深得要领,大人物成天挂在嘴边的话也就这样。

楼上,当晚余下的时光在笑语欢声中过去了。大夫兴致很高,哈利·梅莱一开始好像显得有些疲劳,或者是心事重重,不管怎么样吧,他到底还是架不住可敬的罗斯伯力先生的好脾气。大夫谈笑风生,妙语连珠,回忆职业上的若干往事,又讲了一大堆小笑话,将他的幽默发挥得淋漓尽致。奥立弗认为这些事真是再滑稽不过了,笑得前仰后合。这显然使大夫深感满意,他自己也笑得死去活来,并且由于共鸣的作用,哈利也几乎可以说是痛痛快快地笑起来。他们的聚会在此时此地再欢乐也不过如此罢。夜深了,他们才怀着轻松而又感激的心情去休息,在刚刚经受了疑虑与悬念之后,他们确实需要休息休息了。

第二天早晨,奥立弗一醒来就感到心情好一些了,他满怀希望和快乐,开始了每天清早的例行公事,这种心情已经多少天不曾有过。鸟笼又一次挂了出来,好让鸟儿在老地方歌唱。他竭尽全力,又一次采来最芬芳的野花,想用鲜花的艳丽换取露丝的欢喜。几天以来,哀愁似乎已经占据了这个心急的孩子那双忧郁的眼睛,不管看到什么美好的东西都笼罩着一层阴云,这种忧愁已经魔术般地烟消云散。绿叶上的露珠闪出更加晶莹的光泽,微风伴着一支更加美妙的乐曲从绿色的叶片中间飒飒穿过。连天空本身也好像更蓝更亮了。这就是我们自己的心境产生的影响,它甚至会波及外界事物的形态。人们看到天地万物和自己的人类同胞,大叫一切都是那样阴暗、消沉,这并非没有道理,但这种阴暗的颜色只是他们自己带有偏见的眼睛与心灵的反映罢了。真实的色彩是十分美妙的,需要的是更加清澈的眼光。

值得一提的是,并巨奥立弗当时决不至于没有注意到,他的清晨远足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哈利·梅莱从第一天早晨遇见奥立弗满载而归以后,忽然对花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且在插花艺术方面表现出了很高的鉴赏力,把小伙伴远远抛在了后边。然而,尽管奥立弗在这方面略逊一筹,但他却知道上哪儿才能找到最好的花。一个早晨接着一个早晨,他们一块儿在这个地区搜索,把最娇艳的鲜花带回家。露丝小姐卧室的窗户现在打开了,她喜欢芳醇的夏日气息涌进室内的感觉,让清新的气流帮助自己康复。不过,在那一扇格子窗里边,每天早晨都插着一支特别小的花束,这束花曾作过精心的修剪,上边还带着露水。奥立弗不禁注意到,虽说小花瓶定时换水,可凋谢了的花从来就不扔掉。他无意中还发现,每天清晨,大夫都要外出散步,只要一走进花园,必定将目光投向那个特别的角落,意味极其深长地点点头。就在这些观察之中,时光飞逝而过,露丝的病情迅速好转。

尽管小姐还没有完全走出房间,晚上不再出去,只是偶尔和梅莱太太一块儿在附近散散步。奥立弗倒也并不感到日子难熬。他加倍努力,向那位白发老绅士请教,自己刻苦用功,进步之快连他自己也感到意外。就在他埋头用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万万想不到的事情,使他产生了极大的恐慌和烦恼。

他平日读书是在别墅背后底楼的一个小房间里。这是一间标准的别墅房间,格子窗外边长满茂密的素馨与忍冬,一直爬到窗顶上,到处弥漫着袭人的花香。从窗户望出去是一个花园,花园的便门通向一片小围场。再过去就是茂密的草地和树林了。那一带没有别的人家,从那里可以望得很远。

一个景色宜人的黄昏,薄暮刚开始投向大地,奥立弗坐在窗前,专心致志地读书。他已经看了好一会儿。天异常闷热,加上他又下了很大功夫,他渐渐地,一点儿一点儿地睡熟了。无论这些书的作者是何等样人,这样说绝非败坏他们的名誉。

