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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杜恒霜有三天没有醒来了。以前她晚上睡觉,到早上某个时辰就会睁开眼。虽然还是对外界没有交流,但是至少她能走能坐,也能吃饭。哪像现在,整个一植物人的状态。
这三天,诸素素想方设法,也只给她喂了一点流质的稀粥。
再这样下去,杜恒霜会逐渐脱水身亡的。
植物人的状态,在古代是活不下去的。
因为没有办法输液,就没有办法保持身体的生机,就算脑袋没有死,整个人也要被活活饿死了。
诸素素很是着急,又一次拔出银针,往杜恒霜眉间的泥丸宫扎去。
这一次,杜恒霜居然全身轻颤,发出一声嘤咛。
诸素素大喜着抹了一把汗,总算是有反应了。
她再接再励,继续往杜恒霜的穴道上扎针。
杜恒霜只觉得眉间一阵刺痛,全身如同从悬崖上坠落一样,突然落到的实处。
她好像过了一年多飘飘荡荡的日子吧?
杜恒霜缓缓睁开眼睛,葡萄紫一般的双眸渐渐凝聚了影像。
“……素素?”杜恒霜有些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她记忆里的素素,似乎更年轻漂亮一些?这个素素,看上去稳重许多,也沉稳许多。
诸素素目瞪口呆,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手里还是保持着扎针的姿势,全身僵硬。
杜恒霜觉得这个样子更像诸素素,唇角微扬,展开一个缓缓的笑颜。
诸素素这才大喊一声,“霜儿!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大叫着扑了上去,抱住杜恒霜纤弱的肩膀,忍不住哭了起来。
真是太不容易了。
在古代能把一个自闭症患者治愈,诸素素真心佩服自己的本事。
杜恒霜笑着拍了拍诸素素的肩膀,如同一个和颜悦色的邻家大姐姐一样,轻声安抚她道:“好了好了,我这不是醒了吗?这一年多,多亏了你照顾我。”
诸素素忙伸手将杜恒霜眉间的银针拔了下来,然后扶着她坐起来,腮边还挂着泪水,唇角却已经笑逐颜开,“霜儿,你真是醒的及时啊!再不醒。我就算拼着被人追杀,也要把你送回长安。”
杜恒霜嗯了一声,没有在意。她伸了个懒腰,发现自己也不像是在床上躺了一年的人,有些奇怪,问道:“我这一年就是躺在床上晕迷吗?”
诸素素这才发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皱着眉头问杜恒霜:“你刚才说什么?你怎么知道已经过了一年?”
杜恒霜笑着没有说话。她如今醒了过来,这一年多的事情,她也慢慢有了印象。只是在这些印象当中。她就像是个局外人,看着那个如同木偶人一样的杜恒霜在这里起居行走。
“真是难为你了。如果没有你,我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杜恒霜诚心诚意地谢道。
诸素素摇摇头,又觉得不放心,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出去拿了杜恒霜的弓箭进来,道:“霜儿,不是我不信你。但是你突然醒过来,我有些不放心。——你出去给我射一箭让我瞧瞧。”
杜恒霜白了诸素素一眼,掀开薄被起身,从诸素素手里接过弓箭,在手里比划了一下。就走到门口,掀开帘子出到外屋。
安子常正坐在外屋喝茶。
看见杜恒霜手持弓箭走出来,脸上神情自如,沉静悠然。和这一年来木木呆呆的样子大相径庭,安子常陡然一惊,手里的茶杯咣当一声滚落下去,茶水四溅。将他一身靓蓝色湖绸夏衫泼得斑驳淋漓。
杜恒霜停下脚步,凝视着安子常。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躬身福礼道:“多谢安公子。——大恩不言谢,恒霜只有来世结草衔环,再图报恩。”
安子常苦笑着摆摆手,“我救你,是举手之劳。”说着,又背起手道:“说起来,你救了我一命,我却曾经害你差点没命。所以我欠你两次恩情。——上一次不用说了,加上这一次,我们俩算是两清了。”
居然一点都不居功,反而话里话外让杜恒霜不要觉得欠了他的。
杜恒霜偏着头想了想,居然也不谦虚,点头道:“如此甚好。我确实救过你一命,而你也确实差点害我没命。所以你救我两次,很公平。——安公子,我们打平了。”落落大方的举止,又让安子常有些后悔。
都怪自己嘴贱,没事装什么英雄?
