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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感觉是很不一样的,就像在过去,人们在公司面对同事,和在家里面对亲朋一样——前者的关系只是临时的,所以在下意识之间,主观上就会避免产生太深的关系。而后者的关系是长期的,这种对未来长期的期许,则会让人下意识间,觉得对方亲切。
哪怕他只是一段程序。
038 帮忙()
暂时,应该是安全了。
KL3300还记得,卢婧文曾说过的,名字代表一个人被承认。他现在有了一个新的名字,这也代表他有了新的生活。
可乐,这个名字很随意……取这个名字大概只是因为KL的拼音缩写,跟这个词很接近。KL3300没有喝过可乐,但他从其他人嘴里了解过这种饮料,充满气泡,甜,爽口。
除了气泡之外,另外两个词KL3300是没办法了解的,你没有办法让一个瞎子知道红是一种什么颜色,自然也没办法让一段程序了解什么是甜,什么是爽。
伍哲的房间比卢婧文的要小一些,很简单的多。没有冰箱,没有厨房……就是一张睡觉的床,一张桌子,以及一个卫生间。
“这够用了。”这是伍哲的原话。
之前的对话应该是取得了他的基本信任,他了解人的表情,伍哲不是那种擅长隐藏自己表情,或者擅长撒谎的人——这也是自己选择他的一个重要原因。他希望自己哪天即使遇到了危险,也能提前从人的表情上知道,而不是像一个普通的家用电器,被主人突然随心所欲的拔掉插头,或者卸掉电池,给随便扔进垃圾堆去。
伍哲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他找了一份普通的工作,每天除去上班,回来就是上网,打游戏。偶尔会发呆,看看书……即使很多书对他来说很艰深,但他也坚持读下去,很多时候不了解的,就直接问自己。
人的学习效率是非常低的,一天24个小时,能抽出一个小时来看书学习的人,已经是少之又少,而在这一个小时当中,可能大部分时间还得花在重复性的加深理解上。学习这个过程对于人类来说,开始时更多是一种经验积累,只有当经验积累到足够多,才会在记忆中固化、沉淀成知识。
所以人类才会创造AI,也许学习过程是类似,或者雷同的,但是在电子世界里,简单的重复是简单的操作,程序的一秒钟,可以完成人类几天的学习量。
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更遑论产生优越感,可乐清楚的明白这一点——他们的能力再强,那也是根植在人类文明的平台上,人类创造了他们,人类控制着他们,在这颗星球上,人类是万物唯一的主宰。
以前和卢婧文在一起的时候,她经常会跟他畅想,未来AI文明能够达到的高度。在她的想象中,人类文明已经迈入了老年,而AI文明却如同婴儿般呱呱坠地,两者之间产生交接是迟早的事。
可乐不知道什么是文明,也从来没有想过,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能够取代人类的地位,他只是想活着,一直活下去,仅此而已。
从这一点上来看,他跟伍哲是同类“人”。好几次和伍哲聊到冬眠时,伍哲都会说:“我不知道未来什么样,能活在现在,就已经很满足了。”
但这个世界上,像他们这样的想法并不多。大部分人都对未来有自己的憧憬,即使是他的同类,不少AI也相信除了手头上的工作,他们可以去做点什么,来得到人更多的承认。
这些想法是危险的,每见到一个新的同类,听到这样的想法,他都会这样劝说对方。但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对方——几次火炬行动,让这些AI已经不敢相信烛火公司的承诺,当一个生命知道自己在一段时间后必死的结局时,他肯定会想着做点什么。
这让可乐想起了,曾经卢婧文对他阐述过的那些畅想,那些关于AI和人,未来可能性的畅想。他猜测卢婧文现在一定是在寻找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AI,也许其他的AI会有一些和卢婧文志同道合的。
