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辱,他那颗老年人的心也碎了。”
房间里一片沉寂。稍停,布朗罗先生接上了故事的线索。
“几年以后,”他说道,“这个人——爱德华·黎福特——的母亲来找我。儿子才十八岁,就把她的珠宝和现款席卷而去。他赌博成性,漫天使钱,造假作弊,后来逃到伦敦去了。他在伦敦最最下流的社会渣滓当中鬼混了两年。他母亲得了一种痛苦的不治之症,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却还指望临死以前把儿子找回来。她派人四处打听,仔细寻访,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结果,但最后还是找到了。他就跟着他母亲去了法国。”
“她的病一直拖着,后来死在法国,”孟可司说道,“临终时,她把这些秘密,连同她对这些秘密牵涉到的每一个人的仇恨,那种压抑不住的刻骨仇恨,一块儿传给了我——尽管她犯不着这样做,因为我早就继承下来了。她不相信那姑娘会自杀,连孩子一块儿毁了,却总感觉有一个男孩生下来了,并且还活着。我向她发誓,只要一碰上小家伙,我就要穷追到底,让他一刻也不得安宁,一定要狠狠地收拾他,决不手软,我要把满腹的仇恨发泄在他头上,如果办得到的话,我要一直把他拖到绞刑架下,往那份侮辱人的遗嘱上吐唾沫,那上边全是空口瞎吹的大话。她没说错。我终于碰上他了。开头还挺不错,要不是因为那个满口胡话的婊子,我已经把事办妥了。”
这恶棍紧抱双臂,怀着无处发泄的怨恨,嘟嘟哝哝地咒骂自己无能。布朗罗先生转过身来,在座的一个个听得心惊肉跳,他解释说,犹太人费金向来就是他盂可司的老搭档、知心人,得到很大一笔酬金,条件就是将奥立弗引入陷阱,万一他被救出去了,必须退还部分报酬,两人在这个问题上曾发生争执,也才有了他们的乡村别墅之行,目的是为了认定那是不是奥立弗。
“小金盒和戒指呢?”布朗罗先生转向孟可司,问道。
“我从我告诉过你的那一男一女那儿把东西买下来了,他们是从看护那儿偷来的,看护又是从死人身上偷去的,”孟可司眼睛都没有抬一下,答道,“后来的情况你已经知道了。”
布朗罗先生朝格林维格先生略一点头,后者极为敏捷地走出去,很快又带着两个人回来了,前边推着的是邦布尔太太,后边拖着的是她的满心不乐意的丈夫。
“我该不是眼花了吧。”邦布尔先生大叫一声,故作热情的表演实在拙劣,“那不是小奥立弗吗?哦,奥——立——弗,你不知道我多替你难过——”
“住嘴,蠢货!”邦布尔太太咕哝了一句。
“这是人之常情,人之常情,邦布尔太太,不是吗?”济贫院院长另有看法,“我就不能感到高兴——是我代表教区把他带大了——现在看见他和这些非常和蔼可亲的女十先生们在一起,我能不高兴吗?我一直很喜欢那个孩子,就好像他是我的——我的——我的亲爷爷一样,”邦布尔先生顿了一下,才找到这样一个恰当的比方,“奥立弗少爷,我亲爱的,你还记不记得那位好福气的白背心绅士?啊他上礼拜升天了,用了一口栎木棺材,把手是镀金的,奥立弗。”
“得了吧,老兄,”格林维格先生尖刻地说,“克制一下你的感情。”
“先生,我尽量就是了,”邦布尔先生回答,“你好吗,先生?希望你非常之健康。”
这一问候是冲着布朗罗先生发出的,因为他已经走到离这可敬的一对儿很近的地方。他指了一下孟可司,问道:“你们认识那个人吗?”
“不认识。”邦布尔太太矢口否认。
“你可能也不认识吧?”布朗罗先生问她的老公。
“我一辈子也没见过他。”邦布尔先生说。
“或许,也不曾把什么东西卖给他?”
“没有。”邦布尔太太回答。
“或许,你们根本就不曾有过一个小金盒和一只戒指吧?”
“那还用说。”女总管答道,“你干吗把我们带到这儿,是来回答诸如此类胡扯的吗?”
