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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士及摸了摸左颊,并不在意,跟着叹息一声,放下书本,接过杜恒霜递过来的酒杯,仰脖就喝完了,又要:“再满上。”
杜恒霜又给他斟上,轻言细语地道:“士及,我觉得这件事,未尝不是好事。反正你是要做给太子看的,若是他真的给了你莫大的恩惠,到时候真相大白的时候,那些人会怎么看你,你想过没有?”
萧士及若有所思地看着杜恒霜,“你是说……不妨事?”
“你就安安心心把这一仗打下来再说。至于你是什么位置,又何必在意?你尽量表现得任劳任怨,既做给太子看。也是做给陛下看的。你也知道,这功劳到底是谁的。谁看不出来?那皇叔就算沾了你的光,以后也要承你的情的。不妨以退为进,好好谋划谋划。”说着,杜恒霜又笑着道:“最近萧铣称帝一事,已经传到长安了。听说他封了他唯一的女儿为皇太女,光这一点。就觉得他还是有几分气魄呢。”
“气魄?”萧士及一笑,“有什么气魄?”
“能人之所不能,为人之所不为。”杜恒霜静静地道,“这就是气魄。士及,你是武将,打仗的事情,你懂得比我多。我是内宅妇人。见识是不如你,但是我也知道。你要立于朝堂之上,不能只靠你的武将功勋。太子如今这样对你,不仅仅是他不信任你的关系。”
萧士及眉头紧皱,看着杜恒霜道:“你什么意思?可不可以把话说明白?”
杜恒霜嫣然一笑,“我没什么本事,只能言尽于此。你……好好保重吧。”
那笑看得萧士及怦然心动,忍不住站起来握住她的手,道:“我这些天没有回后院。你是不是着急了?你放心,我没有……”
杜恒霜摇摇头,用手捂住他的嘴,止住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淡淡地道:“没有。我知道你有正事,怎会着急呢?你此去江南,我只望你记得还有一个家,家里有妻儿老小。”
萧士及似乎不信,偏头看着她,打趣道:“怎么啦?不吃醋了?我的小醋坛子……”说着,就要伸手把杜恒霜抱起来。
杜恒霜轻快地一闪身子,从他身边挣开,道:“你别想歪了,我吃什么醋?谁人值得我吃醋?”撇撇嘴,很是不屑的样子。
萧士及点点头,道:“你终于想明白了。你夫君不会这么没眼光。有这样好的妻子,怎会为别的女人动心?”
杜恒霜笑了笑,不置可否,指了指酒瓶道:“这瓶酒给你留下,你也可以带去江南。我不打扰你了。东西已经给你收拾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齐元帅那里报到?”
萧士及叹口气,“不能再拖了。明儿就去。——家里的事,就都托付给你了。”
杜恒霜点点头,正色道:“放心。你平平安安回来,我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萧士及没有多想,笑了一下,又坐回去对着江陵的地形图冥思苦想。
回到内院,杜恒霜让知数将给萧士及准备的几个包袱送到外院。
外院的大管事萧义看见知数,像是看见救星一样冲过去,打躬作揖地道:“我的姑奶奶,小姑奶奶,你倒是帮我说句话啊,我想见一见夫人。”
知数不假辞色,摇头道:“我帮你说了,夫人不肯见你,关我什么事?”
萧义苦着脸道:“才刚我知道夫人来了外院,可是等我赶紧赶过来,夫人偏又走了。你说,这是要做什么?”
“你要见夫人做什么?”知数有些不耐烦,想让她帮着传话,却又没一句准话,谁愿意被他当枪使?
萧义没法子了,咬着牙道:“这阵子,夫人到底在做什么?”
“做什么?没做什么啊?就是同往常一样,打理侯府,照看孩子。哦,对了,夫人也常去看二小姐。”知数说的二小姐,就是柔嘉县主杜恒雪。
萧义道:“那我就直说了。夫人的嫁妆铺子,最近怎么一个接一个地卖了?敢是夫人需要用钱?若是真的要用钱,我这里有,侯爷说了,夫人那边想用多少就用多少,何必要卖嫁妆铺子?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侯府过不下去了。”
知数也吃了一惊,道:“不会吧?夫人最近没有什么要用钱的去处啊?”又问萧义,“你把这事跟侯爷说了吗?”
