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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小猎团在船上的同伴甚至没有见到他们一眼,二人就被随行的服役猎人不由分说地扣押下来。因为跟着他们一同登上飞艇的,还有昏迷中的埃蒙、六具禁忌药剂的实验体,和与此次事故相关的大量机密资料。
从那时算起,白衣猎人被关在这栋楼中已经整整三日了,像这样的日常问询也足足进行了三次。
相比于拥有特选猎人头衔的卢修,封漫云的情况显然要复杂得多。少年不但拥有原住民和西戍猎人的双重敏感出身,还曾经饮下过埃蒙的秘药,忠诚度无从考量。但就是这样的他,却和王立猎人独处过相当一段时间,知晓大量工会迫切需要的情报。如今尚在骑士团大牢中的埃蒙不愿开口,封漫云俨然成为了工会调查整个击龙船袭击事件始末唯一的入手点。
“呵,如果不是我对工会还有些用处,我想……”白衣猎人环顾了一番屋宇四周,“招待我的就不会是猎人工会的总部,而是骑士团幽暗的大牢了吧。”
“漫云小友说的哪里的话,”男人神色真诚道,“你和卢修小友是这次丰收祭的功臣。你们二人做到了洛克拉克整个猎人工会,甚至连五星猎人也没做到的事。在规章允许的条件下,我们当然对小友要做到尽可能的尊重。”
“得了吧,言先生。”封漫云翘起腿来,脚尖抖动着显得有些焦躁不安,“老杰克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奉承——我们直接进入正题怎么样?”
“好的,年轻人。”言姓管事一点头,“规矩还是一样,你先来问。”
“工会的调查进行到了哪一步?有查到和王室有关的线索吗?”猎人不假思索地道,似乎早在进入这间小屋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了问题。这样的信息交换进行过两次,封漫云也因此知晓了大楼之外同伴们的安危和现状,以及整个洛克拉克如今大致的面貌。安下心来后,少年便打算问些自己在意的事了。
“漫云小友……你可让我很难办啊。”言先生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番,“你知道,战斗结束之后的这几日,正是这座城市恢复秩序,稳定信心的关键时刻,猎人工会拿不出那么多人手来调查。”
“这就是猎人工会所谓的行事方式。”少年摊开手,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不过,”见封漫云有些丧气,男人话锋一转,“你也知道,有的时候工会做事是不需要证据的。”
“我们查到了埃蒙的档案,那家伙是王立猎团小殿下队伍的高级干部。只凭这一点,工会就有足够的理由采取措施了。洛克拉克的警戒性禁空昨日午后才解除,傍晚就有一队工会骑士乘着飞艇赶去了王城。现在小殿下怕是已经在别院里赏花喝茶了——当然,负责护卫的是我们热心的骑士。”
“这些话向我讲出来,不会有麻烦吗?”白衣少年心中虽然一阵快意,但还是警觉地问道。
“漫云小友是洛克拉克的功臣,你想要知道的,我都会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工会管事诚恳地说道,“那么接下来,我们继续昨日的话题。你确实被灌下了和击龙船上的人们相同的药剂,没错吧?”
“技不如人。”猎人撇了撇嘴确认道,“我以为我在西戍学了几手,不过那家伙……他可是个职业的杀手。如果当时的他没有打着招募我的心思,我恐怕一个照面就被干掉了。”
“工会的医药团队有整条击龙船的船工和飞艇上的受害人作为样本,却只有你一个声称没有受到药剂的影响,这是怎么回事?”
“我并不是没有受到药剂的影响,而是没有受到埃蒙那家伙的操纵。”封漫云纠正说,又用光棍的语气说道,“而且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在这栋破楼里住了三天,以为那群穿白大褂的艾露有什么发现,但结果还不是一无所获?”他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怎么,你以为我在说谎?”
“埃蒙告诉过你,西戍的兽潮和他们的计划有某种关联。”言管事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我们这么说吧……他就是一个月前兽潮的始作俑者。当时的你制伏了他,有充足的理由直接取了他的性命,为什么却没有这么做?”
