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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三郎没有再说哈,他挽起袖子,露出有些精壮的胳膊,扒开药油瓶的盖子,往自己胳膊肘的地方倒了一滴,然后放下瓶子,用手揉着他的胳膊肘。
诸素素明显看见,崔三郎肘弯的地方,有一个已经愈合的圆形伤疤。不过伤疤虽然愈合,里面的骨头也已经长好,但是被断掉的筋脉却不容易接上。除非,他这个药油,真的有帮助筋脉愈合的功用。
这也不是不可能。
诸素素知道,有些古早的草药,其实含有一些很少量的激素的成分,运用得当,完全可以媲美现代的很多外科手术接续的功能。
她从来不敢小看古人的智慧。
诸素素身为医生的好奇心发作了。她不知不觉走过去,问道:“能让我瞧一瞧你的伤患处吗?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愈合了?”说着走过来,伸出手,想要按一按崔三郎的肘弯伤处。
崔三郎斜了诸素素一眼,眉头微皱,觉得这安国公夫人怎地这样着三不着两?
杜恒霜看见诸素素这幅样子,就知道她又一心只想着医术了,就放软声音,帮诸素素求道:“崔侍郎,素素是个郎中,请你……”
杜恒霜的话没有说完,崔三郎已经把胳膊伸到诸素素眼前。
诸素素忙一手握住他的胳膊,一手在他肘弯伤疤的地方仔细按过去。
骨头愈合得不错。
诸素素用力拽了拽崔三郎的胳膊。
崔三郎瞪了诸素素一眼,“你这是做什么?”将胳膊夺过来,不让诸素素继续拽下去。
诸素素抿嘴笑,点头道:“这胳膊果然恢复得不错。行动自如,还有弹性,筋脉应该也续上了。”又问崔三郎:“请问崔侍郎,你还能拉得弓?射得箭吗?”这才是最重要的。如果真的痊愈,他的胳膊应该跟以前一样没有差别。
崔三郎倒是摇摇头,道:“以前能拉三石弓,现在只能拉一石弓。”
诸素素拍手笑道:“那也不错了。我连一石弓都拉不开。”
崔三郎的脸黑了一半,扭过头不去理她,而是看向杜恒霜,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温和,“……这药油没毒。你早些用,脚能好得快些。不然拖久了,会伤到筋骨。”说完转身就走。
崔莲莲听说崔三郎还是闯进来了,忙从旁边的屋子出来,却看见崔三郎已经出去了。
只有杜恒霜和诸素素有些尴尬地一站一坐,脸上的表情都是怪怪的。
崔莲莲只想抚额,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可是她刚才还装模作样说这是宫里的药油,三哥这不是当面戳穿她的谎言么?
看见崔莲莲讪笑着过来,诸素素和杜恒霜忙颔首道:“太子妃殿下。”
诸素素从榻上将崔三郎刚才放下的药油收起来,托在手里,拿到崔莲莲面前站定,笑着道:“太子妃殿下,这药油……”
崔莲莲讪讪地笑着道:“……反正是一样的东西,才刚也是担心你们不敢用。”说着,又正色道:“确实是好东西,如果你们真的不敢用,还是还给本宫,本宫可以给需要的人去用。”确实不想糟蹋了这好东西。
他们清河崔家传承千年,有这些东西虽然不奇怪,但是也架不住好东西被人糟蹋。有些东西,是用一点,少一点的。
诸素素倒是很想看看这药油里面都是什么成分,但是也知道崔家是不可能给她配方的,只好收了药油,道:“我就信太子妃一次。”
崔莲莲点点头,“本宫不敢保证一定有奇效,但是能保证这绝对不是毒药。”
她知道,杜恒霜和诸素素不放心的,无非是这药油有没有毒的问题。
杜恒霜也觉得没有大问题,再说既然崔家有讲和的意思,她也无所谓再咄咄逼人了。
“素素,我想应该是没事的。你把药油给我,我回去让知数每日给我上药。”杜恒霜笑着说道。
诸素素点点头,“那就多谢太子妃殿下了。”
崔莲莲松了一口气,又闲话几句,就听见外面有宫女回报道:“太子妃殿下,太子吩咐,说外面的筵饮已经散了,安国公和柱国侯来接他们的夫人回府。”
崔莲莲站了起来,笑着道:“那我就不留你们了。”说着,让到一旁。
太子带着安子常和萧士及走了进来,对杜恒霜歉意道:“今儿伤了柱国侯夫人,是孤的不是,还望夫人不要在意。”