“没有。侯爷出征在即,这事说了增加侯爷负担。”萧义摇摇头,袖着手,可怜巴巴地看着知数。
知数两手一摊,道:“我真的是没法子。要不,等侯爷回来之后再说吧。”
“如果等侯爷回来,夫人的嫁妆铺子恐怕都卖光了!”萧义大急。
“这样啊?那我去问问夫人吧。你别急,应该没事的。——会不会是底下人干的,夫人并不知情?”知数往内院走。一边问道。
萧义苦笑着道:“不可能啊。店铺的买卖是要东家的契纸和手印的。我去查过一个过了档子的铺子,真的有夫人的签名和手印。”
“那我去问问。”知数说着。进了二门。
回到正院,知数来到杜恒霜房里问道:“夫人,外院的大管事萧义已经追着奴婢问了几天了,说想见夫人。”
“我不是让你跟他说,我不见吗?”杜恒霜皱了皱眉。
“奴婢说了,不过。萧义今儿说实话了,他说,他是想问夫人有没有需要用钱的去处。说如果需要,他那里任凭夫人取用。”
杜恒霜笑了笑,低头又看着面前的账本,道:“你转告他,说让他费心了。他那里有多少银子。我比他清楚。——我的嫁妆铺子,是我的财产。我想怎么用,不关他的事。”她明白了萧义的意思,直言了当让他不要操心。
知数无法,只好原原本本把杜恒霜的话转告给萧义。
萧义听着,倒是放下一半心,但是还有一半心,怎么也放不下来。
正要去外院萧士及那里提醒一下,就看见门房的门子过来。悄声道:“大管事,那女人又来了。”
“谁?”萧义问了一句。
“还有谁?——穆侯家的小姐呗。咱们侯爷也真是狠心,现在说不见就不见,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个大美人……”那门子笑嘻嘻地道。
萧义踹了他一脚。瞪着他道:“又胡说!再美能有咱们夫人美?——这种外面的狂蜂浪蝶就该远远打发了,还上门,真是马不知脸长!”
那门子捂着腿在地上转圈,哎呦叫疼,又道:“咱们夫人是美,可是架不住天天看啊。您老还装,不知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吗?偷着的不如偷不着的……”
“滚!就你小子聪明!”萧义骂了他一声,还是转身去了萧士及的书房。
里面已经乱糟糟的,正在打包。
萧士及在那里指挥,让人给他把要用的书都包起来带走。
看见萧士及这幅样子,心思完全在这场战役上,萧义就又悄悄退了出来,自己来到大门外头,看见穆侯家的大车,走过去拱手道:“穆三小姐,请问有何贵干?”
穆夜来掀开帘子,看见是萧义,微微颔首道:“萧大总管有劳了。我来,是替太子妃传话的。请劳烦通传一声。”
萧义笑眯眯地道:“是太子妃啊,我这就去请夫人出来接懿旨。”
穆夜来一窒,道:“不是给你们夫人的。”
“哦?那是给谁的?”
“是你们侯爷。”穆夜来微微一笑,“你也知道,你们侯爷要出征,太子妃有几句话要嘱咐他。”说了,又觉得有些别扭,加了一句,“当然,也是太子的意思。”
萧义一拱手,“您稍等,小的这就去通传。”
“哎!不用通传了,你让我进去就行!”穆夜来想了想,从车里下来,却见萧义跑得比兔子还快,一句从角门进去了。
穆夜来再让自己的侍女去敲门,角门却死活不开。
穆夜来笑了笑,好脾气地站在那里候着。
萧义回到府里,没有去萧士及那里回报,反而去了后院,再一次求见杜恒霜,这一次明明白白地道:“穆三小姐说带着太子妃嘱咐的话来看侯爷,夫人要不要去看一看?”
杜恒霜本来不想理会,可是次次被人堵到家门口,她不出去一下还让人以为她是怕了。
“也罢,我去看看吧。”杜恒霜放下账本,披上深紫卷云纹的薄氅,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坐上小轿,慢慢悠悠来到大门口。
穆夜来居然还背着手候在那里。
柱国侯府的大门打开,杜恒霜从门里出来,看着站在角门那边的穆夜来道:“穆三小姐,请问有何贵干?”
