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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士及挥挥手,让他自去。
杜恒霜也洗漱完毕,掀开帘子从月洞门里出来,看见萧义匆匆离去的背影,笑问道:“这是怎么啦?”
“没事。没事。”萧士及招呼杜恒霜一起坐下吃东西,轻描淡写地道:“许言邦刚刚辞去了他朔北都护的位置。”
杜恒霜一僵,愣了一会儿,才点头道:“原来如此。”顿了顿,又笑道:“那许言邦岂不是要在长安待一阵子?”
萧士及窒了窒。更加恍然大悟,拍着自己的后脑勺道:“你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许言邦这小子,真是两不误啊。”
杜恒霜笑看他一眼,也不问他“两不误”是什么。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一起坐下吃东西。
而此时京兆尹府许家的大门口,一辆标着太原王氏族徽的大车停了下来。
身披玄狐大氅的王芳华,紧紧抿着唇。在侍女的陪伴下,从车上下来。
太原王氏,自然是许家的贵客。
大门一路大敞,领着她们进到内院帝凰之神医弃妃。先去跟方妩娘叙了寒温,王芳华就主动说道,她想见一见许言邦,说她兄长有些话。要对许言邦说。
方妩娘听了,微微地笑。也不揭穿她,为何她的兄长不亲自前来,反而让一个未嫁女,来寻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说话。
“二爷在外院,你们领着王大小姐去吧。”方妩娘叫了个婆子过来,吩咐了一声。
那婆子应了,又带着王芳华去外院。
许言邦才刚从兵部回来,又去吏部办了手续,跑了一上午,居然觉得轻松了许多,正打算下午就去柱国侯府,给杜恒雪打下手去,就听说王家大小姐来访。
许言邦走到屏风后面换衣裳,一边大声道:“不见!跟她说我不在家!”
王芳华推开门走了进来,笑着道:“许二公子这样可不是待客之道哦!”
许言邦一窒,匆匆在屏风后面系上犀牛皮嵌白玉的腰带,快步走了出来,虎着脸道:“王大小姐,您这是不请自来啊。”
王芳华笑了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许都护也是腥风血雨里面走过来的人,怎会如此婆婆妈妈,拘泥礼教呢?”
许言邦正色道:“我就是这样一个婆婆妈妈,拘泥礼教的人,王大小姐要是看不顺眼,大可离开就好。——我并没有请王大小姐上门。”
王芳华闭了闭眼,忍住这口被许言邦刺激的怒气,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道:“好吧,是我的错,我们不要一见面,就吵架好不好?”
许言邦用手抹了一把脸,有股要抓狂的感觉,瓮声瓮气地道:“王大小姐,我记得你最看重的,是我的朔北都护的职位。好教你知晓,我今儿已经辞去了朔北都护一职,所以对你来说,我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优点都没有了,你看你是不是……”
“住口!”王芳华长袖一拂,厉声呵止许言邦。
许言邦一愣,张着嘴,看着王芳华,像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女人。
王芳华看着许言邦这副样子,心里又失望,又生气,可还是带着几分“万一”,字斟句酌地说道:“许二公子,我一向敬你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在朔北靠自己的本事打出这个朔北都护的位置,多不容易啊。你怎能如此不思进取,轻言放弃呢?”
许言邦回过神来,做出吊儿郎当的样子,坐到圈椅上,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着立在屋子中央的王芳华,笑嘻嘻地道:“王大小姐,你真的看错人了。我的朔北都护一职,不是靠自己,而是靠许家的家族之力,所以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英雄’。第二,我这个人胸无大志,只要讨一房老婆,每天给她描眉画鬓,花前月下,我就高兴得不得了。——建功立业什么的,真的很不适合我。”
王芳华被许言邦的样子气得浑身发抖,抬起一支手臂指着许言邦道:“你……你……你就是故意气我的!”说完,又苦口婆心地劝告许言邦,“你不必为了跟我置气,故意做出这等幼稚行径。其实我心里有你,你不用这样来吸引我的注意……”
许言邦一听。惊得从圈椅上滚了下来,呆呆地抬头看着王芳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芳华看见许言邦这个样子,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心里有些伤感,淡淡地道:“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有多少士族、庶族的男子,在我面前如孔雀开屏一样。展露他们的峥嵘头角,只盼我能多看他们一眼。我这么多年,就没有为谁动过心。可是你……你实在是负我良多……为了跟我置气,你居然连官职都能辞去,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知不知道。你没有了朔北都护一职,我们家根本就不会同意我嫁给你!”
