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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上皮鞭一甩，“啪”得一下砸裂了一旁的桌案，作势要往东方婧身上抽。
“她证明不了，我难道还证明不了么——”
恰当此时，一线清冷如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东方婧只觉得一股清风拂过，身后的大门便被人推开了，一直守在门外的绿翘则扶着一位妇人闯了进来。
那妇人一袭青衣，长发如瀑，气质出尘，但周身却布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森冷气场。
“阿宁……”钟离毅呆呆地望着眼前之人，口中不禁喃喃出声。
妇人接着反问，句句掷地有声，“她出生的时候不懂得看时辰，我生的时候，难道也不懂得看时辰么？你大宁国的时辰到底有多复杂，我竟看不懂？！”
“阿宁，你……你怎么会来？”钟离毅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忙转变了态度，“你不是在普济寺带发修行么？都已经十七年了，你终于知道回家了——”
东方婧虽从未见过那个妇人，但已然猜到她是谁了。她不是旁人，正是钟离挽云的生母，是她让绿翘从终南山普济寺千里迢迢搬回来的救兵。她原本看到绿翘一人回府，心中已经失望，料想着这个三夫人怕是看破红尘，不想再管自己女儿的死活，现在看来……她迟迟赶到，只是犹豫不决，倒不是不管——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挽云的出生年月，免得你遭人误导而已。”三夫人面色恬淡，声音依旧清冷，“还有，别再叫我阿宁，我既已拜入佛门，法号净音，这世上再无安宁。”
“我信，我信……”钟离毅仿佛坠入了年轻时的梦里，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你说的话，我何时不信了？”
“既然如此，那贫尼就告辞了。”三夫人不知为何，似乎对丞相府十分厌恶，不愿多呆。
“等等！”钟离毅显然不想她这么快离开，出声阻止道，“从终南山赶过来也有七八个时辰的路，你就算不心疼自己，也该心疼心疼马车。出家人慈悲为怀，你总不希望马儿因你而累死途中吧？”
三夫人神色一顿。
钟离毅看出她的犹豫，忙接着道：“绿翘，你带三夫人……你带这位师太到挽云阁稍作歇息，容后再动身。”
“是。”绿翘乖巧应答。
等到绿翘和三夫人一走，一直愣在原地的容氏终于反应了过来，忙道：“老爷，你可不能听三妹乱说……”
啪——
第29章 鬼王其人（4）（）
容氏话音未落，钟离毅便毫不客气地甩了她一个耳光，五指印红通通的印在她的右脸上，异常瞩目！
“你给我闭嘴！”钟离毅将满腔怒气全都撒在了容氏身上，而后极力维护三夫人，“阿宁从来不撒谎！”
“老爷……”容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悲哀。她生生陪了他十七年，却仍旧不及那个已经离他远去的女人。三夫人安宁是钟离毅的死穴，容氏这次错就错在算漏了三夫人这颗棋子！
“你去后院佛堂忏悔三日，我不想看见你！”
钟离毅一心想着留下三夫人，不再多说，便匆匆朝着挽云阁的方向去了。
东方婧这才杵着拐杖，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而后一瘸一拐地走到容氏跟前，扯起唇角笑道：“大娘，承让了。”
“你！”
容氏瞪直了眼睛，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但输了就是输了，容不得她不低头。她强自镇定，收起脸上怒气，将方才突然拔高的声音又压了回去，僵硬着扯出几抹笑容来，“挽云，你生辰的事……是大娘疏忽，给搞错了。既然是误会一场，大娘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大娘放心，挽云绝对不会放在心上的。”烦心的事那么多，哪有功夫惦记着你这么个泼妇？！
“那就好。”
