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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瑜故意压低了声音，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觉得什么？”宁帝眸光闪灼，眉头已然拧成了“川”字。
沈昭瑜目光扫视一周，最终低下头去。
宁帝仿佛明白了什么，忙道：“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朕恕你无罪。”
“谢陛下。”沈昭瑜一福身子，抬起头来，一双眼眸温润似水，直直望向宁帝眼底，“陛下难道不觉得太子妃东方灵曦是得了疯症么？臣妾虽然不知，先帝皇陵被炸毁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好好的一个姑娘……突然间就断了一条手臂，任谁都无法接受。臣妾料想，她多半是想不开，才做出这般疯狂之事。”
宁帝面色微微一变，觉得沈昭瑜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沈昭瑜趁机递了个眼神给东方灵曦。
东方灵曦仿佛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似的，腾得一下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拼命揉弄着自己的一头长发，口中不断喃喃：“他们要杀我，要杀我……要砍我手臂，还要砍我的腿！”
第1471章 娘娘息怒（1）（）
“我的手臂呢？！我的手臂呢——”
东方灵曦瞪红眼睛，盯着自己光秃秃的右臂，而后难以置信似地，拼命摇头。
“还我的手臂！你还我手臂！”她朝前两步，一把就揪住了钟离毅的衣领，“你还我手臂！”
“疯了疯了！陛下，如贵妃娘娘所言，这太子妃是真的疯了！”李德安连忙出声，手中拂尘一挥，冲着两侧的侍卫嚷嚷出声道，“快！赶紧的！把她拦住！”
两个侍卫随即就冲上前去，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东方灵曦从钟离毅身上拉扯了下来。
三夫人眉头一拧，也不知这东方灵曦和沈昭瑜唱得是那出戏，刚要开口说话，就被身侧的钟离毅拉住了！
沈昭瑜如今是什么身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贵妃！宁王府出事，她都不追究了，而他丞相府却紧赶慢赶地要将东方灵曦往死里逼，宁帝面子上是答应了，心里头会怎么想？！
钟离毅递了个眼神给三夫人，三夫人神情一滞，背脊一弯，又放弃了挣扎。
“陛下，你瞧……这太子妃，还真是魔症了！”沈昭瑜抚了抚胸口，心有余悸似的，快步走到宁帝身侧。
“昭瑜，方才吓到你了吧？”宁帝连忙朝着她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手背，安抚出声。
“妾身没事。”沈昭瑜乖巧地摇了摇头，“只是这太子妃……该如何处理才好？她因为断了手臂才犯病，闹出这么大一个乌龙，虽说造成了很大的误会，但好在没有铸成大错。陛下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将她砍了头，若是传出去，只怕有损陛下英明。”
宁帝寻思着沈昭瑜所言，也有几分道理，不由点了点头，而后抬眸望向沈昭瑜，道：“昭瑜，你心思最是细腻。这件事，朕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是好，你给朕说说你的想法。”
沈昭瑜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而后抬眸，满含深意地望了钟离毅和三夫人一眼，道：“臣妾觉得，丞相大人是我大宁国股肱之臣，最是明白事理。方才他不知道太子妃患了疯病，这才步步相逼，眼下……臣妾琢磨着，丞相大人大度，定然不会同一个疯子一般计较。丞相大人，您说是吧？”
钟离毅背脊一颤，随即握紧了三夫人的手，而后抬眸，颤抖着声音道：“是，微臣自然不会同一个疯子一般计较。”
“三夫人呢？”宁帝的目光落在了叶安宁脸上。