少年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对着男人满是皱纹的脸观察了一阵。言管事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从中看不到半点个人情绪,但封漫云却莫名其妙地觉得一阵恶心。一星猎人双手一撑桌沿,“腾”地站起来,腰身横跨过方桌,将脸凑到男人的面前。
“喂,你要干什么?”言先生被少年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一踢桌腿,将椅子吱呀一声远远地挪开。
“你可能会觉得我是个原住民,”白衣少年的眼中透着一副凶光,“也可能会认定了西戍出身的我有什么样的劣迹。但我总归还是个猎人,只要有一天还戴着这枚徽章,我都一步也不会踏出荣耀的范围——不论他是个人类,还是个长成人类模样的魔鬼。”
568章 小猎团长的职责()
“这就是我最后的问题。”言先生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厚重的笔记本。他将本子合上,笔也放回木制封皮的插槽中,“辛苦漫云小友了。”
或许是被封漫云的决心所慑,或许只是忌惮这个孩子此前的出格之举,接下来的问询中男人一直正襟危坐,连说话的语气和措辞也更加小心起来。直到谈话结束,他才察觉自己的额头上已经多了一层细碎的汗珠。
“嗯。”毕竟还有伤在身,尽管不觉得痛,但连续集中数十分钟精力,封漫云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疲惫。他点了点头,主动伸出一只胳膊放在方桌上。
“这是……”
“血,不需要了吗?”少年撸起袖子,手腕上显出两道新添的细细的划痕。
“不,漫云小友。”言先生连连摆手道,“我说‘最后的问题’,就是已经彻底结束的意思,对你的血液检测也可以不再继续了。”
“你是说……”
“这不是某种关押,你没有触犯王国或是工会的任何律令。”工会管事解释道,“把你留在工会大楼里,只是为了护卫你的安全,方便检测、治疗和询问罢了。此间事了,从现在开始,你随时都可以从这栋楼里离开。”
“所以就这样了吗?”一星猎人收回手臂,“我可以走了?”
“还是要多亏了你们带回来的资料。工会的药剂师团队虽然进展并不快,不过至少弄清了检测那种药剂效果的方法。”言先生的神色缓和下来,“你身上已经没有药效残留了。”
“那就太可惜了。”封漫云一抿嘴,“我还蛮喜欢工会总部的伙食的。”
“但你不会让同伴们等太久的,对吧?”男人神秘地一笑,“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等在楼门外了,还要坚持在总部吃过午饭吗?”
一星猎人的眼中瞬间多了些神采,他返身打开小屋的门:“我一秒都不愿多待在这个死气沉沉的鬼地方,再见了。”
“守卫会带你出去的。”言管事在方桌的另一头做了一个自便的手势。
“还有一件事。”少年突然想起什么,半个身子从门后缩回来,“上个月西戍的兽潮原委,我已经从埃蒙的口中确认过。我在西戍的猎人前辈们,不是死在随便什么怪物暴乱之下,而是王立猎团的蓄意破坏。他们为西戍以东村庄的安全奋战到最后一刻,我希望他们的尸骨,在洛克拉克的猎人墓场也能有一席之地。”一边说着,封漫云面朝言管事郑重地鞠了一躬,“我不清楚你的职务有多高,不过既然能在这栋大楼里活动,想必应该也有决定一些事情的权力,对吧?”