许言邦这时才闭上张得大大的嘴,从地上爬起来,笑呵呵地道:“这就好,这就好,可见我做对了,早就应该辞去这个烫手山芋了。”说着。恨不得叉腰大笑三声。
王芳华看见许言邦这个样子,气得七窍生烟,终于拂袖而去,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我跟你缘尽于此,希望以后,你不要后悔!”
看着王芳华怒气冲冲远去的背影,许言邦心里乐开了花。——想不到辞去朔北都护一职。还有这样的好结果,他倒是不抵触这个决定了。
王芳华走了没多久。王家就来人,对许绍道,许家门槛太高,他们高攀不上。
许绍接到这个消息,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一想,还是决定亲自去王家走一趟,问一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他来到王家,却发现只有王郑氏和王芳华在家里,王之行和他的大儿子王文林,已经奉了陛下的宣召,去宫里面圣去了。
皇宫里面,王文林、王之行坐在永昌帝跟前不远的锦墩之上,正侃侃而谈。
永昌帝坐在一张紫檀木书桌后面,舒适的龙椅如同一张小巧的填漆床,阔大无比。
“《六韬》有云:‘将才者,有五材十过之分。五材者:勇、智、仁、信、忠。十过者:勇而轻死,急而心速,贪而好利,仁而不忍,智而心怯,信而喜信,廉而不爱,智而心缓,刚而自用,懦而任人。故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命在于将。将者,国之辅,帝王之所重。——兵不两胜,亦不两败。兵出逾境,不出十日,必有破军杀将。”王文林侃侃而谈。他博闻强记,对兵法韬略最是喜爱,虽然从未上过战场,但是纸上谈兵之时,没有人胜得过他。
永昌帝听得连连点头,“王卿所言大善。既然你熟读兵法韬略,请为朕品评天下名将!”
王文林见永昌帝对他毫不掩饰地欣赏,心里激动得怦怦乱跳,面上却越发沉稳,想了一想,起身在大殿里来回踱步,慢条斯理地道:“当世名将,多出前朝。如前朝大周阴世章,是一员猛将,却不是谋将;右翊卫大将军王仲文是斗将,却不是领将;左翊卫大将军张中辉是骑将,却不是大将。不过,最灿烂的两颗将星,却是从我大齐崛起。一个便是安国公安子常,另一个便是柱国侯萧士及。他们两人既多谋善断,又能独当一面,既能运筹帷幄,也能冲锋陷阵,既是谋将,又是帅才,既是猛将,也是领将,实在是当之无愧的帝国双璧!——得一人者,就能得天下。如今陛下得之两人,当纵横海内,别无敌手!”
永昌帝听得热血澎湃,大声道:“王卿所言,真乃字字珠玑!——不过,他们两人是千里马,还需要伯乐,才能发挥千里马的作用。王卿便是他们的伯乐啊!”说着,永昌帝居然马上下旨,“来人,拟旨,封太原王文林,为正四品黄门侍郎!”
大齐的黄门侍郎从编制上说,隶属门下省,本是门下省的副官,但同时也是皇帝的近侍之臣,可传达诏令旨意,又可陪伴陛下左右,深知帝心,对于王文林这样的士族子弟来说,真像是度身订造的一个职位一样。
王文林和他爹王之行都是大喜,赶紧跪拜接旨,迎来他们入长安后的第一件大喜事。
王文林从白身,一跃成为四品官,除了他自己有些才华以外,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他是太原王氏的嫡长子。
王文林也深知这一点。不过他从来不觉得羞愧,也不觉得靠着家族做官就低人一等。对于这些士族子弟来说,他们都很清楚,从家族那里得到资源和机会,同时也需要他们得势之后,给家族同等的回报,这样才能让士族门阀之家绵绵不绝。
他们从宫里回到王家。
王芳华赫然发现,自己的嫡亲大哥,已经是永昌帝身边的近侍宠臣。一时惊喜交集,完全冲散了因为许言邦“烂泥扶不上墙”的愤慨之意。
“我们太原王氏,可又要起兴了。”王之行十分感慨。他们太原王氏,因家风不显,子弟纨绔居多。已经有好几代,没有出过像样子的大官。本已经成了五姓七望里面最弱的一环。他们这一代的当家人,心里一直就跟压了块石头一样。
王之行和王郑氏一起去中堂给祖宗上香,感谢祖宗庇佑,让他们王家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王芳华也给王文林行礼,笑道:“大哥终于得偿所愿了。”
王文林也很感慨,“这真是各有机缘莫羡人。我真不知道。陛下居然是这样一个不世出的英才,我这辈子,当辅佐陛下,开创不世功业!”