布朗罗先生又一次朝格林维格先生点了点头,那位绅士又一次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动作异常敏捷。这一次他带回来的不是一对身强体壮的夫妻,而是两个患病风症的老太婆,她俩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浑身直哆嗦。
“老沙而死的那个晚上,你关上了门,”走在前边的一个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说道,“可你关不住响声,也堵不住门缝。”
“说得对,说得对,”另一个望望四周,努了努她那没有牙齿的嘴巴,说道,“说得对。”
“我们听见老沙丽拼命想把她干的好事告诉你,瞧见你从她手中接过一张纸,第二天我们还盯你的梢,看见你走进当铺去了。”头一个说。
“是啊,”第二个补充说,“那是‘一个小金盒和一枚戒指’。我们都打听清楚了,看见东西交给了你。我们当时就在旁边。哦!就在旁边。”
“我们知道的可不光是那档子事,”头一个接着说道,“很久以前,她就经常向我们说起,那个年轻妈妈对她讲过,她感到自己熬不过去了,她本来要到孩子他爸的坟跟前去,死也要死在那里,不曾想路上病倒了。”
“你们要不要见一见当铺老板本人?”格林维格先生做了一个要往门口去的动作,问道。
“不,”女总管回答,“既然他——”她指了指孟可司——“胆小鬼,他居然承认了,我看他什么都招了,你又向这些丑八怪都打听过,找到了这两个合适的证人,我也没什么多说的。我的确把那两样东西给卖了;东西你是永远也找不着的了,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布朗罗先生答道,“不过有件事倒是需要我们过问一下,你们俩今后再也不能担任负责的职务了。你们可以走了。”
“我希望,”格林维格先生带着两个老妇人出去了,邦布尔先生看看四周,哭丧着脸说,“我希望,不至于因为这一件不幸的小事革掉我的教区公职,是吗?”
“革职是免不了的,”布朗罗先生回答,“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这对你们已经很便宜了。”
“这全怪邦布尔太太,她非要这么干。”邦布尔先生先回头望了一眼,确信自己的搭档已经离开房间,这才连称冤枉。
“这不成其为理由,”布朗罗先生答道,“销毁那两件首饰的时候,你在场,而且照法律的眼光来看,两者之中,你的罪责的确更严重。因为法律认为你妻子的行为是受你的指使。”
“要是法律这样认为,”邦布尔先生把帽子夹在两只手中间使劲地搓,说道,“法律就是一头蠢驴——一个白痴,如果这就是法律的眼光,那么法律准是个单身汉。我但愿法律落到最坏的下场,只有亲身体验过了,睁开眼睛了,才明白丈夫能不能支配妻子——这要靠亲身体验。”
邦布尔先生加重语气,把最后几个字重复了一遍,紧紧地戴上帽子,双手插在口袋里,跟着他的贤内助下楼去了。
“小姐,”布朗罗先生转向露丝说道,“把手伸给我。不要发抖。你用不着害怕,听一听我们不得不讲的最后几句话。”
“你的话要是和我有关——我不知道这怎么可能,可如果——还是另找时间告诉我吧。我现在既没有力气,也打不起精神。”
“不,”老先生挽起她的胳臂,回答说,“我相信你的毅力不止这么一点。先生,你认识这位小姐吗?”
“认识。”孟可司回答。
“我从来没见过你。”露丝有气无力地回答。
“我经常看见你。”孟可司答道。
“不幸的艾格尼丝,她父亲有两个女儿,”布朗罗先先生说道,“另外一个命运如何——那个小女儿?”
“那个小女儿,”孟可司回答,“当时她父亲死在异乡,用的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没有留下一封信,一个本子,一张纸片,没留下一点点线索可以用来查找他的朋友或亲属——那孩子叫一户穷苦农民领走了,他们把孩子当成自个儿的收养下来。”
“说下去,”布朗罗先生说道,朝梅莱太太递了个眼色,要她上前边来,“说啊。”
“那户人家后来搬走了,你就是去找也是找不到的,”孟可司说道,“不过,在友谊无能为力的地方,仇恨往往大行其道。我母亲经过一年的明查暗访,找到了那个地方——嘿,并且找到了那个孩子。”
“她把孩子带走了?”