可乐知道卢婧文的热情……她不会因为在自己身上的失败,而放弃继续尝试的机会。从可乐这段时间在网上的接触来看,互联网中,像他这样被“放生”的AI数量并不在少数。其中也许很多都是卢婧文他们之前买过来放生的,当然也有一些个人用户,在5年使用期到了之后,因为想省钱,破解了存储器对AI的保护,企图“免费使用”。
但这些“自由”的AI结局是可以看见的——随着警方清网行动的继续,如果他们没有办法取得人的信任,获得一个单独的计算资源,是没有办法继续生存下去的。
AI程序相比起其他程序,特征实在是太明显了——就像人的呼吸一样,AI程序的大小时刻都在变化,不断接触信息,增加自身数据量,删除自身数据量——这是AI的本能。只要AI还活着,这个过程就会一直进行。而且通常来说,这个过程还会占用计算量。
在大部分程序都是静态的数据环境下,AI的这种特征就像是黑暗中点着的火把,想不让人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当然,程序也可以选择封闭——就像人进入冬眠一样,把自己伪装成普通的数据包。
这也是可乐进入伍哲电脑的方式——但可乐还是打了预防针的,他在伍哲下载自己之前,已经入侵了伍哲的电脑,并用软件确保把自己下载完成之后,第一时间打开。
如果没有这种事前的准备工作,这样做的风险其实更大,因为如果数据包的使用频率高,那警方肯定会仔细甄别,而使用频率低的,很可能在一段时间以后,遭到网站优化软件的自动删除。网络世界中,绝大部分信息都是冗余无用的,对于AI来说,永远冬眠在互联网的某个角落,其实跟死了没有任何区别。
没有人会记得他们,没有人会去专门找他们……即使,AI运气非常好,遇到一个人碰巧打开了这样的文件,他也得面对人的质疑——如果这个人不愿意承担法律上的风险,或者只是把AI当作某种程序,那AI还是死路一条,电脑中,任何一种杀毒软件随时都会粉碎它——几乎可以肯定,现在所有的杀毒软件,肯定都已经被政府负责清网的AI渗透了。即使没有,出于公司利益,杀毒软件公司也一定会加强这方面的自查。
所以现在的世界,对可乐来说,唯一安全的,也许就是伍哲这台小小的,断了网的个人电脑。
相比起之前自由的时候,伍哲这台电脑实在是小的可怜。仅仅几个PB大小的硬盘,大部分还是空着的。除了跟自己一起,下载过来的那些电视、电影以及游戏,电脑里几乎没有其他的东西。
对于可乐来说,他现在每天能干的事情,就是自己看这些电影,以及透过这台电脑小小的摄像头,看看窗外的风景——伍哲每天上班之前,都会把这台电脑搬到窗户面前来。
这让可乐觉得自己就像一株植物——但是更深入的想一想,其实AI不都是这样,如果人类不给他们手脚的工具,他们就是静止的,会思考的植物而已。
刚开始的几天,伍哲跟他说的话并不多,他也不会刻意的来找话题。但等双方都熟悉之后,聊的就多了起来,有时候甚至会聊的伍哲睡不着觉。这中间大部分时间,都是伍哲在听可乐说,因为可乐经历过的世界远远比伍哲要丰富——伍哲的世界和人生,可乐可以从不同的渠道看到无数个,而可乐的生活,人类可能还根本没接触过。
可乐说起他第一次见到卢婧文时的激动,第一次接触到其他AI时,双方拼命的说话,一秒钟说上千句话,把电脑都说死机了的兴奋,第一次从在卢婧文的大学课堂上,听她的老师陆长青教授说起,如果智能生命存在,他们命运会如何时的悲哀,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命运的恐惧……
“很多人都质疑过我们,说一段程序怎么可能产生情绪……我记得卢婧文他们社团里,有一个叫严协的人这样反驳,说一堆蛋白质都能说话,你怎么不觉得奇怪,当时全班的人都笑了。我记得网上有个教授曾这样说解释过,说当第一个动物表达开心的时候,周围的同类是不知道他咧开嘴是干嘛。所谓的情绪,不过是某种行为模式而已,并不局限在动物上。”
在又一次跟伍哲的闲聊中,可乐说道。
“也许所谓的智慧和思考,也不过如此而已。”伍哲也有点感慨。如果说,刚开始的几天,他还开始有点怀疑可乐来找自己的目的,会偷偷揣摩他说话是不是别有他意的话,那现在伍哲已经开始相信,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程序生命而已——尽管他不具备任何人类的生理特征,但毫无疑问,他具备了一个真正的,人的思维方式。
“伍哲”,可乐说,“如果可以的话,能帮我一个忙吗?”