王芳华也连连点头。“大哥,我知道你行的。”想到居然主动辞去职位的许言邦,王芳华脸上的笑容又淡了下来,道:“许大人刚才来了。想见你和爹,你们正好进宫了。”
王文林不以为意。撂了袍子走下来,让下人跟他上热茶,对王芳华道:“算了,许言邦自己不肯,又不愿上进,你何必硬要跟他?我们王家,先前还要你给许家联姻,来巩固王家的地位。可是如今,我们王家自己就能重新起兴,你又何必牺牲自己呢?——芳华,别急,大哥一定帮你物色一门好亲事。别说许家,就算是东宫和毅亲王府,只要你想去,大哥都能帮你。”
王芳华笑着摇摇头,“大哥,我不做妾的。”
王文林对她眨了眨眼,“谁说让你做妾了?”
兄妹俩说说笑笑,极是和睦。
到了下午,王家立刻喜事临门。
以前不肯跟他们议亲的崔家,由崔家三郎亲自上门,向王芳华提亲来了。
王芳华又惊又喜。论门第,清河崔家当然要甩洛阳许家几条街,更何况,崔家三郎也是仪表堂堂,比许言邦生得还要俊俏。待得知崔家三郎已经正式得了朔北都护一职,王芳华已经别无她想。
她只有一个念头:姻缘天定。她跟崔三郎,就是怎么拆,也拆不散的一对夫妻。
她不知道的是,崔家三郎同时派出了另一队人,抬着数抬贵重的礼物,浩浩荡荡来到柱国侯府,求见柱国侯萧士及和老夫人龙香叶。
萧士及很是奇怪。他跟清河崔家,从来没有交情。不仅没有交情,而且因为神武将军一职,他跟清河崔家算是结下了不小的梁子。
崔家三郎居然一点都不避忌,大摇大摆让几个媒婆带着数抬礼物,就到柱国侯府登门了。
“恭喜柱国侯!恭喜老夫人!恭喜萧大小姐!——萧大小姐真是命好啊,我们清河崔家三房的三郎,看上你们家大小姐了!”那媒婆甩着帕子,死人都能给说活过来。
龙香叶又惊又喜,简直要晕过去了,连声问道:“此话当真?崔家三郎真的要娶我们家嫣然?!”自己虽然不能嫁入士族门阀,可是自己的女儿,却能嫁入顶级士族门阀的实权人物做正室,她也算是压了方妩娘一头了。
第281章 二房 上
听了龙香叶的话,那媒婆却呵呵地笑,轻蔑地甩着帕子道:“老夫人,我们清河崔家,可不是洛阳许家,做不出让庶族寒门女子做正室宗妇的事儿。我们三郎啊,当然要另娶高门女子为原配正室。你们家大小姐,是要给我们家三郎做二房。”
“二房?!”龙香叶一下子傻了眼,“那岂不是做妾?”
“嗐,老夫人,话不能这么说。这妾,也分三六九等。如你们家大小姐这样,由我们家三郎亲自下聘,也是花轿进门,拜堂成亲,跟正室,也就差一篾片而已。再说了,寒门庶族的女子,只要能进士族,别说做妾,就是卖身也是肯的。而我们清河崔家,乃是五姓七望之首。你们萧家这样子,真是祖上烧了高香了。——来,请你们家大小姐出来,我好亲自把我们家三郎给大小姐准备的礼物奉上。”那媒婆巧舌如簧,一骨碌话如同倒了核桃车子一样,叽里咕噜说出来。
萧士及听到这里,已经脸色铁青,伸出一只手臂指向大门,冷冷地道:“滚!带着你的破铜烂铁,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那媒婆眨巴着眼睛,瞪了萧士及一会儿,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道:“柱国侯,不错,您是侯爷,但是你如今什么实权都没有。把您妹子送到崔家,您想做什么官儿,就做什么官儿,还能在家里坐冷板凳不成?”