在某些时候,会有一种假寐向我们偷偷袭来,将我们的肉体禁闭起来,但并没有让心灵脱离周围的事物,我们的心灵照样可以任意驰骋。因此,如果一种难以遏止的迟钝感觉,精力的疲乏,对我们的意识或者活动能力完全控制不住的状况,都可以称为睡眠的话,这就是睡眠。此时,我们还是能感觉到身边发生的一切,如果我们在这样的时刻开始做梦,我们确实讲出来的话,或者是当时确实存在的响声,便会极其迅速地融入我们的幻觉,现实与想像奇妙地结为一体,事后几乎完全不可能将二者区分开来。这还不算此类情形下最惊人的现象。无可置疑,我们的触觉与视觉一时都趋于失灵,然而,某种外界事物的无声的存在却能够影响,甚至是实实在在地影响我们睡梦中的意识,影响从我们面前掠过的种种幻觉;在我们合上眼睛时,这种事物或许还没有来到我们身边,我们在清醒的时候也不曾意识到它近在咫尺。

奥立弗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坐在小屋子里,书本就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窗外,遍地蔓延的草木丛中不断送来阵阵芬芳的气息。他睡着了。突然,景色变了,空气闷得令人窒息。他在想像中又一次惊恐万状地来到老犹太的家里。可怕的老头依旧坐在他呆惯了的那个角落,正朝着自己指指点点,一边和侧着脸坐在旁边的另一个人低声说话。

“嘘,我亲爱的。”他似乎听到老犹太在说话,“就是他,错不了。走吧。”

“是他。”另外的那个人好像在回答,“你以为,我还会认错他?就算有一帮子小鬼变得跟他一模一样,他站在中间,我也有办法认出他来。你就是挖地五十英尺,把他埋起来,只要你领着我从他坟头走过去,我肯定也猜得出来,他就埋在那儿,哪怕上边连个标记也没有。”

那人说这话时好像怀着深仇大恨,奥立弗惊醒了,猛然跳了起来。

天啦!是什么东西使血轰地一下涌入心田,使他噤口无语,动弹不得?那里——那里——在窗户那儿——就在他的面前——老犹太站在那儿,眼睛朝屋子里窥探着,和奥立弗的目光相遇了,挨得那样近,奥立弗在向后退缩之前几乎可以摸到他。在他旁边,有一张凶相毕露的面孔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惧怕,或者二者兼有而变得煞白,正是在客栈院子里跟奥立弗搭讪的那个人。

这副景象在他眼前不过是一晃而过,转瞬即逝,一闪就消失了。不过,他们已经认出奥立弗,奥立弗也认出了他们,他们的相貌牢牢地印入了他的记忆之中,就仿佛是深深地铭刻在石碑上,从他出生以来便竖立在他的面前一样。有一刹那,他呆呆地站在那里,随后便高声呼救,从窗口跳进花园里。

第三十五章

奥立弗的奇遇不了了之。哈利·梅莱与露丝之间进行了一

次相当重要的谈话。

别墅里的人听到喊声,纷纷赶到奥立弗呼救的地点,发现他脸色煞白,激动不已,手指着别墅背后那片草地的方向,连“老犹太!老犹太!”儿个字都几乎说不清了。

凯尔司先生弄不清这喊叫声的含意,还是哈利·梅莱脑子来得快,加上他已经从母亲那儿听说了奥立弗的经历,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他们走的是哪个方向?”他抓起角落里立着的一根沉甸甸的棒子,问道。

“那个方向,”奥立弗指着两个人逃走的方向,回答道,“一眨眼就看不见他们了。”

