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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妩娘心里恨极了萧家的一切人,摇摇头,咬牙切齿地道:“管他们做什么?”罢了还是道:“问问钱伯吧,看看萧家知不知道这件事。”说完又垂泪,“我女儿怎么这样命苦?刚生了双生子,女婿又有了大出息,她却这样去了……我不信…… 好端端地,怎么会起火?”
许绍默然。他告诉过方妩娘,说萧士及在北方对战刘周,用兵如神,几次大的战役,都是他亲自组织,将刘周大军硬是一点一滴地消磨干净。
陛下龙颜大悦,已经打算晋封他为从二品的柱国将军,听说还要封爵,最低也是神武伯,世袭五代,降级而袭。
以萧士及一介商人出身的布衣,能最后官至从二品,封妻荫子,实在已经是人臣的极致了。
许绍本想再拉拢萧士及,可惜杜恒霜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
方妩娘起身去换了一身素色衣裳,又将头上的金钗步摇都取了下来,光光的发髻上只插一支白玉钗。
许绍坐在一旁等她,心里却在琢磨别的事。
杜恒霜死了,萧士及成了鳏夫,应该要娶填房了。
又可惜雪儿嫁得早了。不然的话,姐姐去世,她正好作为填房嫁给萧士及这个姐夫,比杜恒霜还要管用些……
这边钱伯在一片纷乱之中离开许家,去萧家报信。
钱伯来到萧家,先去杜恒霜的正院见了欧养娘。
欧养娘这一年带着平哥儿和安姐儿,十分尽心。两个小孩子像是知道亲娘不在身边,十分乖巧,非常好带。虽然才两岁,却已经颇会察言观色。
欧养娘一看见平哥儿和安姐儿乖巧的样子,就不由得想起杜恒霜小时候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虎劲儿,心下叹息了很久。
钱伯急匆匆赶来,顾不得平哥儿和安姐儿在院子里踢着蹴鞠,就一阵风一样冲到上房,对欧养娘道:“大小姐过世了……”
欧养娘被钱伯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差点吓得心脏病发,连嘴唇都变得青紫。
“你给我说清楚,谁过世了?!”欧养娘揪着钱伯胸前的衣襟问道,“你不是一直守在大小姐身边,怎么会让她过世?她不是病好了吗?”还以为杜恒霜是病发过世。
杜家的这些下人私下里,还是将杜恒霜和杜恒雪当做杜家的大小姐、二小姐称呼。
钱伯垂泪道:“都是我的错。我进城来参加二小姐的婚礼,就抛下了大小姐。二小姐的婚礼结束,我才回去,结果回去才发现,那田庄已经被一把火烧成灰了,所有的人死在田庄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跑出来。”
欧养娘听清楚了钱伯的话,脑子腾的一声,像是有雾一样从里往外扩散,堵得她气血翻涌,一下子差一点中风倒在地上。
不过也没有比中风好多少。
她哆嗦了许久,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平哥儿和安姐儿看着一个陌生的老头子在跟养娘说话,都好奇地跟了上来,站在廊庑底下,扒着门框往里看。
“……大小姐不在了,那知画了?”知数在旁边流着眼泪问道。
钱伯跟着又哭了一遍,老泪纵横地道:“也跟着大小姐去了。”
平哥儿和安姐儿好奇地对视一眼,手牵手走了进来,来到欧养娘跟前,奶声奶气地问道:“养娘,您别哭了……”
欧养娘低头看见是杜恒霜的一对双生子,特别是安姐儿,长得越来越像杜恒霜小时候的样子,忍不住弯腰将她抱起,号啕大哭起来。
安姐儿和平哥儿被吓着了,同时放声大哭。
知数忙道:“养娘,小心吓着平哥儿和安姐儿。”
欧养娘忍着泪,对钱伯道:“咱们去老夫人那里报信,看看老夫人怎么说。——我还是不信,我要亲自去田庄看一看才行。”
钱伯点点头,跟欧养娘一起来到后花园的萱荣堂。
萧泰及和龙淑芝正在龙香叶面前凑趣儿,还有陈月娇和金姨妈。
自从杜恒霜去田庄养病,龙淑芝和陈月娇就重新登堂入室,经常来陪龙香叶。
龙香叶不能天天去看孩子,也觉得无聊,就经常跟龙淑芝、陈月娇和金姨妈厮混在一起。
抹骨牌、打双陆、听戏、听书,过得无比惬意。
听说欧养娘带着孩子过来了,龙香叶笑眯眯地推倒了手上的牌,道:“到底是我的孙子孙女旺我。他们一来,我就胡了。”
第178章 同尘 (7K; 含粉红750、780+)
钱伯直愣愣地第一个闯了进来,一下子跪倒在龙香叶跟前的水磨青砖地上,哽咽着道:“回老夫人的话,大少奶奶在郊外田庄不幸遇难了!”