“以后您还是我的大娘，我还是您的乖女儿。”东方婧笑了笑，随后洒脱地转身，只留下容氏一人在书房恨得直咬牙。
东方婧回到挽云阁的时候，三夫人已经歇下了。
绿翘忙将她拉到门外，小声道：“小姐，三夫人的脾气怪得很，不让我靠近，也不让老爷靠近她……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呀？”
东方婧的眉头也不由跟着蹙起来。
绿翘又道，“还有，我听府里的老人说了，三夫人是在挽云阁后院的那口枯井里头生下你的，你说，看今天那个架势，老爷那么喜欢三夫人，当初又为什么要将她关在枯井里头呢？寒冬腊月的，将身怀有孕的她关在枯井底下，难怪三夫人会这么嫉恨他！”
东方婧单看三夫人今日出现时那复杂地表情，便知事情一定不像绿翘说得那么简单。钟离毅一定是出于某种逼不得已的理由，才将她囚于枯井之下。三夫人一心向佛多年，那种恨不可能延续到今日，令她疏远钟离毅的……一定是某个更加具有说服力的理由！
“娘亲有没有说她何时动身？”东方婧没有回答绿翘的问题，直接将话题岔开。
绿翘摇了摇头，“没有说。奴婢猜测，一定是明天一早就走。三夫人看上去很厌恶丞相府，恨不得早点飞回去呢！”
“哦，走了也好。”东方婧淡漠地点头。这宅子里头要害她的人太多，留着三夫人，只是多个累赘。她若远在普济寺，反倒是远离是非，安全得很。
“对了，方才老爷来过一趟。”绿翘突然想起了什么，“老爷让小姐送三夫人回终南山，去看看她住的地方，给她打点一番——”
东方婧眼眸一眯……终南山么？她正巧要去那儿一趟呢！
第30章 鬼王其人（5）（）
当初无忧太子叛国，太子府所有男丁被判极刑，唯独无忧的近身影守琉风逃过一劫，他拜在终南山普济寺方丈门下，成为佛门弟子，再也无人记得。
无忧太子叛国的内情，琉风最为清楚，东方婧想要为无忧翻案，自然要先找到琉风！
“好，你去准备马车。”东方婧吩咐道。
绿翘微微一愣，反问：“我们难道不同三夫人坐一辆马车么？”
“娘亲一心想要同丞相府划清关系，怎么可能愿意与我们同行？”东方婧清眸流转，“我们自己备车，远远地跟着，看着她平平安安地抵达就好，相信爹也同意我的做法。”
绿翘重重地点头：“小姐说得很有道理！”
翌日清晨。
三夫人果真没有同东方婧打招呼，静悄悄上了马车，从相国府的后门悄然离去。幸好东方婧早就猜到，一早就将长发挽起，束上玉冠，和绿翘一起乔装打扮成男人模样，坐马车紧跟其后。
马车还没有出东街，东方婧便感觉到一阵剧烈地颠簸。
“让开！让开——”
“鬼王出行，大家快闪开！”
东方婧眉头一蹙，掀开帘子，只见大街上早已鸡飞狗跳。
“吁——”
绿翘本在前面赶车，也被吓得不轻，连忙停下了马车，回眸对东方婧道：“小姐，鬼王的马车朝着这边来了，我们还是调个头，到隔壁巷子里面避一避吧！”
“为什么要避？”东方婧心有不满。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宁城的街道修建得宽敞无比，三辆马车并排而行都没有问题，那个鬼王究竟是什么来头，凭什么要她避他？！
“小姐！”绿翘吓得嘴巴都泛白了，“小姐，你难道忘了么？你的右腿，可就是鬼王的马车给碾断的！”
东方婧眉头蹙得更紧。
原来真正害死挽云的人，竟是这个蛮狠无理的鬼王！
“他究竟是什么来头？”东方婧入鸳鸯阁三个月与世隔绝，但三个月前，她还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宁帝的儿子她的认得，她可以肯定，鬼王绝对不是宁帝的儿子！
“小姐，你一定是病糊涂了，竟然会不知道鬼王！”绿翘耐心解释道，“三个月前，鬼王在漠北之战中一战成名，被陛下封了将军，随后一路征伐，短短三个月，就帮助陛下征服了宁国北边好几个蛮狠的小国，除去陛下心头大患，随后一路封官加爵，甚至到最后被封为异姓王爷！”
一介平民，只用三个月的时间就当上了王爷，难怪连她东方婧都不认识。
“那为什么要叫鬼王？”东方婧清楚宁帝的为人，他不可能给对方赐予这样的封号。
“其实是恭王。”绿翘又道，“但因为他自小遭遇火劫，一张脸皮全都被烧毁了，长相十分吓人，便一直戴着鬼皮面具。他性格孤僻，行事阴狠，用兵如鬼魅……人人敬而远之，才有人给他起了‘鬼王’这个名号。大伙儿一传十，十传百，也就传开了！”
第31章 她的声音（1）（）
又是面具。