“他们肯定躲在沟里。”哈利说道,“跟我来。尽量离我近一点。”说着,他跃过篱笆,箭一般冲了出去,其他人要想跟上都很困难。

凯尔司使足了气力跟在后边,奥立弗也跟了上去,就在这当儿,外出散步的罗斯伯力先生回来了,也尾随着他们,跌跌撞撞地翻过篱笆,又敏捷得超乎人们想像地一咕噜爬起来,急步加入了这一场追击,速度之快谁也不敢藐视,同时一选连声地扯着嗓子大叫,很想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一路飞奔,一次也没有停下来歇口气,跑在最前头的那一位冲进奥立弗指出的那片田野的一角,开始仔细搜索沟渠和附近的篱笆,其余的人抓紧时间赶上前来,奥立弗也才得到机会,将导致这一场全力追击的原委告诉罗斯伯力先生。

搜索一无所获,就连新近留下的脚印也没有发现。这时,他们站在一座小山顶上,从这里可以俯瞰方圆三四英里之内的开阔原野。左边凹地里有一个村子,可是,在跑过了奥立弗所指的那条路之后,他们几个非得在开阔地里兜一圈才到得了那个村子,他们在这么短促的时间里是不可能办到的。在另一个方向,牧场的边缘连接着一片密林,但根据同样的理由,他们也无法赶到那个藏身之处。

“这肯定是个梦,奥立弗。”哈利·梅莱说道。

“噢,不,真的,先生,”奥立弗回想起那个老家伙的面目,顿时不寒而栗。“我可把他看清楚了。我把他们俩看得清清楚楚,就像我现在看着您一样。”

“另一个是谁?”哈利与罗斯伯力先生异口同声。

“就是我跟您讲过的那个人,在客店里一下撞到我身上的那一个。”奥立弗说,“我们都睁大眼睛互相看着。我可以发誓,肯定是他。”

“他们走的是这条路?”哈利追问道,“你没弄错吧?”

“错不了,那两个人就在窗子跟前,”奥立弗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把别墅花园和牧场隔开的那道篱笆。“高个子就从那儿跳过去。老犹太往右边跑了几步,是从那个缺口爬出去的。”

奥立弗说话的时候,两位绅士一直注视着他那诚恳的面孔,然后又相互看了一眼,似乎确信他说得很有道理。可是,无论哪个方向都看不出一丝一毫有人仓惶出逃的痕迹。草很深,但除了他们自己的脚步踩过的,其余的草都没被踏倒,沟渠的两侧和边沿有一些湿漉漉的泥土,但是没有一处能认出有人的鞋印,也没有丝毫痕迹表明过去几个小时里曾经有脚踩在这块地面上。

“这可真奇怪。”哈利说。

“怪?”大夫应声说道,“布拉瑟斯跟达福亲自来也弄不出什么名堂。”

尽管搜索显然已属徒劳,他们并没有停下来,直到夜幕降临,再找下去已毫无指望,这才罢手,但也是很不情愿。凯尔司奉命匆匆赶往村里的几家啤酒店,根据奥立弗所能提供的最为详尽的描述,前去寻访两个长相、穿着与此相符的陌生人。在这两个人当中,老犹太无论如何也是不难让人想起来的,假如有人看见他在附近喝酒或者是溜达的话。尽管如此,凯尔司却没有带着任何足以解开这个谜或者多少澄清一点疑云的消息回来。

第二天,进行了新的搜索,重又打听了一番,但结果也好不到哪儿去。第三天,奥立弗和罗斯伯力先生上镇子里去了,指望在那里看见或者听到那伙人的一点什么事情,可这一番努力同样毫无结果。几天之后,这件事渐渐被人遗忘了,跟大部分事情一样,怪事如果得不到新的养料,往往自生自灭。

与此同时,露丝日渐好转,她已经脱离了病房,能够出外走一走了,她又一次同家中的人呆在一块儿,把欢乐带到每个人的心里。

然而,尽管这一可喜的变化给这个小天地带来了明显的影响,尽管别墅里再度响起了笑语欢声,某些人,甚至包括露丝本人,却时时呈现出一种不常有的拘谨,奥立弗不可能对此毫无党察。梅莱太太和儿子经常闭门长谈。露丝不止一次面带泪痕出现。在罗斯伯力先生确定了前去杰茨的日子以后,这些迹象有增无已。显然有件什么事情正在进行之中,打破了少女以及另外几个人内心的平静。