穆夜来一笑,没想到还真把杜恒霜给激出来了……
“柱国侯夫人,怎么是您来了?我是奉了太子妃之命,来见柱国侯的。”穆夜来故意道。
杜恒霜掩袖轻笑,“瞧你说的。跟拉皮条似的,也不怕辱没了太子的名头。——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居然没有气得火冒三丈,立刻大打出手……
穆夜来有些遗憾,进一步道:“也罢。柱国侯夫人跟柱国侯夫妇一体,我跟您说也是一样的。——是这样的,我是太子妃的女官。太子妃说,柱国侯这一次出征。太子很是不放心他,所以让我陪着他一起去,有事也好关照关照。我从小习武,骑马射箭都是好手,所以跟去也不会扯柱国侯的后腿。柱国侯夫人,我们完全是公事,您不要想歪了。在长安城败坏我的名声就不好了。我虽然说了今生不嫁,但是我穆家清清白白的名声。却不是您能随便羞辱的。”
这是找上门来了?
杜恒霜凝神想道。若是以前,自己肯定回去又要跟萧士及闹了。萧士及出征在即,自己再大闹一场,说不定会让萧士及彻底厌弃自己……
就算现在不闹,这颗怀疑的种子埋下了,萧士及这出征一路,自己心里会逐渐被各种猜疑设想所占据,等萧士及出征回来。自己也一定会闹,到时候,还是会被萧士及彻底厌弃。
无论怎么分析,她们都是不想自己跟萧士及在一起啊。
杜恒霜如今就像一个不相干的人。旁观着以前的自己,冷静地分析着对错好恶。但是她不喜欢现在的自己,她怀念那个可以热情激越、冲动易怒、不管天翻地覆、闯了祸有人兜着、始终被人钟爱着的杜恒霜……
但是毫无疑问,以前那个杜恒霜的弱点,被这些人分析透了,所以她们可以左右她的喜怒哀乐,甚至把手伸到他们夫妻之间。
对于和萧士及的关系,杜恒霜已经想得很明白。她不是非他不可,但是就算她要走出这个柱国侯府,也是她主动走出去,不是被这些魑魅魍魉挤出去!
杜恒霜拢了拢薄氅,淡淡地道:“哦,出征大军里面除了带红帐妓女,还可以带随身女官?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是太子妃首创吧?”
穆夜来笑道:“当然不是以女官的身份。我会女扮男装,做柱国侯的随身小厮。”
“嗯,那就有劳了。——好走不送。”杜恒霜淡淡点头,转身进去。
柱国侯府的大门吱呀一声在穆夜来面前关上。
看着杜恒霜清白的脸色,穆夜来忍不住想笑,暗道太子妃真是促狭,非要来刺激杜恒霜一下。不过不得不说,太子妃的计策实在是太管用了。
这一计,杜恒霜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她如果跟萧士及闹,结果肯定是让萧士及更加烦她。但是她如果不闹,就只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跟着柱国侯去江南。以她的偏激性子,怎会受得了?——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等他们从江南回来,肯定还是会闹的……
所以不管怎么说,杜恒霜只会一步步亲手把萧士及越推越远。
想到自己这一次要跟在萧士及身边,一起去江南,穆夜来就激动不已。
这个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杜恒霜回到府里,立即对知数道:“给我把钱伯叫来。”
钱伯就在外院住着,来得很快。
“夫人,什么事?”
杜恒霜招招手,对钱伯耳语几声,最后道:“……别让人看见。”
钱伯面不改色,点头离去。
朱雀大街上,穆夜来正在穆侯府的大车里笑得一脸满足。
嗖!
一声石子儿破空的声音突然传来,正砸在拉车的马的眼睛上。
那马长嘶一声,前蹄立起,疼得当街乱跳,然后狂奔起来。
嗖!