叶安宁忙低下头去：“臣妇全都听老爷的。”
“恩。”宁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虽说尉迟墨开了口，但趁着他不在，直接杀了他的正妃，着实有些说不过去。更何况，先帝皇陵被炸毁那晚，他亲眼目睹了尉迟墨和东方灵曦——“夫妻情深”。
沈昭瑜又道：“陛下，这些病人也是无辜，但说到底也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陛下不如下令，每人赏些银子，让他们回去好好看病。至于这些银两，就由户部预支，到时从太子殿下的年俸里头扣。您意下如何？”
第1472章 娘娘息怒（2）（）
沈昭瑜说话做事都有条有理，兼顾四方。
宁帝哪里还有什么废话要说，连连点头：“还是昭瑜你想得周到。”
得了他的默许，沈昭瑜连忙站直了身子，侧目对李德安吩咐道：“李公公，你赶紧安排人手给这些病人派发银两，送他们出宫去吧！至于春堂药铺的损失，就从本宫的年俸里面扣，先结给两位掌柜吧。”
“那怎么行？”宁帝眉头一皱，“昭瑜，你又没有犯错，朕怎么能扣你的俸禄？！”
沈昭瑜温婉一笑，“陛下，事情既然因宁王府而起，臣妾自然也要担些责任。再说，臣妾一早就想为百姓们做点事，如今可算是找到机会了。臣妾听说，这春堂药铺是京中最为平价的药铺，若是能够重建，不知道要造福多少百姓。臣妾想博个好名声，还望陛下成全。”
她这番话句句像是为了自己着想，但宁帝听着却又像是句句为了百姓着想，为了他这个皇帝着想，实在受用。
宁帝满面赞赏，握紧了沈昭瑜的手：“既然贵妃都这么说了，朕当然不好阻拦。就照贵妃的意思办。”
不一会儿功夫，春堂药铺的两个掌柜以及数十个病人全都领了银两，在御林军护送下，出了皇宫。
东方灵曦还被押在地上，蓬头垢面，等候发落。
“先将东方灵曦押入天牢，待太子回来，再审。”宁帝眉头一皱，不悦出声。
“等等！”沈昭瑜连忙出声阻止，淡淡扫了一眼地上的独臂女人，又回眸对宁帝道：“陛下，她毕竟是太子妃，如今罪名也没有订，押入天牢，哪里合适？不如这样，让臣妾带她回昭阳宫吧，找几个太医，好好瞧瞧。先将她圈禁着，等太子殿下回来了，再做定夺。您看如何？”
宁帝也正琢磨着这么做不妥，却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处理。沈昭瑜突然提出这个法子来，倒是解决了他的难题。
“爱妃想得周到，就照爱妃说得做。”
宁帝满意点头。
沈昭瑜这才拂了拂衣袖，对着歆兰道：“快，差人带太子妃回昭阳宫歇着，再去召几个太医来。”
“是。”
钟离毅和三夫人全程都低着头。
沈昭瑜这么做，钟离毅倒是没有多想。毕竟杀了东方灵曦，对尉迟墨来说，一了百了。但若是留着东方灵曦，那也算将尉迟墨的小辫子握在手里了。
叶安宁的眉头却已经拧成一团，手指不断地撕扯着衣袖中的帕子。
不应该啊！
沈昭瑜今儿个这出戏，唱得她云里雾里，着实摸不着南北。
“宁都知府杨煦谨，任由太子妃乱来，却不阻止，办事不力，罚俸三个月！”宁帝又瞪了一眼角落里畏畏缩缩的新任知府，“朕念在你是初犯，暂时不革你的职！再有下次，直接拖出去，腰斩！”
“是……是是。微臣领罚，谢陛下宽恕！”杨煦谨慌忙下跪，连连磕了三个响头。
一场闹剧过后，曲终人散。
天际泛起鱼肚白，黑暗却依然隐藏其后。
第1473章 娘娘息怒（3）（）
三夫人回到丞相府的时候，已是清晨。
钟离毅显然因为昨晚的事，迁怒于她，挽着容莺莺的手，回莺莺阁休息了。
三夫人眉头微微一蹙，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难受得紧。
锦秋忙道：“主子，老爷是在气头上，故意做给主子看的。其实老爷心里头，满满都是主子，否则昨夜……老爷早就舍弃咱们了！主子不要多想，先回屋歇着吧。”
“恩。”叶安宁轻叹了一声，满面疲惫，“你去一趟恭王府，报个平安。”
“是。”锦秋应承一声，随即就出了相府。
三夫人走到挽云阁门口，推门而入。
阴暗的里间，一袭暗黑色绢花凤袍闯入眼帘，她头戴斗笠，脚下穿着一双孔雀纹理的玄色靴子，格外醒目。
叶安宁傻了似的，呆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怔怔开口：“娘娘……”