就应该让她欠着自己,一直欠,让她这辈子也还不清……
安子常在心里不断痛骂自己,却身不由己跟着杜恒霜走出门外,站在门口的回廊底下。
诸素素从后面跟上来,听见刚才安子常和杜恒霜的对话,心里很是高兴,对安子常做了个鬼脸道:“安国公也有吃憋的时候,真是千载难逢啊。”她跟安子常斗嘴,也不是每次都赢。
但是安子常在杜恒霜面前,似乎完全束手无策。不管是有意挑衅,还是故意施恩,是故作大方,还是尖酸刻薄,对杜恒霜都不起作用。
诸素素忍不住在心里对杜恒霜这样不把大帅哥放在眼里的行为暗暗叫好。
不过再一想,人家杜恒霜从小跟萧士及这样的大美男一起长大,肯定早就对美男免疫了。不像自己,偶尔还要对安子常这个俊男发发花痴……
想起萧士及,诸素素又着急起来,催杜恒霜道:“快射快射!射完我跟你说正事儿!”
杜恒霜笑了笑,伸臂平举长弓,拉弓搭箭,也没有怎么对准,就往院子里的那株木樨树射了过去。
啪嗒!
一只黑色的乌鸦从树上掉了下来,落在院子里的地上。
那乌鸦身上正好插着一支羽箭,就是杜恒霜刚才射出去的。
诸素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应该是霜儿没错。不过,为了万无一失,等她们回长安了,让霜儿再给自己跳一支她最拿手的胡旋舞,就齐活了……
安子常一双手伸出来,轻轻拍了拍,赞道:“好箭法。萧夫人大病初愈,箭法就能恢复到这个程度,实在是可惊可怖。”
杜恒霜额头上微微冒出几滴汗,她在腰间摸了摸,拽下来在腰间挂着的一条帕子,往额头上擦了擦。
一只雪白的小东西箭一般从半敞的院门里钻进来,叼着那只被杜恒霜射死的乌鸦,颠颠儿地来到杜恒霜跟前献宝。
杜恒霜大惊。这不是她梦里的小白狐吗?怎么青天白日下也出现了?难道她还没醒?还在梦里?!
杜恒霜惶恐地左右看了看。
诸素素咦了一声,蹲下身,看着那只雪白的小动物,摸着下巴沉吟道:“这是狗呢?还是猫?”
那小白狐一下子将乌鸦吐出来扔到地上,不屑地横了诸素素一眼,就优雅地翘着小长尾,来到杜恒霜身边,拿脑袋蹭了蹭她的腿。
杜恒霜怔怔地弯腰将小白狐抱起来。
诸素素背着手,偏着脑袋看着杜恒霜怀里的小白狐,啧啧有声,“原来是只狐狸,还是只小白狐。”
杜恒霜下意识道:“它是小白。”说完看看诸素素,再看看安子常,有些迟疑地问道:“……这里怎么会有狐狸?”其实她是想问,你们也看得见它吗?
不过话到嘴里又咽下去了。
看看诸素素和安子常的神情,就知道他们也看见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地问呢?
所以她改了话题。
安子常笑着道:“这里是荒郊野外,有狐狸不奇怪。我以前还见过梅花鹿、熊瞎子呢。”
诸素素也点点头,表示:“我也见过。不过没这只小白狐漂亮干净。”
杜恒霜放下心,想起来梦里那中年女子的话,才明白她原来是这个意思。——她是想让小白狐在现实中跟着自己。
诸素素已经对杜恒霜“验明正身”,就忙拉着杜恒霜往屋里走,“你醒过来太好了,我有事要跟你说。”
安子常也跟着走进来。
诸素素这几天对安子常很是生气。萧家发生那么多的事,他居然都瞒着她们。直到这次萧士及也活着回来了,他才跟她细说了萧家这一年多的事儿。
最让她生气的是,陈月娇居然抱着萧士及的牌位成了亲,现在萧士及活着回来了,陈月娇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填房!
填房填房!填你娘的房!
人家原配还活着,我看你有什么脸面腆着做填房!
那时候,诸素素恨不得将晕迷不醒的杜恒霜直接拿车拖到萧士及面前,就在他上下朝的地方,当着众人的面,揭穿这个渣男的真面目!看他到底是要新欢,还是要旧爱!