眼前拘谨的封漫云和刚刚拍案而起的少年判若两人,言先生饶有兴致地端详了他一阵,才道:“当然。”
“就算出于调查的需要,你我间的谈话要暂时保密一阵。但城市需要恢复信心,没有什么比得知真相更能让人振奋的了。漫云小友早晚会变成整个洛克拉克的英雄,英雄的要求工会自当尽力满足。”
“我只是比较幸运而已。”白衣猎人纠正道,“那些前辈,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
被峯山龙召唤的雨水洗过的天空中,连续几天都异常地澄澈透亮,阳光也格外的刺目。大门打开的瞬间,封漫云不习惯地眯起了眼睛。
霎时间,少年便感受到十几道目光刷刷地朝自己投射了过来。小猎团的同伴、黑星双子、小陆书士和钟大叔,甚至连仅有一面之缘的阿远也站在了人群的最后方。一星猎人被这样的阵仗搞得措手不及,脸不由自主地偏到一边。
陆盈盈已经换回了书士的长袍,见到大门打开,女孩提着裙角匆匆踏上台阶,凑近白衣少年的面前。封漫云仰身一躲,却发现小书士的注意力并没有在自己身上停留,而是径直投向了自己的身后。
卢修的身上已经看不见什么包扎物了,龙人的恢复能力果然要比常人强大太多。特选猎人就站在封漫云身后不远处,似乎也是刚刚才被允许走出楼门的。
白衣少年尴尬地撇了撇嘴,给两个同伴让开位置。女孩噔噔地跑到龙人面前,仰起头,和高过自己一肩的少年四目相对。
小书士凑上前去不过是看到多日未见的龙人,一时激动使然。真的站到了卢修的面前,她却思绪一白,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女孩憋红了脸,也只是用细弱的声音说了句:“我很担心……”
“诶?”没等说完一句话,陆盈盈就感觉到一双健硕的手环住了自己的背,在反应过来之前,女孩已经被轻轻揽进了猎人的胸口。
“谢谢你。”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留下空间给两人独处,封漫云举步走下台阶:“我知道营地在哪里,大家……真的不用一起来的。”
“你在看哪里啊?”随着一个低沉的声音,白衣少年的面前被一片阴影笼罩。熊不二蛮不讲理地箍住了猎人的肩膀,结结实实地来了个熊抱。壮硕少年的双臂暗暗施力,凑到封漫云的耳边,咬牙切齿地说,“这次就算了,下次有这样的好事,再把我撇下的话,我就这么揉碎你的骨头。”
“大熊!漫云还有伤在身呢。”身后的贾晓提醒道。
“我已经不想再来一次了。”西戍猎人苦笑道,他活动了一下被同伴勒得发麻的臂膀,“总而言之……很高兴见到大家。”
“隆加前辈在照顾昏迷中的隆姆前辈。联合队伍的另外两名队长前辈……你知道的,还在接受审查。否则的话,在这里的就不止我们几个了。看到你们能安然无恙,大家都很开心。”小洋站上前来,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前日里隆加前辈带队深入沙海,没有找到真正的古龙战场,而是发现了联合队伍被困在暴风中的飞空艇。失去了埃蒙的领导,战舰的指挥系统一片混乱,老龙人不得不接管了队伍的指挥权,用了不少强硬的手段,才让上百号猎人勉强在风暴中维生。
只是适逢击龙船一战结束,龙环外围的风暴消弭无踪。上百个猎人在沙海深处寸步难行,老龙人被困在飞艇附近超过一日,才和灾劫后的洛克拉克取得联系。工会又陆续派出了两架飞艇,将困守沙海的所有人接回城市——当然,等着联合队伍的是来自骑士团的行动限制和严格的审查,其中就包括封漫云进行了两日的血药检测。而即便他们过了这一关,接下来恐怕还有一系列的强制禁猎甚至降级,作为众人违反猎人规程的惩罚。
“我可没有‘很开心’。”秦水谣绕过众人,挺直身体站到白衣猎人的面前。女团长抱起双臂,面上怒容不减,分明是要得到一个解释。
“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封漫云避开团长咄咄逼人的目光,心虚地说道。
女孩目光一斜,看到不远处安菲尼斯点了点头,于是更加严肃地板起脸来呵道:“我不管你从前归属于哪里,只要在我的名册上签了名字,你就是我的队员。你在小猎团一日,只要在猎场上,就只有我才能对你们下达命令,听懂了吗?”
白衣猎人浅浅地一点头。
“还有你!”女团长遥遥地指向台阶处的卢修。小陆书士早已羞得躲进了龙人的身后,听到秦水谣的声音才探出头去,“我不在乎你们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英雄事迹,保住你们的命才是我的职责!”团长的鼻子一酸,眼神不听话地晶莹起来,“如果你们两个任何一人死在那座该死的工坊里,需要背上债责的是我!”
“她只是太担心了。”没有跟上主人远去的背影,猫猫望向两个嘴角耷拉下去的少年说道。
“我理解,”卢修挠挠头,“不管结果如何,偷溜出去让大家担心总归是我们的不对。告诉你的主人,我们会认真反省的。”龙人朝四下观望了一轮,却没有在人群中找到一张期冀的面孔,“封尘呢?怎么没有看到他?”