萧士及心头大怒。他没想到,他努力了这么久,和自己的妻子九死一生,几乎把命都送了,到头来,他还是跟他爹当初一样。别人想怎么侮辱他。就怎么侮辱他。
萧士及脸上越来越红,手里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一股杀气逐渐弥漫开来,像是要将那媒婆生吞活剥一样。
那媒婆看见萧士及这个样子,吓了一跳,往旁边让了让,缩着肩膀嘀咕道:“果然是寒门庶族,不知礼仪,真是野蛮……”
杜恒霜带着萧嫣然。还有萧泰及,匆匆忙忙从自己的院子来到龙香叶的慈宁院。
一进门,就看见萧士及一脸愤恨欲死的样子。
杜恒霜心里一沉,忙肃了脸,缓步走过去。问道:“这是怎么啦?不是说清河崔家人到访,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萧士及看见杜恒霜,刚才的一股浊气才渐渐降了下去,神智也清明起来,指着那媒婆冷笑道:“好你天下士族领袖,居然想强纳良家子为妾!——我倒是要去圣上那里分辩分辩,看看有没有这个说法!”
杜恒霜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媒婆问道:“你们不是来求亲的?”
那媒婆看见杜恒霜秾丽似牡丹的面容,烟波袅袅的身姿,一时觉得目炫神秘,差一点就忘了说话。还是旁边的人推了她一把。她才连连摇头,笑着道:“当然不是求亲。不过,也跟求亲差不多。我们三郎看上了萧家大小姐妍媚,要纳她做二房。”
那媒婆虽然说着“妍媚”。可是看了萧嫣然好几眼,只在心里暗暗摇头。不知道自家家主崔三郎,为何看中了这个既不妍,又不媚的女子做二房。人都说贤妻美妾,可萧嫣然真是一点都不美。倒是这位柱国侯夫人,真是出乎寻常的秾丽妖娆。
那媒婆很快又想到,柱国侯夫人杜氏的娘亲,便是洛阳许氏族长许绍的填房夫人方氏。这才暗暗感叹,难怪士族出身的许绍要娶方氏这样一个寒门庶族的女子为填房,大概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女儿都美成这样,那娘亲,就算没有这样美,也差不多哪里去。自家三郎的内宠那么多,还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绝色。一双眼睛就滴溜溜地乱转,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萧士及看见这媒婆暧昧的眼神在杜恒霜身上来来回回地扫来扫去,刚刚退下去的愤怒又冒了出来。不过这一次,他已经没有刚才那股被冲昏了头的愤恨,他变得极为冷静,冷静得如同一块寒冰,冷而冻人。
萧嫣然听了那媒婆的话,脸色顿时也变得通红,很快又由红变白,整个人哆嗦得如同风中秋叶,瑟瑟不休。她知道得很清楚,自己并不美貌,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嫁入高门,出人头地。她的愿望很渺小,只想如同大嫂杜恒霜一样,嫁一个知根知底,懂她怜她,人品正直的寒门庶族男儿为妻。两人门当户对,夫唱妇随,生几个孩子,闲来回娘家走走,两个哥哥自当为她撑腰。
所以那一次,当太子妃主动提出要给她做媒的时候,她吓得当场变了脸色。她知道,如果太子妃真的插手她的婚事,自己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好在那一次,大嫂杜恒霜帮她解了围,没让太子妃插手。
这一次,居然清河崔家直接派媒婆上门了。
萧嫣然又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杜恒霜。
杜恒霜轻轻拍了拍萧士及的胳膊,让他稍安勿躁,一边又对萧嫣然使了个安抚的眼色,让她不要担心,然后才对着龙香叶行了礼,命婆子扶着龙香叶坐下,再上茶,同时让萧士及、萧泰及两兄弟也坐下。萧嫣然就站定萧士及身边的位置。
一连串的事情做下来,行云流水,虽然跟他们刚才说的事情无关,却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缓解了堂上剑拔弩张的气氛。
很快大家都平静下来。
那媒婆也想起来她来的时候,家主对她的嘱咐,让她见机行事,不要怕惹恼了柱国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