东方婧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回想起那日在九嶷山之巅时的情景。因为只见过一面，无忧的相貌，她已经有些模糊了，但那倾城之姿，足矣令大宁国上下所有女子羞愧。
“傻丫头，其实戴鬼皮面具的，不一定都长相丑陋。”东方婧笑了笑，“也有可能丰神俊朗。”
绿翘忍不住一阵恶寒，“小姐，你说的人，绝对不可能是鬼王！”
两人谈笑之间，堪堪开始调头的马车已经来不及躲闪迎面而来的鬼王人马！
鬼王的马车就如同一阵阴风一般袭来，快！狠！准！像是要将她们撞得车毁人亡似的——
“啊——”绿翘惊叫出声，“小姐小心，小姐稳住！”
“小姐！”
可是尽管如此，只有一条腿可以使唤的东方婧还是吃了亏，在马车剧烈地摇晃之下，她的身子也跟着摇摇晃晃，整个人重重地摔了一跤！
倒下的刹那，车帘被一阵狂风掠起，她的目光便穿过疾驰的空气，与那一双冷厉入苍鹰般的魔眼对上！之所以说那是一双魔眼，是因为那人的眼睛里不含一丝温暖，满满地被来自地狱的阴寒所充斥，叫人不敢与他对视！
“驾！”
两车相撞，东方婧的马车几近翻车，而那人的随从仿佛十分清楚那人的性格似的，并没有停下马车去慰问，反倒是狠狠抽了一下马屁股，以更快的速度超越了她们，随后绝尘而去！
“那是谁家的马车？”
过了许久，马车里的男子才微微咳嗽了一声，淡漠地问道。
赶车的随从微微一怔，忙道：“主子，是丞相府的。”
“嗯。”男子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再多问，像是并不想知道他得罪的是何人。
绿翘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马车稳住，而后急忙钻进车厢，将摔倒在座位一侧的东方婧扶了起来，着急问道：“小姐，你哪里疼？哪里不舒服？摔伤了没？”
“我不碍事。”
东方婧只是摔了一跤，磕着了额头，肿了一小块，倒也没什么大碍，但鬼王那种将万人踩在脚底的态度，着实让人讨厌。她东方婧曾经发过誓，重活一世，决不让任何人再欺负自己，若再有机会让她碰到鬼王，她势必将今日之羞十倍还报！
绿翘重重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气鼓鼓道：“都怪奴婢不好，若是能早些避让，就不会害小姐摔跤了。”
东方婧目光一冷，“不怪你，要怪也只能怪鬼王。若是老天长眼，再让我碰到他，我必定要他下跪，向我们赔罪！”
“嘘……”绿翘吓得额头直冒冷汗，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急得跺脚道，“小姐，你小声点儿！这种话怎么能乱说？！奴婢听人家说，鬼王的耳朵灵得很，即便是隔了两条街道，他想要听见的声音……一个字都漏不掉！他的马车才刚刚走，小姐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东方婧倒是无所畏惧：“那又如何？！杀人偿命，光天化日之下，他还能杀了我不成？！”
第32章 她的声音（2）（）
“哎呀，小姐，你别这么说话，奴婢好怕！”绿翘的心都跟着慌了。
她主仆二人的对话，一句不差地落在那人的耳中。
马车上的男子又不觉咳嗽了一声，那一双幽深似海的眼眸中竟露出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来。三个月了，整整三个月了，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不怕他的人。
驾……
随从又加快了速度，那两个丫头喋喋不休的声音才渐渐从他耳畔隐去，取而代之的又是另一片嘈杂之声。这千里听音之术极其耗费心神，若非必要，他不会乱用，只是方才那丫头的眼神似曾相识，叫他忍不住去偷窥了她的声音……
男子闭上眼眸，他的世界这才回归平静。
绿翘重整了马车，怕离三夫人落下太远，便与东方婧匆匆上路。
丞相府，后院福堂。
大夫人容氏双手合十，跪倒在佛堂正中央的蒲团之上，面色铁青，显然还没有从愤怒之中走出来。她口中念得虽是佛经，但听上去却如同魔咒一般。