杜恒霜笑了笑,扶着诸素素从榻上站起来,欠身道:“不敢不敢。今日的事,跟太子和太子妃都没有关系,只是意外而已。两位能不追究恒霜今日的僭越之处,恒霜已经是感激涕零了。”
太子摸了摸鼻子,笑着道:“哪里哪里,柱国侯夫人过谦了。”
萧士及走过来,从诸素素手里接过杜恒霜,偏头看了看她的右脚,微一凝神,就把杜恒霜打横抱了起来。
杜恒霜吃了一惊,待要挣扎,一来脚不舒服,二来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忒难看了,只好闷头不做声,一手握着手里的药瓶,一手抱着小白,被萧士及一路抱出东宫。
东宫外面,太子体贴地给他们送了大车过来。
杜恒霜和萧士及,还有安子常和诸素素就各自上了太子送的车,出到皇城外,才换上各自的车回府。
诸素素临走的时候,对萧士及千叮万嘱:“霜儿的脚崴了,你要记得每日给她揉药油。”
萧士及点点头,放下车帘,让钱伯赶车回府。
等大车走了一段路,离开皇城,拐上去崇康坊的小路的时候,萧士及才轻声道:“你今日实在是太冲动了。在那么多人面前下南宁亲王和太子的面子,也不怕他们真的一翻脸,你就吃大亏了?”
杜恒霜看了萧士及一眼,淡淡地道:“我就是这样的人,一时性子上来,就不管不顾了。可是给你添麻烦了?”其实她是有倚仗,才敢公开跟南宁亲王齐孝恭和太子叫板。
因为她知道尹德妃是一定会帮她的。尹德妃在后宫孤身一人,光靠永昌帝的宠爱,还不足以保全她自己和她娘家。而杜恒霜是她最信任的人,而且杜恒霜现在还是柱国侯夫人,有萧士及这个幌子杵在那里,尹德妃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帮她在永昌帝面前说好话。
二来,对于永昌帝来说,无论是他堂弟,还是他儿子,都不能冒犯他的权威。杜恒霜说的事情,明明就是指出太子和齐孝恭之间走得太近了,近到已经在联手糊弄永昌帝的地步。
就是因为她知道她今天的做法,就算惹恼了太子和齐孝恭两个人,伤害程度也是可以控制的,所以才敢公开跟太子和齐孝恭两人叫板。反正只要上面的永昌帝不恼了她,她的情形就不会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而太子和南宁齐孝恭两人能使出的招数,杜恒霜简直闭着眼睛都能算出来。
首先,他们一定会想给杜恒霜一个下马威,所以最可能的做法,是参她一个“犯上不臣”的罪名,除去她诰命夫人的封号。这个请求,永昌帝大概是不会拒绝的。因为永昌帝既要敲打太子,又要维护太子的权威,为了同时达到这两个目的,她这个“马前卒”,肯定就会被永昌帝拿来做筏子。
其次嘛,他们能给杜恒霜添堵的事情,也无非就是给萧士及塞女人了。
想到这里,杜恒霜撇了撇嘴,只盼望这两人行动快些,不要让她等得太久……
正文 第558章 明白
萧士及被杜恒霜的话噎了一下,默默地别开头,看向车窗外头,良久才低声道:“……我也是担心你。如今我没了检校荆州刺史的位置,只有一个空壳般的柱国侯,军权也都上交了,江陵又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顿了顿,又道:“他们没有用得着我的时候,自然不会对你客气。”
杜恒霜有些意外地看了萧士及一眼。他居然也能想到江陵仗打完了,永昌帝和太子就用不着他了?——好吧,也不算完全的不可救药……
杜恒霜定了定神,还是缓缓跟他解释:“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倚仗的。宫里的尹德妃,欠了我一个大人情。”说着,就低声把尹德妃的事说了一遍。
既然说到尹德妃,肯定就要提起穆夜来。
“我不知道穆侯府追杀尹德妃的事,跟穆夜来有没有关系,但是穆贵妃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她不想尹德妃进宫分她的宠,才出此下策。”杜恒霜悄声道。
萧士及自从江陵回来之后,就一直跟杜恒霜在争吵中,还没有这样静下来好生说过话。
听杜恒霜说起原来宫里永昌帝的新宠尹德妃是她的手笔,萧士及很是惊讶,回头看了她一眼,沉吟道:“你为什么要帮她?”