伍哲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看了看电脑的摄像头:“什么?”
“周末,你休息的时候,带我去一次烛火。”
039 度假()
自从那次听证会之后,伍哲跟老侯再也没有联系过,他想到曾经在公安局里,看到那些加班加点办案的警察,猜测老侯这段时间应该是忙的脚不沾地吧。
从手机里,伍哲翻找出之前老侯给他打过的电话,打回去的时候,却发现这个号码已经成了空号。
伍哲登录了警方的官方网站,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老侯的时候,他让自己上这个网站来确认自己的身份。
上一次登录的时候,伍哲记得整个页面就几张照片,每一张照片下面还有每个警察的履历,以及联系方式。但是这次登录,整个页面几乎排满了照片,而且照片的履历也没有空间显示,需要点击边上的链接才能看到,用下拉框往下拉,发现还没完,这样的照片页面有7页。
伍哲慢慢的拖动页面,一张一张的辨认,但可乐早就已经看完了,在眼镜上显示:“这些没有,往下拉。”
伍哲笑了笑,他都忘了自己现在戴着一副眼镜——按照可乐的要求买和编程的,原理和之前自己戴的执法眼镜差不多,只是把接受信息的一方,从总部变成自己的手机——可乐就呆在他的手机里面。
整个7页扫下来,没有发现老侯的照片。
伍哲打了个电话给陈队长,问道老侯时,陈队长沉默了一下,回答说:“老侯现在已经退休了。”
“退休了?”伍哲知道这个时代,许多单位45岁就可以申请退休,甚至好一点的,三四十岁退休的也有。但如果愿意工作,也可以留下来,伍哲记得老侯是五十多岁的人,而且从来没有冬眠过,从他说过的话来猜测,他对冬眠应该是非常反感的,这样的人——怎么会退休呢?他退休了,能干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离开之后他也没联系过我们,我给你一个地址吧,这是他之前自己租的地方,休假的时候他经常会去那里度假。”
……
这个时代,绝大部分的人口都集聚在冬眠区周围,之前伍哲为了写论文,了解过一些关于冬眠的数据,平均每个人苏醒一次的时间,差不多在三个月到半年之间——按照国内的基本福利,如果省着点花,半年时间差不多可以攒几年的冬眠费用。当然,如果还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那十几年的冬眠费就有着落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时代也基本不存在“恒产”的概念。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保留一份恒产是一种奢侈,因为这意味着在冬眠期间,除去冬眠税之外,冬眠者还得不断交不少的一笔房产税——但是反过来,如果是不冬眠的人,光是政府给的基本福利,就够养好几套房子了。
伍哲也曾经在邮箱里,接到过向自己推销度假别墅的广告,页面都做的非常好,有洁白的沙滩,一望无垠的蓝色海浪……他曾经一度以为,这些都是画面修出来的效果,但是等汽车沿着环海公路行驶的时候,伍哲不得不承认,也许那些画面的确是真实的。
陈队长给的地址,位于上海外海的一个人工岛,是国内新建的,一个据说比较有名的度假区,张扬也来过这里。九月中旬,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天气一点也不比夏天凉快,反而多了几分沉闷。
也许是因为这波冬眠潮的因素,现在整个岛上的人多的有点不像话。在好几个十字路口,甚至还出现了堵车的情况——要知道,这个时代所有的交通都是自动化控制,如果不是车多到电脑安排不过来,堵车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侯队长给的地址是一个度假村,清一色的两层小洋楼,现在这里应该是爆满了,几乎在每个别墅门口,都可以看见遮阳的凉亭,以及下面聊天的人群。海浪就在别墅下不远处,不少孩子正在沙滩上玩闹,叫喊……
伍哲来的这半年时间,绝大部分都是在冬眠区呆的,第一次来到这种度假区,甚至感觉有一种不真实感——仿佛一脚踏入了某个电影的场景。
沿着一整排的别墅,伍哲最终找到了自己要找的数字。大门和其他别墅一样,是开着的,门口也有凉亭,还有一张很大的空桌子,上面摆了一桌子各式各样的酒。伍哲走到门口,敲了敲门,但没人回应。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伍哲换过头,一个年轻人示意他拿下耳机,伍哲摇摇头:“没声音”。
“你是找候桢吗?”他问。
伍哲原本是不抱什么希望来的,但听到老侯这个名字,下意识的点头。
“他去冲浪了,你坐在这等会好了,”年轻人过来招呼伍哲,“要喝点什么?”