龙香叶手里的骨牌扑楞楞往下掉。
上房里只听见一片清脆的骨牌声。
所有的人都屏息凝气,瞪着跪在地上的钱伯。
她们没有听错吧?
大少奶奶不是前些天说病已经全好了,很快就要回来了?
还说要参加她妹妹的婚礼。
虽然并没有及时赶回来,大家也没在意。
重病初愈的人总是有些反复的,一时走不开也是正常的。
龙香叶还想着过两天派人去田庄问一问,看杜恒霜什么时候回来。
听见钱伯的话,龙香叶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陈月娇和萧泰及对视一眼,很快又将眼神各自别开。
陈月娇低头在桌上慢慢地将骨牌重新码起来。
萧泰及走到龙香叶身边,心疼地道:“娘,您别憋着。大嫂……大嫂……这一走,这个家就只有靠娘了。”
龙香叶一下子回过神来,两行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
她是看杜恒霜这个媳妇不怎么顺眼,但是还不至于想她死的地步。
而且现在杜恒霜死了,龙香叶反而只想到杜恒霜那些惹人爱的地方,包括她小时候抓周的样子,都在龙香叶眼前一一浮现。
“唉,大嫂怎么就这么去了?不是说病好了吗?怎么又复发了?”萧泰及见龙香叶怔怔的不说话,只知道哭,故意岔开话题问道。
好在萧家的人都知道杜恒霜重病一场,前些日子虽然听说病全好了,但是说不定那是回光返照呢?
现在终于撑不下去了。自然就死了。
许多人轻轻叹了口气,拿帕子抹起眼泪来。
大少奶奶真是可怜,才十八岁吧?就这样撒手去了,留下两个可怜的孩子……
龙香叶颤颤微微地站起来,冲着两个偎依在欧养娘腿边的孩子伸出手。
“平哥儿、安姐儿,到祖母身边来。”
平哥儿和安姐儿互相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欧养娘。
欧养娘微微点头。
两个孩子才手拉着手,来到龙香叶身边。
“我可怜的孙子啊,这么小就没娘了!”龙香叶弯腰将他们揽在怀里。号啕大哭。
杜恒霜去世的消息迅速传播了萧家上上下下。
萧嫣然正在屋里做着针线,听说此事,也禁不住流下泪来,急匆匆带着两个丫鬟来到萱荣堂,看见娘亲龙香叶正抱着大嫂的两个孩子大哭。屋里也是一片哭声,忙拭了泪,上前对龙香叶安慰,道:“娘,您别太伤心了。瞧,平哥儿和安姐儿吓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龙香叶抬头一看,平哥儿和安姐儿被自己紧紧搂住。两双红苹果一样的小脸满是惊恐的神色,忙松开手。
萧嫣然将平哥儿和安姐儿轻轻拉到一旁,送到欧养娘身边。
欧养娘感激地冲萧嫣然点点头。
萧嫣然拿绢子抹了抹眼泪,对欧养娘道:“这几天家里可能会比较忙。欧养娘如果需要帮忙。就使人跟我说一声。我在家里也无事,帮欧养娘看着平哥儿和安姐儿还是做得到的。”
欧养娘还没有答言,钱伯已经在那边反驳萧泰及的话,“回禀二爷。大少奶奶不是病故,她是……她是……活生生被烧死的……”说着。又连连磕头。
“烧……烧死?”龙香叶猛地站了起来,走得钱伯身边问道:“怎么会烧死?到底出了什么事?”
钱伯就将他回到田庄之后看到的情形又说了一遍。
陈月娇惊讶地叫了一声,惋惜地道:“那田庄岂不是也烧得精光?这可如何是好?”
萧嫣然听了心里不舒坦,忍不住呛了陈月娇一声,“陈姑娘,我大嫂死得这么惨,你居然在惋惜烧掉的房子?你什么意思?”