黑衣女子转身，双目透过眼前的薄纱，淡淡扫了她一眼，声音森冷：“谁给你的胆子，擅自调动咱们的兄弟去帮楚人？！”
“娘娘恕罪！娘娘息怒！”叶安宁扑通一声，当即朝着那女子跪下，神色慌张不已。
女子倾下身子，挑起她的下巴，长甲在她的皮肤上摩挲着，狠声道：“本宫已经清楚事情来龙去脉，这次的事，本宫不再追究。但倘若再有下次，本宫一定叫你后悔！”
“是……是是。”叶安宁对眼前这个女人充满畏惧，连连点头。
“我大凉的复国大业，任何人都不能阻挠，哪怕……那个人是你的女儿！”女子声色狠厉，猛一松手，将叶安宁一把推开！
不等叶安宁再开口，她一个璇身，已经消失在黑暗深处。
宁都衙门，知府住处。
杨煦谨焦虑不安地等候着。
“来了，来了……”守门的小厮匆匆通报。
随即一袭黑衣的女子便快步进了屋子。
“属下叩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杨煦谨连忙跪地叩拜，神色严肃，丝毫没有方才在承乾殿时的怯弱。
“免礼。”
黑衣女子长袖一拂，许他起来，眸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这次的事，多亏你从中周旋，幸苦了。”
“为娘娘做事，谈不上幸苦。”杨煦谨连连摇头，“大凉亡了二十年，宁人处处追杀我族，如今我族子民已经所剩无几。属下做这些，也只是为大凉尽微薄之力。再说今夜之事，若不是娘娘一眼洞穿，只怕……就是有属下从中周旋，也免不了一场杀戮。”
“杨大人何必谦虚。”黑衣女子淡淡一笑，“当年陛下在位的时候，就对你委以重任。本宫相信陛下的眼光，本宫信你。”
杨煦谨低着头，一言不发。
黑衣女子又道：“所以……本宫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娘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杨煦谨神色一震。
黑衣女子眸光一动：“阿宁有一个女儿，你帮我盯紧了她。若她与沈昭瑜走得太近，就……”
她声音一顿，一扬手，狠狠挥下。
第1474章 娘娘息怒（4）（）
杨煦谨眸光一动，没有多想，便道：“是。”
昭阳宫。
沈昭瑜勃然大怒，将满桌子的早点撒了一地，冲着匆匆赶到的歆兰斥责出声道：“说！怎么回事？！不是说凉人进了春堂药铺么？！人呢？！”
歆兰一脸紧张，慌乱之中，跪倒在地：“娘娘息怒！奴婢也不知究竟出了什么差错！奴婢……奴婢都是按照娘娘的吩咐做的！”
“是不是钟离挽云？！”沈昭瑜横眉一挑，双目瞪大到了极致，“是不是她从中捣鬼？！”
“娘娘……”歆兰声音颤抖，“恭王妃被东方灵曦支开，去了禁军军营。等她赶回来的时候，宁都知府的人已经将春堂药铺包围了，不可能是她所为。”
“查！给本宫仔细得查！今日之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沈昭瑜面色一狠。
“是。”歆兰连忙招呼了两个暗卫上前，小声吩咐了几句，两人便快步消失在昭阳宫外。
沈昭瑜胸口起伏不定，大约是因为太过生气，扯开了额头的伤口，又有点点鲜血往外沁。
歆兰眉头一紧，赶忙取了帕子上前，替她压住，小声安慰道：“娘娘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此番，咱们虽没能拔除丞相府，但好在所有一切都是东方灵曦出面，咱们也没有暴露。加上娘娘又出面救了东方灵曦，陛下对娘娘势必好感倍增。说到底，咱们并不吃亏。”
她一边说着，一边倒了一杯茶，递到沈昭瑜面前。
沈昭瑜口干舌燥，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眸光瞥了一眼偏殿，问道：“东方灵曦安置好了么？”
“累了一夜，她已经歇下了。”歆兰忙道。
沈昭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恩，传消息给公孙麟，就说本宫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他，让他今晚务必进宫一趟。”
“是。”
歆兰点头。
窗外的黄鹂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叫得人心烦意乱。
沈昭瑜眉头一蹙，不由抬头望去，才发现已经日上三竿。