不过过了两天,安子常又告诉她,说萧士及不肯认陈月娇这个填房,自己带着孩子,和杜恒霜以前陪嫁的下人回萧家的旧宅子住了,诸素素才觉得自己沸腾的热血稍稍冷却下来。——好吧,算他识相……
可是到了今天,安子常又带来一个消息。这消息不仅跟萧士及有关,还跟杜恒霜密切相关。当然也跟那陈月娇关联匪浅。
第185章 不欺 (粉红120+)
安子常一大早从长安赶过来,说是刚刚得到的消息。
原来萧士及三天前回朝之后,永昌帝龙颜大悦,觉得是自己登基以来的第一件大喜事,大笔一挥,不仅直接将以前给萧士及封的柱国伯提了一等,升为柱国侯,同时也将从二品的神武将军升做正二品,赐第崇康坊。
崇康坊里住着的都是实权武将。那里住的人家不多,但是每一家的宅子都大得令人咋舌。
给萧士及赐下的柱国侯府,是一座占地百亩的大宅子,里面重檐飞顶,亭台楼阁星罗棋布,光四五进的院子就有十几处之多,另外大大小小的跨院、偏院,更是不胜枚举。宅子的后花园里直接有池亭湖泊,水池面积有十来亩,大得可以行船,一路游玩。湖泊后面连着静亭山,是秋日登高望远看红叶的好去处。建制跟安子常的国公府都差不了多少。
朝里有人都在传,说萧柱国这是要封国公的前奏。
这也就罢了,安子常更从毅亲王那里得知,宫里有人建议,要封陈月娇为“忠贞夫人”,从二品的诰命。
如果这个圣旨一下,陈月娇的填房地位,可是板上钉钉了。
所以诸素素今天急得上火,本来是打算无论杜恒霜醒不醒,她都要带着她回长安,阻止陛下降旨。
现在杜恒霜醒了,她倒是可以松口气,从容跟她说清楚这些事的来龙去脉。
安子常从毅亲王那里听到消息,当然是连忙请毅亲王在宫里周旋,不要让陛下太早降旨。
然后他马上离开长安城,来到自己的田庄,跟诸素素商议此事。
杜恒霜还是醒得比较及时。
诸素素心急火燎地将杜恒霜拉回屋子里面。
杜恒霜抱着小白狐,微笑着问道:“素素有什么事着急?”
她进到里屋。一眼看见自己刚刚睡过的床,枕边有个金黄色的东西在她眼里闪了一下。
杜恒霜走到床边,看见是一朵小小的金黄色木樨花,在自己的枕头旁边散落,有几丝细小的花瓣星星点点落在淡蓝色的枕套上。
杜恒霜伸出手,将那朵木樨花拣起来,轻轻插在自己鬓边。
诸素素看了一眼,奇道:“这是院子里那株木樨树开的花?颜色真好看,我怎么记得没有这样金黄?”
杜恒霜笑着将那木樨花又取下来。给诸素素戴在头上,“送给你。”
诸素素撇了撇嘴,拉着杜恒霜坐下。
安子常坐到墙角的圈椅上,手里换了一个小茶盅捧着,静静地没有说话。
诸素素就道:“今天你既然醒了。我也不等了,直接跟你说说萧家这一年来的事。”说着,就向杜恒霜说了萧士及战死的消息传来之后,永昌帝谥封他为柱国伯的事儿。伯爵位世袭五世,但是因为他的儿子年纪还小,就由他的兄弟萧泰及“借袭”。萧泰及“借袭”之后不久,陈月娇就抱着萧士及的牌位。跟他结了“阴婚”。如今在萧家带着两个孩子,据说两个孩子还很粘她。
“什么?!”杜恒霜霍地一声站了起来。伏在她膝盖上的小白狐哧溜一声从她膝盖上溜了下去,躲到床脚瑟瑟发抖。——这样的杜恒霜,好像全身散发着杀气。小白狐觉得好可怕……
“我不是早就将这个女人赶出萧家?!她怎么敢还上门?!——我说过,若是再让我看见她在萧家出现,我可就不客气了!”杜恒霜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来陈月娇真的是盯着自己的丈夫。而且处心积虑到这种地步!
将她赶出萧家没用,甚至连萧士及死了都没用。——她根本连他的牌位都肯嫁!