陈月娇窒了窒。她从来就没有把萧嫣然这个小姑子放在眼里。
上一世的时候,萧嫣然不肯讨好“杜蘅”,好在有亲娘龙香叶在,才订了一门好亲事。后来“杜蘅”病重,被送到庄子上去世之后,就是陈月娇做了填房。萧嫣然又看不上陈月娇,让陈月娇对她深恶痛绝。
萧嫣然后来在夫家被妾室欺侮的时候,陈月娇就装聋作哑,不肯为她出头。萧嫣然后来在婆家的日子很是艰难过一段时间。好在她上一世还是生了两个儿子,最终也是熬到婆母、丈夫和小妾都死了,她才扬眉吐气地靠着两个儿子做了老封君,可是那时候,她已经快六十了,没有享两年福就去世了。
这样的小姑子,陈月娇不踩她一脚就是厚道了,居然还能呛陈月娇……
陈月娇眯了眯眼,很快脸上还是泛起温婉的微笑,摇头道:“大小姐,我当然很伤心大少奶奶过世了,但是现在说那些话有什么意思呢?人都死了,说什么都没用了。先前你大嫂在庄子上养病的时候,也没见你去看过她,甚至在家里也没听你念叨过大少奶奶,这会子来说这些话,呵呵,真有意思啊。”
萧嫣然被陈月娇堵得说不出话来,怔了许久才道:“荒谬。大嫂就是怕过了人,才搬去庄子上养病,如何会让我们去见她?还有,我在家里有没有念叨过大嫂,你怎么会知道?哦,对了,我大嫂说过,不许你上门的,结果我大嫂一走,你就腆着脸上门了。自己的娘亲不孝顺,天天在我娘跟前献殷勤,你打的什么主意,当别人都是傻子,不知道呢?!”
陈月娇没想到上一世在她记忆里沉默寡言、清高自持的萧嫣然居然还能嘴尖舌利到这个地步,不由眼神黯了黯,后退一步,扶着金姨妈的胳膊红了眼圈。道:“娘,咱们走吧。老夫人这两天会忙的,咱们不要在这里添乱了。”
龙香叶这才白了萧嫣然一眼,对陈月娇和金姨妈抱歉地道:“这孩子被我娇惯坏了,你们不要介意。——我们确实要忙了,也不留你们。以后有空来坐坐。”说着,就命婆子送客。
陈月娇不过是装装样子,此刻也只好就坡下驴,带着金姨妈离开了萧家。
萧泰及就对龙香叶道:“娘。您别伤心,我去庄子上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又惋惜道:“这是大哥的产业,居然烧得精光。唉,咱们家是中了什么邪?”
杜恒霜不在了,萧泰及就成了龙香叶如今的主心骨。她挥了挥手,“快去看看,快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伯和欧养娘见状,也跟着要去。
龙香叶就准了他们的请求,让欧养娘带着两个孩子一起过去,去给杜恒霜被烧死的地方磕两个头。——那可是他们的亲娘。
萧嫣然也自告奋勇。要跟着去,一是去给大嫂磕两个头,二是帮着照顾两个孩子。
龙香叶都准了。
钱伯出门的时候,使了人去诸素素家也说了一声。说诸素素也葬身火海了。
诸素素的娘尤倩娘一听就牙关紧闭,晕了过去,和方妩娘的反应差不多。
吴世成虽然在毅郡王府上挂了个闲差,但是毅郡王出征。他就没有再去王府,只是帮着打理诸素素的医馆和药馆。
诸素素这一年都在郊外的庄子上陪着杜恒霜养病。她的医馆只是靠两个请来的郎中坐堂支撑。
吴世成是个实诚人,帮着看着医馆和药馆的运作。
听说诸素素就这样死了,吴世成也狠狠地哭了一场,就禀过病床上的尤倩娘,跟着去郊外的田庄祭奠。
那一天,天色阴沉,细雨绵绵。
萧家、许家和诸家三路人马,都在萧家的田庄外头展开了祭奠的仪式。
许言辉带着京兆尹的衙差最先赶到。
可惜经过连日的大雨,还有有心人故意的遮掩和扰乱视线,他们没有得到更多的线索,只从烧得精光的大屋里取出了几个人的骨灰,还有一些女子烧融了的金钗银链和步摇,以及几只烤得焦黑的羊脂玉镯。
许言辉认得其中一只似乎正是杜恒霜一直带着的镯子,悄悄昧了下来。
附近的村民也证实那一夜,萧家庄的大屋里没有一个人跑出来。
萧家的这个庄子,本来就不大,正屋也就那几间。
不过许言辉带着衙差在查看烧得半毁的车马棚的时候,一个积年的老衙差悄声告诉许言辉,说车马棚里,有几只被烧得只剩半边的箭杆,还有,看情形,这里少了一辆车。到底是什么车,只有这庄子上的人才知道。但是既然所有的人都烧死了,他们也没法知道到底是有骡马被惊吓,自己拖着车跑了,还是有人坐着车跑了。
许言辉拿着那几只烧得只剩下一半的箭杆翻来覆去地看,还是不能确定是不是杜恒霜惯用的羽箭。
他只好将这些东西都收拢,当做证据让衙差拿走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那些围观的闲人当中,有些人一直盯着他们这些人的行踪瞧。那眼神实在不像是看热闹的。
“老哥,您来了?”一个穿灰色袍子的人索性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跟许言辉带着的一个衙差打招呼。
那衙差一见,忙行礼道:“是万爷?近来可好?”