杜恒霜一愣,“什么为什么?”这有什么好问的?她在宫里给自己安插给帮手,不是很正常的吗?
萧士及皱眉道:“宫里是非多,咱们能不插手,还是不要插手的好。”他这一次,可是栽足了跟斗。虽然帮毅亲王做卧底,弄到的内幕消息不少,但是却被太子和皇叔齐孝恭联手坑了一把,让他最终还是为别人做嫁衣裳。
作为一个武将,这大概是仅次于蒙冤不雪的委屈了。
杜恒霜却没有听明白,道:“还好吧?宫里的人,也不都是洪水猛兽。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一里一里地,这不就上来了?人情人情,总是要对人有恩,才能积攒下人情的。”说着,又忍不住想起穆夜来,打趣道:“比如你的救命恩人,若不是她帮你这么多次,你也不会对她另眼相看是不是?”
萧士及的眉头皱得更深,一直没有再说话。
直到两人回了柱国侯府,带着三个孩子吃了晚食,又哄孩子睡了之后,萧士及才拣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一边半跪在杜恒霜身前,给她在脚踝上揉着药油,一边悄声对杜恒霜道:“你莫要再提穆夜来好不好?”
杜恒霜坐在妆台前面卸妆,听了萧士及的话,不以为意地道:“怎么啦?为何不能提?”语气中已经完全不带一丝情绪。
萧士及抬头,看着镜子里杜恒霜一张无暇的美颜,苦笑着低声道:“……我也不算什么好人。我知道,我总是利用了她对我的……一片心,可是,我又无以为报。”
杜恒霜顿时大怒,手里一时收不住劲,将一支碧玉发簪生生折断了。她也懒得收拾,索性往妆奁匣子里一扔,回手将萧士及的手从她脚上推开,站起来冷声道:“你无以为报?你送了十万银子,赔上检校荆州刺史的位置,你还无以为报?!”
萧士及抿了抿唇,本不想跟杜恒霜再吵起来,可是听她的语气咄咄逼人,又有些忍不住,往旁边退了一步,道:“那是还她的救命之恩,你不要搞混了。”
“那除了她的救命之恩,你还有什么要报答她的?”杜恒霜不依不饶地问道。
萧士及走到一旁的紫檀木摇椅上躺下,没有再说话,拿一本书盖在脸上,前后摇晃起来。
杜恒霜看见萧士及这个样子,更是冷笑道:“是了,你刚才说了,是她对你的一片心无以为报。我倒是忘了。”说着,杜恒霜一瘸一拐地站起来,走到月洞门前,将门拉开,指着门外道:“你出去!你去报答她的一片心。你别在这里尽恶心我。她对你一片心,你无以为报,那是我挡着你们的路了。——你给我出去!”杜恒霜的声音尖利起来,在夜空中回荡,格外清晰。
在外间屋里收拾东西准备值夜的两个大丫鬟知数和知钗忙走出大门,反手把大门关上了,两人不顾夜间还有些寒气,就站在廊庑底下出神,不许下人靠近这边的上房。
这样主子在里面屋里吵架,外面总算是听不见了。
萧士及将书本从自己脸上拿开,瞪着杜恒霜道:“你又发什么疯?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又起身向她走过来,伸手道:“快回来!你的脚今儿才崴了,你还不好生将养,这样使力,不怕以后成个小瘸子?——乖,快过来,别闹了啊……”
杜恒霜板起脸,“谁跟你闹?!我跟你说正经的!——我警告你,你别过来啊……你过来,小心我不客气!”
萧士及在她身前两尺远的地方站定,苦笑道:“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行了吧?我以后再不提了,我真不是这个意思。你想歪了。”
“你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哼,你就别为自己找借口了。你为了她,又是内疚,又是可惜。她无论做了什么,你都能原谅。反而是我,不管做什么,都是错!既然这样,你何必要跟我在一起过日子!这种日子,你过得下去,我还过不下去呢!”杜恒霜说着,一撂帘子,就要一瘸一拐地从月洞门走出去。
萧士及身形闪动,跨了两步,就拉住杜恒霜的胳膊,一手将她带入怀里,一手关上月洞门,转身背靠在月洞门上,将杜恒霜紧紧搂在怀里,声音中带着几分怒气,又带着几分无奈,道:“你就不能好生说话吗?一说这件事,你要发脾气,你倒是等我把话说完啊?——我说了多少遍了,你的脚刚崴了,不能这样用力的。”
杜恒霜背对着萧士及,被他箍在怀里,一动不能动,忙用手推着萧士及箍在她腰上的铁臂,恼道:“你才是不肯好好说话!一说你就动粗!——快放开我!”