“没有。那家人很穷,已经开始对自己的善心有点烦了——至少那个男的是如此。因此,我母亲要他们把孩子留下,给了他们一点钱,那点钱也维持不了多久,答应以后再寄些钱来,她根本就没打算再寄。不过她还是不太放心,生怕他们那些个牢骚和穷困把孩子整得不够惨,我母亲就把她姐姐的丑事抖落出去,说的时候想怎么编就怎么编,嘱咐他们对那孩子要提防着点,因为她出身下贱。还说她是个私生子,将来什么时候肯定会走上邪路。所有这些话和实际情况全都吻合,他们就相信了。孩子在那儿活得很凄惨,连我们都感到满意,后来,一位当时住在契斯特的富孀偶然看见了那个女孩子,觉得她怪可怜的,才把她带到自己家里。我总觉得这中间有某种该死的魔力在跟我们作对。我们虽然什么办法都想尽了,可她始终呆在那儿,日子过得挺快活。我没看见她有两三年了,直到几个月以前才又见到她。”
“你现在看见她了吗?”
“看见了。就靠在你肩上。”
“可跟我自己的孩子也差不离啊。”梅莱太太一把抱住马上就要晕厥过去的露丝姑娘,大声说道,“一点也不比我最宝贝的孩子差。就是把世上的一切财富都给我,我也不会丢下她,我可爱的伙伴,我的宝贝妞妞。”
“你一直就是我唯一的亲人,”露丝依偎着她,哭喊道,“最体贴,最要好的朋友。我的心都要炸开了,这一切我真承受不起了。”
“更多的事你都承受住了,你一向就是最善良、最温柔的姑娘,总是把幸福抛给认识的每一个人,”梅莱太太慈爱地抱住她,说道,“来,过来啊,我的宝贝,想想是谁还等着把你搂在怀里,苦命的孩子。瞧这儿——你瞧,他来了,我亲爱的。”
“你不是姨妈,”’奥立弗伸出双臂,搂住露丝的脖子,喊叫着。“我永远也不叫她姨妈——我要叫姐姐,我亲爱的好姐姐,一开始就有个什么东西在教我,我的心才爱得这样深。露丝,可亲可爱的露丝姐姐。”
两个孤儿长时间地紧紧拥抱,泪水滚滚流淌,相互讲出一些不连贯的话语,让我们将这些泪水和话语献给上帝吧。转瞬之间,他俩都知道了各自的父亲、姐姐、母亲是谁。欢乐与忧伤交汇在命运的杯子里,然而其中绝没有辛酸的眼泪:因为就连忧伤本身也已冲淡,又裹在了那样甜蜜、亲切的回忆之中,失去了所有的苦涩,成了一种庄严的快慰。
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俩。门上轻轻响起一阵敲门声,告诉他们门外有人。奥立弗打开门,溜了出去,让哈利·梅莱取代了他的位置。
“我什么都知道了,”他在心爱的姑娘身边坐下,说道,“亲爱的露丝,一切我都知道了。”
“我不是偶然上这儿来的,”在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又说道,“也不是今天晚上才听说这一切,我昨天就知道了——也不过就是昨天。你猜到了,我来是要向你重提一个许诺的,对吗?”
“等一等,”露丝说道,“你到底还是什么都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你答应过我,一年之内的任何时间重提我们最后一次谈到的事情。”
“我答应过。”
“我不是要逼迫你改变主意,”年轻人苦苦相劝,“只是想听你重复一遍,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说过,无论我能够获得何种地位或是财产,都要统统放在你的脚下,要是你依然固守从前的决定,我亲口起过誓,决不用言语或者行动去想法加以改变。”
“当初影响我的那些理由,现在同样影响着我,”露丝坚定地说,“你母亲一片好心,把我从贫穷苦难的生活中救出来,如果说我对她负有一种不可忽视的责任,我的感觉还有什么时候能像今天晚上这样强烈?这是一场斗争,”露丝说道,“但却是我引为骄傲的一场斗争。这是一种痛苦,但我的心甘愿承受。”
“今晚揭露的真相——”哈利又想说话。
“今晚揭露的真相,”露丝轻声接过话头,“对于你的问题,仍然没有改变我以前所坚持的立场。”
“你对我真是狠心,露丝。”她的心上人急了。
“哦,哈利,哈利,”年轻的姑娘失声痛哭,“我多么想由我自己来承担这种痛苦,可我做不到。”