杜恒霜细长的柳叶眉越皱越紧。抱着手臂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沉吟道:“陈月娇这样做,到底是要达到什么目的?我们萧家有什么她非要不可的东西?”
诸素素愕然,愣了半晌,才道:“这个很容易回答吧?——她不就是为了要跟萧大哥在一起?”
杜恒霜摇摇头,“但是她嫁进来的时候,大爷已经战死了。怎么是为了和大爷在一起?”
诸素素有些想笑,趴在炕桌上拍着桌子道:“也许她深爱萧大哥,就算他死了,她也要将她的名字写在他的名字旁边。你要知道,痴心女子古来多,这也不奇怪。——你担心这个,不如去想想萧大哥到底做过什么事,让陈月娇这样死心塌地。”
安子常听见诸素素这样不着痕迹的挑拨,在心里暗暗叫好,偷偷对诸素素伸出一个大拇指夸她。
诸素素白了他一眼。
杜恒霜也白了诸素素一眼,嗔怪道:“素素你老毛病又犯了。——大爷能做过什么事?我相信大爷,他绝对不会对别的女子做出出格的举动。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怜香惜玉的人。”
“你这么相信萧大哥?”诸素素这下子没话说了。如果是她在杜恒霜的位置,就算她再相信萧士及没有对不起她,也会忍不住想,是不是萧士及平时有什么暧昧的举动,让陈月娇误会了。不然怎么会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就会跟失心疯一样,非要跟萧士及的牌位成亲呢?当然,诸素素是一点都不信陈月娇嫁给萧士及的牌位,是为了照顾他的两个孩子这种鬼话。
她只会相信陈月娇对萧士及情根深种。
而萧士及能让陈月娇这样死心塌地,肯定是他做过什么事。
这是一般人听到陈月娇的这个举动,会产生的自然联想。
可是杜恒霜一点都不信是萧士及的问题。
诸素素不死心,两手抠着炕桌边上的透雕牡丹纹,继续道:“霜儿,你想想,仔细想想,会不会萧大哥还是有一点点错呢?要知道。感情这种事,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意思就是,萧士及还是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
杜恒霜还是坚定地摇头,道:“不会,大爷不是这种人。我信他。——也许,是陈月娇误会了,或者她想得太多。”说完沉默好久,杜恒霜有些困惑地抬头看向诸素素,“我还是觉得这中间有些问题。”
“你终于觉得萧大哥有问题了?!”诸素素眼前一亮。
杜恒霜失笑。恨不得掐诸素素一把,掩袖低声道:“当然不是。大爷肯定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陈月娇。”
诸素素撇了撇嘴,“果然男人在外面养外室,女人都只会骂狐狸精,从来不会在自己男人身上找毛病。”
听见诸素素的话。那小白狐却跑到诸素素脚边,抬头对她一呲牙,露出一脸凶狠的表情。
诸素素大奇,隔着炕桌拽着杜恒霜的衣袖道:“咦,你看看这只小白狐,我骂狐狸精,它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杜恒霜心里一动。笑道:“你别逗它了。它是在为我打抱不平呢。”将这件事遮掩过去,招手让小白狐过来。
小白狐又朝诸素素瞪了一眼,才跑到杜恒霜身边,让她将它抱起来。
“再说。大爷已经去世,就算再有错,大爷也死了。陈月娇依然抱着牌位也要嫁,这里面的文章可就大了。”杜恒霜将此事一锤定音。认定是陈月娇居心叵测。
夫妻或者情侣之间,最难得是双方的信任。
能相信对方不欺暗室。非常的不容易。
诸素素啧啧道:“真不愧是夫妻。你们俩的想法差不多。”
杜恒霜一愣,继而有些不高兴,嗔道:“大爷过世一年多了,你就不要再说这些话了,给自己留些口德吧。”
诸素素嘿嘿地笑,冲安子常做了个口型:“你没戏了”。
安子常笑了笑,手里捧着的茶盅已经凉了,那茶水变得苦涩酸辛,根本就喝不下去了,便将茶盅放到一旁,道:“素素也是试一试你。毕竟这是事实。陈月娇确实嫁给了萧柱国的牌位。现在的她,身份已经不同以往了。”
杜恒霜觉得无所谓,道:“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等我回去,她就可以走人了。——我是原配正室,我既然还活着,于情于理,这场‘阴婚’都不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