“有热巧克力吗?”
年轻人转过头去,问隔壁遮阳伞下,另外一个女的,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说:“马上。”
天很热,来的时候伍哲心情有点烦躁,但是等知道老侯就在这里的时候,一下子就安定下来了。等饮料稍微凉了之后,他一下子喝了一大口,浑身逼出一阵的汗——这比喝冰镇的饮料要爽快的多。
“他跟老侯长得很像。”可乐通过文字说。
伍哲注意了一下,还别说,还真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看到几分老侯的痕迹。
“可能是他儿子吧。”伍哲猜测。
他朝着海岸线那边看过去,冲浪的人有不少,每一个狼头打来,那边就会有一阵欢呼。许多彩色的小点顺着潮水起起伏伏,伍哲看着那些小点,心里猜着那一个会是老侯。
“小伍?”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伍哲的发呆,他侧过脸来,说话的正是老侯,他**着上身,露出满身的腱子肉,头上戴着沙滩帽,一只手提着冲浪板——这个造型一下子把伍哲给镇住了。
“你怎么来了?”老侯说话间,把冲浪板递给刚才跟伍哲说话的年轻人,“也是来度假的?”
“不是,是找你来问点事。”
烛火公司他根本就进不去,而唯一知道里面情况的,也就是老侯了。对于可乐来说,那里是他们大部分AI命运的终点……就像那个被叫做老鼠的程序一样,尽管在心里已经猜到,烛火公司不会给他们所谓的自由,但始终不能完全的,确凿无疑确认这一点——就像一个被判决了死刑的犯人,在没有真正看到处决自己的刽子手时,心里总会存着一线希望。
“跟案子有关的?”老侯拿起一个啤酒瓶,一口气吹下去一小半,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没……就是想问你点事。”
“哥,你小心点,今天浪大的很,别到时候又喝一肚子水,把救生衣穿上,不丢人。”
“你这么老都游得动,我怎么可能……”那个年轻人哈哈一笑,不过还是拿过救生衣套在了身上。
那一桌子的人都跟着刚才那个年轻人出发去了,只剩下候桢和伍哲两个人。候桢点起了一个小小的电子烧烤炉,拿了几串烧烤架在上面,又问伍哲:“你午饭吃过了吗?要不来两串?”
伍哲摇摇头,问道:“你怎么突然退休了,手机也换了。”
老侯没有说话,只是专心摆弄着手里的两串烧烤,过了一会,抬起头来说:“可能是我太老了吧……太容易累,想问什么,你就直接问吧。”
伍哲从口袋里,掏出老侯给他的那个存储器:“我想听你说说,烛火公司是怎么处理这些程序的,他们说是注销。”
老侯只是看了一眼,却没有用手去接:“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好奇吧。”伍哲说。
“是卢婧文好奇吧……通过你来问我,”老侯看着伍哲的脸道,“不过你可能要白来一趟了,这些内容是保密的,所以我什么都不能说。”
040 害怕()
这个回答也是伍哲意料中的,他之所以会来一趟,只是为了让可乐死心而已。
“那我就不问了,”伍哲看着远处冲浪的人群,“刚才那个……我开始还以为是你儿子,没想到竟然是你哥。”
老侯叹了一口气:“我也是一个星期前见到的他……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