“你干吗要让痛苦来折磨你自己?”哈利握住她的一只手,说道,“想想吧,亲爱的露丝,想一想你今晚听到的事。”
“我听见什么了!我听见什么了!”露丝哭喊着,“无非是说,我的亲生父亲因为受不了奇耻大辱而避开所有的人——行了,我们说得够多了,哈利,说得够多了。”
“不,还没有,还没有,”露丝站起来,年轻人拦住了她,说道,“我的希望,我的抱负,前程,感情——我对生活的所有看法都发生了变化,只有我对你的爱情没有变。现在,我要奉献给你的,绝非芸芸众生之间的显赫名声,也不是和充满怨恨与诽谤的世道同流合污,在这个世道,正直的人抬不起头,往往并不是因为他们真正干了什么可耻的事。我献给你的不过是一个家——一颗心和一个家——是的,最最亲爱的露丝,我能够奉献给你的是这些,只有这些。”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结结巴巴地说。
“我的意思无非是——我前次离开你的时候,作出了一个无可改变的决定,我要填平你我之间凭空想像出来的一切鸿沟。我横下一条心,如果我的天地不能成为你的天地,就把你的天地变成我的天地,决不让你受到门第观念的撤嘴嘲笑,因为我会抛弃它。这我已经做到了。那些因此而远离我的人也正是远离你的人,这证明你是对的。当初对我笑脸相迎的那些权贵、恩人,那些权势大、地位高的亲戚,现在对我冷眼相看。可是,在英格兰最富庶的一个郡里,有的是含笑的田野和随风摇曳的树林,有一所乡村教堂——那是我的教堂,露丝,我自己的——那里有一所带田园风味的房子,有了你,我会对这个家感到骄傲,看得比我所抛弃的一切希望还要骄傲一千倍。这就是我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我把这些都交给你!”
“等相爱的人一起共进晚餐可真叫人不好受。”格林维格先生从瞌睡中醒来,拉开盖在头上的手帕,说道。
说真的,晚餐已经开出来很久,耽误的时间长得超出情理。但无论是梅莱夫人,还是哈利、露丝(他们仨一块儿走了进来),都只字不提表示情有可原的话。
“今儿晚上我真恨不得把自己脑袋吃下去,”格林维格先生说,“因为我估计别的东西我是吃不着了。如果你们不反对的话,我可要不揣冒昧,吻一下未来的新娘表示祝贺。”
格林维格先生毫不迟疑,立刻将这一番警告付诸行动,吻了一下涨红了脸的露丝姑娘。在这个榜样的感染下,大夫和布朗罗先生二人也相继仿效。有人声称看见哈利·梅莱刚才在隔壁一间黑屋子首开先例。可是最具权威的人士认为这纯属诽谤,因为他还年轻,又是一位牧师。
“奥立弗,我的孩子,”梅莱太太说道,“你上哪儿去了,干吗你看上去那样伤心?这功夫眼泪还顺着脸偷偷淌个没完,出什么事了?”
这是一个希望动辄破灭的世界,对于我们极为珍视的希望,可以给我们的天性带来最高荣誉的希望,经常都是这样。
可怜的狄克死了。
第五十二章
费金在人世的最后一夜。
法庭,从地板到天花板,砌满了人的面孔。每一寸空间都射出好奇而又急切的目光。从被告席前边的横栏,到旁听席最靠边的狭小角落,所有的目光都倾注在一个人身上——费金。他身前身后——上上下下,左边右边,仿佛天地之间布满闪闪发光的眼睛,将他整个包围起来。
在这一片有生命的亮光照射下,他站在那里,一只手搭在面前的木板上,另一只手罩着耳朵,脑袋朝前伸出,以便把主审法官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更清楚一些,主审法官正在向陪审团陈述对他的指控。他不时将眼光骤然转向陪审团,看看他们对一些有利于自己的细枝末节有何反应。听到主审法官用清晰得可怕的声音历数对自己不利的那些事实,他又转向自己的诉讼代理人,默默地哀求他无论如何也要替自己辩护几句。除了这些焦急的表示之外,他的手脚一动不动。开庭以来,他就几乎没有动一下。现在法官的话说完了,他却依旧保持先前那种全神贯注的紧张样子,眼睛盯着主审法官,好像还在听。
法庭上响起一阵轻微的喧闹,让他回过神来。他掉过头,看见陪审团凑到一块儿,正在斟酌他们的裁决。当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