又一声石子儿破空的声音传来,砸在那马的另一只眼睛上,彻底打瞎了这匹马。
穆夜来猝不及防,被从马车里面掀了出来,如滚地葫芦般滚了下来。
幸亏她还有几分功夫,连忙往街旁边滚去。
可是那马被打瞎眼睛,疯一样拉着马车在街上乱跑,居然像是被人牵引一样,往穆夜来这边奔过来。
穆夜来急速滚动,却还是慢了一步,马车从她双腿上压了过去。
“啊——!”穆夜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她的腿好像断了……
正文 第480章 不医
穆夜来乘坐的大车是穆侯府的车,当然不是侯爵用车,但也是用结实的红木造的,上面配有金饰,刻镂龟文。里面有长褥和坐椅,样样都是上好的。
上好的东西一般都很沉重。
这份重量被一匹瞎了眼的马拉着从穆夜来的双腿上压过,顿时让她疼得差一点晕过去。
她的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然后又涨得通红,再也顾不得礼仪风度,杀猪一般当街叫喊起来。
两支小腿处疼得她完全控制不住,惨叫连连。
朱雀大街是长安城最繁华的街道。
街上人来人往,一向十分热闹。
穆夜来的车驾出事,只不过一瞬间的功夫,而且她家的奔马在繁忙的街市上胡乱穿行,已经踢翻了不少街市临时摆起来的年货摊子。
一时叫骂声有之,惊慌声有之,还有呼喊声更是连绵不绝。
穆夜来的车夫和丫鬟们吓得屁滚尿流从摔倒的地方爬过来,企图扶起穆夜来。
但是他们托住穆夜来的肩膀略一用力,穆夜来就疼得径直晕了过去。
穆侯府的丫鬟和车夫吓得傻了,呆呆地看着他们的主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旁边一个老者指点,说这小娘子的腿可能被大车压断了,让他们赶紧抬去医馆看郎中,晚了恐怕就不是瘸子的问题,也可能一辈子站不起来。
穆侯府的下人更是慌乱,毫无头绪地忙乱一通。才慢慢镇定下来。
瞎了眼的马一头撞在街旁的墙壁上,撞得自己跪了下来,才安静点儿,缩在墙角不动弹。
穆夜来的丫鬟便让车夫去把马和车拉过来。
马瞎了眼睛,不能自己走路,此时也受了惊,只能让他牵回穆侯府报信。
至于穆夜来,他们七手八脚将她抬入车里,用人力拉着这辆大车,吃力地往最近的医馆赶过去。
可是去了。那医馆的人只是简单给包扎了一下。就说,小腿骨断得太碎,他们没有法子,让他们去找诸氏医馆的诸郎中。说她有法子治骨伤。
穆侯府的下人听了。忙问诸氏医馆在哪里。
那人给指了路。
穆侯府的下人就拉着装了穆夜来的大车。再一次往诸氏医馆行去。
那回到穆侯府报信的车夫跟穆侯说了,穆侯大惊,忙亲自骑马过来寻他们。
知道他们去了诸氏医馆。穆侯又匆匆打马而去。
来到诸氏医馆,正巧诸素素和杜恒雪都不在,坐馆的大夫不敢自作主张,而且也对骨科不擅长,只好派人去给杜恒雪和诸素素报信。
杜恒雪和诸素素听说有人断了腿,也很着急,两人都从自己家里出来,坐了车匆匆来到诸氏医馆。
岂知这病人居然是穆夜来!
杜恒雪马上若无其事地从房里退出来,道:“素素姐,我晕血。再说王府里我义父今儿身子不舒服,我还要给他煎药呢。——我先走了啊!”说着,转身迅速离去。
诸素素只差对杜恒雪破口大骂。——晕血个毛啊晕!断腿而已又没有血!
杜恒雪快速离去,从穆侯身边经过的时候,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穆侯伸出一支胳膊,挡在杜恒雪面前,怒道:“你去给我女儿治腿!——要是治不好她……”
咣当,穆侯拔出一把随身的弯刀,在杜恒雪面前晃了两下。
杜恒雪冷笑道:“你们父女都是这样自说自话吗?——来人!”
杜恒雪一声招呼,四五个精壮的护卫从院门外冲了进来,团团将穆侯围住。
穆侯的护卫也跟着冲进来,拔出他们的弯刀,跟杜恒雪的护卫拔刀相向。
“穆侯,你只是侯爵,我是县主,我的级别要高你一级。——你确定你想以下犯上?!”杜恒雪站到自己护卫身后。
那些护卫,都是她爹海西王杜先诚专门给她配备的,不是朝廷里面那些滥竽充数的东西。
看看他们的眼神,就比穆侯的护卫要凶悍许多倍。
穆侯目光一凝。倒是他疏忽了,他根本不记得面前这个娇滴滴的漂亮小娘子还是御封的县主……
“把刀放下。”穆侯往后挥了挥手。
他的手下齐声将刀收入刀鞘。
杜恒雪却没有下令,只是冷冷地道:“让开,我要出去!”
穆侯往旁边让了一步。
杜恒雪大步往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