569章 各自背负的罪责()
荒滩上的石堆凌乱地排列着,在骄阳下映出形状诡异的影子。封尘坐在石堆边缘处,呆呆地看着远处的工人们一铲一铲地将土地整平,铲走多余的石块,又一块块地填到凹陷的地方。
猎人墓地虽说是归属工会看管,但是工会自己也不清楚它的具体规模,甚至偌大的墓地上连个守夜的人都没有。葬在这里的家伙们,坟冢没有固定的墓碑,也没有划定好的场地,事务处的文职们只负责在猎人的死亡证明上签字,剩下的就任由那些猎人自己去折腾了。但是每隔一段时间,待到原来的墓场快要被林立的坟冢占满了,工会就会像如今这样开出一片新的土地来供人使用,这也是他们对这片不断扩大的墓场所提供的唯一的帮助。
青色的碎石地在阳光下轻轻起伏着,就像一只硕大无比的巨龙裸露在地面的半截背脊。巨龙的石质鳞片闪耀着浑融的光辉,让封尘的思绪仿佛被吸进去了一般。猎人的嘴角微微翘起,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柄锋利的铁铲。
“嚓——!”铁铲深深陷进石滩地的缝隙中,恍若一柄利刃插进巨龙的心脏。小猎户被骇得四肢一颤,簌地从地面上窜起来。
“该死……”认清背后身影的相貌,封尘做了个深呼吸,重新坐回裸岩之间,“你怎么来了?”
“他们说你不在营地。”申屠妙玲手搭凉棚,低下头来看着少年的脸,“这儿可不像是消遣的去处——你的伤怎么样了?”
“好的差不多了。”猎人面无表情道,“不能继续接取委托,也不能出城,我总要找个地方打发时间。卢修他们已经回来了吗?”
“嗯,午前安菲教官带着大家去迎接的,他们两人的状态还算不错。”女孩点头道。
“那就走吧。”封尘勉强打起精神,撑着膝盖就要站起来,“不要让大家等急了。”
“不用着急。”女孩一只手按在小猎户的肩膀上,把他按回地面,“你这个样子回去,大家也不愿见到的吧。”
少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猎人的脸色变得粗糙而蜡黄,眼袋却深深地垂下来,头发乱蓬蓬的,举手投足间都失去了少年应有的朝气。三日的时间,封尘活活变成了在沙海中独自生活了数年,又被抽掉了灵魂后的模样。
“说的没错,我去找个地方洗洗脸。”不待他重新站起,女射手又一把将他推回到地上。申屠妙玲望着颓废的同伴,无奈地叹了口气,用足弓平整了一番地面,坐到少年身边不远处。
“算起来从溪谷第一次相遇开始,你我就没有好好地聊过什么。”女猎人把头随意靠在背后的石堆上,转过脸来望着同伴道,“不过相信我,我能体会你现在的感觉。”
“你不了解……”一星猎人随手抄了一块拳头大的青石,放在手中摩挲着,“这一次我算是彻底搞砸了,就是安菲教官也挽救不来。”
“猎神在上,我可是杀了一头古龙啊!”封尘把石块在手中狠狠攥紧,任由青石的棱角深深扎进手掌的肉里去,“现在我不论看到什么,眼睛里出现的都是我把弩枪插进莫岚胸口的情景。那条枪有这么长……”少年用手比划了一下,“我甚至能感觉到它的龙玉是怎么碎成几块的。”
“这不是你的错——”
“关键是我很乐意那么干!”猎人的手砰地锤在乱石嶙峋的地上,“我觉得理所应当……攻击的时候没有留半分力,好像那家伙的龙玉就是弩枪的枪匣一样!”封尘闭上眼睛,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缓缓睁开。他握着石块的手指向远处劳作中的身影,“你看到那些工人了吗?”
“今天早些时候,我和他们聊了聊。那些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将这片墓场扩大一块,丰收祭给这座城市带来财富,同时也带走那么大面积的土地能装载的性命。”
“但是从现在开始,这座城市就不会再有丰收祭了。”封尘手腕一旋,石块滴溜溜地转着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