终于,一天早晨,摆着早餐的房间里只有露丝一个人,哈利·梅莱走了进去。他带着几分犹豫,恳求允许自己和她交谈片刻。

“几分钟——只需要几分钟——就够了,露丝,”年轻人把椅子拖到她的面前,“我不得不一吐为快,这些话本身你其实已经明白了,我心中最珍视的希望你也并非一无所知,尽管你还没有听到这些话从我口中说出来。”

他一进门,露丝的脸色就变得一片苍白,不过这也可能是她新近患病的反应。她只是点了点头,便朝旁边的几盆花俯下身去,默默地等着他往下说。

“我——我——早就该离开这儿了。”哈利说道。

“你应该,真的,”露丝回答,“原谅我这么说,但我希望你离开。”

“我是被最可怕、最令人烦恼的忧虑带到这儿来的,”年轻人说,“担心失去自己唯一的心上人,我的每一个愿望、每一种期待都寄托在她身上。你差一点死去,一直是在尘世和天国之间摇摆。我们都知道,每当美好、善良的年轻人受到疾病的困扰,纯洁的灵魂不知不觉便转向了他们那个光明的、永生的归宿。我们知道——老天保佑——在我们的同类当中,最善良、最可爱的人往往英年早逝。”

在这些话语倾吐出来的时候,娴静的姑娘眼里噙着泪水,一颗泪珠滴落在她低头面对的花朵上,在花冠里闪出晶莹的光华,把花儿衬托得更加妩媚动人,仿佛从她那美好、年轻的心田里涌出的泪花理所当然要与天地间最娇艳的花朵一比高低似的。

“一个人,”小伙子冲动地说,“一个与上帝身边的天使一样美丽、一样天真无邪的姑娘,在生与死之间摇摆不定。噢!她所亲近的遥远世界已经在她眼前揭开了一半,谁能指望她会回到这个世界的悲哀和不幸中来啊!露丝,露丝,知道你正在像上界的光辉投射到几间的柔和阴影一样离去,再也没有希望祈求上苍为了那些在此徘徊流连的人而把你留下,又一点儿都不知道有什么理由值得你留下,感觉到你已经属于那一片光明的乐土,许许多多最美丽、最善良的人早就飞到那里去了,尽管聊以慰藉的办法很多很多,却还要祈求把你还给那些爱你的人——这些颠来倒去的想法简直叫人承受不住。我白天黑夜都处在这样的心请。恐惧、忧虑和自私的懊悔像奔腾的激流一样朝我涌来,生怕你一旦死去,就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对你的爱是多么忠贞,这股激流几乎把我的知觉和理智一起冲走了。你恢复过来了,一天一天,几乎是一小时接一小时,健康如同水珠,点点滴滴汇人在你身体里缓慢流淌的生命溪流,它本来已经消耗殆尽,失去活力,现在重又变成汹涌奔腾的大潮,我曾用由于渴望和深情而变得近乎盲目的眼睛,注视着你死里逃生。难道你会对我说,你希望我抛开这份深情?要知道,正是这份深情使我的心变软了,改变了我对全人类的态度。”

“我没有这个意思,”露丝流着泪水说,“我只是希望你离开这儿,你就可以重新转向崇高的事业,转向值得你追求的事业。”

“没有什么事,哪怕是最崇高的追求,能比得上赢得像你这样的一颗心,”年轻人握住她的手,说道,“露丝,我亲爱的露丝。多少年了——多少年来——我一直爱着你,向往着功成名就以后荣归故里,再告诉你,一切都仅仅是为了与你分享才去追求的——我做了一个又一个白日梦,幻想着在那个欢乐的时刻,我怎样才能使你回想起,我曾经用了那么多不会说话的象征来表达一个孩子的眷恋,我要向你求婚,以此取代我们之间以往的默契。那个时刻还没有到来,可现在,功名尚未成就,青年时代的幻想也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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