萧士及窒了窒,慢慢松开胳膊,看着杜恒霜从他身前一瘸一拐地挣开,转身面对他,面若寒霜地道:“你既然要好生说话,我们今儿就把话说清楚。”顿了顿,又道:“天天吵,你烦了,我也腻了。何必呢?”
萧士及的脸色缓和下来,点头道:“是,你坐下来再说话,你的脚不能用力的。”
杜恒霜瞪了他一眼,推开他伸过来的手,自己一瘸一拐走到床边坐下来。
萧士及也忙走过来,坐在她边上。
“对于穆夜来,我们今天是最后一次说她。”杜恒霜清了清嗓子,压下自己心头的怒气。她讨厌死这个阴魂不散的名字……
“唉,又要说她,你就不能不提她?我对她真没有一点心思。”萧士及叹息道,往后一躺,睡到床上。
杜恒霜见他这幅样子,更增恼怒,拿拳头敲了敲床,“你给我起来!起来说话!”
萧士及只好又坐起来,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已经带了嬉皮笑脸的样子,一只胳膊搭上来,想要圈住杜恒霜的肩膀,道:“好好好,我这不是坐起来了嘛……夫人有话就说,为夫这边洗耳恭听!”
竟然还有心情打趣。
杜恒霜顿时觉得自己是个大傻瓜。——跟这种人怄气,你就算怄死了,他还以为你是吃醋酸死的……
刚才的盛怒突然就烟消云散了。杜恒霜没了想跟他理论的心情,低头闷了一会儿,淡淡地道:“算了,没啥可说的了。无论怎么说都回不到从前,我也不想强求。留得住你我的人,留不住你我的心。”说着,便换了话题,“嫣然的婚事该定了。她年岁不小了,再不给她找婆家,她就真的只能给人去做填房了。”
本来萧士及得封检校荆州刺史的时候,就连五姓七望的旁支都有人来给萧嫣然提亲,当然,萧士及的官儿一没,那些提亲的人就销声匿迹了。本来有一家都说好等萧士及一回来,就要来下聘的,也不再提这件事。前些日子,把萧嫣然的庚帖都送回来了,当然,也把那家子儿子的庚帖取走了。
杜恒霜就对萧士及把萧嫣然的事情说了一遍。
萧士及一边听着,一边想着杜恒霜刚才说的话,总觉得有些别扭之处。想了半天,又想不出别扭在哪里。
等杜恒霜说完话,说口渴的时候,萧士及给她倒了一杯茶过来,捧在手里。
杜恒霜就着他的手喝了,萧士及顺手拿了枕边的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那样熟极而流的动作,自然而然的默契,让杜恒霜的眼角有些湿润。她忙别过头,缩了腿到床上,看自己刚擦了药油的脚踝。
萧士及将杯子放回去,才想起如何回应杜恒霜刚才说的话,就坐到她身后,从后面拥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的心里真没有别人,你别再闹别扭了。——相信我,我这辈子除了你,不会有别的女人。”
杜恒霜没精打采地推开他的手,闷闷地道:“你别说这些了,还是说说你妹妹的婚事吧。”
“你还是不信我?”萧士及不知道该怎样对杜恒霜解释,“我对穆夜来……”
“你不要再说她了。你都说了你对她的一片心,今生无以为报,就表明你的心里已经有了她。既然你心里有了她,又何必说你心里只有我呢?你这不是明摆着骗人?”杜恒霜回头看着萧士及,脸上一片清明。
萧士及终于听明白了杜恒霜的意思,真想抚额仰天长叹。——女人女人,不仅会钻牛角尖,还会抠字眼儿……
“霜儿,你听我说,我真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她对我的心,不仅你我知道,全长安城都知道,这你不能否认。”萧士及正色说道。
“我没否认。我不仅没否认,还要成全你们呢……”杜恒霜在心里暗暗说道,只是她的准备还没有做好,不能让萧士及察觉她的意图,所以她不能把这句话说出来。
萧士及见杜恒霜没有再暴跳如雷,以为她终于想通了,很是