“去吧！去告诉陛下，本宫因为宁王府之事，心有余悸，打算去城外临法寺为真儿祈福，也为我大宁国百姓祈福。”沈昭瑜长舒了一口气，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楚宁和真儿的事，还没处理完，她不能先乱了阵脚。叶安宁的身份在那儿，也跑不掉，丞相府什么时候收拾都可以，也不急于一时。
歆兰原以为经此一事，她会忘了已经逃出城外的楚宁公主，却不想……事关宁王，她家主子紧张着呢！
“是。”她无奈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整整一个多时辰的跋涉，宗政扶苏终于赶在尉迟墨和钟离语嫣之前，抵达连麓山半山腰处的密林。
密林深处，有一方凉亭。
九幽大陆，至阴至寒之地生奇石，经风吹日晒千年，又入冰湖冰冻五百年，去除所有杂质，成透明质地的琉璃石，风吹而响，称，回音石。这凉亭的顶子用料是罕见的回音石，石壁经风霜打磨，棱角光滑，屹立于此，起码千年之久。
第1475章 娘娘息怒（5）（）
宗政扶苏翻身下马，小心翼翼护着手中古琴，走到亭子中央坐下。
他指尖拨了拨琴弦，回眸看了一眼亭子外头。
大雨已停，时辰差不多到了。
凉亭开外三五里处，尉迟墨的人马还在密林之中兜兜转转。
“殿下，咱们还要走多久？”钟离语嫣隐隐有些不安，毕竟这一路上，他们已经斩杀了太多的猛兽蛇虫，死了有七八个人了，个个死状惨烈，着实吓人。
尉迟墨抬眸，便见太阳已然升起，头顶遮日的乌云也在渐渐消散。
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若是再过一刻钟，他们还是不能找到尉迟无忧的踪迹，那此番计划，便不得不作罢。为了所有将士的安全，也为了他自己的安全，他们必须撤离连麓山。
叮——
恰在此时，一线清脆无比的弦音在山中回荡开来。
“主子，您听！”杨越冲上前来，“这山中有人在弹琴！连麓山中，果然是藏了人的！”
“别说话！”尉迟墨飞快出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有人弹琴又怎样？
有人弹琴就能确定尉迟无忧藏身连麓山了么？！
尉迟墨此次前来，谨慎无比。他竖起耳朵，凝神听着。
宗政扶苏的手指，苍劲有力。他的琴声，也有别于一般琴师，没有期期艾艾的柔软，不似悲悲戚戚的呜咽，反倒像是战鼓，像是千军万马、两军对决时鼓舞士气的战鼓！旋律一阵比一阵澎湃，节奏一段比一段更加激昂，仿佛是碎石丢入大海，瞬间激起的万丈巨浪！
“是菡城惊华！”
尉迟墨眸光一变，双手陡然握紧成拳！
菡城惊华是什么？钟离语嫣不知道。
但是这首曲子，她分明听见钟离挽云在慈云宫宴上弹奏过！
当时就震惊四座，连宁帝都对她刮目相看！
“殿下知道这首曲子？”钟离语嫣眉头一蹙，“那殿下可知道是谁人在弹琴？！”
尉迟墨目光一寒，薄唇翕动，口中冷冷吐出四个字来：“尉、迟、无、忧！”
“什么？！”钟离语嫣震惊不已，“这琴声这么明显，若真是尉迟无忧所奏，那他本人一定就在附近！殿下，我们来都来了，不如……”
尉迟墨和她想得一样！
来都来了，又刚巧撞上了尉迟无忧，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做了他！免得夜长梦多！
“好！”尉迟墨眼眸一眯，随后拔高了嗓子，吩咐道，“大伙儿朝着琴声传来的方向找，见到任何人，格杀勿论！”
“是！”众人齐声应答。
恰在此时，前去探路的杨越又赶了回来，连忙拦在尉迟墨身前：“主子！不可！大雨停了，前面起雾了！再往密林深处走，瘴气遍布，咱们怕是还没抓到尉迟无忧，自己就先惨死在毒瘴之中了！”
“起雾了？！”尉迟墨眉头一拧，脚步不由僵住。
“是！”杨越连连点头，“很大的雾，再往高处走，什么都看不见！往前一百多米，属下在地上瞧见了一只黑豹和两只羚羊的尸体，伤口发黑，都是中了毒瘴而死！”
第1476章 神女失踪（1）（）
尉迟墨眉头一紧。
近在眼前，他怎么舍得止步。
耳畔的琴声节奏加快，气动山河，仿佛千军万马，很快就要攻破敌国的城池！
“走！再往前走一走！”尉迟墨面色一沉，眼眸之中，狠色尽显。
钟离语嫣的手不由在他的腰侧拽紧，紧张到背脊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