翡翠提着竹篮推门而入，而后小心翼翼地掩上大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容氏身边道：“夫人，趁着老爷不在，奴婢给你带了些吃的过来。佛堂的青菜、馒头真不是给人吃的，夫人千万别为难自己——”
容氏瞥了那竹篮一眼，冷声道：“拿回去。”
翡翠一怔，“夫人，这……”
容氏见她没有反应，便拔高了声音，“我叫你拿回去，我不吃！老爷既然罚我，我便甘愿受罚，免得……”她瞥了一眼身后，声音拔得更高，“落人话柄！”
翡翠跟在她身边数十年，早已懂得察言观色。她脑中灵光一闪，便记起那两个守在门外的家丁来……其中一个，与二夫人陶氏走得很近，经常会报一些消息给陶氏。例如，老爷何时回家、老爷几时出门。二夫人这些年来长盛不衰，靠得就是老爷身边的那几个眼线，这样她才能更合时宜地为老爷献上他心中所想。
若然大夫人此时吃了她带过来的点心，二夫人的人必定会去老爷面前告状，到时她便是好心做坏事了。
“奴婢知道了。”翡翠点头，声音也跟着拔高了几分，以便外面看守的家丁可以听见，“夫人一心吃斋赎罪，奴婢以后都不会给夫人送吃的了。”
容氏满意地笑。这才是她培养出来的丫鬟！
“终南山那边的事，怎么样了？”容氏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道。
翡翠笑了笑，“夫人放心，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终南山人迹罕至，等到她上了山，我们的人就会出手。”
“嗯。”容氏的唇边溢出一丝冷笑来，“依照原计划教训她就好，别把她弄死了，免得老爷又怪罪到我头上来……老爷的心，这会儿都扑在安宁那个贱蹄子身上，万一她又去告上一状，我可吃不消。”
“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好生教训她，叫她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翡翠的脸上露出险恶的笑容来，与她的主子简直如出一辙。
第33章 她的声音（3）（）
绿翘一路赶车，到底还是没能追上三夫人的马车，在终南山脚下停了下来。
“小姐，前面有两条路，一条大路，一条小路，我们走哪条？”她回过头，询问东方婧的意见，“上回奴婢走的小路，遇上了两个山贼，幸亏普济寺的两位师傅下山挑水，奴婢才逃过一劫——”
东方婧掀开车帘，望了一眼路面，道：“走小路吧。”
绿翘微微一怔，“为……为什么？”
东方婧指着路面上压过的车轱辘印道，“这气派的马车，你该不会忘了是谁家的吧？”
绿翘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寻常的马车走过，只会在地上留下两道车轱辘印，但这辆马车却有八道。她眸中精光一闪，竖起手指道，“这……这是鬼王的马车！”
东方婧耸了耸肩，“你若是不想再受一次惊吓，就不要跟他走同一条路。”
东方婧不是不想报断腿之仇，但是眼下她尚未在丞相府站稳脚跟，根本没有能力同那个高高在上的鬼王斗！再说，江湖传言，鬼王心狠手辣，万一途中一刀把她给毙了，她连小命都没了，还怎么替挽云师妹报断腿之仇？
再说……她收起思绪，朝着身后的草丛瞥了一眼，目光澄明了许多。
“小姐说得是，那鬼王可比山贼、强盗什么的可怕多了。”绿翘忙调转了马车方向，沿小路继续上山。
“老大，真是天助我也！那臭丫头好端端的大路不走，非要走这条没人的小路，不是摆明了给我们机会下手么？”一个大块头从草丛中钻了出来，光着上半身，一身肥膘全都露了出来。
另一个身材瘦小的汉子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眯眼笑了笑，“可不是么？那丫头的腿虽然瘸了，但到底还是丞相府的小姐，细皮嫩肉的，也不算亏待了咱们——”
“老大，那小姐小的就不敢瞎想了，只求你把那丫鬟赏给咱尝两口鲜……”大块头一脸色相，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两人尾随着马车，一路朝着山顶而去。
到了半山腰的地方，东方婧突然叫停了马车，对绿翘道，“绿翘，你看路边上的野果子长得可真好，我有些饿了，你去摘些过来——”
绿翘微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