那人哈哈笑了两声,随意说了两句闲话,就过来给许言辉行礼。
“见过员外郎。”
居然还知道许言辉的官职。
许言辉看了他一眼,根本就不认识,便看向刚才那个打招呼的衙差。
那衙差就笑着给许言辉介绍,“大少爷,这是万家的一个管事,就是万贵妃娘家的一个管事。”
万贵妃娘家的管事?
许言辉皱起眉头,还没有询问他为何在这里,那管事已经笑着指了指远方,“那里就是我们老爷的田庄,我们听说这里出了事,过来瞧一瞧。啧啧。真是惨啊……”
许言辉释然。他知道这一带,都是长安城里面的世家大族,还有皇亲国戚的田庄,萧士及能在这里置一个小小的庄子,已经很有能耐了。
听说他又立战功,又要封爵了。
只可惜,恒霜没福。
她跟着他,经历了风雨,吃尽了苦头。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来得及享用,就撒手去了。
真是为谁辛苦为谁甜?
她嫁给萧士及,到底得到了什么好处?
她为什么要非嫁给他不可?
不过,既然她死了。萧士及这一辈子都不配再得到幸福!
如果萧士及胆敢过得好,他一定要他好看!
许言辉手里紧紧攥着那只被熏得焦黑的羊脂玉镯,站在田庄门口一棵烧了一半的歪脖柳树下,目视着庄子里面的断屋残垣,想象着在大火中痛苦万分的杜恒霜,心痛如绞,泪水模糊了视线。
旁边的衙差瞅见许言辉的异样。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将头压得低低的。
安子常留下的一个心腹也在旁边观望。他本来想找个人将杜恒霜她们还活着的消息传出去,可是看见万贵妃娘家的一个管事居然跟许家的人有说有笑,他又止住了脚步。
万贵妃。可是国公爷提醒过,绝对不能让她知道杜恒霜和诸素素还活着的人。
宁可让这些人多伤心一段时间,也不能将这个消息太早送出去。
安子常的管事便混入看热闹的人群中,抄起手。没事人一样跟着众人啧啧感叹起来。
同一时刻,几匹快马从安子常长安的庄子上出发。往北方大齐军队和反贼刘周的军队苦战的地方行去。
……
六月天的晚上,天上星光闪烁。
萧士及抱着头仰躺在挖好的壕沟里,手里含着一根草棍儿,满脸含笑地看着夜空里的星星。
每一颗星星,看上去都像杜恒霜的眼眸。
闭上眼,他似乎能听见杜恒霜一声声清脆的叫声:“及哥哥……及哥哥……及哥哥……”
终于要回去了。
他这一次出征,也走了快两年半了吧?
孩子都两岁了。
他想霜儿,想两个孩子,想得每天睡不着觉。
可是他既然从了军,军令如山,他是不能开小差回去的。
再说他这辈子心心念念想着的就是加官进爵,封妻荫子,从此让自己的家人摆脱被无端端打杀的命运。
虽然他的上面还会有更高位置的人,但是那些人已经很少了,不像以前,一个县令也能让他们家破人亡。
萧士及又想起自己的爹。
若是爹在天有灵,一定会很高兴看见自己现在的成就的。
全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